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穀純:被安排好的人生

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方向在哪裏,目標是什麽。我的人生什麽都被安排好了。生活波瀾不驚,歲月一成不變。沒有意外,也沒有驚喜。

按部就班地活著,就是我唯一需要做的事情。

14歲前,我聽過很多同學抱怨自己的人生有太多悲哀:沒有錢,長得不好,學習一般,老爸老媽很普通,甚至自己來到這世上就是個錯誤。

她們說完後問我:“穀純,你的悲哀是什麽?”

我搖頭,我是真的想不出來。

我家庭富有,有非常疼愛我的老爸老媽,從小到大但凡是我想要的,都會很快擁有,而且往往超過我的需求。

14年來,我一直被照顧得很好,什麽都不用操心,甚至成績好壞都無所謂,因為爸爸告訴我,等我高中畢業就會被送到國外,接受最好的教育,然後移民,在世界上最安全、最繁華的地方定居。

麵對我的回答,同學顯然不滿意,她們說我不是同類,紛紛和我保持距離。

所以從小到大我都很孤獨。

在所有人眼中,我都是超級幸福的,隻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麽的孤獨。

後來,我終於明白,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沒有悲哀。

從一歲看到死亡,從年少看到年老。生活波瀾不驚,歲月一成不變。沒有意外,也沒有驚喜。

一切都被安排得墨守成規。

是的,我根本不知道我要做什麽事,我的方向在哪裏,目標是什麽。我根本不需要思考,也沒有思考的必要。因為我的人生什麽都被安排好了。

奇怪的是,除了我自己,似乎所有人都認為這樣是對的,包括我的爸爸媽媽,在他們眼中,我是那麽完美。他們根本不要我奮鬥,不需要我做任何事情,不需要我承受一點兒壓力,他們隻需要我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樂樂長大就行。

也就是說,按部就班地活著,就是我唯一需要做的事情。

直到我14歲,初二那年,才迎來了人生第一位朋友。

她叫陳白鷺,她說我們是同類。

“Hi,穀純同學,我們做朋友吧。”

“可是我很無聊的。”我發誓,這是第一次有人主動要和我做朋友,我緊張死了。

“不怕,我很會玩,以後帶著你就是。”陳白鷺很熱情,她竟然抱了抱我,在我耳邊認真地說,“我們會成為朋友,很好的朋友哦。”

“為什麽?”

“因為我們是同類啊!”

“同類?”

“對,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隻有同類才能做朋友。比如,你家很有錢,我家也很有錢;你很漂亮,我也很漂亮;你的世界就是我的世界,你要說的我都明白,我的人生你也都會經曆,所以我們會成為最好的朋友。”

聽完這些話,我思考了一秒鍾,就答應了她。

倒不是因為我覺得她說的話很有道理。首先,關於未來和生活,我從來沒有思考過那麽多。其次,我更沒有把人劃分得那麽清楚,在我眼中,其實每個人都差不多。

我答應了她隻是因為,我真的太——孤——獨——了。

她似乎很高興,在我臉上吧唧親了一下,就快樂地跑開了。

陳白鷺確實非常會玩,而且很瘋狂,這一點在我和她成為朋友的第一天就充分領教了。

那天午間休息,一胖一瘦兩個女生在談論自己做過的最瘋狂的事情。胖胖的姑娘說曾經偷了爸爸800塊錢去瘋狂購物,瘦瘦的女孩說前兩天和一個高年級男生約會,送出了自己的初吻。

她們問我做過的最瘋狂的事情是什麽,我依然搖頭。然後她們又問陳白鷺。

陳白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突然掏出一把刀——可不是什麽鉛筆刀、水果刀之類的擺設,是那種真的匕首——然後當著我們所有人的麵,在自己胳膊上慢慢割開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很快滲了出來。

她的眼神中一點兒痛苦都沒有,反而露出一種享受的表情。

我們都嚇得尖叫起來。

胖姑娘說:“陳白鷺,你瘋啦!”

瘦女孩說:“陳白鷺,你這是要幹什麽?”

