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嚴惜:從未開始,就永遠不輸

現在,這個叫歐陽俊逸的人,輕易將我苦心經營的一切毀滅,他隻是用一雙手就將我所有的偽裝撕碎,然後,點燃了我心中深藏的少女情懷。

那一瞬間,我再次想到了母親對我說過的命運。原來,它一直蟄伏著,從未消失。

第二天放學後,我在學校附近的一家台球房裏堵住了歐陽俊逸。

“你們誰是歐陽俊逸呀,給我滾出來。”我對著整個台球房大聲嚷嚷,為了彰顯氣勢,我故意裝作目中無人的樣子。

我當然知道誰是他了,事實上我一進門就看見他了,因為他個兒很高,身材特別好,人群之中相當顯眼。昨天打架打得太突然,突然到沒有認真看他一眼,現在才發現,他確實帥得有點兒過分。

歐陽俊逸正準備出杆打球,聽到我叫板後立即扔下球杆,帶著一群人呼啦啦將我圍住。

我悲哀地發現,整個台球室的人好像都是他的兄弟。這次玩兒大了。

看得出來,他對我的突然到來很驚訝,至於他身邊的那些跟班們,一個個更是目瞪口呆,或許從來沒有人敢如此對他們的老大叫囂、挑釁吧。

張靜雯竟然也在,表情誇張地對我說:“嚴惜你真是瘋了,竟然自己送上門,好吧,這次你死定了。”

“閉嘴,這兒輪不到你說話。”我吼張靜雯,“再囉唆我抽你。”

“歐陽,他罵我,你都看到了。”張靜雯立即哭哭兮兮地看著歐陽俊逸,“她罵我就是罵你,快打她。”

時間仿佛停止,眾人向前一步,將我更緊地包圍了起來。

歐陽卻沒有動,也一直沒說話,他隻是板著臉,眼睛像刀一樣看著我。看得我特別不舒服,打了這麽多年的架,還是第一次有一種心裏發毛的感覺。

“怎麽,你怕啦!”我冷笑,“當麵對我說聲對不起,我心情好或許就能原諒你。”

“哎喲我去……什麽情況……”圍著我的那幫混混們顯然被激怒了,爆發出各種髒話,一個個抖肩晃腦、蠢蠢欲動,看得出來他們把我撕裂的心都有了,可他們就是不敢出手,所有人都在等著歐陽俊逸的指令。

歐陽看我的眼神越來越尖銳,他在想什麽惡毒的方法嗎?還是說希望用眼神就能將我打敗,好彰顯他的實力?

哼!我才不上當呢,於是我瞪大眼睛看回他,毫不露怯。

我倆之間的殺氣越來越重,就差引爆的那一朵小火苗。

眾人在我們的殺氣逼迫下情不自禁後退了幾步,給我們留出施展拳腳的空間。

又過去了10分鍾。

歐陽可真沉得住氣啊,都到這份上了他還是沒動手,依然死死盯著我,隻是眼光越來越犀利。

我卻再也受不了了這無聲的挑釁,將全身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到右臂上,突然掄起胳膊對著歐陽俊逸的臉狠狠抽了過去。我想最好能夠一下子擊到他眼睛,這樣他就會威力大減的。哼!這一次我可不心疼手軟了,擒賊先擒王,隻要將他打敗,後麵怎樣都不算輸。

