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嚴惜:人活著,就是一場戲

我叫嚴惜,我的媽媽是個妓女,她是我最大的恥辱,我是她最大的累贅。在我小時候她最想做的事情是報複,我最想做的事情是逃離。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吉尼斯裝×世界紀錄,我一定是當之無愧的冠軍。

我叫嚴惜,我的媽媽是個妓女,她是我最大的恥辱,我是她最大的累贅。在我小時候她最想做的事情是報複,我最想做的事情是逃離。

嚴惜是我給自己取的名字,我很喜歡這個詞,因為和演戲諧音,我覺得人活著就是一場戲,我們每個人都是演員,隻不過有人技巧拙劣,有人演技精湛。而我,哈哈,簡直就是天生的演技派。我可以將我那不堪的成長歲月盡情掩埋,然後裝作活得很快樂很堅強。隻是我的演技實在太高明了,高明到連我自己都快相信,好像我真的是一個幸福的存在。

如果這個世界上有吉尼斯裝×世界紀錄,我一定是當之無愧的冠軍。

隻是,是戲就有落幕的時刻,而我要做的就是一直偽裝,直至死亡。

我的媽媽是個妓女,這是如假包換的事實。不光我這麽認為,我們鎮上所有人,包括我的父親,我的爺爺奶奶,都是這麽認為的。

媽媽不是本地人,她是爸爸花了3000塊從五座大山之外的山溝溝裏買回來的。那一年她才18歲,為了防止她逃跑,爺爺用榆木棍生生打斷了她一隻腿。後來他們發現瘸子也能逃,於是又用鐵鏈條將她鎖在倉房,像牲口一樣圈養了起來,再後來他們又發現鎖得住人,鎖不住心,於是就想方設法讓她懷了孕——這招真好使,隻不過說到這兒,鎮上的鄉親一直都懷疑我的父親其實是個無能,最後幹脆我爺爺親自上陣,當然或許是別人,鎮上的光棍多得是,反正最後的結果是我出生了。

命運從那一刻就已經注定,我是個遠近聞名的野種。

有了我以後,媽媽確實開始死心塌地留在了這座被重山深深包圍的小鎮上。那是90年代中期,改革開放已經過了十幾年,但我們鎮子從愚昧走向文明也就那一兩年的時間,先是公路修了進來,然後一些外來投資客蜂擁而至,他們開始炸山、開礦,據說我們山裏麵藏著很多很多的鐵礦石。而隨著礦車的開進開出,越來越多的新鮮事物湧了進來,街頭開始出現操著不同口音的外來戶。他們的出現又帶動了各種內需,總之小鎮突然變得無比熱鬧,各種新鮮的事物層出不窮,甚至出現了一個名叫“夜巴黎”的歌廳,而我的媽媽也仿佛在一夜之間變得值錢起來。

她年輕,很漂亮,而且還算風情,哪怕跛著一條腿。

在我兩歲,也就是她自己20歲那年,她終於重獲自由。不是我的爺爺和爸爸變得大度寬心,而是我家太窮了,需要有一個人工作賺錢補貼家用,他們一致認定這個人就是媽媽。對此她毫無反抗,跛著腿來到“夜巴黎”看有沒有機會,一開始她真以為那是一個和巴黎有關的地方,她雖然沒讀過書,卻知道在這個星球上有一個很遙遠、名叫巴黎的地方是浪漫之都,那裏盛產著全世界最美好的愛情。我想她的內心深處一定隱藏著一絲柔軟和浪漫,這或許正是她人生悲劇的隱蔽根源。總之她很快被告知可以過去上班,不過要做的事卻毫無浪漫可言,隻是用身體接待一個個的外來客。“夜巴黎”的老板叼著煙,斜著眼,上下打量著站在她麵前。渾身顫抖著的我的媽媽,最後判斷她雖然是殘廢,但並沒有喪失一個女人的基本功能,何況“夜巴黎”剛開張,生意還很不好,有女人總比沒女人強。

她失落,卻認了。一如18歲那年的她以為人販子會像承諾的那樣,將她帶離那個無比窮苦的山溝,卻沒想到結果是被販賣到了一個更窮的山溝;一如她痛哭了三天三夜絕食發誓一定要逃跑,結果卻是被打斷了腿更生下了我。她說這些都是命,18歲前她一直天真地以為自己的人生一定不屬於大山,她可以到省城,到上海,甚至到巴黎生活,遇見一個最帥氣懂她的男人,談一場最浪漫甜美的戀愛。18歲後她終於明白:你什麽都可以去爭去違抗,但命運不可以,隻要命運選擇了你,就隻能認命。

