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案 寄生惡念4

十六

20世紀70年代的中國,電力行業並不發達,很多偏遠農村還靠點煤油燈照明。那天夜裏,李旭光借助煤油燈微弱的光亮,抄起屠刀向捆綁好的活豬砍去,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迷迷糊糊中,這一刀竟砍斷了自己的手掌。殺豬本是血光之事,為了避免晦氣,一般很少有人在身邊,李旭光的呼救聲被外人誤解成豬嚎,等他被發現時,早已因失血過多不省人事。

以那時的醫療條件,李旭光能撿回一條命都是奇跡,哪兒還敢奢望把斷掉的手掌重新接上。李旭光的事,很快在村子裏傳開,傳來傳去,難免會被人添油加醋,“殺生太多,遭報應”這個版本,被越來越多的村民認可了。

肢體的殘疾再加上被玷汙的名聲,李旭光從那以後再沒了經濟來源,全家隻能靠村裏的幾畝地過活。李旭光和妻子育有兩女一子,經濟負擔本就不輕,沒了屠夫的收入,無疑是雪上加霜。

李旭光大女兒18歲,小女兒15歲,兒子李龍才剛滿5歲,眼看兩個女兒都到了出嫁的年紀,以當時的經濟水平,他也收不了多少彩禮,兒子李龍未來的婚事是李旭光不得不麵對的事情。到時候錢從哪兒來,他必須考慮一下。於是和妻子商議之後,他們隻能選擇一個“保守”的辦法,提前把大女兒嫁出去,用收來的彩禮,給兒子先結個“童親”。

在那個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李旭光的大女兒沒有一點兒選擇的餘地。女兒那邊的親事剛一定,李旭光這邊便開始聯係“童媒”,就這樣,李旭光犧牲大女兒的幸福,換回了兒子後半生的安頓。

王雨燕剛進門時,還是個嗷嗷待哺的嬰兒,李旭光妻子斷奶多年,為了把孩子養大,他隻能傾其家財,去供銷社兌換營養品。當時的李龍還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頑劣孩童,他可不管王雨燕是不是在長身體,隻要是好吃的,必須是他獨占。可此一時非彼一時,囊篋蕭條的李旭光,這次可沒有像往常一樣慣著李龍。隻要李龍搶東西,李旭光絕對二話不說,抽出皮帶就掄過去。

從小到大,李龍從未被父親如此毒打,經曆了這件事,他意識到,他不再是這個家的寵兒。王雨燕的闖入,徹底改變了他在家中的地位。感受到挫敗的李龍,像是守衛自己領土的猛獸,把怒火全部釋放到了王雨燕身上。

在這個家中,最讓王雨燕感到迷惑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她從小雖然也管李旭光夫婦喊爹喊媽,但她卻能清楚地覺察到,她與這個家總是隔著一層永遠也戳不破的窗戶紙。為了融進這個家,王雨燕做過很大的努力,可依舊無濟於事。直到多年後的一天,王雨燕才真真切切地知道,自己生活的這個地方竟是一座魔窟。

1992年7月2日,酷暑,15歲的王雨燕正穿著單薄的衣物在閨房中午休,忽然,滿身酒氣的李龍一把將房門推開,就在王雨燕睡眼惺忪之際,李龍已如惡狗捕食般將她壓在身下。王雨燕就是千想萬想,也不會料到李龍會對自己做出這種事情。她拚命地喊叫,希望能得到李旭光夫婦的搭救,可門外的回話讓她陷入了絕望:

“喊什麽喊,你本來就是我李家買來的媳婦,李龍以後就是你男人,從今天起,你倆就睡一間房了!”