隻是歐陽這次顯然早已做好了防備,身子快速往後退了兩步,輕鬆避開。

“啊!”因為太想一招製敵,我用力過猛,重心瞬間前移,幾乎要撲倒在地,不由自主尖叫了一聲。

電光石火間,歐陽竟然伸出手,試圖撈住我已完全失衡的身體。

於是,他的雙手完完全全托在了我的胸前,而我整個身體重量都壓在他雙手之上。

我竟然能清晰感受到他溫暖的手掌傳出的力量。

時間仿佛停止,或許隻是過了零點一秒,但又感覺好長好長,比地老天荒還要長。

就在我不知所措之際,突然,我感到他的手竟然用力抓了抓,雖然很快,但非常明顯。

於是我倆立即都像觸電一樣,往後彈開了好幾步,然後彼此表情都特別複雜。

“你……”我驚恐萬分。

“我……”他目光惶恐。

“你……怎麽可以這樣?”我聲音顫抖。

“我……不是故意的。”他滿麵羞紅。

“臭流氓!”我除了罵出這句電視劇裏的爛俗台詞,再也說不出什麽話來,仿佛被人點了死穴,全身一點兒力氣都沒了,隻想立即消失,於是扭頭便跑。

他卻依然呆若木雞,雙手舉在胸前,任憑我消失在他眼前。

他身邊的那幫混混們更是一個個不知所措,本來期望的一場大戰沒想到竟然這樣草草收場,甚至結束得有點兒莫名其妙。

確實很莫名其妙。

回想我大大小小打過百餘次架,身體每個部位都承受過各種襲擊,除了那裏。

我挨過拳頭,被腳踢過,無數次摔倒,甚至頭上被砸過啤酒瓶,我知道疼痛是什麽感覺,卻從來沒體味過手掌的溫柔。

好吧,我一直以為我是個男人婆,我以為全天下所有人都沒把我當女人。

可是,就在那一瞬間,仿佛一道神奇的咒語打開了一扇塵封多年的門,喚醒了我體內某種情緒,那種新鮮的、**的、萌動的情緒。

原來,我是個女人。

可是,緊隨這些讓人怦然心動的感覺之後的則是恐懼、羞辱和憤怒。是的,就是因為我是個女人,所以才會在8歲那年遭受致命的傷害。

或許也是因為那次傷害,讓我討厭自己女人的身份,從此我開始有意識掩蓋和遺忘自己這個身份,我將長發剪掉,始終穿男生衣服,大口喝酒,大碗吃肉,說話粗魯,成天打打殺殺幾乎成功在外界塑造成了一個假小子的形象。

可現在,這個叫歐陽俊逸的人,輕易將我苦心經營的一切毀滅,他隻是用一雙手就將我所有的偽裝撕碎,然後點燃了我心中深藏的少女情懷。

那一瞬間,我再次想到了母親對我說過的命運。

原來,它一直蟄伏著,從未消失。

我再也沒有膽量去找歐陽俊逸算賬,事實上,若能如我所願,我希望永遠見不到這個人。

當然不可能。

三天後,歐陽俊逸帶著幾個人在路上把我截住了。

他依然板著個死人臉,不過和之前囂張地用眼睛瞪我不一樣的是,這次他眼睛看著天空,用鼻孔對著我,仿佛他這樣很高傲。

其實,要多幼稚就有多幼稚。

隻不過我也不敢正眼瞅他,更不敢肆意嘲笑,事實上從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我全部的情緒竟然是緊張,而不是害怕。

心中雖然百轉千回,嘴上還是不能認輸,我裝作不屑地說:“你想……打架嗎?”

歐陽俊逸的喉嚨動了動,發出兩聲哼哼,算作回應。

“太好了,我早就想好好教訓教訓你了,不過能不能下次?今天我還有點事兒。”

歐陽俊逸這次沒哼哼,依然用眼睛看天,身體卻開始有節奏地晃動著,不曉得這是什麽意思。

他身邊一個小弟卻嬉皮笑臉說:“那可不行,我們好不容易才堵住你的。”

另外一個小弟添油加醋:“可不,我們老大這些天都想死你了,可不能讓你跑了。”

“切,我才不跑呢!那不是我的風格。”我邊說邊環顧四周,開始琢磨逃跑的路線。

歐陽的小弟們顯然意識到我的用心,立即蜂擁至前後將我包圍。

“歐陽俊逸,你要是男人就別搞偷襲。要不我們單挑,告訴你,我可不怕你。”我開始發飆,對他尖叫,“看著我,別看天。”

歐陽俊逸立即把他的鼻孔放了下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在看到我的瞬間竟然笑了。

是那種害羞的笑,看得出來他在拚命控製,但還是不由自主。一開始還隻是嘴角出現弧度,最後幹脆咧著嘴笑。

不得不承認,他真的很帥,笑起來的表情更是有幾分可愛。

我竟然有點兒眩暈的感覺。

可是他這到底是想幹什麽?我大腦裏立即搜索過往若幹次打架的經曆,卻從來沒有遇到過如此詭異的局麵。

“不許笑!”我繼續尖叫,“要打就快點兒,我真的還有事兒。”

“我……”他竟然又口吃了,然後突然用很快的語速對我了一句打死我也想不到的話。

“做我的女朋友好嗎?”

