第一案 嗜血賭局3

十一

明哥聽完我的匯報後,當即組織科室所有人,深入塌陷區展開第三次勘查。

嫌疑人拋屍的沉陷湖位於塌陷區的西北角,從該處向北步行約500米,便可直達一條東西走向的國道,這也是嫌疑人逃離現場的最短路線。按照正常人的思維,嫌疑人99.9%都會選擇從這條路離開,可事與願違的是,我提著最先進的足跡勘查設備,也沒有在這條路上發現任何可疑痕跡。

東南角,是我們進出塌陷區的入口,早就勘查過無數遍。

東北角,是廢棄化工廠所在地,曾有一個入口,但因汙染問題已被封鎖。

四個出入口排除三個,隻剩下最後一個西南角。

假如我是嫌疑人,我絕不會選擇西南方作為逃離出口,為什麽這麽說?原因有三。第一,整個塌陷區呈現不規則的梯形分布,從西北到西南是梯形最長的一個邊,電子地圖上標注的距離有9.7公裏;第二,塌陷區西南方除了稀疏的幾棟磚瓦房,其他地方到處都是高低不平的小土丘,行走起來相當費勁兒;第三,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據說西南入口是最早開挖礦洞的區域,地層早就被挖空,人走上去,很容易出現危險。

可意外的是,嫌疑人留在一泡狗屎上的鞋印竟然把“不可能”變成了“可能”。

“奶奶的,這家夥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怎麽從來不按套路出牌?”我抱怨道。

胖磊在一旁搭腔:“事出反常必有妖,小龍,也不怕你笑話,我真擔心會出什麽幺蛾子。”

我抬頭指了指掛在電線杆上的監控探頭:“全景高清遠距離紅外攝像頭,保存周期兩個月,嫌疑人隻要從這裏過,必然逃不過它的眼睛,我的磊哥,你說還能有啥幺蛾子?”

胖磊咂巴著嘴:“也對,以胖爺的實力,隻要他敢從監控下過,就一定逃不過我的眼睛。”

折騰了一天,總算是有了點兒抓手,胖磊從刑警隊調來12名偵查員,臨時湊成視頻分析小組,調取的海量視頻,以2小時為單位截成片段分給每位組員瀏覽,一旦發現可疑情況,再由胖磊做進一步分析。

視頻以“案發時間”為中點,分為“S、A、B、C”4個等級,S級為案發當天的視頻,A級為案發前一天,B級為案發後一天,C級則為案發後兩天,以此類推。

“焦磊老師,一組沒情況。”

“二組無異常。”

“三組一切正常。”

“……”

兩個小時很快過去,12個小組紛紛報告視頻瀏覽情況,而胖磊交給他們的,正是案發當天最重要的S級視頻。

“怎麽可能,你們都確保認真看了嗎?”

“磊哥,咱們這些兄弟在一起合作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我可以保證,絕對沒有漏掉一幀。”說話的是刑警中隊副中隊長。

胖磊眉心緊蹙:“不會啊,難不成凶手殺完人後沒有離開塌陷區?”

帶著疑問,胖磊又把案發後第二天的視頻分割下去。

各自負責的偵查員紛紛端起麵前的紅牛,用上十二分精神準備進入第二輪瀏覽狀態。

半個小時,1個小時,1個半小時,1小時45分鍾,時鍾的分針和時針很有節奏地在表盤上轉動,胖磊此時一改往日嬉皮笑臉的態度,表情凝重地盯著大屏幕。

突然,大屏幕上的12塊分鏡頭同時熄滅,案發第二天的視頻,依舊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胖磊拿起電話,把我喊到了視頻分析室。

看著胖磊猙獰的表情,我好奇地問道:“磊哥,喊我來幹啥?”

“小龍,你告訴我,你到底能不能確定凶手是從西南方逃走的?”

“幹嗎這麽問?提鞋印的時候,你不是也在現場嗎?狗屎上的鞋底花紋是凶手留下的,且鞋尖指向南方,肯定是從西南口走的啊。”

胖磊在房間內來回踱步,顯得焦躁不安:“奇了怪了,案發後48小時的視頻我們都瀏覽過了,壓根兒就沒發現嫌疑人的蹤跡。凶手難不成長翅膀飛了?”

“應該不會啊。”

胖磊有些氣急敗壞:“這孫子計劃那麽嚴密,頭腦肯定不簡單,你說他會不會故意留了個鞋印擾亂我們的偵查方向?”