這句話,猶如惡魔被封印在我心底,任憑我再如何逃離,也逃不過這兩個字的距離。

自打我記事起,最害怕看到的一幕就是媽媽摟著不同男人的胳膊,從我們鎮上唯一的街道招搖而過,留下一路口水和辱罵。那時候我的爺爺和爸爸都已經先後一命嗚呼,據說死於同一種家族遺傳病,一個學名叫“脊髓小腦變性”的絕症,得了就好不了,當然了,能治好也沒錢,隻能乖乖等死。而我的奶奶在她60歲生日那天突然中風,她口吐白沫暈倒在地,等醒過來時發現半個身體已經完全麻木,這輩子隻能和床相伴,這對我的奶奶,一個被公認為全鎮最潑辣的女人而言無疑是死刑。她曾不止一次突然掙紮著爬下床,用兩隻手拖著肥碩的身體拚命往前爬,活像一隻瀕臨死亡的老鼠。

我站在門口,嗑著瓜子,冷冷看著這隻大老鼠。

我知道她不服氣,她以為自己還可以像當年那樣健步如飛。任何一個對她不友好的人她都會毫不留情地上前辱罵,甚至廝打,沒人不懼她。

“小婊子,再看把你眼睛摳出來,快來拉我一把。”她邊爬邊惡狠狠罵。

我曾經很害怕這個老太婆,但現在我不怕了,因為我能跑,她追不上我。我將瓜子皮用力扔到她的臉上,然後一溜煙跑掉了。

身後立即傳來她慘絕人寰的慟哭聲。

60歲後,哭是她唯一能和生活對抗的方式。

而那一年,我6歲了,開始慢慢懂事,我人生的痛苦記憶也是從那個時候真正開始的。

時光很快滑過千禧年,山裏的鐵礦越開采越多,小鎮也越來越熱鬧,媽媽已經在“夜巴黎”待了整整4年,成了那裏的頭牌,也成為鎮上最招非議的女人。記憶中每天晚上她都會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門,直到第二天才會筋疲力盡地回來。而回來後保準是和老太婆惡吵一頓。她們都是極其厲害的女人,通曉世界上最惡心、狠毒、肮髒的汙言穢語,她們互相辱罵的時候早忘記彼此其實是婆媳,仿佛是世上最仇恨的敵人。因此我從小就接受了大量實戰熏陶,這輩子吵架沒幾個人是我對手。

爭吵的最後,總會聽到我的媽媽聲嘶力竭地對著老太婆喊:“我不賣,不賣拿什麽養你?拿什麽養小累贅?”

小累贅當然就是我,嗬,原來我一直被我的親生母親當成累贅。

而老太婆這個時候總是會冷笑說:“你這個歹毒的臭婊子,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害死了我男人,又害死了我兒子,你就是一個掃帚星,現在又來貓哭耗子假慈悲,要你養?我還不如死了算了,你就高興了。”

媽媽也毫不示弱:“沒錯,是我害死他們的又怎樣?我不單要害死他們,還要害死你,你又能拿我怎樣?”

奶奶罵:“你個小瘸子。”

媽媽罵:“你個老癱子。”

奶奶說:“你個妓女,婊子,賤貨,臭不要臉。”

媽媽說:“我是妓女,是婊子,是賤貨,可也是你兒媳,我不要臉,你也好不到哪兒去。”

奶奶說:“啊呀呀,你要氣死我啦。既然你這麽想我死,那我就死給你看,我一頭撞死,喝農藥毒死,上吊吊死,跳河淹死,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奶奶每次說這些話時都特別投入,並且嗓音嘹亮,中氣十足,以致我每天都會以為她會立即死掉,那應該也是一個不錯的結果。可是她的身體分明越來越好了,最後除了不能走路,其他健康指標絕對全優,特別是耳聰目明,鎮上大大小小所有的八卦謠言全部逃不了她的耳朵。

很多時候,我看到她端坐在自己的黑暗房間裏的**,嘴角流露出陰森的笑,然後嘴中念念有詞地狠狠說張家的女人不檢點,李家的媳婦在外麵有了私生子,孫家的公公和兒媳**……仿佛一個巫婆。