我幾乎要石化了。

肯定是我聽錯了,暈,難道這是我內心的呼喚?我好賤啊!

“嚴惜,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嗎?”這次他說得要慢很多,也非常清楚,我想忽視都不行。

可是,這到底是什麽情況?劇情一百八十度大逆轉,好意外好浪漫有沒有?如果是其他女生,麵對如此英俊又能打的帥哥當眾示愛,大概會感動地立即答應吧,隻是不巧我不是其他女生,更不巧的是我生平最見不得的就是男生向我示愛,在我眼中那無疑是對我最大的侮辱,於是我頓時氣血攻心,一記直拳不由自主就揮舞了出去。

“嘭!”我的拳頭結結實實打在歐陽的臉上,他竟然沒有避讓,依舊表情迷惑,癡癡地看著我。

“做我女朋友,好嗎?”還是這句話。

“去死吧你!”我毫不猶豫一腳踹向他的襠部。

這次他躲閃了,他必須躲閃,否則可能這輩子就會喪失某種能力了。

我無力更無心和他糾纏,他的話比他的拳頭威力大多了,讓我魂飛魄散,我隻想逃離現場,遠離這個叫歐陽俊逸的神經病。

我後退,轉身,邁腿,奔跑,瘋狂推開擋在我前麵的家夥。

歐陽俊逸並沒有追上來,他仿佛還沒有從告白的瘋狂中清醒過來。

我一口氣跑回宿舍,將被子裹在頭上,眼睛死死閉上。我希望我眼前的世界是黑的,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假的。我寧願他視我為敵人,將我痛扁一頓,打死都可以,也不想麵臨這樣尷尬的境遇。

他的表白,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我都無法承受。

隻是以前,我除了生氣還是生氣,可這次,我竟然會難受。

第一次為我曾經遭遇過的傷害而難受。

我好恨那個強**的人,更恨把我帶到世上又將我狠狠拋棄的母親。

是的,我是女人,這是我無法逃避的身份,可我注定無法像其他女生那樣自由去愛,這就是我那卑微不堪的命運。

我本以為歐陽俊逸會繼續找我麻煩,沒想到接下去的日子過得無比風平浪靜,就連張靜雯也變得特別乖順,對之前的事絕口不提,該說說,該笑笑,仿佛從來都沒有和我發生過什麽矛盾一樣。

還有那個叫李娜的高個子女生,明明很討厭張靜雯,背後總罵她,我還曾親眼看到她將寫著張靜雯名字的紙貼在鞋底下一直踩著,由此可見她們之間的矛盾已經很深,可每次兩個人隻要在一起都會表現得特別親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們是好朋友呢。

我蒙了,什麽情況?難道她們也都是演員,我們每個人都在演戲?

哎呀我去,看來城裏的生活就是光怪陸離啊,比我們那個窮山溝溝有意思多了。

甭管願不願意,我開始慢慢適應我的初中生活,適應我生命中這些新的人和事。剛開學課程還沒有多嚴苛,加上我本來對學習成績就不在乎,所以我的時間總是很多。我又是一個閑不住的人,每天放學後都要到校外各種場所閑逛,慢慢就認識了很多新的朋友,其中以男生居多。我的性格比較偏男孩子氣,大大咧咧的,也愛開玩笑,女生們往往都接受不了,我也不喜歡和那種磨磨嘰嘰、小家子氣的女生做朋友,反而是很多人眼中不學無術的混混們和我走得最近。

我在老家的朋友也是以混混們居多,不過主要是我那時候在打架中結識的,這次卻有很多小混混們主動找上門來,說要和我做朋友。我說“是不是因為我太能打了你們都很服氣?”小混混們集體搖頭說“不是,你再能打也是個女人,我從你背後照著你腦袋一啤酒瓶砸下去你肯定得暈過去,我們之所以想和你交朋友隻是因為你曾經打過歐陽俊逸,我們和打過歐陽俊逸的人在一起,就會更有麵子”。

聽到歐陽俊逸這個名字的時候,我渾身一激靈,仿佛一滴水掉入了荒漠。

我說:“這話我怎麽聽得那麽別扭呢,難道那個人很厲害嗎?”