這一次,李龍是在父親的慫恿下,咬著牙走進了王雨燕的臥房。雖然他經常拿王雨燕撒氣,但“拳頭耳光”和“動手動腳”絕對是兩碼事。對於父親的要求,李龍本身是嚴詞拒絕,可酒壯慫人膽,在父親的一再唆使下,李龍也逐漸失去了底線。借著酒勁兒享受了“**”的李龍,似乎開始迷戀上了這種感覺。有了第一次,這第二次、第三次就變得水到渠成;漸漸地,李龍也開始從心裏接受了王雨燕是他媳婦的事實。兩個月後,年過花甲的李旭光給李龍下了最後通牒,無論如何,他要在一年後抱上孫子。

父親的要求在李龍看來,也並非無理取鬧,畢竟他是父親的老疙瘩,肩負著傳宗接代的使命,雖然王雨燕還在含苞待放的年紀,但李龍壓根兒也沒想過憐香惜玉。滿足泄欲與生子,才是王雨燕在這個家中的使命。

有句話說得好,叫“盼花花不開,盼人人不來”,就在李旭光望眼欲穿地等著孫子呱呱墜地時,一個女娃的啼哭,讓這個家籠罩上了一層陰影。

王雨燕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就遭到了李龍的毒打,一家人把怨氣全部撒在了這個“不爭氣”的媳婦身上。按照李旭光的個性,他沒抱到孫子,這事情絕對沒完。經濟拮據又想抱孫子,李旭光在征得李龍同意後,故技重演,讓“童媒”給女嬰找個人家。

在“送走女兒”這件事上,王雨燕曾以死相逼,但還是沒能改變殘酷的事實。“女兒叫李豔梅,左側腰上有一塊葫蘆形的胎記。”這是王雨燕對女兒僅存的一點兒記憶。

幾次自殺未果後,王雨燕想通了一件事,與其讓女兒跟著自己受罪,還不如讓她離開這個“人間煉獄”。思來想去,王雨燕也漸漸開始釋然。

按照李旭光給兒子下達的生育任務,第二年夏天應該是王雨燕再次懷孕的時期,可令一家人沒料到的是,自從生下第一胎後,王雨燕的肚子就再也沒有隆起過。經醫生診斷,王雨燕不孕不育的直接原因,是月子期間遭到了李龍的毒打,患上了子宮內膜異位症。年邁的李旭光得知自己抱孫無望,一病不起,沒過多久便撒手人寰。

李旭光去世後,王雨燕絞盡腦汁想要找回女兒,可無奈的是,女兒到底送到了哪裏,隻有李旭光一人知曉。在那個“交通隻能靠走,通信基本靠吼”的環境下,王雨燕要想找到女兒何其困難。

十七

相比母親王雨燕的悲慘遭遇,女兒李豔梅無疑是一個幸運兒,新家是一個三口之家,上有老實本分的單親母親,下有一對虎頭虎腦的調皮兒子。母親姓葉,單名一個敏字,以紡布為生,是村裏有名的老好人。她的丈夫叫蘇德,生前是個漁夫,死於溺水。葉敏的大兒子名叫蘇杭,10歲;二兒子叫蘇煜,2歲。

葉敏的生活原本也是幸福美滿,可丈夫的突然離世,給這個家帶來了災難性的重創。雖然她曾經對“童養媳”這種陋習嗤之以鼻,但災禍一旦落到自己頭上,很少有人會再去顧忌什麽倫理道德。

曾經有一個“童媒”主動找過她,給她列了一二三四諸多現實問題,其中最讓她難以釋懷的就是未來兩個兒子的婚事。要說小兒子蘇煜還能緩一緩,可大兒子蘇杭已經10歲,再不考慮,就連結“童婚”都是個問題。計劃生育已經施行,十多年後要想給兒子找個媳婦,那代價可比找“童養媳”要大太多。權衡利弊之後,葉敏還是欣然接受了“童媒”的建議。

葉敏是個地地道道的農村婦女,自從丈夫撒手人寰,她靠著一手針線活兒把兩個孩子拉扯長大,因為待人接物都很規矩,在村裏也是有口皆碑。自從李豔梅進了這個家,葉敏對她像是對待親生女兒般悉心。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大兒子蘇杭雖然隻有10歲,但在農忙之時也能頂起半邊天,小兒子蘇煜剛剛蹣跚學步,就知道把李豔梅抱在懷裏,學著母親的樣子哄她睡覺。日子就這樣一年又一年地過,轉眼間便來到了2003年,這一年,四口之家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母親葉敏,因常年積勞成疾,身體每況愈下。大兒子蘇杭肩負起了養家的使命,經常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為了補貼家用,蘇煜和李豔梅則成了母親的跑腿小工,下村收衣送衣,成了他倆的主業。

