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案 嗜血賭局4

十六

蹲過“號子”的人都說監獄是個小社會,更有人開玩笑說:“吃一年牢飯,抵四年大學。”話糙理不糙。丁勝在牢裏遇到了各個地方的賭場老板,比他幹得大的比比皆是,他們這些人之所以被抓進來,都有一個通病,就是太高調。生意一旦做大,就容易膨脹,忽略了“做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的江湖道義。在“蹲號”的日子裏,丁勝始終在想,如果當年隻讓孫少峰簽下10萬元的欠條,自己現在還會不會吃這口牢飯。

1995年,丁勝減刑釋放,多年的牢獄生涯,磨平了他的鋒芒,他原本以為妻兒會在厚重的鐵門外等著他回家,可遺憾的是,直到獄警將他送出高牆,他也沒見到日思夜想的家人。

回到家裏,他撥通了妻子暫住地的固定電話,接電話的是個男人,聲音渾厚有力,電話那邊始終重複著一句話:“請問你找誰?”丁勝握緊話筒沒有應答,這個結果他似乎早已預料到,妻子沒有換電話,似乎也是想用這種辦法告知實情。丁勝能做這麽多年的賭場老板,情商自然不低,既然事已至此,強扭的瓜也沒什麽味道。

丁勝本以為出獄後能過上“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日子,可現實卻跟他開了一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玩笑。人心是一個很奇怪的東西,當它受重創時,你會很自然地想到曾經的輝煌。在獄中,他聽到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有錢就等於有了一切。”丁勝嚐過日進鬥金的甜頭,既然老天不讓他過安穩日子,那他還想再一次鋌而走險。

雖說與社會脫節8年,但丁勝憑借當年的號召力,開個中等規模的賭場絕非難事。1997年,經過兩年的運籌帷幄,丁勝在雲汐市的深山中又開了一家極為隱蔽的賭場,而這次賭場的老板換成了一個年過古稀的老頭,丁勝本人則藏於幕後,掌控全局。

在監獄中吸取多方經驗的他,這次為人低調許多,除了幾個知根知底的小弟,幾乎沒人曉得賭場的內部運作。隨著法律製度的逐漸完善,賭場的經營模式已不能和以前同日而語。10年前,賭場講究“放長線釣大魚”,而10年後多以“短、快”出奇製勝。這樣做的好處是,賭場可以在短時間內獲得豐厚的回報,但這種殺雞取卵的方式,還是有些違背丁勝的意願。於是他在賭場中尋了一個折中的辦法,想要“細水長流”。

創新的改製使得賭場不再有那麽強的“掠奪性”,如此一來,前來嚐鮮的新手也逐漸增多。丁勝的賭場和其他場子相比,雖然賺錢不多,可人氣絕對最旺。

經過一年多的整合,賭場逐漸走上正軌,他原本想等賺足本錢就金盆洗手,可一件事的出現,徹底打亂了他的計劃。

那是1998年的一天深夜,丁勝帶著賭場小弟在街邊的大排檔推杯換盞,就在眾人酒意正酣時,一輛奔馳轎車停在了攤位的前方,從車上走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10年前寫舉報信的孫少峰。

“我當是誰大半夜的在路邊吵吵,原來是大名鼎鼎的駱駝哥啊。”孫少峰不請自來,坐在了丁勝的跟前,而他口中的“駱駝”,正是丁勝在江湖中的綽號。

丁勝上下打量了一眼西裝革履的孫少峰:“喲,我當是誰呢,這不是少峰嗎?看這身行頭,這些年混得不錯啊。”對方既然主動挑事,他當然不會忍氣吞聲。

孫少峰冷哼了一聲:“要不是當年被您逼得家破人亡,我也不會破釜沉舟在賭場裏學‘手彩’,也正是有了這個本事,我才賺到了第一桶金,否則我還真走不上正道。”

丁勝略帶鄙夷地看著孫少峰:“你好像漏說了一件事。”

“哦,對。”孫少峰一拍腦門兒,“我當年還給公安局寫了一封舉報信。”此言一出,丁勝的幾位小弟已經揎拳捋袖。

孫少峰微微一笑,指了指頭頂的監控:“現在是法製社會,我雖然不怕你動手,但也不妨告訴你,我現在是知名企業家,跟我打交道的都是政府官員,你們要敢動我,可以想想後果。”

丁勝壓了壓手,示意不要輕舉妄動。

孫少峰起身整了整衣裝:“駱駝,香港都回歸了,現在講究的是法律,你那一套行不通了,在雲汐市,敢動我的人沒有幾個,下次見到我,是龍你給我盤著,是虎你給我臥著,否則我不介意在公安局局長麵前再舉報你一次。”

“你……”

孫少峰並沒有理會丁勝,徑直走到了奔馳車前,站在路邊的司機一路小跑將手臂扶於車門之上。上車前,他停頓了幾秒,轉身說道:“駱駝,咱倆這輩子未完待續。”

十七

丁勝這輩子最痛恨的人有兩種,一是沒有原則不守規矩之人;二是趕盡殺絕不留後路之人。而孫少峰把這兩條演繹得淋漓盡致。

從18歲出道,丁勝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近20年。既然對方已經欺負到自己頭上,他也隻能“忍無可忍,無須再忍”。俗話說,“心不狠,江山不穩;心不黑,必吃虧”,這個仇他必須要報。不過,多年的牢獄生活,讓他深刻地理解到“意氣用事”是多麽愚蠢的做法,為了不讓複仇計劃露出馬腳,他決心用幾年的時間去衝淡所有人的記憶。

孫少峰有一個剛上小學的兒子,對老來得子的孫少峰來說,這個兒子,比自己的命都金貴。丁勝隱忍一年後決定直插軟肋,一定要讓孫少峰痛得徹底。

眼看時機成熟,他把一個名為張潘的“鉤子”約進了茶館。

“駱駝哥,您今天怎麽有空找我?”張潘有些受寵若驚地坐在丁勝對麵。

丁勝微微一笑,把剛沏好的一杯茶擺在他的麵前:“潘子,你現在還欠賭場多少‘爪子錢’?”