一個小混混說:“你這話太外道了,用厲害形容歐陽那太小瞧他了,他是我們這裏最能打的人,從小就學過散打和空手道,從來沒有聽過他打輸過。”

另一個小混混說:“歐陽真正厲害的還不是他能打,你想現在又不是冷兵器時代,一個人再能打,你10個人一起上,他照樣扛不住,就算一個人能單挑10個人,你拿把槍,他就不是對手。歐陽俊逸牛就牛在特別講義氣,對朋友那絕對沒二話,請客吃飯從來不要別人買單,打架永遠第一個上。不服都不行。”

我心中冷笑:打架第一個上,哼,那不傻缺嗎?

還有一個小混混說:“歐陽俊逸最厲害的還不是他能打架,講義氣,是他的學習還特別好,這件事特別神奇,我們從來沒有看到過他學習,可是每次考試,甭管大小,他肯定是年級前10名,簡直就是神一樣的存在。所以即使他做了很多學校看不慣的事,但老師們還是要給他三分薄麵的。”

最後一個長相很女氣的哥兒們特妖氣地說:“我就是覺得他很帥,打架的時候特別迷人,不打架的時候更迷人。”

我大手一揮:“好了,你們別說了,照你們這麽描述,幹嗎不直接去找那個人做朋友,拐彎抹角找到我這裏幹嗎?”

4個小混混集體歎氣:“雖然在我們心中他是神一樣的存在,可是在他眼中,我們卻卑微如塵埃,他生性其實很寡淡,並不喜歡結交朋友,而且他眼界太高,一般人都看不上的。”

我又問:“可我打過那個人,現在你們和我做朋友,就不怕那個人報複嗎?”

小混混們說:“不怕,不怕,因為歐陽俊逸放出話了,說你是他的女人,誰要敢動你一根汗毛,就是他的敵人。你想想,誰敢得罪他啊,拍馬屁還來不及呢,所以我們這不找到你了嗎?”

原來如此!

我氣死了,這個王八蛋憑什麽說我是他的人,憑他長得帥還是打架厲害?難怪這麽多天他一直不敢找我,原來是偷偷摸摸在背後傳謠。

可是,又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傳遍全身——他的女人——好奇怪的感覺哦。

不行,我得找他把話說清,他**可以,但不要牽連我,我現在壓根兒不想談戀愛!不,永遠都不想談戀愛,我討厭男人!男人都是禽獸!不,禽獸都不如!

如果按照我以前的脾氣,肯定立即就打上門去,可是這次我竟然遲疑了,我當然不是害怕危險,我隻是害怕見到歐陽俊逸。

見他第一眼我就會心跳加速,全身緊張。

算了,反正前兩次過手我也沒吃虧,他也沒趕盡殺絕,我就退一步吧,萬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就這樣,我每天和一幫小混混們打遊戲,上網,喝酒,閑逛,很快就熟悉了城裏的新生活。我的朋友越來越多,每天聽他們胡扯閑侃,他們大多數都對歐陽很服氣,講述著歐陽曾經各種牛氣的段子,實際上也就那麽回事兒。比如一拳就將隔壁學校的老大打趴下,一個人在遊戲廳單挑三個街頭的混混,等等。他們樂意說,我卻裝作很反感聽,最後少不了大罵講故事的那個人一頓,慢慢所有人都知道我很討厭歐陽,也就不在我麵前提及他了。

當然了,並不是所有人都崇拜他,也會有人煩他,討厭他,甚至看不慣他,要教訓他。有一天我隨幾個新認識的混混朋友加入了東城的一個飯局,就聽到了不一樣的聲音,做東的人叫森哥,剛從號子裏出來,擺酒款待道上的兄弟,他邊喝酒邊罵歐陽俊逸,說自己在裏麵的時候歐陽打了他小弟,折了他麵子,現在他出來絕對不能善罷甘休,否則就枉叫東城森哥。這次他要動真格的,讓大家夥看看到底誰是這片兒真正的老大。

森哥的小弟們立即齊聲附和,控訴了很多歐陽的罪行,最後這幫家夥個個義憤填膺,用各種汙言穢語辱罵歐陽。

我情不自禁發出一聲鄙夷聲,真的是情不自禁,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

“你誰呀?不樂意聽?”森哥注意到了我,梗著脖子對我嚷,“我們在討論大事兒,這沒你什麽事,出去。”