奇怪的是,她說的所有都很快應驗。這實在是我多年未解的一個疑團。

再後來,我媽媽的名頭越來越響,方圓百裏都知道我們這兒有個特別漂亮的瘸子妓女。她也不再像最初那樣每天接客,而是被幾個固定的男人長期包養,我真不知道這些男人看中她什麽,一個瘸腿的女人,就算再漂亮又能有多大的吸引力?隻是我還來不及問她這個問題她就消失在我的生命中,和一個小她3歲的男人私奔了。

這個男人說他很愛她,她就相信了;這個男人說她看中的不是她的錢和貌,她也相信了;這個男人說要帶她去上海,從此過上最幸福的生活,她當然全部都相信了。

嗬!我的妓女母親啊,你曆經男人,看破風塵,卻依然逃不過一個小小的愛的承諾,哪怕它是那樣的虛偽和脆弱。我親愛的妓女母親,祝賀你,終於找到了向往一生的愛;祝賀你,終於擺脫了我這個煩人的累贅;祝賀你,這一次可以順從命運的旨意,從此不再顛沛流離。

我開始和老巫婆相依為命,那一年,我8歲了。

很快,我迎來了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有一天老巫婆突然說我們家之所以接二連三死人,家破人亡,是因為我媽媽得罪了鬼神。她從深山裏請來了一個體型肥碩臃腫、麵貌奇醜無比的陰陽先生作法驅鬼。這個神棍裝模作樣折騰一番後一臉嚴肅說必須通陰差,問我家有沒有10歲以下童女。老太婆“嘿嘿”一笑說有有有,然後轉頭看著我,我仿佛被施了魔咒,愣在原地無法逃離。

那天夜裏我被迫和神棍睡在了一起。神棍喝了很多酒,一上床就呼呼大睡。黑暗中我蜷縮在床頭,恐懼地顫顫發抖,我的屁股下放著一把菜刀,如果他敢對我動手動腳,我就用刀砍他。我睜著眼幹熬了幾個小時,最後實在太困了,坐在**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直到半夜被壓得喘不過氣來,然後下身撕心裂肺地疼痛。

我驚醒,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我想去摸刀,卻發現刀竟然到了神棍手中。他騎在我瘦小的身體上,一隻手死死捂著我的嘴,一隻手揮舞著刀在我腦袋上比劃。我害怕極了,不敢尖叫,最終放棄了掙紮,任憑他對我百般**,他猙獰的笑容和無恥的欲望,我銘心刻骨,永生難忘。

男人啊男人,你是卑微的,你更是殘暴的;你是歹毒的,你更是狡黠的;你不知廉恥,你罪大惡極!

可惡的男人!

一些事情已經改變,並且成了悲劇最好的注腳。那一瞬間我突然想起了媽媽對我說過的命運。

第二天,老太婆畢恭畢敬地將家裏最後的一點兒積蓄給了神棍,然後小心翼翼地問我昨夜是否有去到陰曹地府,是否真的有看見陰差。

我說:“看到啦,看到啦,閻王有話托我帶給你。”

“閻王大老爺怎麽說呢?”老太婆目光炯炯,充滿了期待。

“閻王說,我們家會死光光,一個都不留呐。”

老太婆聽後,“嗚呼”慘叫一聲,摔倒在床,從此再也沒起來。

10歲那年,我成了名副其實的孤兒。

孤兒的身份其實沒啥不好的,最起碼很自由,當別的孩子因為貪玩一會兒而受到父母管教時,我可以想玩多久就玩多久,哪怕夜不歸宿。當別的孩子因為天冷少穿了一件衣服而遭到父母斥責時,我可以很爽地想穿多少就穿多少,就算凍感冒了也無所謂。

那些日子我最熟悉的感覺就是餓,比餓更熟悉的就是生病,我身體的每個部位都失靈過,好幾次我一個人躺在空****、四麵透風的房間裏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覺得自己肯定死翹翹了,我一點兒都不害怕,甚至向往死亡,我覺得那樣就能少受點兒罪、少流點兒淚了,結果一覺醒來卻悲哀地發現自己還活著,於是又蹦蹦跳跳去上課了。

你看,我是多麽樂觀的一個人啊,麵對生活的堅硬殘忍,我還能拿自己開玩笑。

當然了,孤兒的身份也有不爽的地方,比如說學校裏總會有幾個白癡瞧不起我,她們甚至不會叫我的名字,而是直接稱呼:“妓女的女兒。”

最初的日子,我是沒有一點兒勇氣去反駁的,倒不是我怕她們,而是因為我的媽媽確實是個妓女,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因此他們頂多是陳述事實,並不能算作中傷誹謗。所以很多時候當他們這樣叫我的時候,我不但不生氣,反而會應聲上前,笑嘻嘻問她們“有什麽事,是要給我糖吃嗎?”