張潘一臉尷尬:“還……還……還差30多萬。”

“哦,看來,還有不少呢。”

“駱駝哥,您放心,我在場子裏絕對賣力,爭取拉更多的客人過來。”

丁勝右手一抬,潘子頓時語塞。

“我請你來不是聽你表決心的,你的為人,我駱駝看在眼裏。”說著,丁勝從口袋中掏出一張“欠款協議”遞了過去,“看看這張是不是你的?”

張潘雙手接過,連忙點頭稱是。

“幫我做一件事,事成之後,咱倆的賬一筆勾銷,另外你還能獲得一大筆意外之財。”

見丁勝表情肅穆,張潘有些忐忑:“什……什……什麽事?”

丁勝拿出一張照片推到張潘麵前:“把這個孩子給綁了,勒索100萬,事成之後,欠賬一筆勾銷,100萬歸你。”

“駱駝哥,你……你……你讓我去綁架小孩兒?”張潘雖說底子不幹淨,可綁架這麽大的案子,他可從來沒幹過。

“不用這麽緊張,消息我已幫你打探好,孩子他爹很有錢,不缺這100萬,而且他很疼自己的兒子,我覺得他報警的可能性不大,這100萬,你穩賺。”

“駱駝哥,我……”

“你也不用著急回絕,這樣,隻要你肯幹,除了我剛才說的那些。假如,我是說假如事情敗露,讓你蹲了‘號子’,我每年補給你5萬元,你看這樣行不行?”

張潘豎起耳朵,有些不可思議:“駱駝哥,你說什麽?30萬一筆勾銷,我每年還能拿到5萬?”

“對。如果你不願意幹,我就去找別人。”

張潘慌忙起身,一把將丁勝按在椅子上:“哥,別走,我幹,我幹!”

丁勝手下那麽多“鉤子”,他之所以選擇張潘,就是看中了他口風極嚴,若是把他放在“抗戰”時期,絕對是幹特務的好材料。至於張潘會不會答應,丁勝早就成竹在胸,一年5萬對他來說並不算什麽,但是對張潘來說絕對是天價酬勞。所以他料定張潘抵不過**。

張潘同意後,兩人又在茶館中商討細節,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丁勝覺得還是再找個幫手比較妥當。而這個提議也得到了張潘的雙手讚成。

十八

1985年10月23日,鄧小平同誌在會見美國高級企業家代表團時說:“一部分地區、一部分人可以先富起來,帶動和幫助其他地區、其他的人,逐步達到共同富裕。”從那以後,“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口號,便在中華大地宣傳開來。雲汐市作為煤炭型能源城市,在“先富起來”的人群中,礦工要占有很大的比例。

早年,國家對煤炭資源監管並沒有那麽嚴格,私采濫挖現象在礦區尤為常見,隻要勘探隊在某某村子發現煤炭,不出一周,一個個鼴鼠洞似的煤窯,就能在村子裏遍地開花。在能源極度匱乏的年代,煤炭又被稱為“黑金”。礦區隻要哪裏出煤,煤販子就像螞蟻聞到甜食一樣蜂擁而至。快速的變現率,讓礦區的每一位村民都嚐到了暴富的快感。

鎖頭村,礦區中藏煤量前三名的村落,據私人勘探隊說,鎖頭村的煤炭就算可勁兒地挖,挖個五六十年也絕對沒有問題。消息傳開,一來讓外人羨慕,二來也讓村民麻木。村裏的人普遍都有一個習慣,“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對“辛苦賺來的錢”和“地下挖來的錢”,人們在心態上有著很大的差異。住在礦區的村民來錢太容易,以至於他們對花錢沒有一點兒顧慮。可就算是這樣,很多人手裏依舊握有大量閑置資金。那時候,人們根本不懂得什麽叫投資,路邊也沒有桑拿浴、KTV;那樣的夜晚,除了創造人類,很多人真的沒有任何追求。缺乏娛樂和宣泄渠道,手持大量現金的村民,成為“鉤子”下手的最好目標。

張潘也住在礦區,但遺憾的是,他們村除了渣土就是碎石,而這種不出煤的村落在礦區也不算少數。產煤的村子需要人手,不出煤的村子需要吃飯,雙方中和,一條穩定的產業鏈便應運而生。所以在礦井中,礦工分為“原住礦工”和“外來礦工”兩類。前者是不幹活兒卻能拿分紅,後者是舍命幹也隻能解決溫飽。

人都有一個共性,就是看不得別人過得比自己好。張潘經曆過被追債的痛苦,他要拉更多的人下水,這樣他心裏才會感到寬慰。張潘在鎖頭村做礦工時,靠著三寸不爛之舌,成功把數十人“鉤”進了丁勝的賭場。而在這些人中,有一個名叫王建港的男人,成了張潘綁架計劃的不二人選。