我剛想發飆,一個混混立即討好地說:“森哥您放心,都是自己人,她和歐陽有仇的,剛開學就和歐陽幹了一架,第二天一個人又過去將歐陽揍了一頓,搞得歐陽特別沒麵子。”

另外一個混混也附和:“對,她最討厭的人就是歐陽,提都不讓提,誰提就揍誰。”

第三個混混補充:“她力氣可大了,我們在座的沒幾個人是對手。”

“哦?這麽厲害!”森哥眯著眼睛瞅我,“後生可畏啊,還是個女的。”

“女的怎麽了?你媽不是女人,沒你媽,有你現在在這兒瞎嘚瑟嗎?”我控製不住,破口大罵。

其他人臉都嚇綠了,森哥這次卻毫不生氣,端起酒杯向我敬酒,“有血性,歐陽的敵人就是我的朋友,來,敬你一杯。”

我仰脖喝下一大杯白酒,繼續不依不饒:“你們這幫男人就是賤,竟敢瞧不起女人!”

或許是我的姿態讓森哥徹底放了心,接下去他們毫不避諱我的存在,商量了一套整歐陽的陰謀詭計,按照他們的計劃,這次不把歐陽搞進去,也至少打個半死。

兩個星期後,這夥人和歐陽的火拚終於爆發了,結果是歐陽方大獲全勝,倒不是因為歐陽他們實力強勁,而是因為沒有中森哥的埋伏,不但沒有中計,反而早有所準備。森哥最後被迫和歐陽單挑,根本不是對手,被歐陽一套組合拳打倒在地,歐陽用腳狠狠踩住森哥的臉,問他服不服,森哥則當著所有兄弟麵發誓以後再也不敢頂撞作亂。

這一戰雖然規模不小,然而對於我們這些生存在街頭的混混們而言,類似的故事早就屢見不鮮,誰都沒有真正放在心上。日子就這樣不鹹不淡地流淌著,我們也以各種姿態飛速成長,成長為我們最初都始料未及的模樣。

天氣越來越涼快了,轉眼已經深秋。我已經在這兒相安無事生活了兩個月了,除了開學和歐陽的兩次衝突,這兩個月我竟然一場架都沒打,這對我而言真可謂奇跡,我曾經以為離開打架的日子我就沒有存在感,現在看來我還是太幼稚。

這個世界離開誰都能轉,誰也不要把自己太當回事。

不知道為什麽,雖然歐陽這段時間一直沒找我,但我心中隱隱覺得和他的關係並不會到此為止,甚至我以為他遲遲未出手隻是因為沒有等到最好的機會。

是的,他是我見過最能打架的人,對於這種高手,腦子一定比拳頭更好使,如果說我們第一次衝突他因為太輕敵而折了麵子,那麽他一定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勢必一擊必中。

我突然有一種很懂他的感覺,並且快把自己感動了。

果然,期中考試後的一個星期天,我突然發現全世界就我一個人很無聊,那天我至少約了10個人,可誰都沒空陪我,這讓我特別抓狂,感覺被世界拋棄了,於是我突然想到遠點兒的地方走走。

我在大街上盲目走了半天,然後隨便跳上了一輛開往郊區的公交車,整整坐了兩個小時,最後停在了山間一個特別大的水庫邊,終點站到了。

我下車,看著眼前的碧波**漾,四顧茫然,天地肅殺,萬物靜默,一種強烈的孤獨感遍襲全身。

我不由自主蹲下,雙手緊緊抱著頭,深深埋進胳膊。

往事曆曆在目。媽媽,你在哪兒?我好孤獨,我好冷,我好想你,我太壓抑了,我恨你,更恨我自己,我裝作不需要你的愛,不需要所有人的溫度。可是此時此刻,我真的很想你,我還隻是一個14歲的孩子啊!