她們當然不會給我糖吃。事實上,她們簡直氣壞了,覺得我沒有生氣,很不尊重她們。這實在可笑了,她們侮辱我還要我尊重,這顯然太不合適,但是我依然不敢反駁,我不敢反駁的根本原因是我當時以為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經不是處女了,我在身份上已經低人一等,抬不起頭是應該的。

所以她們以為我默認了,於是愈演愈烈,最後幹脆所有人都管我叫“妓女的女兒”。

我的真名徹底被遺忘了,這樣也好,我很快給自己取了一個更好聽的名字——嚴惜。

這還沒完,很快新的謠言又波瀾起伏,比如我的爺爺和爸爸是被我媽媽用老鼠藥毒死的,而我又毒死了我的奶奶。

這直接導致了兩個結果:第一,我知道忍讓和妥協不是對抗謠言的辦法,得還擊;第二,我特別討厭造謠的人,也特別同情被謠言中傷的人。很多年以後,我主動去幫一個叫穀純的女孩,原因很簡單,我看到她被謠言中傷卻無能為力。

說回第一點,在我12歲那年,班上最胖最狠的一個女生當著我的麵,對其他同學繪聲繪色講述我家的故事,她說我的媽媽是個妓女,人盡可夫,無恥至極,是世界上最卑微最惡毒的存在,人人都可以辱罵唾棄。本來還在自卑的我突然血衝大腦,跑上前一拳打在她的腦袋上。

是,我媽媽是婊子,是賤,但她依然是我媽媽,我能罵,別人不可以。

她慘叫一聲,應聲摔倒。我嚇傻了,沒想到我的力氣竟然那麽大。更讓我想不到的是,第二天她10米之外看到我立即轉身跑了,從此再也沒有招惹過我。

我突然明白了什麽,仿佛獲得了新生。

第五天,我將之前得罪我的人都揍了一遍,其中至少有18個男生,15個男生都反抗了,但都沒打過我。

第十天,全校已經沒有人敢招惹我。

就這樣,我意識到,原來每個人都是有自己的獨特天賦的。比如有人天生唱歌就好;有人天生就有賺錢的頭腦;有人天生就是個妓女,哪怕跛著一條腿;有人天生就會甜言蜜語,哪怕他壓根兒不相信愛情。

而打架就是我的天賦,我如果不用好這個天賦,還真有點兒對不起我的命。

於是,我開始踏上打架的征途,隻是別人拚的是體力,而我是拚命。

我逢打必勝,越打越上癮。在我小學六年級的時候,我已經成為當地最知名的不良少女。我不光單打獨鬥,還拉幫結夥;我不光打架,還做你所有能想到的壞事;我不光和同學作對,就連老師也忌諱我三分。因為我什麽都沒有,所以什麽都不怕。

六年級下學期,我差點將一個同年級的男生活活打死,我從來沒有那麽憤怒過,那是種喪失人性的憤怒。原因是他竟然說愛我,並且希望我能接受他的愛,做他的女朋友。

我簡直要氣死了,他觸及了我靈魂深處最不能觸碰的傷口。我什麽都能麵對,就是不能麵對有男生說喜歡我,我覺得那是對我最大的諷刺和侮辱。因此,當他深情款款說出那三個字的時候,8歲那個可怕的夜晚仿佛再次來襲,那個淩辱我的惡魔又張開了他的血盆大口,我害怕,更憤怒,就是這個王八蛋毀掉了我的一生,我恨不得一拳頭將他腦袋打爆才解恨。

就這樣,那個可憐的男生被我生生痛打了一頓,如果最後不是幾個男老師過來將我製止,我一定會將他活活揍死。

四周的人都看傻了,從此更沒有人敢惹我了,而我也更加惡名遠揚,儼然成了全鎮不良少年的代言人。

小學畢業後我決定不再上學,準備完完全全混社會,當然了,以我的成績也上不了學。何況就算分數夠,我也沒那個錢,所以退學成了唯一的選擇。然而托政府的福,對我這種無人管教的孤兒,政府突然給予了足夠的照顧,我不但可以繼續免費接受義務製教育,而且被安排到了市裏的中學。