“不會。”我很確定地回答,“嫌疑人要偽裝,也不會選擇狗屎這麽有特征性的東西,而且他怎麽就能確保案發後這麽多天,我們還能看到這泡狗屎?畢竟狗屎在室外,降雨和大風都可以讓物證消失。所以嫌疑人故意為之的可能性為零。我堅持我的判斷,他百分之百是從西南口步行離開的。”

見我態度如此堅決,胖磊嘴角一揚:“哼,看來凶手是玩了一招時間差的小把戲。”

胖磊口中的“時間差”是我們經常遇到的一種逃避手段,最為經典的案例莫過於去年刑警隊偵辦的一起係列入室盜竊案。這也是刑警隊有史以來偵辦時間最長的盜竊案。究其原因,正是嫌疑人利用了“時間差”來打馬虎眼。嫌疑人每次作案都會帶大量的食物,在盜竊結束之後,並不著急離開小區,而是在小區內找個偏僻的角落躲個一兩天,等事情平息之後,他再混入來往的住戶中離開小區。這麽做的好處就是,可以巧妙地避開警方偵查的黃金時間。但俗話說得好,“自作孽不可活”,每次作案都用這種套路,自然也會引起偵查員的警覺,經過長達數月的細心偵查,嫌疑人最終還是難逃法網。

既然出口已經確定,那胖磊就有理由懷疑凶手是在玩“時間差”。3個半小時之後,猜測變成了現實。

“妹的,果然被你胖爺說中了,這孫子是5月2日淩晨4點離開的,也真夠有牙口的,竟然在塌陷區待了近4天。”隨後,胖磊將帶有嫌疑人的視頻拖入處理軟件,在他反複的調試下,原本模糊一片的監控,逐漸變得清晰起來。一支煙後,胖磊點擊“output(輸出)”按鈕,視頻在進度條的覆蓋下,轉換至新建文件夾中。

處理好的影像隻有1分45秒,雙擊播放,隻見嫌疑人手中抱著長方形物體翻越欄杆走到公路最南側,1分20秒後,一輛轎車停下,嫌疑人乘車離開。因為紅外探頭在夜晚顯示為黑白影像,所以捕捉到的畫麵效果並不理想。

明哥反複播放視頻,然後說道:“我們可以提取幾個關鍵點。

“第一,通過衣著款式和走路姿態分析,畫麵上的人百分之百就是嫌疑人。

“第二,當汽車遠光燈照射時,嫌疑人手中的長方形物體發生鏡麵反射。以手臂為參照物計算,該物體長約50厘米,寬30厘米,有點兒像玻璃相框,丁勝車上沒有這種東西,它一定是來自塌陷區。

“第三,嫌疑人翻越欄杆時沒有戴手套,小龍,這個交給你。”

“明白!”

明哥打開電子地圖,在白紙上寫了一個數字“5.6”,繼續說:“第四,就是嫌疑人乘坐的車。咱們市的出租車以桑塔納、奇瑞為主,均安裝有頂燈,監控上這輛車不管外觀還是標誌,都不屬於出租車的範疇,懷疑是私家車的可能性較大。

“淩晨4點,路上的車流量不大,沿著這條路直線向西行駛5.6公裏,有一個卡口攝像頭。整條路限速每小時70公裏,轎車在全速行駛的情況下,那它到達卡口的用時為4分47秒。接下來隻要掐準時間,逐一排查,便可篩選出嫌疑車輛。”

十二

黢黑的山洞中燃著篝火,一隻金黃脆皮的野兔在火焰的炙烤下發出陣陣誘人的香味,在火光的映照下,一個被放大了數倍的男人身影在洞壁上不停晃動。他邊哼著小曲邊轉動著木質烤架,野兔身上的油脂發出“嗞啦嗞啦”的脆響。

“樂哥,距離約定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了,司元龍怎麽還沒來?”說話的不是別人,他是樂劍鋒現在唯一信任的人,丁磊。

樂劍鋒拿出鑷子把篝火中的木炭扒拉到一邊,隻留下星星之火保持野兔的溫熱,做完這一切,他起身走向洞內。山洞內部是一間被改造的視頻監控室,此時丁磊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塊液晶屏幕。

顯示屏一分為五,端口連接著實時監控,5個監控將一套10平方米的房間無死角地拍攝下來,室內陳設很簡單,僅有一台正在運行的台式電腦,其中5號畫麵正對顯示器,透過畫麵可以清晰地看到操作電腦的所有細節。