眼淚洶湧而出,我死命咬著嘴唇,隻讓淚水恣意流淌,卻不允許自己發出一聲哭泣。

如果我就這樣死在這裏,或許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吧。

就這樣,我以一種很奇怪的姿勢流了至少半個小時的淚,直到最後心情稍微平複,才緩緩站起來。

我回頭,然後,就看到了他。

就在我身後不遠的地方,歐陽俊逸佇立在風中,落葉在他身後飛舞,遠處的大山,近處的河水,天邊的晚霞,還有他的挺拔帥氣,完美交融在一起,宛如童話。

我情不自禁揉揉眼,我想一定是我出現幻覺了,剛才我精神太過放鬆,很多被我壓抑的情感統統現出原形。

是的,這些天,我其實一直很想他。

突然,他動了動,向我的方向走了一步。

媽呀,不是幻覺,我驚叫一聲,拔腿就跑。

他沒有絲毫遲疑,緊緊在身後追了上來。

這是我們第三次直接較量,我邊跑邊觀察地形,如果說我的力氣很大,那麽速度就是我的軟肋,並且更糟糕的是我的持久力不行,這裏地曠人稀,像這樣跑下去遲早得筋疲力盡,到時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隻能任他宰割了。

不行,我得保存體力,和他決一死戰。

我突然急刹車,然後抬腿就向他下腹踹去。

他沒有躲避,反而用一隻手生生將我的腿拽住,我不假思索又揮過去一拳。他則用另外一隻手抓住我的胳膊。

我還不放棄,決定鋌而走險用另外一隻腿踹他,哪怕這樣自己會重心不穩重重摔倒在地。就在我準備用力彈跳之際,聽到他一聲大吼:“夠了!”

他的聲音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權威,我乖乖停止發力。

“放手!”我狠狠說道。

他遲疑了會兒,最後還是鬆開了手。

恢複自由後我立即又拔腿就逃,這次他沒有追,而是在身後大聲喊叫:“嚴惜,你究竟要逃到什麽時候?”

“不用你管!”我邊跑邊說。

“就算你能逃開我,你能逃開你自己嗎?你不覺得這樣你很可憐嗎?”

我停了下來,反過來向他衝撞過去,然後對著他劈裏啪啦一陣王八拳。

我打得毫無章法,純粹是發泄,他卻絲毫不閃躲,任由我的拳腳在他身上恣意開花。

“你還手啊,你不是很能打嗎?我不怕你,來啊,打我啊!”我完全瘋了,對他咆哮嘶吼。

“你打吧,我不會還手,如果這樣你能開心些,隨便你打多久,我都會承受。”

“可惡,不要以為會說幾句甜言蜜語我就會心軟,我嚴惜可不是那種傻妞,我可沒長心,我不會舍不得你的,你讓我打,我就打死你。”我加大了拳腳的力量。

一般人根本沒法抵擋我用盡全力的拳腳,那天歐陽卻默默忍受了至少5分鍾,他臉默默扭曲著,看得出來已經很難受,但始終咬著牙,一聲不吭承受著。

慢慢地,我的拳腳越來越輕,越來越慢,最後實在控製不住,在一記重拳後,跪在他的麵前,放聲大哭,用盡全力嘶吼:“歐陽俊逸,你討厭!”

歐陽也跪了下來,伸出胳膊,將我緊緊擁抱在懷。

這一次,我沒有掙脫,我想,可實在沒了力氣。現在我全身上下隻有一處地方還是自由的,那就是嘴。

於是我毫不猶豫一口咬住他的胳膊,然後用盡全力咬下去。

“啊!”他發出一陣沉悶的嘶吼,在山穀間久久回**。

“嚴惜,你到底有完沒完?”他用力搖晃著我,眼圈也紅紅的,“我拿你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或許是我用盡了全身最後一絲力氣,或許是他的嘶吼驚醒了我。我終於徹底安靜了下來。

我推開他,站起來,抹幹眼淚,盡量用一種很陌生的口氣說:“你怎麽也在這兒?”

歐陽聽到這句話的表情簡直囧死了,他瞪大著眼睛,一臉的匪夷所思,最後竟然笑了起來。

“我去,我剛被你差點兒沒活活打死,你竟然雲淡風輕問我怎麽也來這裏,拜托,我難道是閑逛著來玩,然後和你不期而遇的嗎?嚴惜同學!”

“那就是說你跟蹤我?”

“怎樣?我技術還算高明吧。”

“呸,臭美!”我覺得我終於可以和他正常對話了,“說,你為什麽要跟蹤我?”