我從小鎮走的那天特別風光,我同學、老師,甚至同學的父母都出來送別,他們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最幸福的表情。他們興高采烈,敲鑼打鼓,就差放鞭炮慶賀了,他們奔走相告:鎮上最禍害、最危險、最無良、最討厭的那個人,也就是我,終於要離開了。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城裏的中學雖然規矩、管教很多,但依然束縛不了我的野蠻的個性。我到學校第一天就和室友幹了一架,因為我想要靠近窗戶的那張床位,但我到晚了,床已經被人占據了,我想也沒想就把**的被褥扔到了地上,然後將我的被褥鋪了上去。就在我美美地躺下準備睡覺的時候,一個又黑又瘦的女生衝了過來對我咆哮,讓我立即從她的**滾下去。

我已經快一個月沒打架了,手正癢得很,於是我也不解釋,上前就抽了瘦女生一個耳光,那女生倒也不是省油的燈,抬手就還了我一個耳光,我臉火辣辣地疼,氣不打一處來,抓住她的頭發往床頭撞。那姑娘遭到我連續擊打不但始終沒吭一聲,反而用手死死掐著我的胳膊。她力氣可真不小啊,我的胳膊被她掐得生疼,如果不是我的實戰經驗太豐富了,弄不好我都不是她對手。我足足費了5分鍾時間才算將她壓在身下,她胳膊不能動就喘著粗氣對我破口大罵。宿舍裏其他女生都看傻了,都愣在一邊不知所措。

“服不服?”我狠狠質問。

“有種你就放開我,我叫我哥打死你。”女生依然嘴硬。

我立即就放開了她:“太好了,快去叫吧,我保證把你哥哥打得滿地找牙。”

這個黑瘦女生頭也不回就衝了出去。我則對其他呆若木雞的女生說:“看什麽看?快把這兒收拾幹淨,我要休息了。”

毫無疑問,我的老大地位在那一瞬間就已經確立。我真心覺得,打架真是一個太公平又高效率的溝通方式了。

淩亂的床鋪很快被收拾得一幹二淨,我愜意地躺在**,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看著眼前陌生的環境和同學,天氣很熱,還好從窗口有風吹進來,吹在肚皮上還挺舒服的,知了拚命地叫著,叫聲似乎和老家有點兒不一樣,不知道未來的生活會怎樣呢,我胡思亂想著,很快就睡著了。

我做了一個長長的夢,夢見我私奔的媽媽回來了,她給我帶了很多漂亮的衣服和好吃的,看著我一定要我將所有衣服都穿起來,所有好吃的當著她麵都吃掉,她說她虧欠我很多愛,現在要加倍補償我。而我竟然特別沒骨氣地答應了她所有的要求,還特別不知廉恥地說我好想她,我很愛她,希望她不要再離開,我要和她永遠在一起。

這個夢簡直讓我氣死了,我怎麽可以還想這個妓女呢?我應該永遠都不會原諒她才對啊,我為我夢中的脆弱感到羞恥。於是在夢裏,有兩個我開始打架,她們互相辱罵對方背叛了自己,互相發誓自己才是真的我。她們勢均力敵,互相用盡全力搖晃著對方。

就這樣,我被搖醒了。

當然,把我搖醒的可不是夢裏的自己,而是剛才號稱出去找人來打我的黑瘦姑娘。

我第一反應是她要偷襲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然後雙腿緊緊夾住她的腰,接著一個翻身將她死死壓到**。

“你不是說找你哥來打我嗎,人呢?”