為什麽選王建港,張潘心裏有他的想法。首先,他倆是一個窯的礦工,平時關係很不錯,場麵上都“哥”長“哥”短地叫著,閑來無事,兩人還能出去喝喝小酒,吹吹牛。這樣的人,他知根知底,沒有顧慮。其次,王建港居住的鎖頭村是產煤大村,家家戶戶都不缺錢,去賭場玩的人也不在少數。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王建港很老實,不會耍心眼兒,這樣的人一旦欠下高利貸,隻會想著怎麽還,不會想著怎麽跑。

確定好目標,張潘主動找到王建港。

“港哥,你來,我有事跟你說。”張潘神秘地朝王建港揮了揮手。

“咋了,潘子,是不是要請你哥整兩盅?”

“噓,你小聲點兒。”張潘把王建港拉到了一個偏僻的角落。

“幹啥,神神秘秘的?”

“港哥,上次去場子裏,你輸了多少?”

王建港搖搖頭:“沒輸,還贏了不少,不過你嫂子堅決不讓我賭了,說玩時間長了,容易陷進去。”

張潘點點頭:“嫂子說得沒錯,輸錢的人都是因為太貪,而且還沒有掌握技巧。”

“技巧?賭錢不就是看運氣嗎,還能有啥技巧?”

張潘東張西望環視一周,確定四下無人後,他小心翼翼地附耳說道:“哥,實不相瞞,我之前跟你想的一樣,但是我最近遇到一個高手,他傳授了一個必勝的秘籍給我。”

王建港不以為然:“你就吹吧,賭錢這玩意兒還能跟練功似的,有獨門絕學?”

張潘:“港哥,絕學倒談不上,至於這位高手說得對不對,咱們晚上去場子裏一試便知。”

“乖乖,聽你這麽說,我還真想見識見識。”

張潘雙手一搓:“我今天晚上準備玩點兒大的,港哥,你能不能借我500元錢(折算成現在的購買力,相當於5000元左右),贏錢咱倆平分,輸錢算我的,你看怎麽樣?”

“潘子,你可想清楚了,贏錢不贏錢倒無所謂,500元可夠你不吃不喝辛苦兩個月的,要不要玩這麽大?”

“你要是相信我,就借給我,如果不信,我找別人要去。”

“你真的這麽自信?”

“你就說借不借吧。”

王建港沉思良久,從口袋中掏出今天的分紅:“走,我陪你一起去,我倒要看看什麽秘籍這麽厲害。”

依照賭場的規矩,賭資超過500元,可直接進入“老手區”,張潘捏著厚厚一遝零錢,去接待室驗資之後,被一名文身男帶進了後院。

張潘:“港哥,我這個秘籍,通吃所有賭術,咱們先玩點兒啥?”

王建港依舊將信將疑:“那就去押寶,這個來得快。”

“得嘞,聽您的。”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掛著“押寶”木牌的平房。此時賭桌前圍得滿滿當當,張潘帶著王建港好不容易才擠了進來。

“100元,7點。”張潘的一句話,讓周圍的人紛紛側目。

“押寶”的玩法很簡單,賭具也就3顆骰子加一個骰盅,賭客可以猜大小,猜單雙,猜對子,猜豹子,猜點數。其中猜點數難度較大,因此賠率也相對較高。除非有十足的把握,否則一般賭客都不會選擇這種玩法。而且100元,在賭桌上已算是大麵值,張潘另類的舉動,引起了很多人的圍觀。

“買定離手,買定離手。”荷官用一根木條敲擊賭桌,示意下注結束。

見眾人盯著骰盅拭目以待,荷官將3顆驗視完畢的骰子放進了自動搖骰器內。

骰盅先是順時針數圈,接著逆時針數圈,接著又順時針數圈,如此反複多次,最終才停了下來。見機器停止運轉,荷官在眾人目不轉睛的注視下,打開了蓋子。

“232,7點。”

“潘子!真是7點!”張潘還沒說話,王建港卻率先喊了出來。

“港哥,這才剛開始,好戲還在後麵。”張潘自信地抹了一把鼻尖,接著抽出500元拍在了“9點”的位置上。

就在一群人還在對張潘持懷疑態度時,荷官報出了點數:“234,9點。”

“潘子,9點,贏了,我們贏了!”站在一旁的王建港興奮得有些失態。

張潘收了賭桌上的現金,一把將王建港拽出門外。

“哎,怎麽不玩了?今天咱們運氣這麽好。”

“押寶贏得太少,咱們換個玩。”張潘雖嘴上這麽說,可他心裏清楚,他這次的主要目標是挖個坑把王建港給埋了,如果他再玩下去,周圍的賭客跟著下注,倒黴的就是賭場老板丁勝,既然目的達到,就要三十六計走為上策。

“潘子,接下來玩啥?”王建港手裏握著張潘遞來的1500元錢,心理防線接近坍塌。

“港哥,咱們現在刨去本金贏了2000多元,要不要去高級廳玩一把?”