“因為,我喜歡你啊!”他說得很真誠。

“不許說這個。”我臉色說變就變。

“嚴惜,你沒事吧?你是不是受過什麽傷,為什麽就不能提這個?”

我轉身就走。

“好好好,我不說就是。”他趕緊拉我的胳膊。

我停步,繼續質問他:“說,為什麽要跟蹤我?”

他愣了愣,抓耳撓腮,樣子挺可愛的,過了半天還是那句:“我喜歡你,就老想看見你。”

“你非讓我說,可這就是實話,我又不想對你撒謊。”看到我表情又不對,他趕緊死死拽著我的胳膊,“嚴惜,我是認真的!”他看我的眼神仿佛要融化了。

“我也是認真的啊!”我一點兒不服軟,“請問,你看我的樣子很像是鬧著玩嗎?”

“好吧,從來沒有女生敢這樣對我凶。”他的話中竟然有了一絲委屈。

“噢!我對你狠,你就喜歡我,你變態啊!”

“不全是這樣,你對我來說是完全新鮮的,我真的沒想過會遇見你這樣的女孩,我一直都以為天底下的女生都一樣,直到那天遇到你……”

“哎呀媽呀,你嚇死我了,好了,快別鬧了,我向你道歉還不行嗎?求求你放過我,要不然,我向你妹妹道歉,我對不起你們倆,都是我不好,以後我注意自己言行,絕對不讓你們生氣了行嗎?”

“嚴惜,你不覺得自己在偽裝嗎?”

“什麽意思你?你把話說清楚點兒。”

“剛才,我一直在身後看著你,看了好久好久,你一直在哭,我在想,到底有什麽樣的事可以讓一個人傷心成那個樣子,我不知道你的過去,不知道你的故事,可我知道那一定很傷害你,我的心也很難受,我想幫你,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如何幫,因為你連讓我和你好好說話的機會都不給。”

“說這麽多,莫名其妙,我才沒哭呢,風吹的好不好?”我立即用手胡亂把臉上的淚水抹去。

“嚴惜,我不知道你為什麽不敢接受我對你的愛,但我知道你的心不是你表現出的這麽冷漠,你心中應該也有我。”

嘭,心中有一堵牆轟然倒塌,他為什麽知道?難道我偽裝得還不夠好?

我認真看著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漂亮極了,鼻子也好看,嘴也好看,額頭也好看,他可真帥啊,如果我沒有發生那麽多事,如果我沒有背負那麽沉重的包袱,如果不是我,那麽現在我該多麽幸福啊,可惜這些隻是如果,我注定是那個不能接受命運饋贈的人。

我一字一句地道:“歐陽俊逸,你胡說,你別自作多情了,我從來就沒正眼瞧過你一次,更別說什麽心中有你,簡直是世間最荒唐的意**。”

“那你為什麽會暗中幫我?如果不是你通知我的人,上次我還真要落那幫家夥手裏了。”

“不是我說的!”我把頭轉了過去,害怕看到他的眼睛。

“你越否認就越表示你心裏有鬼。”

“好吧,我隻是覺得背後出陰招很可恥,要打就光明磊落打一架。所以,並不是為了你,換做其他人我一樣會這樣做。”

“好吧……”他語塞了。

看得出來,他很痛苦,他是真的拿我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可我何嚐不是?心明明那麽痛,嘴上還在倔強說著傷害對方的話,我根本控製不了自己,腦子裏所有的念頭都是毀滅,毀滅,全部毀滅。

尷尬的沉默,我們之間有一萬個理由分開,可誰都不舍得走。

天色漸暗,暮色四合,返回城裏唯一一輛公車的末班車時間就快到了。

我一狠心,轉身離開。

他沒有絲毫遲疑,緊緊跟了上來。

我們一前一後走到車站,我突然回頭對他說:“我現在要回去,請你別跟著我。”

“我也要回去啊!”

“不行!你上車,我就不上。”我一字一句對他說,“還有,如果要是讓我發現你在車上,我就跳車,你知道的,我說的就一定能做得出來。”

“嚴惜,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他幾乎在哀求了!