“我哥說今天有點兒事,來不了,讓我告訴你一聲,你別急。”黑瘦姑娘梗著脖子認真地說。

“哈,他要來打我,來不了我還著急?我有病啊!”我突然覺得瘦姑娘挺有意思的,叫不到人竟然還來囑咐聲,要麽是白癡,要麽就是很單純。

又想她剛才沒有趁我睡覺的時候偷襲,還算有骨氣,加上眼神中也沒有了敵意,我就鬆開手和腳。

她活動著筋骨,嘀咕了一句:“你力氣可真大,像個男人。”

“說對啦,其實我就是個男人。”

話音剛落,包括黑瘦姑娘在內的其他幾位室友全都發出匪夷所思的一聲“啊”。

“你們幹嗎這樣看我?想男人想瘋了吧。”我鑒定她們不是單純,都是白癡。

“切!你就算真是男人我也不稀罕,你雖然力氣很大,也很能打,但和我哥比你差遠了。”黑瘦姑娘嘴上不服軟,但人早就乖乖爬上了離我最遠的那張床,說的時候趴在被子上,滿臉自豪。

與其說是向我示威,倒不如是自我陶醉。看得出來她真的很崇拜她嘴中的那個哥。

我說:“喂,你這哥不是你親哥,是你認的吧?”

她驚愕:“你怎麽知道?”

我又說:“你還很喜歡你這哥吧?”

她惆悵了:“可是他看不上我,他太驕傲了,誰都看不上的。”

我都要樂死了,突然覺得這個姑娘簡直太白癡了。

“笑什麽笑,幸災樂禍嗎?”看著我歡天喜地的樣子,她恨得直咬牙,“真討厭,難道你就沒喜歡過人?”

她雖然對我不敬,但我已經一點兒怒氣都沒有了,反而覺得這個姑娘真的挺可愛。

我說:“你又說對了,我從來沒有喜歡過別人。”

她臉上又露出那種癡迷的表情:“那是因為你沒遇見過他,否則你一定在劫難逃,沒有女人可以抵擋他的魅力,嗯,沒有人。”

然後不等我回答,她又慌張地搶著說:“呸呸呸,你還是不要遇到他的好,他身邊不要臉的女人已經夠多了,成天圍著他嘰嘰喳喳獻媚,我都煩死了。”

“閉嘴,我受不了啦!”我尖叫,“見過癡情的,沒見過你這麽**的,拜托你明天就把他叫出來,我要當著你的麵將他打得滿地找牙!打打打!”我突然像發瘋了一樣邊叫邊手舞足蹈。

“哈哈哈哈!”她看著我發瘋,在**格格直樂。

“嗬嗬嗬嗬!”其他幾個女生也跟著樂了起來。一個特有眼力見兒的高個姑娘掏出一包葡萄幹遞給我們,討好地說:“吃點兒東西消消火吧,自家做的葡萄幹。”

我抓了一把塞到嘴裏,用力一嚼,甜!

就這樣,我的初中生涯開始了。

第二天上午,我獨自去教務處報到,在學校的主幹道上被一個騎著“死飛”的少年給生生撞倒了。

“敢撞我,不想活了!”我從地上爬起來就想和對方拚命,這路至少有20米寬,你要說不是故意的就是侮辱我的智商。

隻是看到肇事者的一瞬間,我竟然渾身沒了力氣——從來沒見過這麽讓人心動的男生。

好吧,我承認我來自農村,男人不是沒見過,可確實沒見過眼前這麽帥氣又有腔調的男生。

我的心理活動隻有零點幾秒,而且我為自己的花癡感到莫名其妙,於是趕緊調整好心態,張口就罵:“眼瞎啦!會不會騎車?”

可惡的是,他的眼神中一點兒歉意都沒有,嘴角竟然還有一絲挑釁——這是我在常年打架中經常看到的表情。我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對。

“你就是嚴惜吧?”他的聲音很冰冷,但又很好聽,就是那種特酷、特拽的腔調。

我恍然大悟:“我知道啦,你就是那個誰的哥吧?”

“看來你不是笨蛋嘛……我去,你竟然敢偷襲!”