說起來一家人過得也其樂融融、幸福美滿。可殊不知,看似祥和的畫麵下,卻隱藏著一個不安定的因素。老大蘇杭早早出來賺錢,在和別人閑聊時,他曾說起過關於李豔梅的種種。“童養媳”在邊遠農村是屢見不鮮,經蘇杭這麽一說,很多過來人直接猜出了李豔梅的身份。聽人說得頭頭是道,蘇杭也開始懷疑李豔梅就是母親娶過門的“童養媳”。家裏一共兄弟倆,李豔梅以後究竟要和誰成家,這是他迫切要搞清楚的一件事。要知道,李豔梅如今長相可人,是絕對的美人坯子。

回家後,蘇杭找到了母親。在兒子的逼問下,葉敏也自知紙已包不住火:“我本想等你們大一些,再把這件事告訴你的,別人說得不假,豔梅是我娶來的童養媳。”

“娘,那是給我娶的,還是給弟弟娶的?”蘇杭心裏也是七上八下,他生怕母親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向著弟弟,但母親隨後的一句話,讓他徹底打消了這個顧慮。

“杭,你現在是家裏的長子,都說長兄如父,以後我要是不能動了,你弟弟的事,你一定要過問。”

“娘,您放心。”

“你今年也十七八了,等豔梅長大了,我就把你們倆的事給辦了,這樣我也算對得起你那死去的爹。”

蘇杭聽後,心裏一絲竊喜:“我聽娘的。”

葉敏歎了口氣:“煜兒的事,你這個當哥的要多操心,要怪隻怪你們的爹走得早,你娘我也沒有大能耐,也隻能……”

看著母親哽咽在喉,蘇杭很明智地沒有說話,他安慰了母親兩句之後,哼著小曲兒走出了家門。

十八

村西頭,蘇煜和李豔梅坐在溪邊歇腳。

“豔梅,你的腳還痛嗎?”蘇煜蹲下身子,把李豔梅的小腳捧在手裏,小心地揉搓。

“煜哥哥,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現在做衣服的人家越來越少,以前咱們跑一個村能收到好幾件,現在跑幾個村也收不到一件。”

“煜哥哥,你也不要著急,葉娘的針線活兒也隻是補貼家用,咱們不是還有杭哥哥嗎?他說過,他承包的魚塘可掙錢了。”

提起哥哥蘇杭,蘇煜心裏有些不悅,家裏攏共就5畝田地,緊種不夠慢吃,哥哥還要用5畝地去跟別人換魚塘。他不是小看哥哥的能力,而是覺得養魚太不值。光是魚苗的投資,就足夠把家底全部敗完;而且他聽別人說,養魚周期長、風險大,萬一出了什麽紕漏,這個家絕對經不起這樣的打擊。別看蘇煜還不到10歲,心智卻成熟得很。如要把他們兄弟倆放在一起比較,蘇杭是有勇無謀,蘇煜則沉著冷靜。

李豔梅從小就跟蘇煜一起長大,蘇煜的脾氣她再了解不過,哪怕隻是一個細微的動作,李豔梅都能看出他到底是開心還是煩躁。“煜哥哥,不要揉了,不痛了。”

蘇煜嘴角上揚,心情好了很多:“我不累,再揉會兒。”

李豔梅臉頰微紅,把頭轉向一邊。

在農村,十五六歲結婚並不是什麽稀奇之事,而且那些沒有文化的村民,還總喜歡把男女之間那點兒破事掛在嘴邊,經過長期的耳濡目染,村裏的孩子想不早熟都難。

蘇煜從小把李豔梅當成妹妹,處處嗬護,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與李豔梅之間的那種情感總是摻雜一些不可名狀的東西。這種感覺隨著年齡的增加,越發深切。

比如今天這一幕,如果換成親兄妹,李豔梅絕對不會露出如此嬌羞的神情,而蘇煜也不會表現得那麽忸怩。沒有了血緣的牽製,也就等於缺少了道德倫理的枷鎖,從小青梅竹馬的兩個人,難免會暗生情愫。而這一切,母親葉敏和哥哥蘇杭全都被蒙在鼓裏。

隨著年齡越來越大,兩人的感情逐漸升溫,眉目傳情間,也讓哥哥蘇杭看出了一絲貓兒膩。

2009年夏天的一個傍晚,蘇杭放完魚苗途經自家的玉米地,弟弟蘇煜和李豔梅的交談聲,從玉米地深處傳來,此時夜幕低垂,四周寂靜無聲,若不是李豔梅的聲音如空穀鳥鳴般婉轉,蘇杭也不可能留意到玉米地中還藏有兩個人。

為了不打草驚蛇,蘇杭彎下腰,踩著田埂一點兒一點兒向前挪步。

“豔梅,你別老笑啊,你倒是說啊,以後願不願意做我媳婦?”