“司元龍這小子會不會不敢來了?”丁磊問。

“別看司元龍平時嘻嘻哈哈沒什麽脾氣,以我這一年對他的了解,在大是大非麵前他比誰都有膽識,否則我也不會把他卷進‘行者計劃’。”

“那為什麽他到現在還不來?難道……”丁磊欲言又止。

樂劍鋒眉頭緊鎖,他似乎也想找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

液晶屏下方的計時器顯示出紅色數字,截至兩人對話結束,距離約定時間已過去了40分鍾。

“難道又發生棘手的案件了?”

就在樂劍鋒猜測之時,監控室主機箱發出了尖銳刺耳的“嘀嘀”聲。

“有人在撬鎖。”

氣氛突然變得異常緊張,樂劍鋒緊盯著計時器:1分鍾,2分鍾,3分鍾,4分鍾,4分30秒,4分40秒……

“吧嗒”,4分56秒後,房門被推開一條縫隙。

“對方戴著口罩、手套、鴨舌帽,看不清到底是不是司元龍。”丁磊說著快速將手指置於“delete(刪除)”鍵上,隻要對方身份有疑,他便會第一時間將所有資料遠程刪除。

“超C級鎖芯,4分46秒打開,放眼整個雲汐市隻有司元龍有這個本事;我和司元龍在一起生活過一年,他的行走姿態和運步習慣我再熟悉不過,雖然對方做了如此隱蔽的偽裝,但是我還是可以肯定他就是司元龍。”

丁磊:“下一步怎麽辦?”

樂劍鋒:“把5號屏幕放大,我給司元龍的解鎖密碼經過特殊加密,前5次輸入都會顯示密碼錯誤,隻有輸到第6次才能解鎖,如果司元龍把這件事告訴了別人,在多次顯示錯誤後他一定會找人求證,假如此事隻有他一人知道,以他的性格,他一定能打開電腦。”

丁磊按照樂劍鋒的要求將5號畫麵切換至全屏,此時台式電腦的顯示器、鍵盤均被高清攝像頭抓拍得清晰可見。

司元龍走進屋內環視一周,在確定沒有危險後,他小心翼翼地來到電腦旁。移動鼠標,黑色屏保消失,鎖屏密碼框出現在屏幕正中。他憑著記憶將樂劍鋒留給他的18位密碼輸入其中,敲擊回車後,密碼框的下緣出現了“error(錯誤)”字樣。

司元龍頓生疑惑,他伸出食指,一鍵一鍵地把密碼又小心翼翼地敲擊了一遍,可回車後,還是出現了“error”字樣。

司元龍雙目微閉,一分鍾後,他重新睜開眼睛,以3位為分段,又嚐試了一次。

3次錯誤提示後,司元龍從椅子上起身,沒有再繼續嚐試。

丁磊:“樂哥,這小子不會放棄了吧。”

“用過銀行卡取錢的人都知道,密碼輸錯3次卡便會被凍結。如果司元龍把這件事告訴了其他人,他不會輕易嚐試第3次,從這一點可以推斷,司元龍絕對靠得住。接下來就要看他到底信任不信任我,假如司元龍對我有任何懷疑,他一定會到此為止不再嚐試。”

丁磊:“可按照正常人的思維,都輸錯了3次了,他怎麽可能還會繼續?”

樂劍鋒:“因為雲汐市技術室沒有一個正常人。他們不會懷疑自己的記憶力,我告訴了他密碼,並沒有告訴他輸入幾次,今天的結局不外乎兩個:第一,司元龍覺得我在耍他,離開安全屋;第二,司元龍堅信我給他的密碼正確,成功解鎖。如果他是第一種人,我也不敢將咱倆的身家性命押在他身上。”

畫麵那邊,司元龍捏著下巴在屋內來回踱步,從他擰在一起的眉頭看,他的內心正在無比糾結某事。在無法確定司元龍下一步計劃的前提下,丁磊又將手指悄悄地移回了“delete”鍵上。

而就在這時,司元龍突然停住腳步,他彎下身子再次將密碼輸了一遍。“error”提示第4次顯現。

“還有最後2次,他會不會再輸?”丁磊手心滲出汗水。

司元龍拿起鍵盤仔細觀察,當確定所有鍵鈕均無錯位後,他第5次輸入了密碼。

錯誤提示依舊出現,然而與之前不同的是,司元龍沒有了剛才的煩躁,他的眼角反而眯成了一條縫隙。

丁磊:“樂哥,司元龍他……”

“他在笑。”

“笑?”