多年的實戰經驗告訴我,打架得靠技巧,可比技巧更重要的是氣勢,對這種耍帥的男人而言,一定不能給他耍帥的機會,因此在他話說到一半的時候,我就冷不丁一拳打向他的眼睛。

隻是,我的拳頭竟然被他給避開了。

不是他反應太快,而是我出手太慢了。

我想,如果不是在我出拳的時候突然想到,他那麽好看的眼睛如果被我打傷了真的很可惜,於是我半途改變了方向的話,我應該還是可以命中目標的。

隻是還沒有來得及細細思量,我的腳已經潛意識地踢了過去,每次打架的時候我的四肢就會不受控製,而且專門找對方身體最弱的部位進攻。

他繼續避讓,從他的反應來看他似乎不願意在光天化日之下和我大打出手,或許剛才他隻是想教訓下我,怎麽也沒想到我竟然敢還手。

這顯然符合他這種帥哥的心態,而我就是要利用這種心態。實際上,打架比氣勢更重要的是有腦子。

因此,我除了加快進攻,嘴上還加大了聲音,我想如果可以,得將全校的注意力都引過來,看的人越多,他就會越弱,我勝的概率就越大。

他似乎識破了我的用心,不再躲避,而是死死拽住我的胳膊,將我拉到路邊的一棵梧桐樹前,試圖用蠻力製服我。

看來他的打架經驗確實也很豐富,不過他還是失算了。如果說我的拳腳水平隻能算中上水平的話,我的力氣和同年齡人比起來,那絕對不輸,無論男女。

果然,他很快發現壓製我的胳膊竟然被我慢慢推開了。

雖然這個過程很慢,但絕對驚心動魄。

他的眼睛裏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色彩,接著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這對一個男生而言無疑奇恥大辱,於是他加大了力量,再次取得了主動權。

就這樣,我靠著梧桐樹,他壓在我身上,我們的手緊緊握在一起,在空中慢慢移動著。

我們的眼神緊緊交織在一起,彼此充滿了怒火,不過在別人眼中看上去很像是在深情凝望。

因為用盡全力,我們的身體急劇顫抖著,不過在別人眼中看上去很像是因為太激動而引發的身體抽搐。

四周圍聚的人越來越多,一開始很多人還表情複雜,慢慢就都放鬆下來,甚至以一種觀賞的眼神指指點點。

這簡直太讓人尷尬了,我當然說的是他,我無所謂,隻要能贏,我才不在乎麵子不麵子。

一個保安終於控製不住,大喝了一聲:“這兩位同學,不準光天化日談戀愛!”

“吧唧”,男生仿佛被針紮了一下,突然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然後手上力氣全無,被我生生推開好幾米。隻是他沒有再反擊,而是一把拉起地上的“死飛”,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就這樣,我取得了又一場打架的勝利,隻是我不知道我的對手叫歐陽俊逸,我更不知道因為這一戰,我成了全校關注的焦點,並且聲名遠揚。

當然之後還發生了太多狗血的事情,有憂愁也有快樂,總之我的命運開始真正熱鬧起來。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隻是毀滅前的燦爛。

可我依然很珍惜這五彩斑斕,對我而言,活就一定要活得漂亮,從來不懼死亡。

本來打了一場勝仗心情挺好的,可那天後來至少有20個人用各種方式勸我當心點,我就要倒黴了,因為我得罪了歐陽俊逸,全校甚至全市最知名的混混,我早晚會死得很慘。

我絲毫不以為然,切,當我是雛兒?什麽人我沒得罪過?什麽人我怕過?這些人簡直大驚小怪,鼠目寸光。回到宿舍,我愜意地躺在**吹著口哨玩手機遊戲,給我葡萄幹的高個女生在我麵前進進退退,欲言又止。

“你過來!”我對著高個女生勾勾手。

高個女生立即顛顛地跑了過來。

“還有葡萄幹嗎?”

“有有!”女生從包裏翻出一包遞給我,“自家做的,甜!”

“謝啦!”我從床頭拿出兩包薯片扔給她,“給你吃。”

“沒事,我不吃。”

“必須吃!”我對她瞪眼,“你沒事,我有事,我可不能占你便宜。”

“哦!”高個女生吐了吐舌頭,討好地問,“你真的一點兒都不怕嗎?”

“怕?為什麽要怕,我怕什麽啊!”

“酷斃了,我說嚴惜,你剛到我們這裏,可能還不知道歐陽俊逸的故事。”

“他能有什麽故事啊,一個小屁孩兒。”

“他是我的小學同學,他腿上有幾根毛我都知道。”高個女生一臉得意,“他的故事給你講一個小時都講不完。”

“哎呀我去,我說你是不是也喜歡他啊!”

“對啊!不光是我,我覺得所有見過他的女生都喜歡他,他可是我們的男神。”

“為什麽呀?他有什麽好的!”我簡直要抓狂了,“還男神呢,我看你們城裏姑娘都太花癡了吧。”

“他很帥!”

“是有點兒,不過帥又不能當飯吃。”

“他很酷!”