“牌九,那玩意兒輸贏可大了去了。”

“嘿,‘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咱就玩一把,贏了轉頭就走。”

“成,聽你的,反正贏的錢輸了也不心疼。”

得到王建港的首肯,張潘把錢疊成一摞在手裏使勁兒地摔了摔:“港哥,你信不信,一會兒咱們出來,就得用錢袋子裝了。”

王建港笑得忘乎所以:“在賭場裏玩了那麽久,還沒見過高級廳是啥樣的,你就別嘚瑟了,趕緊帶路吧。”

張潘“嘿嘿”一笑,帶著王建港來到了一間裝修豪華的包房內。

“咦,怎麽沒人啊?”王建港正在疑惑之際,一名身穿中山裝的中年男子從後門走了進來:“高級廳並不是天天都有人來,說吧,你們要玩什麽?”

王建港沒敢言語,而是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張潘。

張潘:“我們就2500元錢,有什麽玩法可以一把定輸贏?”

“一把定輸贏?夠刺激,我喜歡。”

張潘:“說吧,怎麽個玩法?”

“玩法很多,撲克、牌九、押寶,場子裏有的,你都可以挑。”

張潘略微思索一番:“那就撲克吧,詐金花。”

對方道了一聲“可以”,接著從身後掏出一副嶄新的撲克交到張潘手裏:“請驗牌。”

張潘當著王建港的麵,指了指撲克上的防偽噴條:“是新的,沒有被撕開過,行,就用這副。”

男子點點頭,將袖子擼起,快速地將撲克洗了一遍,隨後按照規矩,他將洗好的撲克遞給了張潘,由張潘再洗一次。一切準備就緒,男子一把將撲克鋪成了弧形。“挑3張,您先請。”

張潘屏息凝神,仔細地觀察撲克背麵的花紋,站在一旁的王建港,額頭微微滲出了汗珠。

說時遲,那時快,張潘瞅準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快速抽出3張抓在手中。這速度快到連站在一邊的王建港也沒看清到底是什麽花色。

見張潘已把紙牌壓在麵前,男子也小心翼翼地抽出3張。

雙方抽牌結束,剩下的撲克被收在一邊,男子率先亮牌:“3個6,豹子。”

當王建港看到“3個6”時,就感覺今天晚上算是白來了,可就在他對勝算不抱任何希望時,張潘卻嘴角一揚,摔出了底牌:“巧了,都是豹子,不過我的可是金錢豹!”

“我的媽呀,3個A,潘子,你揭的是3個A,5倍賠率,咱們贏大發了!”

張潘愜意地叼起煙,很囂張地對男子說道:“還愣著幹什麽,還不趕緊拿錢去!”

男子恭敬地道了句“請稍等”,接著朝頭頂的錄像機打了個手勢。

張潘此次一共贏得12500元,加上本金,剛好是15000元。為了表示自己的赤膽忠心,張潘剛一拿到現金,就點了9000元給王建港。

“潘子,多了,多了,給我8000元就行了。”

張潘衝王建港使了個眼神,接著低語道:“哥,你就收著吧,咱有了技術,以後這都是小錢,沒必要斤斤計較。”

王建港看著手裏的真金白銀,哪裏還會對張潘有半點兒疑心。

自從那晚之後,王建港算是咬住了張潘的魚鉤。喜歡釣魚的人都清楚,要想釣大魚,不能用蠻力,必須等魚在水裏撲騰得沒勁兒了,再一把將魚甩上岸,所以張潘很有耐心。接下來的一個月裏,張潘似乎變了一個人,不管王建港怎麽勸,他就是不願再踏進賭場半步。張潘還總是教育對方,賭博這東西,要適可而止,千萬不能陷進去,否則肯定是家破人亡。王建港不信邪,揣著那9000元意外之財,天天鑽賭場,結果沒出一個月,9000元輸得血本無歸。

這一天,王建港下工時把張潘逼進了牆角:“我說潘子,你能不能把賭錢的秘籍交給我?”

“港哥,我不是告訴你口訣了嗎?”

“屁,我就是按照你口訣來的,上次贏的9000元輸得一毛都不剩了。”

“那不能怪我,隻能怪你悟性不好。”

“得得得,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你悟性好,怎麽不出手了?贏一次就了?”

“港哥,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是慫,是時機不成熟。”

“時機不成熟?賭錢還要等時機?這從何說起?”

張潘見拗不過對方,一副要掏心掏肺的模樣:“港哥,跟你這麽說吧,技術我是有,但是咱們一次贏太多,很容易被人盯上,所以不能去得太頻繁,否則有命贏,沒命花啊。”

聽張潘這麽一說,王建港恍然大悟:“說得有道理啊,那這都過去一個多月了,應該可以出手了吧?”

張潘麵露難色:“現在出手也不是不行,可我的錢都被親戚借走治病了,你的又全輸光了,咱們沒本錢啊。”

“嘿,我當因為什麽呢,要錢,我家裏有啊。”

“有多少?”

“錢都在我媳婦手裏拿著,多了不講,幾千元錢還是能拿出來的。”

“咱這次要玩,就玩一把大的,2萬元錢有嗎?”

“2萬?”

“對,2萬。”

“有是有,但是勝算有多大?”

“港哥,我的技術你還不相信?”

“這……”王建港還是有些猶豫,2萬元錢他是能拿出來,但這錢是他將來留給兒子的。村裏早就傳言,小煤窯估計很快就要被關停,分紅也不知道還能拿多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這錢要是真的輸了,就等於絕了兒子的後路。

“怎麽,不信我?”張潘掐掉嘴上的煙,語氣有些冰冷,“不信我那就算了!”

王建港見狀,一腳攔在張潘麵前:“你等著,我給你取錢去!”