“哈,我要幹什麽?你是白癡嗎?”陳白鷺惡狠狠瞪著瘦女孩,“我隻是想讓你們知道,什麽叫瘋狂。你們這些小P孩,連瘋狂都不知道,還討論瘋狂,可笑。”她驕傲地說完,然後拉著我的手走了。

陳白鷺胳膊上的血淅淅瀝瀝滴了一路,宛如她的青春。

很快我就發現,陳白鷺不隻是瘋狂,她還很極端,並且有很多麵。

在老師麵前,她是最乖巧的學生,甚至比我還要單純;在老實女生麵前,她是絕對的女王,所有人都必須對她俯首稱臣;在男生麵前,要看她的心情,有的時候她超溫柔,我見猶憐的那種,有的時候又蠻不講理,作天作地作死人。

我曾親眼看到她發動所有人孤立一個小個子的初一女生,並且在路上裝鬼將那個女生嚇得半死。原因隻是那個女生第一次看她的時候白眼珠多了點。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有這麽大的仇恨,我提出了我的疑問,陳白鷺立即咬牙切齒道:“她不在意我,就要受到懲罰。”

說到懲罰,天知道她怎麽會有那麽多的方法,並且集暴力傷害和心理打擊於一體,而她最熱衷的就是裝鬼。她很漂亮,有一種病態的美,她皮膚很白,慘白的那種白,頭發披下來立即有貞子的風範。她買過很多五顏六色的長袍,上麵畫滿了陰森恐怖的僵屍和鬼臉,她會在晚自習結束後穿上長袍,在臉上貼滿黃黃的符咒,然後埋伏在半路上,等要恐嚇的對象出現時,突然躥過去,伸開雙手,同時口中念念有詞:“賤人,我要你償命!”

就算沒被嚇死,也肯定會被嚇出精神病。

有學生反映到學校,老師找她談話,她死不承認,還說自己被冤枉,哭得傷心欲絕,甚至口吐白沫暈倒在地,老師隻能作罷。

也有被現場抓住的,她會立即換作一副正常表情,然後不好意思地伸伸舌頭,說隻是惡作劇。

也沒有人會深究。

這樣極端瘋狂的人,本來不會有太多朋友的,但是她有錢,也舍得花錢,會給很多人買禮物,請客吃飯,因此她身邊總是不缺少跟班。

她們對她阿諛奉承,唯她馬首是瞻。

對此,她曾無數次咬牙切齒地對我說:“這些賤人都是貪圖我的錢,算了,我就當花在狗身上。”

真不知道這些人知道她們的好朋友背後這麽說她們會怎麽想。

陳白鷺說:“我親愛的穀純同學,除了你,其他人都是圖我的錢。因此,你才是我最在乎的朋友。”

我不知道她說的是不是真心話,但我確實沒有花過她一分錢。事實上,自從認識後,陳白鷺對我做過最多的事情就是借錢,從一開始的幾十到後來的幾千。

她從來沒有不好意思過,我也從來沒有拒絕過。

我覺得借錢是一件非常非常需要勇氣的事,既然提出來了,肯定是特別需要。何況,那些錢我也不在乎,我很少有需要自己花錢的時候,錢在我眼中隻是一個符號。至於借多借少也不重要,隻要朋友不為難就好。

有一天放學後,陳白鷺和我一起去銀行的ATM取錢。

我取了3000元,陳白鷺說不夠,於是我又多取了1000元,然後將4000元現金遞給了她——就在放學前一分鍾,她突然又說要借錢,並且一分鍾都不能等,因為要拿著這筆錢去救命。

我從來沒讓她失望為難過,這次自然也不會。

我從來沒有追問過她借錢到底幹什麽,這次自然也不會。

陳白鷺從我手中接過錢時特別高興,每每這個時候我都覺得她是最真實的。

她吧唧在我臉上親了一口:“穀純你真夠意思,晚上我帶你去一個特好玩兒的地方耍耍吧。”

“什麽地方?”

“夜店啊,你去過夜店沒?”

我說沒有。從小到大,我就沒有做過半點兒出格的事情,更別說夜店這種絕對禁忌之地了。

“唉!你的人生,該怎麽說呢,其實挺失敗的。”白鷺貌似不經意地給我的人生下了定義。

我雖然不舒服,但也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

因此本來想拒絕的我,突然就衝動地答應了。

“好的,我跟你去,不過我怕我晚上出不來。”

“簡單,我給你爸爸打電話請假好了。”她說完就搶過我的手機,找到我爸爸的號碼,然後用自己手機撥了過去,她轉身對著話筒小聲說了幾句後就特自豪地說:“搞定!”

“哇,你怎麽做到的?”我又好奇又覺得不可思議。

“這還不容易?我就說我是你的同學,今天我過生日,晚上會請所有同班同學到我家參加party,我們都不想讓你一個人落單,特希望你也能參加,然後你爸爸立即同意了。”

“啊?今天是你生日?”