“酷什麽呀,那叫裝。”

“他還很有錢。”

“錯了,是他家裏有錢,又不是他掙的。”

“嚴惜,我覺得一個男人是高帥富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你不能要求太高的。”

“哼!這種人用腳趾頭想都知道肯定很花心。”

“No、No、No,如果他花心就不會那麽招人喜歡了,據我所知,喜歡他的女生很多,但他喜歡的女生一個都沒有。”

“果然很能裝!”

“這個真不是裝,一開始我們都以為他是太高傲,看不上,後來覺得不對勁,分析有可能他的取向有問題。”

“了解,同性戀嘛!”

“唉,真的是好讓人絕望的一件事啊,不過有的時候想想,像他這樣的男神如果真的不喜歡女人也挺好的,因為沒有女生能配得上他。”

“別這麽妄自菲薄嘛,或許他是因為沒有遇到他喜歡的女生罷了。”

“好糾結,又希望他是同性戀,又希望他不是。”高個女生開始抓耳撓腮,特別入戲,“如果他不是,那你說他會喜歡怎樣的女生呢?”

“說不定是你這樣的。”我隨口應付。

“真的嗎?我其實也覺得有可能唉,雖然我不漂亮,也不愛像張靜雯那樣出風頭,但我有愛心啊,我會給他做好吃的愛心便當,還可以給他生很多的孩子。”

“我暈,你想得可真夠多的——張靜雯又是誰?”

“就是昨天和你打架的那個醜女。”

“哦,名字倒挺溫柔的,人確實不怎麽樣。”

“就是,她也是我小學同學,從一年級到六年級都和我還有歐陽俊逸一個班的,追了歐陽四五年了,不過一直沒戲。”

“真夠癡情的啊她!”

“可不是嘛,我們都笑話他,歐陽明明看不上她,她就是不知好歹。我跟你說啊,其實我們都可煩她了,特自私,從來都隻考慮自己的感受,不管別人的死活,昨天你打她,我們都暗中叫好呢。”

“這樣啊,那我回頭再揍她一頓好了,這種女人就是欠揍。”

“可別,你打她,歐陽會不高興的,你可千萬別惹他了。”

“為什麽呀,你不是說歐陽沒有喜歡的女生嗎?”

“歐陽是不喜歡她,不過她是歐陽的表妹,遠房親戚的那種,所以歐陽還是會罩著他。歐陽是那種特講義氣的人,寧可自己憋屈死,也不能讓人看不起。”

“天,表妹還追表哥,太**了吧。”

“誰知道呢,反正她不招大家待見。”高個女生似乎已經不把我當外人,坐在我**,雙腿盤著坐。我發現她說話的時候繪聲繪色,而且口齒特別清晰。

“李娜,你要死了,又在背後說我壞話,我都聽見了。”門突然被推開了,那個名叫張靜雯的黑瘦女生衝了進來。

“哎呀,雯雯你可算回來了,我正擔心你呢。”李娜特自然地迎了上去,接過張靜雯的包,“我就是和嚴惜閑聊天兒呢,真沒說你,不相信你問嚴惜。”

我沒搭理,繼續玩手機遊戲。

張靜雯走到我麵前,冷冷地對我說:“我哥讓我告訴你,今天他上了你的當吃虧了,讓你下次小心點。”

我將手機一扔,砰地站在**,指著張靜雯鼻子:“你煩不煩?他差點兒沒撞死我,還說上我的當,真夠不要臉的。”

“你有本事別衝我發火呀,我隻是帶個信兒,你們愛怎麽打就怎麽打,不關我事。”張靜雯邊說邊往後退了幾步,遠離我的打擊範圍。

我差點沒暈倒,我想這女人也太能變了,這事兒完全因她而起,現在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簡直比我還能演戲。

“好,你很愛帶信是不是?那麻煩你立即給你這個歐陽哥哥帶個信,明天我要見他,我們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打一架,誰要怕了就是烏龜王八蛋,怎樣?”

我本以為對於我的主動約戰張靜雯會求之不得,沒想到她隻是用比蚊子叫還小的聲音說了一句“有病”,然後就假裝睡覺了,並且兩秒鍾後就很誇張地磨起了牙,我試著罵了她兩句,她壓根兒沒反應。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在裝睡,不是嗎?

不管如何,我和歐陽俊逸的梁子算是徹底結上了,別人或許怕他,躲都來不及,可是我偏偏要去惹他,想到這裏一種冒險的快感遍布全身,催促著我一定要去做更瘋狂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