十九

鎖頭村在發現煤礦之前,是個地地道道的窮鄉僻壤,對從小吃苦長大的李雪來說,她是無比珍惜現在的富足生活。她本以為以後的日子會越過越好,可誰曾想,她那個老實巴交的丈夫,竟然染上了賭博的惡習。而且聽同村人說,有人經常見到王建港在賭場裏一擲千金,有時候一晚上輸幾百元錢。

李雪起初根本不信,可最近一段時間丈夫的表現,讓傳言變成了現實。在李雪的逼問下,王建港並沒有隱瞞。他認為自己出去賭,並沒有花家裏一分錢,不必小題大做。而李雪堅持認為,一旦男人染上賭癮,不管輸贏,這個家便已經開始搖搖欲墜。

賭博這件事,兩人各執一詞,王建港是個直性子,稍有不快,就容易大動肝火。最近的半個月,夫妻二人不知為此吵鬧了多少次。

“老婆,把鐵盒裏的錢拿給我!”王建港一進門便興衝衝地說道。

李雪把還帶有泡沫的衣服使勁兒摔進水池:“你敢動鐵盒試試!那可是給兒子留的錢,誰也不能動!”

王建港不以為然,走進屋裏抱起剛上小學二年級的王滿:“兒子,你的錢爸爸先用一下,過了今天晚上,雙倍還給你好不好?”

“爹,你不是說,我拿了獎狀,你就不賭了嗎?你看牆上。”王滿奶聲奶氣地指著剛被李雪裱上牆的獎狀。

王建港眯起眼睛讀出了聲:“‘三好學生,王滿’。我的寶貝兒子,你可真給爹長臉,好,爹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等今天晚上爹贏了錢,以後再也不踏進賭場半步。”

李雪擋在王建港麵前:“我不管你要幹什麽,兒子的錢你休想動一毛!”

王建港一把將李雪推倒在地:“老娘們兒,你懂個屁,給我起開!”

李雪過門時,王建港是一貧如洗,鐵盒裏的2萬元錢,是這個家辛苦半輩子的積蓄,村裏的分紅越來越少,如果這個錢被輸掉,就等於輸掉了這個家的未來。

麵對王建港的執拗,李雪拚命阻止,可她一個弱女子,何嚐是一個壯丁的對手。幾次推搡之後,王建港還是奪走了那個鐵盒。

晚上10點,張潘在約定的地點見到了王建港,按照計劃,今天晚上將是張潘苦等的“殺戮時刻”。

高級賭廳,依舊是“詐金花”。王建港的2萬元被分成了10份,每次下注2000元。

開局的幾次,張潘信心十足,不一會兒便把本金翻了一番,就在王建港著急想收手時,卻遭到了張潘的拒絕,他以手氣正旺為由,勸說王建港繼續下注。

可接下來的賭局,卻沒有像之前那樣順風順水,2000元,4000元,6000元,8000元,每一局的賭資都在翻倍,可贏到手的錢卻越來越少。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響起了雞鳴,賭場裏的人再也沒有迎客時的和善,一位文身男拿出了一份欠款合同,合同金額的部分寫著一行楷書:“欠款捌拾萬元”。

此時的王建港已欲哭無淚,按照他與張潘的約定,這80萬他必須償還其中的一半。連2萬元都要攢半輩子的王建港,就算是把自己給賣了也不可能湊齊這麽多錢,然而雪上加霜的是,他們借的還是利滾利的“爪子錢”。

張潘和王建港在逼迫下簽下了借款合同,還款期限為一個月,否則後果自負。

王建港剛踏出賭場大門,便朝張潘臉上揮了一拳:“你不是說你穩贏的嗎?錢呢,你告訴我錢呢?”

張潘也不甘示弱,一把揪住了對方的衣領:“王建港,你還問我,要不是你天天糾纏我,我能來賭?欠錢的又不是你一個人,我也背了40萬!”

被這麽一罵,王建港的怒氣被澆了大半,他回想起這一個月來自己的德行,確實也不能把責任全推到張潘身上,於是他心平氣和地說:“你說,下一步該怎麽辦?這錢,我們咋還?”

“還能咋還,先去借,能借多少是多少,我倒還好,光棍兒一條,可你有老婆孩子,如果不還錢,那些高利貸主可是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

王建港仿佛被擊中了軟肋:“潘子,你說什麽,他們難不成連我的老婆孩子都不放過?”

張潘苦笑一聲沒有說話,和王建港在此別過。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王建港像乞丐一樣穿梭在各個親朋好友之間,能借的都被他借個精光,可借來的錢在利息麵前都是杯水車薪,何況還有一筆天文數字的本金。

王建港實在是走投無路,無奈之下隻能去找張潘。

張潘一見麵,就是那句話:“港哥,錢湊得怎麽樣了?”

王建港失魂落魄地搖搖頭:“能借的都借了,隻湊了2萬,連利息都不夠。”

“唉!你還能借到2萬,我到現在連1000元錢都沒見到!”

“昨天聽村主任說,我們村過不了多久就不給私采了,唯一來錢的活兒眼看也要沒了。潘子,實話告訴你,要不是擔心老婆孩子,我真想一了百了了……”

“港哥,你千萬別這麽想,好死不如賴活著。”

“賴活著?咱倆欠人這麽多錢,命遲早是別人的。”

“唉!”張潘也跟著長歎一聲,“這是非逼著咱倆走‘夜路’啊!”

聽張潘這麽一說,王建港突然樂了:“怎麽,你還打算去搶銀行不成?”