“因為他發現了數字中的秘密,我留下的手稿中,有6個數字6,其中5個數字書寫筆順錯誤,以司元龍對筆跡的鑒定能力,他肯定能猜出其中的緣由。”

丁磊豎起大拇指:“難怪你說技術室裏沒有一個正常人,就算智商再高的人也不會想明白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麽關係。”

“不得不承認,他們的思維真的很逆天。有時候連我都自愧不如。”

影像中,司元龍表情輕鬆,他第6次嚐試後,終於解鎖了電腦屏幕。鎖屏框消失,電腦桌麵上樂劍鋒留下了一行小字:“D盤有一個加密文件夾,把開機密碼換成右手序便可解開,你想知道的答案都在這個文件夾中。”

與此同時丁磊也看清了字跡,他問:“樂哥,右手序是什麽?”

“我在紙上留下的代碼是用左手書寫,右手序是按照右手書寫的習慣把數字再重新排列,這樣得到的新密碼會出現特殊符號,隻有對書寫特征有深入研究的人才能拚湊出最後的密碼。在雲汐,除了司元龍沒人能辦到。”

丁磊驚歎:“樂哥,沒想到你竟然留了這麽多手?”

“鮑黑從金三角購買的毒品還在市麵上銷售,‘鷸蚌相爭’的場麵是我最不想看到的。‘行者計劃’的‘老板’已經找到冷啟明,從上次冷主任對我說話的態度分析,高層應該還在懷疑是我吞掉了這批貨,所以我沒的選,隻能把司元龍拉下水。”

“我還是不明白,司元龍到底能起什麽作用?”

“他本身起不了重要作用,但是他可以撬動冷啟明。冷啟明和司鴻章情同父子,他雖然表麵上對司元龍嚴厲,但實際上他一直把司元龍當親弟弟看待,現在司元龍被我拉下了水,冷啟明不會不為所動。

“我曾經懷疑過行者計劃的‘老板’是內鬼,但仔細一想似乎站不住腳。試想,如果‘老板’是內鬼的話,他肯定會想方設法把我留在科室,這樣他們便可以放心大膽地把‘5億元毒品’快速銷售掉,可‘老板’並沒有這麽做。我離開科室這麽長時間,‘老板’也沒有對我采取行動,顯然‘老板’始終懷疑是我吞了毒品,他們認為隻要盯住我,就能找到毒品的下落。可是殊不知,毒品已悄然在市麵上銷售了。

“內鬼的意圖很簡單,他是想利用我分散‘老板’的注意力,這樣他們就能肆無忌憚地把毒品處理掉。所以單從這一點分析,‘老板’也被蒙在了鼓裏。如不是技術室的陳國賢發現了毒品會發生顏色反應,你我現在都還被內鬼玩弄在股掌間。”

“阿樂,你的意思是想通過冷啟明和‘老板’接上頭?”

樂劍鋒點了點頭:“冷啟明為人沉著冷靜,什麽事情都瞞不過他的眼睛,我從進入科室第一天就能感覺出來他對我有所懷疑,但是他還是放心把我放在司元龍辦公室裏,這說明什麽?說明他有把握保證司元龍的安全,所以司元龍的一舉一動絕對逃不過冷啟明的眼睛。電腦裏完完整整地記錄了我們調查的所有內容,我相信隻要司元龍知道內容,冷啟明就一定有辦法知道所有真相。有些事,知道得越多,責任就越大,這個重擔司元龍挑不起來,冷啟明不會袖手旁觀,他是聰明人,他能猜到我在想什麽,所以他一定會主動和‘老板’碰麵。”

“可就算冷啟明找到了‘老板’,單憑這些資料,高層就能輕易相信我們?”

“不用擔心,我還有辦法。”

十三

刑警隊辦案區外,葉茜端著筆記本向我們介紹:“車主名叫郝帥,男,26歲,畢業於灣南省理工大學,畢業後在西部的村莊裏種植菌菇。據調查,他沒有作案時間,也不存在作案動機。”

我問:“也就是說案發當晚郝帥隻是剛好路過?”

葉茜:“對。”

明哥:“人現在在哪裏?”