我卻依然極端:“我不管,反正你不能跟著我,否則我保證你後悔一輩子。”

“好好好,我不上車,可是那我怎麽回去?”他眼巴巴看著我。

“你走回去吧,這地方離市區也不遠。”

“拜托,30公裏,山路啊。”

“我覺得還好啊,要不你上車,我走回去吧。”我說完就徑直往前走。

他趕緊拉住我:“算我怕你了,你上車吧,我走。”

“好,別以為我會心疼。”我扭過頭去,不能再看他,我會心軟的。

說話間,末班車緩緩駛來,我對他隨便擺了擺手,跳上了車。

他果然動也沒動,像個雕塑。

坐在車上,我的眼淚突然又湧了出來,我看著他始終佇立在風中,任憑黑暗將自己包圍,慢慢變小,變小,最後模糊不見。

我恨我自己,可是我更控製不住我自己。

我好痛苦!

歐陽,你知道嗎?我喜歡你,可是我知道我很髒,我配不上你,我不能讓你發現我髒然後離開我,我能做的就是讓一切都不曾開始,這樣我就永遠不會輸。

第二天中午,我剛從食堂出來,歐陽就堵住了我,依然板著那張死人臉——我發現隻要人多的時候他就會不由自主裝酷,永遠是那副別人欠他8毛錢的表情,不過他不笑的時候確實有一種很冷峻的威嚴,這不,我身邊幾個女生立即識相地跑開了。

我上前推了他一把問他是不是想打架?

歐陽沒好氣地說:“打打打,打你個毛線啊,隻是想約你聊會兒。”

我說:“你有話快說,我時間很寶貴的。”

“唉!”他看著我,無奈地長長歎了口氣,“這兒可不行,亂哄哄的,一點兒氣氛也沒有,還是找個安靜點兒的地方吧。”

我本想拒絕,可話到嘴邊卻成了答應,然後一言不發隨著他往校外走。一路上所有人都對我們指指點點,男生的眼神大多驚訝,女生的眼神大多羨慕,我表麵上裝作很酷很無所謂的樣子,心中卻很激動,甚至有點兒緊張。這還是第一次和他招搖過市,總覺得很別扭。

來到校外的一處社區公園前,我停住腳步,然後冷冰冰問他到底想要幹嗎。

歐陽表情不再桀驁,反而用一種略微害羞的口氣說沒什麽事,就是很想我。

“有病啊!能不能說點兒新鮮的?昨天該打打,該罵罵了,怎麽就一點兒不長記性呢你?”我火氣又上來了,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麽了,明明心中很喜歡聽,可就是會表現出很厭惡,我根本控製不住自己。

“好吧,那以後我盡量不說就是,其實我找你是想請你參加我組織的一個party。”

“不去!”我想也沒想就回絕,“我很忙,也沒興趣。”

“嚴惜,你給我個麵子好不好?”歐陽幾乎急了,“不帶你這樣的。”

“喲!歐陽公子,原來你也會和我急啊,我還以為你真的像自己說的那麽好脾氣呢。”我酸酸地說,“如果我偏不給你麵子,怎麽辦?”

我以為他會更生氣,那樣就如我所願了。沒想到他突然嬉皮笑臉說:“你看在昨天我半夜三點才走回家的份上,就答應我吧。”

我吸了口涼氣,這個傻瓜,竟然真的走回了家,三十幾公裏啊!

可是又有一絲幸福的感覺,他好聽我話。

“怎樣?”見我不語,他的眼神充滿了期待,“可以嗎?”

“不行!”我繼續搖頭,“這個理由還是不夠。”

“好吧。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的。”他明亮的眼眸暗了下來,“其實是我快過生日了,我想邀請你參加我的生日party。”

“切,你過生日又不是我過生日,還給我驚喜呢,請問我們很熟嗎?”我嘴上依舊不饒人,心中卻開始打起了小九九,“算了,看你可憐巴巴的樣子,我也不和你計較了,到時候我去就是。”

“耶!太棒了!”他在空中緊握拳頭,做了一個勝利的姿勢。

“我去是可以,不過到時候你可別後悔哦。”

“不怕,隻要你能來,其他都不重要。”他滿口答應,高興得像個偷吃零嘴的孩子。

“好,這話可是你說的。”我看著滿臉興奮的歐陽,心想:小樣,到時候讓你知道我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