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案 寄生惡念1

雲汐市泗水河,它既是雲汐的母親河,又是全省的航運要道。雲汐市這些年之所以能夠突飛猛進地發展,泗水河功不可沒。據海事局的不完全統計,每天行駛在泗水河上的大小船隻,最少有幾千艘。蓬勃的航運業,雖然給雲汐市帶來了不菲的經濟收入,但由此滋生出的違法犯罪問題也不容小視。其中利用船隻運輸非法物品、賭博、賣**、走私的案件尤為突出。為了嚴厲打擊這種利用航運的特殊犯罪,公安部針對水路專門成立了一個職能機構——水上派出所。

和陸地派出所相比,水上派出所的業務範圍與前者有著本質的區別。陸地派出所的主要職能有四大項:接處警、管理人口、偵辦案件、調解糾紛;而水上派出所隻管轄河水流域,它的職能濃縮成了兩大塊:日常巡航和打擊犯罪。

雲汐市水上派出所在編民警有36人,分4個值班組,每組9人,按照3人一船的配備,所內共有警用快艇3艘,值班時,2艘用於巡航,另外1艘則在特殊時刻才會啟用。

那有人要問了,何為“特殊時刻”?這還要從所裏一位資深老民警趙明說起。

老趙18歲從警校畢業,定崗時被分到了水上派出所,在所裏一幹就是三十幾年,雖說他現在已熬成了所裏的老前輩,不是所有事都親力親為,但某些情況,他若不出馬,一般人還真駕馭不了。

從古至今,中國人對河流山川都寄托著特殊的情感。就拿當下來說,很多貨船遠行前的頭一件大事,必定是祭拜河神;泗水河雲汐市流域,綿延幾百公裏,關於河神鬼怪的傳說不絕於耳。其中,人們最津津樂道的莫過於“河漂”(浮屍)。

法醫學把浮屍分為兩類:自殺和他殺;而在老趙眼裏,浮屍也有兩類:全屍和殘屍。懂點兒法醫常識的人都知道,人落入水中,最先是沉入水底,生命的終止導致人體免疫係統失陷,那些寄生在人體內的腐敗細菌開始瘋狂地繁殖。當數量驚人的細菌產生大量腐敗氣體時,屍體會慢慢充氣腫脹,浮出水麵,腐敗達到一定程度,又會形成巨人觀。

也就是說,屍體在入水後,有一個從下沉到上浮的過程,如果在上浮的途中,沒有遭遇外力,保個全屍不成問題,可一旦遭遇不測,會給後續的調查工作帶來很多麻煩。

老趙曾打撈過一具殘屍,漂於水麵的僅有兩條大腿,刑警隊在偵辦的過程中,初步懷疑這是一起碎屍案,但老趙總覺得哪裏不對,後來他駕駛快艇在附近又找到了一些條狀的碎肉。由此老趙判斷,屍體應該是在上浮的過程中遭到了大型螺旋槳的破壞。而屍體之所以被完全絞成碎肉,有可能是因為船隻當時正在起航。大型貨船在起航時,必定停在港口附近,老趙以此為線索,找到了那艘貨船。事實證明老趙的推測完全正確,隨後刑警隊結合法醫的檢驗結論,在港口上遊20公裏的地方找到了死者的父母。經多方調查,死者患有精神疾病,屬意外落水,排除他殺可能。回觀這起案件,若沒有老趙的個人經驗做指導,刑警隊可能會耗費極大的人力、物力才能將此案偵破。

因為老趙判斷浮屍的實踐經驗相當豐富,所以隻要在河麵發現“河漂”,所裏領導總會讓他第一個出警幫忙甄別;也正是有了這種特殊的“關愛”,老趙常被同事們戲稱為“泗水河撈屍人”,為了起屍方便,所裏還特意在一艘快艇上安裝了專業撈屍工具,給快艇取名為“撈屍號”。

在雲汐市,7月底到8月初的天氣總是悶熱難耐,早上8點,水上派出所第4值班組準時開始了一天的巡航任務,帶班的是一名叫朱亞軍的“85後”。

“二師兄,問你件事,到底是左眼跳財還是右眼跳財來著?”說話的是朱亞軍同事,名叫蘇輝,兩人是警校同學,畢業時一起被分到了水上派出所,兩人到現在已經共事了10年之久,“二師兄”是蘇輝給朱亞軍起的外號。

蘇輝是個猴脾氣,也是所裏公認的段子手,朱亞軍自知說不過對方,隻能表現出一副“怕了你”的模樣:“你哪隻眼睛跳,哪隻眼睛就跳財,這總行了吧。”

蘇輝眉頭一皺:“我可沒跟你開玩笑,我現在心裏賊慌賊慌的,怕是咱們今天出師不利啊!”