李豔梅坐在蘇煜的懷中,雙手鉤著對方的脖頸:“隻要葉娘同意,我沒意見。”

“放心,娘肯定願意。”蘇煜說完,還不忘在李豔梅的小嘴上狠狠地親上一口。

而這一幕,讓趕來的蘇杭看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怒發衝冠的他,衝二人喊道:“你們兩個在幹啥?!”

蘇煜原本嚇了一跳,但轉臉一看是哥哥蘇杭,表情輕鬆地回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哥啊,沒啥,我以後準備娶豔梅做媳婦。”

“娶豔梅做媳婦?你小子才多大?兔子還不吃窩邊草,你竟然把你未來大嫂給拱了!”

蘇煜心中一寒:“你說什麽?什麽大嫂?”

蘇杭上前,一把拽住蘇煜:“我懶得在這兒跟你廢話,回去看娘怎麽收拾你們!”

回到家中,母親葉敏坐臥在床,當從蘇杭嘴中得知剛才發生的一幕後,她一個巴掌扇在了蘇煜的臉上。葉敏是一個老實本分的農村婦女,傳統的貞操觀,在她心裏比命都重要,在她心中,從李豔梅過門那一天起,她就是大兒子蘇杭的媳婦。現在蘇煜竟然和自己的大嫂幹出了苟且之事,簡直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韙,這要是傳出去,她絕對沒臉在這個村子裏活下去。

“娘,你這是……”從小到大,蘇煜從未見過母親這般震怒。

“不要喊我娘,我告訴你,你和豔梅不可能!”

蘇煜捂著刺痛的左臉,跪步到母親跟前:“為什麽?我是真心喜歡豔梅,她也喜歡我,我倆為啥不能在一起?”

“我說不能就不能!”葉敏怒目圓睜瞪向李豔梅,“豔梅,我告訴你,我們女人一定要守婦道,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我從小對你不薄,你欠我一個養育之恩,我也受得起你喊我一聲葉娘!你和蘇煜的事,就此打住,你記住,你以後是蘇杭的媳婦,不能再對其他人有一點兒念想!”

在這個家裏,要說人微言輕,莫過於李豔梅,麵對葉敏的訓斥,她除了跪在地上默默流淚,不敢頂撞一句。

“娘,這不公平!”蘇煜一氣之下,從地上站起,“大哥跟豔梅根本沒有感情,豔梅不能做大哥的老婆!”

葉敏拿起床邊的拐杖,一棍打在蘇煜身上:“你這個不孝之子,給我滾,隻要我有一口氣在,你和豔梅就沒有可能!”

麵對母親的愚昧和頑固,蘇煜丟下一句“滾就滾”,憤然摔門而出。

十九

深夜,四周漆黑一片,身心俱疲的蘇煜如行屍走肉般在村路上蹣跚而行,他始終在想一個問題,為何母親會在這件事情上向著大哥,在蘇煜眼裏,大哥隻不過是一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粗人,和他相比,自己唯一差的就是不能掙錢養家。而母親在蘇煜心中也就是老實本分的農村婦女,談不上所謂的眼界,如此一來,這件事在蘇煜心中有了一個說得通的解釋:“因為大哥能掙錢,所以母親向著他。”

“不就是掙錢嘛,我蘇煜不混出個人樣來,就不回這個家!”餘火未熄的他,摸黑扒了一輛去城裏的小貨車,開始了自己的打工之路。

蘇煜的第一份活兒,是給米廠抬大米,一袋3角錢,每天保底100袋,不包吃住,蘇煜幹了半個月,累死累活,沒有一點兒盈餘。後來一個工友見蘇煜身世可憐,便把他介紹給一個叉車工當徒弟,包吃包住,每天10元錢報酬。