“我這條‘夜路’和搶銀行比起來,風險小,來錢快。隻要成功,咱們欠的賬都能還清。”

“當真?”

“港哥,實不相瞞,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琢磨這事,你就說這條‘夜路’你敢不敢走吧。”

王建港苦笑:“你覺得我們還有路可選嗎?”

張潘抽出一支煙,親自給王建港點上:“既然咱倆都沒意見,那我就把我的想法告訴你。”

王建港凝視遠方,深吸一口煙,緩緩地點了點頭。

張潘毫無保留地把綁架計劃和盤托出,令他驚喜的是,王建港壓根兒沒怎麽考慮,便應了下來。

計劃很簡單,兩人埋伏在學校門口,用車將孩子擄走,接著再打電話給孩子的父親索要100萬贖金,然後放人。

兩人都覺得沒有問題後,行動在一周後按計劃進行。

那天早上11點半,王建港順利從學校門口接走了孩子,待孩子被關進一個廢棄的民宅後,張潘撥通了孩子父親孫少峰的電話。孫少峰當即同意支付100萬贖金,但一定要保證孩子的安全。

事情進展得如此順利,就連張潘都沒預料到,一想著馬上就能擺脫外債,還有50萬進賬,張潘再也抑製不住興奮之情,留下王建港獨自一人去約定地點取回贖金。

王建港雖然選擇走“夜路”,但是他本質上還是一個老實本分的農民,張潘在時,他心裏還有些底氣,張潘一走,他立馬慌了陣腳。然而,更讓他始料未及的是,孩子和父親通完電話後,就一直哭著喊著要見爸爸,聲音越來越大。

王建港所在的民宅雖然偏僻,但屋外還是時不時有行人往來,如果讓孩子再這樣鬧下去,沒等張潘拿回錢,估計事情就已經敗露。

慌亂之中,王建港一把捂住孩子的口鼻,麵對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心智未開的孩子反抗更加激烈,刺耳的喊叫聲,使得王建港越發不知所措,慌亂之中,王建港兩手同時捂住了孩子的口鼻,孩子在“嗚嗚”幾聲之後,徹底沒了動靜。當張潘提著現金回來時,孩子的身體早已冰冷,王建港麵如死灰,倚在牆角一動不動。

張潘進過“號子”,他知道綁架殺人意味著什麽,他就算敲碎腦袋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後悔?可哪裏會有後悔藥?按照計劃,張潘是想讓王建港給他當替死鬼,可到頭來,王建港卻挖了個坑,把兩個人都埋了。既然人死不能複生,張潘決定再拉一個人下水,那個人就是整個計劃的幕後主使——丁勝。

張潘從王建港手中奪過“大哥大”聯係上對方。對於孩子的死,丁勝也很意外,但作為老江湖,他何嚐聽不出張潘的弦外之音,於是有多年牢獄經驗的丁勝給張潘指了條明路。首先,張潘欠他的錢,一筆勾銷。其次,讓張潘說服王建港把事情扛下來,不要提及賭場以及其他的所有事情。再次,讓張潘主動去公安局自首,爭取立功,這樣可以保住一命。最後,張潘到最後無論怎麽判,監獄中的生活費,全部由他支付,另外蹲一年大牢補償5萬的承諾繼續有效。

本來準備魚死網破的張潘聽到這個提議,覺得很有道理,人又不是他殺的,就算有錯,主要過錯也不在他身上。王建港是個老實人,勸他把事情扛下來,也不是什麽難事,於是他欣然接受了丁勝的建議。

掛掉電話,張潘開始遊說已麵無人色的王建港,幾番唇槍舌劍之後,王建港隻說了一句話:“人是我殺的,讓我扛下來可以,但是張潘,你必須當著我的麵發個誓,等你出獄,不管你混得怎麽樣,一定要照顧好我的老婆孩子,否則,我就算變成厲鬼,也不會放過你!”

張潘是個社會人,這種誓言幾乎隔幾天就要發一次,他當然是滿口答應。

見王建港不再言語,張潘提著100萬現金主動來到派出所,殺人凶手也在張潘的帶領下被一舉抓獲。

審訊中,王建港信守了承諾,所有的事情,都被他一個人扛了下來。而且他與張潘的口供也能相互印證,於是乎,這起惡性的綁架殺人案在一年後開庭受審。

被告人王建港因犯綁架罪,被判處死刑,立即執行;被告人張潘犯綁架罪,因有自首立功表現,被判處有期徒刑13年。

雖說,張潘早有心理準備,但13年的刑期,還是超出了他的預期。為了安撫他的情緒,丁勝在探視期間給他打了一張80萬的欠條,這件事才算有了一個最終的了斷。

事情一出,最可憐的莫過於李雪母子,丈夫被執行槍決,家中沒了勞力;前來討債的親朋,更是把他們娘兒倆逼上絕路。為了生存,李雪不得不帶著孩子背井離鄉,下海還賬。從老實本分的農村婦女到花街柳巷的風塵女子,這是李雪不願接受也必須接受的宿命。

王建港當年欠下的“利滾利”讓她足足還了10年,在這10年裏,她看盡了人情淡薄、世態炎涼。她永遠忘不掉,孩子的親大伯拿著計算器和她計算本息的情景,在孩子大伯眼裏,他拿走的隻是屬於他的13525元3角錢,可在李雪眼裏,他帶走的是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希望。3角錢,3角錢!李雪實在不敢相信,離去的這個男人,是他們娘兒倆在這個世上最親的親人。