“閉上你的烏鴉嘴,船還沒啟動呢,能不能少說兩句?”

“能怪我嗎?你也不看看你帶的值班組,4組,聽起來就不吉利,你也掰手指頭算算,這個7月,我們都撈了多少具浮屍了?再看看其他3個組,加一起也沒咱一半多,我說二師兄,你能不能讓你師哥齊天大聖來一趟,給咱也去去晦氣。”

朱亞軍屬於那種心裏有數,但嘴比較笨的人,麵對蘇輝的侃侃而談,他也隻能用簡短的兩個字結束對話:“閉嘴!”

“事情鬧大了,二師兄生氣了。”蘇輝“嘿嘿”一笑,“我來給沙師弟打個電話,問問他到哪裏了,就等他的早飯了。”

蘇輝口中的“沙師弟”是另外一名組員,因為姓沙,又是師弟,所以“沙師弟”並非外號,而是名正言順的稱謂。朱亞軍做好了行船前的準備工作,就在這時,他肩膀上的對講機忽然響了起來。

“第4巡航組,第4巡航組,我是水上所,我是水上所,聽到請回答。”

“第4巡航組收到。”

“你們發船沒有?”

“暫時還沒有!”

“好,現在換3號快艇,老趙現在趕過去,喜燕碼頭附近發現情況!”

“好的,收到。”

聽到“3號快艇”蘇輝心裏突然一緊,隨後又聽見“老趙”的名號時,蘇輝已猜到了七七八八。老趙作為水上派出所的“撈屍人”,需要他出馬,肯定是又發現了浮屍。

蘇輝踩著踏板走上岸:“哪隻眼睛跳財我是沒整明白,但哪隻眼睛跳災我今天是親曆了。”

朱亞軍緊隨其後,也跟著上了岸:“現在別說得太早,要是命案咱倆別想休息了。”

就在兩人剛換上“撈屍號”時,老趙也騎著腳踏車趕了過來。

“亞軍快點兒開船,情況有些緊急!”

看著老趙嚴肅的表情,蘇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趙老師,什麽情況?”

老趙一邊催促朱亞軍開船,一邊解釋道:“剛才110報警平台發出指令,有人在喜燕碼頭附近發現了一具無頭浮屍。”

“無頭……浮屍……”蘇輝使勁兒咽了口唾沫。

“對,跑船的人都迷信,很多人擔心無頭浮屍是冤死鬼,沒人敢攔,現在還在往下遊漂,咱們要抓點兒緊。”

朱亞軍按了聲汽笛,示意全員坐穩,待幾人抓穩扶牢後,蘇輝朝後視鏡做了個“OK”的手勢,收到蘇輝的反饋信號後,朱亞軍駕駛快艇飛速朝目的地駛去。

喜燕碼頭位於水上派出所下遊,直線距離不超過30公裏,加足油門,最多也就20分鍾航程。

快艇魚躍般在水麵穿行,當看到碼頭的彩旗後,朱亞軍減緩了速度,岸邊的群眾一個勁兒地招手:“下遊,下遊!”

老趙問:“漂了多久了?”

“快半個小時了。”

老趙把手伸入水中:“今天大風,下遊船隻較多,水麵流速約在每小時6公裏,亞軍,再往前開5分鍾。”

“好的趙老師!”

快艇重新起航,那具無頭屍果真漂在老趙指定的區域,蘇輝抄起船槳,緩緩將船駛近,老趙先拉開網兜穩住屍體,接著再用一個自製的繩圈套住了死者腰腹部。

近距離觀察後,蘇輝道:“是一具高腐男屍。”

朱亞軍問:“趙老師,死者的頭部會不會被螺旋槳給割掉了?”