葉茜:“在詢問室。”

透過詢問室的玻璃窗,郝帥略顯緊張地坐在桌子拐角,他不停地用手扶起鏡框,顯得有些不安。

“小夥子,要不要再給你來杯水?”

郝帥尋聲望去,明哥那張自帶寒冰屬性的臉,又在他本來就脆弱的小心髒上狠狠地踢了一腳。

郝帥沒有說話,我心領神會地放了一杯熱水在他麵前:“找你來沒有別的事,就是問一點兒情況,問完你就能走。”我見縫插針地說了句。

“哦,您想問什麽?”郝帥把水杯握在手中,說話的語氣也平和了很多。

見“前戲”已鋪墊得差不多,明哥打開筆記本電腦,把嫌疑人乘車的那段視頻調了出來:“麻煩你仔細看看,能回憶起多少是多少。”

郝帥點頭示意,明哥敲了一下空格鍵。胖磊截取的視頻並不長,進度條沒走多久就到了末端,郝帥觀看全程,始終眉心緊蹙,從他的表情不難推斷,要想回憶起當時的場景,估計還有些難度。

“警官,不瞞您說,為了能趕上早市賣蘑菇,我每天淩晨都會走這條路,從視頻上看,我應該是停車載了一個人。”

明哥:“對,我們現在就要找這個人。”

郝帥撓撓頭:“警官,我每天都能從這條路上拉一兩個人。”

“滴滴快車?”

“不,免費的。”郝帥喝了口熱水,“西部經濟比較落後,往市裏去的公交車就那麽幾趟,我每天都能遇到去城裏做買賣的農村人,他們有些人為了省2元錢,起早步行去市區,遇到這樣的,我能載一個就載一個。從日期上看,這都過去十幾天了,我真的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

“想不起來也屬正常。”明哥換了一種語氣,“那你再回憶回憶,你載的這些人中,有沒有一個人懷裏抱著長方形的玻璃框,而且到地點後他還主動給你錢?”

郝帥沉思默慮片刻後,忽然瞪大眼睛:“對了,我想起來一件事。是有這麽一個人,我當時打的遠光燈,路邊突然一個反光把我照得眼前一黑,我下意識地踩了刹車,還好車速不快,車停下後,有一個年輕人走了過來,我問他是不是要搭順風車,他點了點頭,於是我讓他坐在了後排座上。”

明哥:“對方有沒有說要去哪裏?”

“他好像不怎麽喜歡說話,隻說把他帶到市區就成。”

“哪裏的口音?”

“本地口音,下車後他還扔給我50元錢。”

明哥雙手插兜在屋內來回踱步:“以咱們市出租車的起步價,從那裏打車到市區不過20元,如果是本地人,不會不知道價格。給50元錢未免有些太多了。”

“哦,對,警官您不說我又忘了一點,他上車後,看見我車上有一份雞蛋灌餅,就問我能不能給他吃。我尋思能張口要飯吃的,肯定也有難處,於是我就給了他。他三兩口就吃完了,看樣子有段時間沒吃飯了。後來這個人下車時還說了句‘謝謝你的好心和早飯’,他走遠後,我才發現座位上放了50元錢。”

明哥突然臉色一變,趕忙問道:“市區裏路燈光線充足,你有沒有發現他渾身髒兮兮的?”

郝帥:“對,是不幹淨,尤其是頭發,感覺有好多天都沒洗了,油膩得很。”

明哥起身,禮貌地伸出右手:“謝謝你的配合,咱們今天就到這裏。”

送走了郝帥,明哥召集科室所有人開了一個短會。

明哥:“從郝帥的筆錄中,我們能得到以下幾點信息:

“第一,嫌疑人為本地人,出手闊綽,穿衣風格時尚,經濟水平應該不低。

“第二,嫌疑人從塌陷區出來時,向郝帥索要食物。這不符合年輕人愛麵子的心理,恰好證明一點,他多天沒有進食。

“第三,嫌疑人在殺人時,曾使用過大號生塑料盆衝洗現場,生塑料盆市麵上沒有售賣,在塌陷區就地取材的可能性較大。

“第四,嫌疑人對塌陷區的地形了如指掌,若不是長期生活於此,根本不可能在黢黑的夜裏摸清道路。

“綜合以上四點,嫌疑人作案後就住在塌陷區內,而且我有理由懷疑,他極有可能就是塌陷區的原住戶。”

胖磊打開了航拍視頻:“沒有拆遷的房子都集中在西南邊,嫌疑人剛好也是從這個方向離開的,嫌疑人這4天會不會就待在這裏?”