不知不覺中,王滿已變成了20多歲的年輕小夥兒,過不了多久,他就要麵臨成家立業,可李雪覺得自己很髒,髒到不配被人叫一聲媽媽,一聲奶奶。在還清債務的第二年,李雪給兒子留下1萬元積蓄後,飲下了一瓶百草枯。

對於母親的死,王滿似乎沒有太多悲痛,他反而覺得是一種解脫。他心裏清楚,母親的死是讓自己幹淨地活,所以他必須活出個人樣。

人死不能複生,生活還要繼續。王滿雖然一直用這句話激勵自己,但一想起那個殺人犯父親,他的心裏還是有一團怒火無法澆滅。

他無時無刻不在想,如果當年父親沒有去賭錢,自己現在的日子會是怎樣?兒時的玩伴大多都成家立業、有車有房,可現在的他就連幾千元的拆遷費都出不起。村主任已下了最後通牒,家裏的老屋如果不出資拆遷,日後無法登記補償。掛了村主任的電話,王滿笑著笑著眼眶不禁濕潤起來,村主任哪裏曉得,那間用老屋換來的新房,早就過戶到別人的名下,拆與不拆已和他沒有太大關係。

二十

王建港犯下的這起命案,不光改變了李雪母子,同時還影響了另外兩個人,這兩個人不是別人,正是綁架計劃的始作俑者丁勝和張潘。

雖然當年王建港對欠下賭債的事情隻字未提,但辦案的民警不是傻子,民警查到王建港每年都能拿到好幾千的分紅,這個數目足夠一家人富足生活,他根本沒有綁架殺人的動機。為了搞清楚來龍去脈,警方秘密偵查,再一次將丁勝的賭場來了個釜底抽薪。有了一次牢獄之災的丁勝,早就參悟了“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真諦。他在建立賭場之前就找好了替罪羊,也正是因此,他最終躲過了一劫。

劫後餘生的丁勝意識到賭場這個行當已到了窮途末路的境地,積累了大量財富的他,選擇了金盆洗手、歡度餘生。如今的丁勝,除了每月固定給兒子打一筆生活費,剩下的錢都被他用來揮霍:打麻將、洗桑拿,成了他人生中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糧。

相比丁勝的瀟灑,苦蹲獄中的張潘卻備受煎熬。起先和丁勝密謀說服王建港時,張潘並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他反而覺得如此安排堪比諸葛亮轉世;可誰也沒想到,庭審的一幕,讓本來還沾沾自喜的張潘突然變得沉默不語。因為在公訴人問答中,張潘聽到一句話:“這件事和張潘無關,是我王建港一人所為,綁架是我設計的,孩子是我殺的,張潘隻不過是我找來的幫手,請法官大人饒他一命,所有的事,我來扛。”

王建港說這話時,沒有所謂的**滿滿、鏗鏘有力,反而那種語氣會給人一種錯覺,讓人誤以為他在和朋友聊家常。張潘是社會人,油頭滑腦是他骨子裏的特質,可玩過太多的心眼兒,一旦遇到真心實意之人,難免會有些良心發現。經曆了這件事後,張潘感到了深深的自責,王建港被送上刑場的當天,張潘在牢房的正中央點了3支煙。三跪九拜之後,張潘朝天舉起右手:“港哥,你放心地走吧,潘子在此發誓,我出獄後,絕對會讓嫂子和內侄過上好日子,如果我潘子有一句食言,不得好死。”

都說從好變壞容易,從壞變好難,而此時的張潘卻成功走了第二條路。張潘以前蹲過“號子”,那時的心情就像是出門旅遊一樣歡快,可現在的他和以前相比,心裏卻多了一份掛念,一份責任。

13年的牢獄,讓張潘從30多歲的小夥子,熬成了年近半百的中年人,這段經曆不僅僅表現在模樣上的改變,更多的還是內心的一種沉澱。出獄後,他幹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找丁勝要來了80萬欠款。第二件事,則是遠赴廣東找到了在飯店給人當小工的王滿。

張潘聽到王滿稱呼自己為叔,本來就很傷感的他,心裏的滋味更是無從言表:“你和你娘的事情我都聽村裏人說了。”

“唉,事情都過去了,不提也罷!”王滿悶了一口酒,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

張潘也跟著端了一杯,接著他從身後拿起一個黑色布包扔在桌麵上。

王滿被對方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弄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潘叔,這個是……”

“50萬現金,剛取的。”張潘一把拽開了拉鏈,一遝遝嶄新的鈔票摞了滿滿一包。

“潘叔,你剛出來,哪兒來這麽多錢?”

張潘給自己滿了一大杯:“侄兒,你聽我說,你潘叔對不起你爹媽,這錢,是你潘叔向你賠罪的。”說著,張潘手持酒杯在地上潑了個弧麵:“大哥大嫂,是潘子對不住你們,潘子今天來贖罪了。”

張潘的聲音很大,大到就連門外的服務員都被驚動了。

王滿慌忙起身將尋聲而來的服務員送出門外,接著問道:“潘叔,你今天這是怎麽了?”