老趙麵色凝重:“不會,男性屍體在上浮時,呈俯臥位,浮於水麵的為上半身,頭則埋在水下,如果屍體遭到螺旋槳的破壞,最先被割傷的是肢體部位,而不是頭。”

蘇輝的舌頭都開始打戰:“趙老師……您是說……這有可能……可能……是……是……是一起命案?”

“不排除這種可能。”老趙緊了緊繩子,“屍體已經綁好了,亞軍開船,我們先把屍體運上岸,抓緊通知市局技術室。”

“明白!”

大清早,胖磊突然推門傳話:“收拾家夥,出現場。”

“什麽案件?”我問。

胖磊沒精打采:“咱們的‘大客戶’,無頭屍。”

“大客戶”是胖磊的戲稱。我們科被同行戲稱為“屍案調查科”,一切跟屍體有關的案件,我們都要到現場甄別。雲汐市北臨泗水河,流域綿延幾百公裏,每年在河流上發現的浮屍不下百具,胖磊所說的“大客戶”,便是掌管整條泗水河的水上派出所。

打來電話的是派出所的“撈屍人”老趙。隻要河上發現浮屍,基本都是由他最先出警甄別。和專攻法醫的明哥相比,老趙對浮屍有著他獨特的視角。如果連老趙都覺得屍體有疑問,基本離命案就不遠了。

我們趕到時,派出所已經把屍體裝進了藍色的包屍袋。

“老趙,屍體什麽情況?”明哥和老趙是鐵搭檔,兩人沒有客套,直奔主題。

“小冷,你可來了,屍體我沒敢動,撈上來我就裝進袋子了。”

聽到老趙說出“沒敢動”三個字時,我覺得事情已變得非比尋常。

明哥:“撈上來之前是什麽情況?”

老趙:“無頭男屍,上身**,下身穿一條平角**,胸腹部有銳器穿刺傷,傷口足以致命,鐵定是殺人拋屍,刑警隊那邊我也通知了。”

老趙也是常年跟屍體打交道,他的某些分析毫不遜色於明哥,他說是命案,那基本上八九不離十。

明哥打開裝屍袋看了一眼,隨後很快拉上拉鏈:“命案,把屍體帶回解剖室。”當前的氣溫在30攝氏度左右,屍體一旦離開水麵將會快速腐爛,所以確定為命案後,必須第一時間轉移。

浮屍命案和一般命案的勘查程序有所不同。由於屍體在河中不停地漂浮,這類命案通常不需要對外圍現場進行勘查,一切的線索,都要從屍體上下功夫。

解剖浮屍前,我們第一步要觀察是否出現屍蠟。屍蠟是一種特殊的屍體現象,那些長時間停留於水中的屍體很容易形成屍蠟。屍蠟形成的過程大致可以分為4個階段:第一階段,屍體的皮下脂肪分解,形成脂肪酸和甘油;第二階段,屍體中的蛋白質分解,釋放氨;第三階段,脂肪酸和氨結合,形成脂肪酸氨;第四階段,遊離在屍體附近的脂肪酸氨再與水中的鈣、鎂等元素發生反應,最終在屍體表麵形成一層灰白色蠟狀物質,這層東西就叫屍蠟。屍蠟形成後,會對屍體形成保護層。這種保護極不利於法醫判斷死者的死亡時間,但因它能長時間保存屍體上的傷痕,所以對分析死者的個體特征還是有相當重要的幫助。

屍蠟的形成,需要很漫長的時間,成人屍體需要1年左右,就算是嬰兒,至少也要6到7個月。屍體一旦形成屍蠟,就基本意味著案件早已時過境遷,這時候就要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好在本案的死者還處在巨人觀初期,推算死亡時間不會超過1個月。

為了防止屍體加速腐敗,明哥將室內溫度降到了10攝氏度以下(一般解剖室均配有獨立的降溫設備),室內外相差20攝氏度,這酸爽可想而知。

為了查清屍源,解剖的第一步便是從屍體上找尋能查清死者身份的相關信息。最為直觀的就是性別、身高、年齡、胖瘦、頭發長度、胎記、手術傷疤等,這些信息,都是日後篩查失蹤人口的重要依據。