雲汐市臨近泗水河,水路運輸相當便利,既然有運輸,那就必然離不開裝卸。現在的碼頭可不像早年的上海灘,快速的貨運係統,催生了鼎盛的叉車行業。

叉車又被稱為工業搬運車,按照噸數從小到大分類,可分為內燃叉車、重型叉車、集裝箱叉車和側麵叉車4種。但不管哪一種叉車,都有一個弊端,當貨物堆滿叉架時,司機的視線會被擋得嚴嚴實實。雖說叉車在設計時,規定嚴禁滿貨駕駛,但為了節省時間,很多叉車司機都是“壘積木”的高手。

既然司機在叉車行駛過程中視線經常被遮擋,那麽駕駛時就必須找一個人幫忙指揮。這種活兒沒有技術含量,工資很低,有家有業的人幹這個沒辦法糊口,沒家沒業的人很多又不屑於幹;而像蘇煜這種農村來的單身青年,幹這種活兒再適合不過。

對別人來說,這隻是一份上不了台麵的工作,但在蘇煜心裏,卻倍感珍惜。碼頭來往船隻的噪聲很大,為了給叉車司機傳遞正確的行車路線,他隻能多張嘴、勤跑腿。有時運一趟貨下來,蘇煜要用一瓢水才能緩解喉嚨的不適。不僅如此,蘇煜有時還主動幫駕駛員分擔活計。他抱著“多門本事多條出路”的想法,僅用了3個月的時間,便熟練掌握了各種叉車的駕駛技巧。一天10元錢的報酬,圍著叉車跑前跑後,整個碼頭也隻有蘇煜這個老實人能幹得下來。

一個月後,一位叉車老板找到蘇煜,開出包吃包住、每月2000元的高薪,希望蘇煜加入他的車隊。從天而降的餡餅,讓這個農村娃迎來了新的曙光。每月2000元,一年就是24000元,這是哥哥蘇杭起早貪黑兩年才能換回的收入。蘇煜拿著勞務合同,回想一年前離家的場景,終於“揚眉吐氣”了一把。

在離家的一年裏,哥哥蘇杭曾千方百計想讓他回家,用的理由都是那句:“娘快不行了,要見你最後一麵。”

第一次接到電話是半年前,那時蘇煜正在碼頭幫著接貨,哥哥蘇杭在電話裏稱“母親病重,速回”。而當蘇煜冒著丟掉工作的風險回到家時,卻發現李豔梅和蘇杭在忙著賣魚,母親坐在**板著臉,責怪他為什麽出門這麽久也不往家捎句話。

那天蘇煜和哥哥蘇杭大吵了一架,他質問蘇杭,為什麽要在電話中撒謊,而蘇杭則以“不孝子”反駁,要不是李豔梅從中勸說,兩人可能早就大打出手了。

如果說蘇煜第一次離開是為了爭口氣,那麽這次離開似乎又多了些悲涼。因為他注意到了李豔梅看他的眼神,那種陌生感,讓他心如刀絞。李豔梅是他的初戀,承載著他最甜蜜的夢。

《新不了情》中有段歌詞,最能表達蘇煜此刻的心情:“心若倦了,淚也幹了,這份深情,難舍難了,曾經擁有,天荒地老,已不見你,暮暮與朝朝……”

“男人,隻有自己腰包鼓了,說話才會硬氣!”碼頭叉車工酒後的一句話,讓蘇煜很是受用,這句話也成了指引他人生道路的風向標。

可“你要別人錢,別人要你命”,一個月2000元的叉車活兒,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麽好幹,工資是底薪加提成,要想把那20張“毛爺爺”準時領回家,必須完成公司的任務量。如此一來,起早貪黑就成了家常便飯。辛辛苦苦幹了兩年,蘇煜手頭攢了整整4萬元,就在他想著要衣錦還鄉時,哥哥蘇杭打來了一個電話。

電話那邊,蘇杭隻說了四個字:“娘咽氣了。”

二十

蘇煜趕到家時,夜幕早已降臨,母親的靈堂早已搭好,哥哥蘇杭跪在廳堂中,按照當地習俗,老者去世,非親生子女不得守靈,當晚李豔梅並沒有出現。

靈堂內,兄弟二人披麻戴孝相對而立,就在蘇煜剛想開口時,蘇杭一記耳光結實地打在了他的臉上:“我給你打過多少次電話,告訴你娘快不行了,想見你一麵,你在哪裏?娘在臨死前都沒見到你最後一麵,你現在回來有什麽用?”