“侄兒,你別再叫我叔,我聽著刺得慌,你坐下,聽我把話說完,如果聽完一切,你還能叫我聲叔,那我張潘,這輩子也算是了了個心願。”

王滿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同尋常,他沒有言語,緩緩坐在了對麵。

張潘又斟了一杯:“那我就從自己怎麽染上的賭癮講起吧。”接下來的兩個小時,張潘毫無保留地把壓在心底的所有事情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王滿的表情也從剛開始的輕鬆逐漸變得陰沉。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侄兒……”

“你從今以後可以不用叫我侄兒了,50萬留下,門在那邊。”

今天這頓飯,張潘構想過無數的畫麵,他覺得依照年輕人的脾氣,他可能今天免不了被打、被罵,可誰承想,結果竟是如此平靜。對張潘來說,隻要王滿收了錢,他的良心就不會感到不安。

“既然孽債已還清,還是盡快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吧。”張潘起身朝王滿鞠了一躬,然後轉身離開了飯店。

包間內重新變得空****的,王滿雙目失神地盯著那扇還在上下扭動的房門。門縫很寬,寬得可以趴在上麵看到屋外的一切。現實與回憶在這一刻慢慢地交融,記憶的碎片緩緩地印在那兩個寬寬的縫隙裏。畫麵中,一個個陌生男人在不停地進出,**那**的女人始終保持著一個姿勢,男人的賣力和女人的淚眼顯得那麽紮眼,事後,男人塞過的一張張鈔票,則變成了孩子碗中美味的飯食。

畫麵突然定格,王滿的意識也逐漸變得清晰,他不恨張潘,因為他也是受害者,但他恨丁勝,丁勝的賭場不光害了自己一家,鎖頭村因賭博妻離子散、家破人亡的不計其數,他們家隻不過是最慘的那一個。

在王滿心裏,丁勝絕對不值得他以命換命,所以他用一個月的時間做了精心的準備。摸清楚丁勝的生活規律後,一場橫跨13年的複仇悄然拉開序幕。

撬車,擊暈,回到塌陷區,複仇計劃進行得那麽順利。

“也許這就是天意吧。”準備好的王滿,將一盆水潑了過去。

刺骨的寒冷,讓丁勝瞬間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周圍一片漆黑,借著車燈,他發現了身邊的男子。

“你是誰?你要幹什麽?”丁勝試圖掙脫身上的繩索。

王滿沒有理會,他把繩子的另一端綁在了汽車拉鉤之上。

丁勝猜到了對方下一步的動作,他驚恐地朝周圍嘶喊:“救命啊,殺人啦!救命啊,殺人啦!”

汽車點火,王滿拉起手刹,猛踩一腳油門,排氣管傳來的巨大聲響,讓丁勝額頭的青筋暴起,他使出吃奶的力氣對王滿喊叫:“你是誰,你到底是誰?!”

王滿麵目猙獰,緩緩放下手刹,汽車拖著丁勝在布滿碎石的路麵前行。

凸起的石子,像是鋒利的小刀,快速地割開丁勝的衣物和皮肉。這種鑽心的疼痛,讓丁勝幾度昏厥,王滿從後視鏡中仔細地觀察著車尾的一切,直到腳有些累了,他這才踩動了刹車。

丁勝臉上毫無血色,王滿解開繩索,將他拖到了一片空曠之地。

“你……到……底……是……誰……”丁勝氣息微弱,王滿依舊沉默不語,他拽掉丁勝的褲子,一刀割掉了對方最引以為豪的地方。

屍居餘氣的丁勝用盡全身力氣喊出最後一聲“救命”,接著便一命嗚呼。

王滿把手中的器官隨意丟進附近的溝渠,一股酣暢淋漓的快感直逼心頭。休息片刻後,王滿鉚足勁兒把裝有屍體的轎車開進了西北方的沉陷湖中。

重新上岸的他,心中忽然感覺有些空落落的,那種無家可歸的孤獨被荒無人煙的塌陷區襯托得更加濃烈。

本想快速離開這裏的他,竟鬼使神差地邁開腳步朝自家的老房子走去。當晚天雖然擦黑,但家鄉的熱土在王滿的記憶中依舊是那麽真切。

王滿走進老宅院,和13年前相比,這裏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父親當年給他做的玩具木馬還扔在院中無人問津。

他蹲下身子,揪掉了馬腿上冒出來的蘑菇芽,回想起了小時候父親溺愛自己的一幕幕。

在得知真相之前,他這輩子最恨的人莫過於自己的父親,這種恨讓作為獨子的他在父親下葬時,瞧都沒有瞧過一眼。父親被槍決後的這13年裏,他更是沒有燒過一張紙錢,磕過一個響頭。

現在,王滿已經成年,思想自然不會像孩童時那樣幼稚,這一個月裏他一直在想,如果換成自己,是否能禁得住當年的**?拋開別的不說,父親去賭的初衷也是要給他一個好的未來。他現在無力再去責怪父親,多年來對父親的虧欠讓他做了一個決定——去墳頭守孝3天,好讓父親的亡靈有所慰藉。

守完孝的王滿,再次回到老宅,牆上那張掛了13年的獎狀被他緊緊地抱在懷裏。這是他對父親和母親的最後一點兒牽掛。

如果時空可以穿梭,他多麽想回到從前,然後舉起手裏的獎狀對父親說:“爹,不要賭了,你賭的不是錢,而是整個家的命運。”

[1]1英寸=2.54厘米,18英寸=45.72厘米。

[2]轉移痕跡:指物體轉移後留下的痕跡。例如,從泥土地麵上撿走落葉,會在地麵上留下落葉的痕跡,該痕跡就是轉移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