和一般浮屍案相比,本案還有它的特殊性——屍體頭部缺失,這意味著本來很直觀的信息,需要利用相對複雜的方法去判斷。

比如身高,一般浮屍,我們隻要一拉皮尺,數據便一目了然;而本案就必須測量前臂、小腿、腳掌等數值,然後代入公式進行計算,如此費事得出的結果還會存在一些誤差。再比如年齡,本案也隻能通過人體骨骼的發育程度去判斷。

屍表檢驗進行了約1個小時,期間葉茜和徐大隊也馬不停蹄地趕到了解剖室。

經過計算,明哥給出了初步結論:“死者為男性,25歲上下,身高一米七五,中等身材,推算生前體重約為130斤,左胸附近有4處銳器貫穿傷,其中2刀紮在心髒位置,死亡原因是血液流入心包,使心髒無法舒張,導致心髒驟停。作案手法是殺人後拋屍。”

老賢記錄完畢,明哥又把視線轉移到了死者斷裂的頸部:“頸椎整體分離,無切割痕跡,邊緣肌肉組織呈撕裂狀,死者頭部曾受到過巨大的牽引力。”

要說碎屍案我們科室也勘查過不少,分屍割頭的方式也很常見。假如嫌疑人是用刀斧砍切,勢必會在頸椎骨上留下銳器痕跡,而不是明哥所說的整體分離。整體分離說得簡單一點兒,就是頸椎骨麵之間沒有發生損傷,斷裂的隻是連接兩個骨麵的結締組織。古代的酷刑“車裂”倒是可以造成整體分離的情況。

“嫌疑人究竟使用了什麽變態的方法,把死者的整個頭都拽了下來?”我實在百思不得其解。

明哥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用解剖刀劃開了死者的胸腔:“看來我推斷的沒錯,所有內髒器官均有出血現象,說明死者落水時,胸腔受到了擠壓,通常隻有快速沉屍於水域較深的地方,才會出現這種情況,根據壓強差造成的內髒出血分析,沉屍水域最少深50米。”

說完,明哥將死者翻轉過來,屍體背部那一條條線狀傷痕十分紮眼。明哥說道:“這些是屍體快速移動所形成的擦劃傷,嫌疑人拋屍時應該是用一條繩索,一頭拴著死者頸部,另外一頭捆綁重物,重物在落水的過程中,帶動屍體快速位移,由此在屍體背部留下大量擦劃傷。

“屍體頭部在落水的過程中,受到巨大牽引力,從而使得頸椎骨整體分離。這個時候,屍體腐敗還沒有開始,死者的頭部與身體可能還連著皮肉,隨著屍體腐敗逐漸加劇,皮肉在微生物的作用下逐漸分解,當分解到達一定程度時,河底暗流最終會把整個頭部從屍體上撕下來。”

明哥接著說:“此過程中,我們需要分析幾個問題。泗水河底部呈倒三角形結構,隻有中心位置深度最深。死者內髒在下沉的過程中承受了巨大的壓強,由此可判,嫌疑人沉屍的位置必定在河中心附近。

“那麽我們接下來就要分析嫌疑人是如何到達河中心位置的。

“按正常人的理解,他要麽是駕船,要麽就是借助地理優勢。

“我們先來看第一種情況,駕船拋屍。屍體後背有大麵積的擦劃傷,說明在拋屍時,屍體曾有一段快速位移的過程,這種情況在擁擠的小型船中無法實現,隻有那種帶有甲板的大型船才符合條件。但還有一點值得注意,死者背部的擦劃傷麵積大、傷痕紋路雜亂,說明死者在入水時背部的接觸麵坑窪不平,如此一來,光滑平整的甲板也不符合條件。那麽,嫌疑人駕船拋屍便可排除。

“接著再來看第二種情況,借助地理優勢拋屍。泗水河兩岸均是平原,要想步行至中心位置隻有一種可能——走橋。如今新橋都有護欄,屍體無法位移,不具備拋屍條件,所以我推測,嫌疑人的拋屍地點應該是在一座沒有護欄的石橋上。”明哥說著,抬頭看了一眼準備抬筆的葉茜,“先不著急記錄,我經常外出釣魚,這泗水河上遊廢棄的古石橋不在少數,光知道這一點,排查起來難度依舊很大,等屍檢結束,再看看有沒有什麽新的發現。”