明哥:“極有可能。現在是中午11點,我們爭取在天黑之前,找到嫌疑人在塌陷區的落腳點。葉茜。”

“冷主任您說。”

“聯係派出所,調取塌陷區原住戶的戶籍底冊,把符合條件的人全部篩選出來備查。”

十四

有了鞋底花紋,找尋嫌疑人的落腳點並非難事,而且整個西南方未拆遷的房屋僅有區區十來間,就算一間一間搜,也不需要耗費太多精力。

我們由北至南依照順序才走到第3家,便確定了地點。院牆上那塊鏽跡斑斑的門牌寫著“鎖頭村82號”。

胖磊端起相機,調光,對焦,按快門,一氣嗬成。我也趁機拍了一張,用微信發給了葉茜。

這是一套坐北朝南的殘敗院落,院內僅有兩間破瓦房。因多年無人居住,地麵上落滿了厚厚的浮灰。

在沒有屍體的現場中,痕跡檢驗員是勘查主力,製訂好勘查計劃後,我和胖磊一組進入了室內。

這種現場對我來說就是“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前後僅用了不到20分鍾,我便從屋內走出。

“現場什麽情況?”明哥問。

我回:“東西兩間破瓦房,我隻在東間內發現了鞋印。足跡分布密集淩亂,嫌疑人曾在屋子裏長時間活動。另外,我提取到了大量指紋樣本,經比對是嫌疑人所留。另外,牆麵上有矩形轉移痕跡[2],那裏之前應該懸掛有玻璃框。”

老賢猜測:“會不會是全家福之類的照片?”

明哥搖搖頭:“屋內僅有寥寥幾件破家具,搬家搬得很徹底,如果掛的是家人的照片,哪兒有不取走的道理?”

“有道理。”胖磊附和,“照片這東西,對很多人來說寄托的感情不一樣,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則哪怕是再舊的照片,也不會有人輕易丟棄。”

正當我們討論之際,葉茜騎著車趕了過來。

“查到了戶主資料。”

明哥:“說來聽聽。”

“戶主名叫王建港,因涉嫌綁架殺人已於十多年前被執行死刑。他老婆叫李雪,王建港被槍決之後沒幾年,李雪也因病去世。王建港有一個兒子,名叫王滿,據管片兒民警說,他常年在深圳,具體幹什麽不清楚。這是王滿的戶籍照片。”

胖磊接過照片端詳了好一會兒:“從臉部的輪廓來看,有些神似。”

葉茜:“王滿不管從年齡、身高均符合嫌疑人的特征,我們還查到,其在案發前一個月曾坐火車從深圳回到雲汐,至今都沒有返程信息。”

明哥:“深圳對暫住人口管理十分嚴格,知道了身份信息,找到王滿在深圳的住處應該不難。”

葉茜:“我們聯係了深圳警方,王滿的落腳點已經查清。”

明哥:“好,告訴徐大隊,讓他安排幾個偵查員和我們一起,趕最早的一班飛機去深圳。”

有了指紋和鞋印,我們隻要在王滿的住處提取一些比對樣本,所有疑問便可迎刃而解。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調查,王滿正是本起殺人拋屍案的真正元凶。

十五

道家啟蒙書《增廣賢文》裏有這麽一句話:“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所謂“橫財”在法製不健全的古代,被稱為“不義之財”。或偷或搶,打家劫舍。而這些手段膽敢用在當今的法製社會,絕對是在自掘墳墓,於是那些有“暴富”念想的人,就把希望寄托在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方式——“賭博”上。

說起賭博,在我們國家可謂曆史悠久,據野史記載,當年我們的祖先一個個還穿著“悟空款”花皮裙時,就已經開始用賭博的方式分配獵物。縱觀上下五千年,除了當前社會,幾乎曆朝曆代都沒有把賭博列入明令禁止的範疇。也正是因為有這種“賭博文化”的沉澱,很多人對於賭博的態度相當麻木。在許多人眼裏,賭博就是一種刺激的娛樂方式而已。

俗話說得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靠賭場發家的丁勝,自然知道其中的貓兒膩。“十賭九詐”,這也是他家傳的祖訓。