蘇煜沒有說話,跪在棺槨前連磕了三個響頭,接著他反手回給蘇杭一耳光:“你有什麽資格來訓斥我?要不是你之前在電話裏對我撒謊,我能連娘最後一麵都見不到?!”

蘇杭對這個弟弟早就窩著火,他覺得從小到大要不是他辛苦勞作,這一家子連西北風都喝不上。當年蘇煜勾搭自己老婆李豔梅這事,他一直耿耿於懷,現在倒好,蘇煜這個白眼狼竟然不念兄弟情,當著去世母親的麵造反,實屬大逆不道。

“好你個蘇煜,今天這裏沒別人,咱倆就當著娘的麵,把老賬新賬一起算一算!”

蘇煜腰包鼓了以後,說話的底氣也足了很多:“行,我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麽樣?”

蘇杭是個粗人,粗人自然是靠力氣說話,蘇煜對哥哥的本性了解得一清二楚,當蘇杭後撤時,蘇煜彎腰撿起鐵耙握在手中。

見弟弟準備動真格,蘇杭也把拳頭捏得“咯咯”直響,怒目中的血絲,讓蘇煜感覺到了來勢洶洶的殺氣。

蘇煜下意識地後退一步,隻聽“當啷”一聲,擺在棺材前的“長明燈”被他踢翻在地,滿滿一碗燈油如潑墨般灑了出來。踢翻油燈是對母親的大不敬,蘇杭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兄弟二人多年的積怨在此刻爆發。蘇杭趁著蘇煜愣神之際,一拳打中了對方的臉頰。蘇煜感到唇邊一鹹,鮮血頓時充斥了口腔,此刻蘇煜也顧不上兄弟情誼,揮起鐵耙便朝蘇杭要害處打去。

蘇杭雖然赤手空拳,但常年從事體力勞動的他,在交手中並未吃虧,幾個回合下來,蘇煜手中的鐵耙被他打落,戰局的勝負已非常明顯。可就在蘇杭準備全力一擊結束這場爭鬥時,戲劇性的一幕發生了,那碗潑在地上的燈油,讓助跑中的蘇杭仰麵滑倒在地,就在蘇煜準備抱拳自衛時,地上的鐵耙已刺穿了蘇杭的後腦。

若不是蘇杭還在地上痛苦地抽搐,蘇煜根本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恐懼中,他撲倒在蘇杭身邊:“哥,哥,哥你不要嚇我,你醒醒!”蘇煜劇烈搖晃著蘇杭的身體,可遺憾的是,前後沒有一分鍾,蘇杭便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哥哥的死,讓蘇煜始料未及,屋內就隻有兩個人,現在一死一活,他就是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楚。冷靜之後的他望著牆上母親的黑白照片,照片上母親的微笑,在蘇煜眼中是那麽詭異,地上的燈油還在散發著刺鼻的氣味,蘇煜看著一老一少兩具屍體,竟笑出了聲:“娘啊,說到底您還是向著哥,您都走了還不忘把他帶走,得,您娘兒倆路上也好有個伴兒。”

話雖這麽說,但當務之急,還是要把屍體給處理掉。按照農村習俗,雞鳴之後就有人來奔喪,留給他的時間隻有兩三個小時。索橋村地廣人稀,每家每戶宅基地麵積都很大,蘇煜起先想把屍體埋在菜地裏,但他沒有把握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挖好足夠裝下一個人的大坑。而且第二天一早就要起喪,前來吊唁的人一定不少,屍體不管藏在哪裏都不能保證絕對安全,思來想去,隻有扔在院子拐角的水井中最為妥當。

時間不等人,既然沒有好辦法,蘇煜隻能先將家中的水缸灌滿,以應付第二天的白事,接著他又打了幾桶水衝洗現場,直至準備工作做完,蘇杭的屍體才被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