“好的冷主任。”葉茜放下筆,很自覺地站在了我的身後。

解剖繼續進行,明哥找來4條金屬片沿著傷口戳入死者體內,待金屬片靜止,明哥又取出量角器,開始測量金屬片與屍體的夾角。

“4個夾角分別為:79度、84度、82度、86度,基本都接近90度。如果死者被刺殺時,身體處於站立狀態,那麽他被刺中第一刀後,身體會本能地蜷縮,這樣,接下來的3刀,角度不會接近垂直,因此,死者在被刺殺前,應處於平躺狀態。

“4個銳器傷口,創緣光滑平整,刀在刺入時,是直接接觸皮膚,屍表沒有明顯的抵抗傷,說明死者在被刺時,上身**且失去了反抗能力。”

傷口檢驗完畢,明哥開始觀察下身:“下身隻穿了一條黑色平角**,呈反穿狀態。”明哥說完,將**剪開,“油脂汙垢集中在內側,死者沒有**反穿的習慣,這樣我就有理由懷疑,死者的**曾經脫下後又被穿上。也就是說,死者在被害前曾全身**。”

“沒穿衣服,躺在**,死者和嫌疑人難不成在幹那事?”胖磊很含蓄地提出了一種假設。

“可能性很大。”明哥說著用手指戳入屍體直腸末端,“肛門括約肌收縮度正常,排除同性可能。刀口不深,作案時,嫌疑人力度並不大,綜合分析,本案嫌疑人或許是女性。”

在提取死者腳印樣本時,我發現了一個細節,於是我插了一句:“明哥,屍體小腿內側有一處紫紅色的半圓形痕跡,這是怎麽形成的?”

明哥:“不像胎記,也不像是病變遺留,光從表麵特征不好判斷,國賢你一會兒提取一些組織,看能否化驗出結果。”

“好的。”

屍體解剖持續了近3個小時,下午2點,第一次專案會如期舉行。因為暫時還不知道第一現場在哪裏,這次會議,我和胖磊成了擺設。

明哥:“我先將屍檢的情況簡單介紹一下。死者為男性,25歲左右,身高一米七五,死亡原因,心髒銳器傷;陰囊充盈,尿道中含有精液,死者生前曾發生過性行為。體表除拋屍時形成的擦劃傷外,並無明顯的外傷和抵抗傷。懷疑其死前意識並不清醒。我這邊暫時就這麽多,葉茜,失蹤人口調查得怎麽樣?”

葉茜:“泗水河上有的所有地級市都聯係了,我們篩選出了幾個符合條件的失蹤人員,經DNA檢驗,均被排除。”

明哥點點頭:“國賢,你把理化檢驗的情況介紹一下。”

老賢:“我一共提取了6份檢材。第一份是死者的心血樣本。檢出酒精含量為每100毫升中145毫克,屍體被浸泡了這麽長時間,其血液酒精含量還如此之高,說明其生前處於深度醉酒狀態。

“第二份是矽藻檢驗。如果死者是生前入水,那他的肝髒、腎髒、大腦和骨髓都會隨著循環係統吸入大量矽藻;死後墜入深水,在高壓的作用下器官中也會進入矽藻,但有一個地方例外,那就是骨髓。本案死者的骨髓樣本中未檢出矽藻成分,由此可判,其為死後入水。

“第三份是死者的胃內容物。檢驗時,胃內容物充盈,是剛進食不久被害;經分離,死者胃內有羊肉、羊骨碎末、羊骨髓、粉絲、香菜、豆餅以及花生米。”

“死者最後一餐吃的是羊蠍子。”對於吃,胖磊絕對有發言權。

老賢對胖磊的答案並不表示懷疑,他問:“咱們雲汐市人習慣吃牛肉,賣羊蠍子的店應該不多吧?”

胖磊搖搖頭:“賢哥,你可別忘了,咱們市有一個回族鄉,回民同胞最喜歡吃羊肉,估計整個雲汐大大小小出售羊蠍子的店不會少於百家。”

聽胖磊這麽說,老賢也是一聲歎息,他停頓了一會兒接著說:“我在死者的毛囊中找到了活的毛囊蠕形蟎。它屬於蛛形綱,細小,呈蠕蟲狀,體壁較薄,殼質膜結構,主要寄生在麵部、頭皮、**、胸、臀等處皮脂腺上的毛囊內。油性皮膚的人群容易大麵積滋生這種蟎蟲。當這些蟎蟲大規模聚集到一個毛囊內的時候,就容易引起毛囊蟲皮炎,表現為鼻尖和鼻翼兩側皮膚出現彌漫性潮紅、充血、膿瘡、有瘙癢和灼燒感。這種蟎蟲在水中僅能存活一周,所以嫌疑人拋屍的時間在7天以內。”

“國賢老師,屍體7天能夠形成巨人觀嗎?”