“當然不是,你白癡啊!撒謊也不會嗎?”

“嗬,我一直不知道怎麽撒謊的。”

“看你這話說得,好純潔啊!”陳白鷺話裏夾雜著幾分不屑,“撒謊是人類的本能,每個人都會無師自通。你隻是暫時屏蔽了這個欲望而已,不代表你不會。”

“好吧,那你怎麽知道我爸爸一定會答應呢?”

“因為他愛你,他不希望你被同學冷落排擠,那樣你就會很失落,對他們來說,千金可失,卻不想看到一次你不高興。”

“這樣啊!”

“不然呢?穀純你記住了,愛是人最大的軟肋,利用愛,可以做很多事,如果處理不好,就會很麻煩。”

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這些話於我宛如天方夜譚。

“算了,和你說這些你也不懂,而且你也不需要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軌跡,各自安好吧。”

我第一次聽到陳白鷺說這麽成熟卻又頹廢的話,她真的太複雜太多麵了。

是的,我發現我越來越不懂麵前這個女生,我人生的第一個朋友,陳白鷺小姐了。

或許,我從來就沒有懂過她,我們真的是同類嗎?

陳白鷺告訴我去夜店耍就要放下身段,打開心扉,盡興投入,全力以赴,否則還不如不去。她要求我把手機關機,這樣就可以將所有精力都集中到玩兒上麵。

在她的鼓動下,我越來越興奮,也越來越期待,我答應了她,將手機關機,放到包包裏。

那天晚上我們一口氣去了三家夜店,包括兩家酒吧和一家迪廳。白鷺打扮得非常性感成熟,甚至有點兒——妖豔,對,是妖豔,即使是我這個和她天天在一起朋友,看到她的夜店造型時,都覺得太誇張太陌生,更別說其他人,肯定無法相信眼前這個性感美妞竟然是個中學生。

那天晚上我們喝了N種酒,洋酒,啤酒,紅酒,雞尾酒。我從來不知道世上竟然有那麽多種酒,雖然所有酒到我嘴裏都是一個味,那就是太難喝。

所以我一直沒怎麽喝,全身的細胞都打開感受夜店的氛圍。陳白鷺到了夜店之後完全變了一個人,不會揶揄我也不會照顧我,她似乎對每家酒吧都很熟悉,她似乎天生就屬於那裏,正如她所說的那樣,夜店裏的她完全打開了自己。

陳白鷺喝酒的樣子很誇張,不管什麽酒,都是滿滿一杯,然後一仰頭,灌進肚子。那樣子,仿佛是在發泄和拚命。

我看得目瞪口呆。

晚上十一點半,我們來到長江路上的BALALA,那是全城最火爆的一個迪廳,擁有最刺激的電音舞曲和最high的氣氛。此前我曾從不同渠道聽說過這裏是多麽熱力四射、紙醉金迷,因此,站在BALALA門口,聽著震耳欲聾的音樂,看著裏麵的人山人海,我竟然眩暈了。

“走,我們進去好好玩兒,跳舞,喝酒,high起來。”似醉非醉的陳白鷺拉著我的手,擠過在電音刺激下近乎癲狂的熱舞人群。

那裏的服務生顯然對陳白鷺很熟悉,將最後一個卡座留給了我們。

啤酒很快擺滿了一桌,不時有人過來打招呼,陳白鷺都應付自如。

就這樣,陳白鷺繼續喝,不停地喝,一直喝,我真不知道她那麽瘦的身體怎麽可以容納下那麽多酒,真怕她喝著喝著就會突然爆炸掉,然後身體裏全是酒。

零點時分,音樂越來越刺激,白鷺開始跳舞了,她脫到隻剩下了內衣,她的身材火辣極了,完**露的身體上呈現出大大小小十幾處紋身,肚臍處則有一顆閃閃發亮的水晶臍釘。

那一瞬間我仿佛明白了什麽叫魅惑。

陳白鷺隨著音樂節奏劇烈地扭動著,長發混雜著汗水在空中狂舞,瞬間吸引了身邊所有的目光。

可她還不盡興,最後幹脆爬到了高高的音響上。舞台最璀璨的燈光都照耀在她的身上。

我在下麵仰望著她,看著她扭動著,笑著,恣意揮灑著青春,感覺她前所未有的真實。

她突然跪在音響上,大聲對我說:“穀純,你知道嗎?和你做朋友是我做過最冒險,也是最驕傲的事。”