1977年“文革”剛結束,丁勝那個因開設賭場被批鬥了整整10年的爺爺終於熬到了大限。這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為了保證香火能夠延續,丁勝的爺爺早就未雨綢繆,在自家的祖墳裏埋了幾萬銀圓,以備不時之需。1983年,中國進入改革開放的黃金時期,古董交易也隨之活躍起來,那時剛滿18歲的丁勝瞅準時機,遵照爺爺留下的口頭遺囑,從墳裏刨出一壇銀圓,換回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從小就奉爺爺為偶像的丁勝,自然很想像爺爺那樣成就一番事業。開賭場,成了他的不二選擇。

丁勝的父親是個“癆頭”,常年一副氣息奄奄的模樣,他這種狀態,自然管不了雄心勃勃的丁勝。然而人要成事,必須講究“天時、地利、人和”。而巧的是,丁勝起家時,三個條件被他占得滿滿當當。

先說“人和”。不管幹什麽事,單打獨鬥肯定行不通,就連玩個遊戲都講究組隊刷怪,而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隻要有錢,就等於有了人脈,錢就等於人,這一點毋庸置疑。

再說“地利”。雖說當年“打土豪,分田地”讓丁勝家的土地所剩無幾,但好在那時候的人都看中耕地,建築用地並不受人待見。當年抄家時,丁勝爺爺花重金賄賂村主任,保住了隱蔽在山中的賭坊。也正是這家賭坊的存在,才讓之後的丁勝混得如魚得水。

說完前兩樣,再聊聊最重要的“天時”。所謂“天時”也就是一個人的“時運”,說白了就是“機會”。經曆過那個年代的人都知道,1978年至1983年可謂是中國法製改革步履維艱的5年,嚴重暴力性犯罪頻發。丁勝選擇在這個法律尚未健全的年代開賭場,絕對是趕上了“黃金時間”。

那有人要問了,是不是湊齊這三樣,就能張燈結彩、開門迎客了?答案當然是否定的。丁勝爺爺年輕時,中國處在動**之中,那個時候,隻要搞定當地官員,你把賭坊開在警察局門口都不會有人過問。雖說20世紀80年代也很少有人過問賭博這種小事,但丁勝心裏清楚,“槍打出頭鳥”,吃“夜食”的,還是要深藏若虛。

丁勝打小就常聽爺爺說,賭是一門學問,沒有人剛接觸就能一擲千金,如何讓“小賭怡情”變成“豪賭傷身”,裏麵的門道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丁勝深得爺爺真傳,他知道,厲害的賭場盯的不光是賭徒手裏的錢,還有他們好賭的“心”。

在他看來,把新手變成賭徒一定要經過三個步驟。

第一步,給甜頭。

大多數賭客頭一次進賭場,都想著怎麽把1元變10元,10元變100元,如果上來就輸,自然就失去了興趣。丁勝的賭場分為三個區域,“新手區”“老手區”和“VIP區”,“新手區”輸贏很小,但贏錢的概率很高,一旦你在賭場中混成熟客,自然會有人把你引進“老手區”,這裏雖然輸贏很大,但放水率也能達到60%,也就是說,進到這裏,你的勝算還能保證在六成上下。如果說前兩個區域都在花錢養肉,那神秘的“VIP區”絕對就是BOSS(老板)的最大招。除非你能控製自己,贏錢就金盆洗手,否則沒有一個人可以闖過這最終的關口。丁勝這種放長線釣大魚的經營模式,需要雄厚的資金做後盾。

第二步,配人手。

錢送出去不算本事,散出去能成倍地收回來才叫能耐。要想回錢,就需要人手。

賭場中人按照三六九等劃分,最低等的,名為“鉤子”。“鉤子”在社會上有自己的人脈,喜歡穿梭於花街柳巷,他們的主要工作就是給賭場帶來賭客,從中抽取提成。

如果說“鉤子”是對外,那“練子”就是對內。“練子”是行話,俗稱“托兒”,不管大小賭場,都流傳著“一賭三托兒”的說法。“一賭三托兒”從字麵上就很好理解,一個賭局,甭管多少人來,反正這“托兒”絕對是3個起步。

剛入門的賭客,多會選擇押寶、猜雙這種簡單的賭局試水,合格的“練子”要在賭局上配合默契,收放自如,牢牢控製賭局的輸贏走向,而且還要伺機“點水”,讓入門者嚐到甜頭。賭局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場戰役,而“練子”和賭客的角色,就好比手遊裏的“王者”與“青銅”。