葉茜的疑問也是很多外行最容易搞迷糊的地方。形成巨人觀最重要的條件是下沉屍體的上浮速度。屍體上浮的速度越快,體內細菌的繁殖力就越強。

而屍體的上浮速度由多方麵因素左右。實踐中,最常見的情況有三種:

一、死者個體的體質。除了常說的胖瘦之分外,還有性別之分。女性脂肪占體重的比例比男性大,在相同的外界條件下,女屍上浮的速度比男屍要快。

二、死者的穿衣情況。死者入水時穿衣過多,很容易吸收水分,增加比重,導致上浮速度變緩,延遲腐敗時間,穿衣少則相反。

三、水的性狀。根據阿基米德原理,F=ρgV(其中ρ為**密度,g為重力與質量的比值,V為排開**的體積),由此可見,當gV的值保持不變的情況下,**的密度越大,浮力則越大,所以屍體在海水或者高濃度的工業廢水中,會很快浮出水麵。

知道了以上幾種情況,我們再看看本案屍體的狀態。首先,死者隻穿了一條**,不存在衣物吸水的情況;其次,泗水河常年汙染,河水密度也不會小;再次,河底暗流還存在旋渦作用。多種因素的綜合,極易造成屍體快速上浮的情況。屍體上浮後,室外高溫會加劇微生物繁殖,所以7天內形成巨人觀也有很大可能。

葉茜的疑問被打消,老賢接著說:“毛囊蠕形蟎把拋屍時間鎖定在7天內,而後我又對屍體的‘漂母皮’特征進行了檢驗。最終把準確的拋屍時間又縮短了1天。”

老賢提到的“漂母皮”屬於交叉學科共同研究的對象,法醫、痕檢、理化對其都有深入的研究。

學過初中生物的人都知道,我們的皮膚是由表皮層和真皮層共同組成的,表皮布滿汗孔,人體在新陳代謝的過程中會通過汗孔排出大量油脂,油脂會在皮膚表麵形成油脂層。當油脂層在水的作用下消失殆盡後,皮膚便開始瘋狂吸水。

而表皮層與真皮層並非完全緊密地貼在一起,前者隻是部分結締組織粘連在了真皮上;當表皮吸水時,未粘連的地方會鼓起,這樣從外觀看來,皮膚會如有皺紋一樣凹凸不平。古時有一種職業叫“洗衣婦”,又稱“漂母”,是指專門替人洗衣為生的婦女。那些人因雙手長期浸泡在水中,手指經常會有褶皺,所以這種手指現象也被稱為“漂母皮”特征。

掌趾部位是全身表皮最厚的地方,極易產生“漂母皮”特征,但這並不代表隻有手、腳部位才會出現這種特征。事實上,隻要皮膚經水浸泡一段時間後,都會形成“漂母皮”。

“漂母皮”一旦形成,假如皮膚還在繼續浸水,那麽在水的張力作用下,皮層之間的結締組織也會被撐破,造成真皮層和表皮層完全脫落,形成脫皮現象。

而在外界條件相似的情況下,人體皮膚的吸水速度十分接近。泗水河每年可以發現上百具浮屍,不同性別、不同年齡段、不同體態的“漂母皮”數據我們這裏都有記錄。當無法通過屍體特征判斷落水時間時,比對“漂母皮”數據,成了唯一的捷徑。

確定了屍體落水總時長為6天,參照海事局出具的泗水河實時流速表,明哥把拋屍地點定在了喜燕碼頭上遊200至250公裏的範圍內。雖說推斷出的範圍有50公裏那麽遠,但那種既沒有護欄,橋麵又凹凸不平的石橋,其實並沒有幾座。