我點頭,雖然我並不懂她說這話的意思,但彼時彼刻,我已經完全被她感染。

“I am the queen of the world!”她突然尖叫起來。

四周立即發出陣陣歡呼聲,很多大叔都朝她圍繞過來,一個個用充滿欲望的眼神看著她。

她絲毫不懼,反而在各種目光的包圍下,舞動得更加瘋狂。我真擔心她會突然興奮地將身上最後一點兒衣服都扯掉。

熱辣舞曲過後,現場安靜了下來。

陳白鷺幾乎癱倒在我懷裏,臉上洋溢著蠱惑的笑容。她伸出指頭,在我臉上輕輕滑動,然後用一種挑釁的聲音對我說:“今天我真的好高興。因為我所做的這些,你都不會,對不對?”

我連連點頭。我何止不會啊,簡直相差十萬八千裏,天上人間的差距。

“哈哈,真有意思,我也有你穀純比不過的地方。”

不知道她為什麽會這樣說,或許,她真的醉了。

很快她蜷縮在沙發裏,微濕的長發淩亂地披在瘦且白皙的肩胛骨上,像隻小貓,一動不動,她應該睡著了吧。

我守著她,手足無措。

一個留著長發,喝得醉醺醺的大叔端著酒杯暈暈乎乎走過來敬酒。

“美女你好,我叫一草,是個作家,很高興認識你哦!”

“你……好……”

“相請不如偶遇,來,我敬你一杯。”

“不好意思,我不喝!”

“怎麽著,不給哥麵子?”

“不是,我真的不會喝!”我嚇死了,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不會喝酒來這裏幹嗎?來,哥教你!”

陳白鷺突然從沙發上蹦了起來,一把搶過酒杯:“她是好孩子,乖乖女,我陪你喝。”她仰頭,一整杯全部喝下。

“好,爽快!”一草大叔很興奮,跟著喝了一杯,然後又雙雙滿上。

繼續幹,繼續喝!身邊的人越來越多,每個人都很興奮,尖叫,歡呼,起哄。

陳白鷺越喝眼睛越亮,喝到最後鼻子都開始往外冒酒,嘴巴卻依然大口大口在喝。

我心疼,看不下去了,拉扯陳白鷺:“小心點!”

“你讓誰小心?啊!你讓誰小心?”陳白鷺突然狠狠推了我一把,“有病啊你?不相信我是不是?瞧不起我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隻是不想讓你傷害自己。”

“穀純,你以為你誰啊,你有什麽資格和立場管我?”陳白鷺突然對我發飆嘶吼,“你憑什麽?你難道比我漂亮?比我有錢?還是比我幸福?狗屁,我告訴你,我早就看不慣你了。還不想讓我傷害自己呢,別他媽在我麵前假惺惺扮好人,告訴你,從來就隻有我傷害別人,傷害我的人還沒出生呢。”

“喝酒,喝酒!”那些大叔們一個個跟吸了毒似的,麵對這一番狗屁不通的話竟然也興奮叫好,難道這就是酒精的魔力,可以讓人變得瘋狂,失去理智。我好慶幸自己不能喝酒,簡直太可怕了。

就這樣,我莫名其妙被陳白鷺狠狠數落了一頓,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可就在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陳白鷺突然哇的一聲號啕大哭起來。我從來沒有看過一個人可以哭得那麽投入和傷心,哭聲可以那麽大,眼淚可以那麽多。她緊緊抱住我,大聲對我說對不起。

“對不起,穀純,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你的,我控製不了自己,我恨我自己,我真想殺了我自己。”

大叔們顯然也被嚇到了,紛紛搖著頭,端著酒杯離開了。

我的身體已經完全僵硬,今天晚上的信息量太大,大腦已經完全死機了。

陳白鷺的眼淚可真多啊,我胸口的衣服濕透了一大片,我真懷疑她有一種特殊能力,就是將酒變成眼淚排泄。是的,我的朋友陳白鷺小姐就是這麽神奇,她全身由裏到外都是秘密。

她整整哭了半個小時,然後抬起頭,對我微笑,仿佛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溫柔地說:“穀純同學,時間不早了,我們走吧。”

時間不是不早了,而是很晚很晚了。

我從來沒有這麽晚回過家,最氣人的是,剛走沒幾步,那個自稱作家的一草大叔就暈暈乎乎跟了過來。

“妹妹們,哥哥送你們吧,你們這樣太危險。”

我想如果你送才更危險呢,可是我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我又冷又緊張。

陳白鷺沒說話,就癡癡看著那個大叔,嘴角還帶著淡淡的笑。

一草大叔以為陳白鷺答應了呢,激動地立即上前要拉我們。

陳白鷺迎了上去,然後在大叔耳邊說了幾句話,就看到大叔臉色突變,狠狠嘀咕了一句“神經病”,然後悻悻走了。

“你說什麽了?”