賭場中“鉤子”和“練子”隻是基礎配置,再往上,就需“彩旗”出場。這裏的“彩”,指的是“手彩”,也就是“千術”;“旗”便相當於賭場的“招牌”。所謂“彩旗”就是賭場培養的“老千”。他們有的喬裝成“荷官”,有的化身為“賭客”,毫不誇張地說,他們絕對是主宰賭客命運的一群人,賭客走出賭場,是死是活,全在他們一念之間。

第三步,宰客。

魚已上鉤,人也配齊,接下來就該宰了。

人一旦進入賭場,實際上就等於把自己送上了“屠宰”流水線。“屠宰”過程往往會分為四個階段。

第一階段,“洗肉”。行裏一般將賭客稱之為“肉”,而“洗肉”其實就是一個“洗腦”的過程,賭場會把“小賭怡情”發揮到極致,讓你手頭一有錢,就會想著去“玩兩把”。

第二階段,“打肉”。一旦“肉”被洗成,接著就該被“打”了。“出來混,遲早要還的”,賭場不可能讓你一直贏錢,等你真正地沉迷之後,賭場便開始讓你慢慢放血。為了“放長線釣大魚”,賭場會故意讓你有輸有贏,這樣會給賭客造成一種假象:“輸的錢,隻要運氣好,就一定能贏回來。”如此一來,很多人輸錢後,不會懷疑賭場做了什麽手腳,隻會怪自己運氣不佳。當賭客在輸贏之間來回徘徊時,到最後他們輸掉的,可能不隻是手裏的現金,還有他們的車房。

第三階段,“割肉”。如果賭客身上的錢都被扒完了,還想翻本兒怎麽辦?那就隻能“割肉”了。在賭場裏,哪怕你輸得連口水都喝不上,隻要你不欠錢,賭場老板依舊可以奉你為上賓,好煙好酒地伺候著。因為這時候,賭場看中的已不是錢,而是你這個人。不管大小賭場,都有“爪子錢”(高利貸),隻要你想賭,他們可以閉著眼給你換籌碼,對賭場來說,他們損失的不過是幾個塑料片,而對賭客來說,有可能走出賭場就麵臨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第四階段,“熏肉”。賭場既然要搞你的人,就算給你萬貫家財,也不可能讓你帶出賭場。賭客隻要在“借貸合同”上簽字畫押,那就等於進入了最後一個階段,“熏肉”。“熏肉”狀態下的賭客,背著滿屁股債不說,在熟人麵前也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再加上高利貸的“雪上加霜”,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一點兒的人,估計都有尋短見的念頭。

可人都惜命,“好死不如賴活著”,能有勇氣“拔劍自刎”者絕對寥寥無幾。這種日子就好比被囚禁在黑暗中,你每天都在渴望自由,但你已無能為力。而當你徹底無助時,忽然有個人站在你麵前對你說:“幫我做一件事,你就能獲得自由。”到了那個時候,你絕對不假思索,牢牢抓住這根救命稻草。於是,新一代的“鉤子”便應運而生。

丁勝靠著這套成熟的運營模式,在雲汐市賭行中如魚得水,甚至有些賭界的老前輩都來“不恥下問,求取真經”。丁勝爺爺混社會時,靠的就是“仗義”二字。丁勝自然也遺傳了爺爺的性格,隻要有賭行的人前來詢問,他一定是傾囊相授,絕不保留。也正是因為丁勝這種“夠義氣”的做法,賭行的老輩人都推選他為“大座椅”,這“賭王”的稱號也在雲汐市的賭徒中不脛而走。

《西遊記》第三十三回有這麽一句話,叫“樹大招風風撼樹,人為名高名喪人”。1983年的“嚴打”,丁勝逃過一劫,可1987年的一次“實名舉報”,著實讓丁勝栽了一個大跟頭。舉報者名叫孫少峰,是丁勝賭場裏的一名“彩旗”,共欠丁勝23萬,在那個雞蛋僅賣1毛錢一個的年代,23萬足夠讓他給丁勝賣一輩子命。雖說丁勝對他不薄,但沉重的心理負擔還是促使他冒著被報複的風險寫了一封舉報信。當天夜裏,上百名荷槍實彈的民警把賭坊團團圍住,丁勝等骨幹被端了個底朝天。

同年10月,丁勝因開設賭場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0年。丁勝服刑前,為了防止仇家報複,與妻子協議離婚,從那以後,丁勝褪去“輝煌”,開始了牢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