嫌疑人為重物墜屍,屍體可以被河底暗流衝走,而重物不會,我們隻要篩選出符合條件的石橋,讓打撈隊潛入河底看看有沒有墜積物,便可確定拋屍地。

會議進展至此,我們終於有了抓手,緊接著,老賢又抽出一份報告。

“賢哥,這個是啥?”我問。

老賢咂咂嘴,露出讓人琢磨不透的表情:“這是我從死者右小腿上提取的一份肌肉組織檢材,該組織外觀呈紫紅色,但未發現病變感染以及中毒的跡象,這讓我很疑惑。

“於是我把肌肉樣本做了切片,發現肌肉內的蛋白質完全變性,之所以會呈現紫紅色,是因為血管中沉積的血液遇高溫產生了凝固反應。

“我做了一個實驗,假如是溫度猛然增高,會燒傷皮膚組織,形成明顯的燙傷。但這具屍體的真皮組織緊緊地與肌肉層粘連在一起。這種情況我曾在一起一氧化碳中毒的現場中遇到過。案件發生在冬季,死者在家中用蜂窩煤爐取暖,在取暖的過程中,因吸入大量的一氧化碳意外死亡,事發的過程中,死者從**掉落,臉部剛好貼在了鐵爐外側,爐壁因受熱緩慢升溫,最後在死者臉上留下了燙疤,死者臉部的組織切片和本案的很相似。”

葉茜:“國賢老師,你是說,死者的小腿內側曾接觸過某種可以緩慢升溫的東西?”

老賢:“對,而且這個物體需升溫至100攝氏度以上。”

明哥:“國賢,要想形成屍體上的印記,需要多久?”

老賢:“升溫的過程不能太快,也不能太慢,個人推測要30分鍾左右。”

“要這麽久?”明哥眉頭緊鎖,“現在可以確定,接觸物在加熱的過程中,人已遇害,否則一個大活人,不會等到肉都燙熟了也沒有一點兒應激反應。”

“嫌疑人在殺人之後,隻給死者穿了一條**就著急拋屍,表明留給她的時間很緊迫,她不會再單獨花30分鍾在屍體身上留下這個印記。因此,印記很可能是在嫌疑人不知情的情況下留下的。

“試想,嫌疑人在做完案後,一般會做哪些事情?不外乎兩點,處理現場,處理屍體。我剛才在想,嫌疑人居住的地方會不會也有蜂窩煤爐?假如嫌疑人在打掃現場時,死者的右小腿剛好接觸到爐子表麵形成印記,似乎也能說得過去。可現在不是冬天,室外氣溫有30多攝氏度,蜂窩煤爐不可能放在室內。既然印記不是在處理現場時留下的,那隻有可能是在處理屍體的時候留下的。

“處理屍體分為兩個步驟,運屍和拋屍。

“我們推斷,拋屍地是一處沒有護欄的石橋。方法是重物墜屍。在此過程中不可能會形成燙傷。如此一來,印記隻能形成於運屍過程。

“把屍體從殺人地運到拋屍地,需要交通工具。所以我懷疑,燙傷是屍體和交通工具長時間接觸留下的。”

胖磊自言自語:“什麽交通工具還帶自動加熱功能呢?”

就在這時,我和葉茜對視了一下,異口同聲地喊出了三個字:“摩托車!”

拋屍案件中,最常見的交通工具不外乎汽車、摩托車、電動車、人力車。汽車和電動車壓根兒就沒有加熱設備。唯獨摩托車的排氣管具備這個功能。

葉茜是專業賽車手,她的公路賽車我可坐過不止一次,當然,我也不止一次被排氣管燙過。摩托車的排氣管為金屬材質,行駛動力全部來自汽油燃燒,摩托車行駛的時間越長,高溫尾氣對排氣管持續加熱的時間也就越長,這樣就會導致排氣管的溫度越來越高。我們假設嫌疑人將屍體放在摩托車的後座位上,那右小腿內側接觸的位置正好是排氣管。

“我同意小龍和葉茜的推斷。”明哥話鋒一轉,“接下來有三個工作需要完成;第一,要立即篩選上遊符合條件的石橋,葉茜,這個交給你們刑警隊去完成;第二,利用死者的指紋、DNA信息核查屍源,這個交給小龍和國賢;第三,等小龍和國賢結束,我們科室所有人參與一個偵查實驗,實驗內容和過程我來主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