“我說,其實我不是人,是鬼,我的身上有一個清朝被冤死的女鬼附身。”

“哈,你可真敢說!”我為了發泄心中的恐懼,故意打哈哈。

“我不是開玩笑,我說的是真的。”

陳白鷺說這話的時候死死盯著我看,似笑非笑,眼神中閃爍著一絲怨念。

我毛骨悚然。

那天我回到家已經午夜兩點了,家裏所有的燈都開著,客廳裏坐著很多陌生人,甚至還有警察。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門口,隱隱約約覺得闖禍了。

媽媽看到我後立即上前緊緊抱著我,失聲痛哭起來:“純純,你去哪兒了?嚇死媽媽了!”

爸爸眼圈也紅了,安慰媽媽說:“沒事了,沒事了,讓孩子早點兒休息吧。”

眾人紛紛散去,家裏很快又恢複了安靜、溫馨。

躺在溫暖的**,爸爸媽媽沒有一絲責備,隻是柔聲叮囑:“純純,以後晚回家,提前告訴爸爸媽媽一聲,否則我們會很擔心。”

我疑惑地問:“爸爸,我同學不是給你打電話請假了嗎?”

爸爸也很疑惑:“你同學給我電話了?我沒接到哦,難道是我漏接了?”說完,他掏出手機,翻看了起來,“確實沒有。”

我突然明白了什麽,心中更加內疚,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

“純純,你是不是受什麽委屈了?”

“沒有,我同學過生日,全班同學都去參加生日party,我怕被她們認為我不合群,又怕你們不同意,所以沒打電話就去參加了。”我突然覺得自己太累太委屈,再也無法控製情緒,幹脆放聲大哭起來,“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敢了。”

“好了,乖,不哭了啊,沒事的,這不回到家了嘛!”媽媽趕緊抱住我柔聲安慰。

“原來是這樣啊,純純,你的選擇是對的,爸爸媽媽一直希望你能多參加同學的聚會呢。”爸爸也趕緊安慰。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我人生第一次撒謊吧。陳白鷺說得沒錯,撒謊確實是一種本能,每個人都會無師自通。

隻是,我寧願永遠喪失這種本能。

可是,我做不到。我想所謂成長,或許就是一次又一次放棄或者背叛自己曾經的堅持和夢想吧。直到最後,將最後一絲純真徹底遺忘,我們也就長大了。

我決定質問陳白鷺,為什麽要欺騙我。

其實我知道她一直都在騙我,但我並不在乎,甚至心甘情願,畢竟是我主動答應成為她的朋友的。可是她欺騙我,更傷害了我的爸爸媽媽,這點我絕對不能接受。

可是第二天上午還沒等我有機會去找陳白鷺的時候,她就被人打了。

打人者是隔壁班的男生,我也認識,那個男生應該算個小混混吧,隻是從來沒看到他和陳白鷺說過話,更是沒聽陳白鷺提過他,真不知道他們是什麽時候結下梁子的。

那是晨讀課間休息的時候,男生突然衝了進來,衝到陳白鷺麵前,張開雙手緊緊掐住白鷺的喉嚨,差點兒沒把她活活掐死。

男生一邊用力掐一邊嘴中念念有詞:“臭婊子,讓你欺騙我,我和你同歸於盡!”

班上的男同學費了好大勁兒才將那個男生製服,白鷺已經快暈過去,趴在桌子上,不停咳嗽。

讓我們匪夷所思的是,男生突然哭了起來,然後撲通跪在地上,對著陳白鷺猛磕頭,邊哭邊苦苦哀求:“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我真的好愛你,求求你了。”

我們都被眼前這戲劇的一幕給嚇傻了。女生停止了尖叫,男生也都不再義憤填膺。

陳白鷺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用力一腳踹在男生的臉上,狠狠罵道:“滾,沒用的東西,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你。”

男生還是哭,鼻涕都流出來了,傷心欲絕,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愛陳白鷺,嘴裏始終還是那幾句話:“不要離開我,離開你我活不了。”

白鷺冷笑,仿佛看著不相幹的人:“是嗎?那你就去死好了,你死了我會把你的骨灰吃下去,這樣你就永遠不會離開我了。”

男生眼神流露出絕望,繼而又變得凶狠,我真怕他會再衝上來傷害白鷺,幸虧校警及時趕到將他帶走。

經過這次意外風波,我打消了向陳白鷺質問的念頭,我想她已經遭受懲罰了,我就不要再雪上加霜了。我本以為此事會嚴重影響白鷺的心情,沒想到她不受絲毫影響,該說說,該笑笑,這得是多麽強大的心理素質啊。

放學後,陳白鷺邀請我一起回家。

我沒能拒絕。

路上我們兩個人都沉默著,我突然不知道該如何和她對話,我覺得在她麵前,我像個小醜。

最後還是陳白鷺打破尷尬:“穀純,你是不是覺得我對那個男生太殘忍?”

“有點兒吧。”

“這算什麽。對男人再殘忍的事情我都做過,你想不想聽?”

我搖搖頭,如果說以前我是不好奇,現在卻是不願意。

“唉!”她突然長長歎了一口氣,是那種聽上去仿佛對世間萬物都會絕望的歎息,“穀純啊穀純,我真的拿你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你對什麽都不好奇,真氣人。”

嗬,她又在揶揄我了,我真想反駁:“這個世界還有人能傷害你嗎?你不是說傷害你的人還沒出生嗎?”

可是我依然沒說話,隻是在心中一遍一遍反駁。

她往前急走了幾步,突然又停下來等我,然後笑嘻嘻對我說:“算了,不和你計較了,你不想聽我也說。”

“那好吧,你說,我聽。”我決定不再逃避,從現在開始,我要麵對她,還有她所有的稀奇古怪。

“我曾經讓一個男生吃屎,用來證明是不是愛我,是真的屎哦,我早上剛拉的!”

嘔……我一陣反胃,好惡心。

“這還不算惡心呢,真正惡心的是他竟然真吃了。你說男人是不是很賤?”陳白鷺大笑了起來,露出漂亮的牙齒,“我從來沒見過那麽賤的男人,我真是高興死了。”

“我還讓兩個追求我的男生決鬥,是真的決鬥哦,本來我希望他們能夠將對方眼珠子摳出來的,可惜他們太膽小,最後竟然都放棄了。”

我聽她講述著那些觸目驚心的故事,而她仿佛說著完全和自己無關的事。

“總之,男人都是賤骨頭,根本不值得同情。”最後,她總結陳詞,“當然了,女人更賤、更可恥。”

“那你呢?你不也是女人嗎?”我勇敢發出了我對她的第一聲反駁。

“我確實很賤啊,我不否認。”她輕而易舉就將我的質問化解得煙消雲散。

“那你媽媽呢?你媽媽也是女人。”天啦,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也會如此咄咄逼人。

“哈,我媽媽最賤了。”她變得無比興奮,似乎一直在等我這個問題,“我的親生媽媽早死了,現在的媽媽簡直就是天底下第一號賤貨。我真恨不得她出門被車撞死,下雨被雷劈死。”

“你……怎麽可以這樣說?”我已經毫無鬥誌,聲音小得連自己都快聽不到了。

“我為什麽不能這麽說?我說的都是真理,你反駁不了的。”陳白鷺又露出那種得意、輕俏的眼神,“親愛的穀純同學,難道你不覺得你自己也很賤嗎?這個世界已經如此肮髒,你卻始終一副簡單、純潔的模樣,這難道不是一種裝嗎?我知道你心中很不服氣,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發現你其實也有一顆險惡的心。說白了,誰也不比誰高尚,誰也不比誰更****。知道不?”

我決定離開她,我們是同類,但似乎又不是。

這個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快樂,而且越來越能感受到陳白鷺所說的那種內心的陰暗和險惡。

我害怕這樣的自己。

如果說現實和事故是我們每個人無法避免的宿命,我寧願放棄一切,也要阻止那一天的到來。

陳白鷺很快發現了我的異常,她笑嘻嘻地威脅我:“我看上的人,除非我拋棄,都不可以主動離開我,否則我一定會讓她後悔。”

我沒有接話,假裝沒聽見。是,我說不過你,但冷暴力,誰不會呢?

後來的日子,我們雖然麵子上沒有破裂,雖然偶爾依然會在一起玩兒,但已經完全沒法再像以前那樣心無旁騖地投入了。

陳白鷺約我逛街,我說沒時間。

陳白鷺叫我去泡吧,我說沒興趣。

陳白鷺問我借錢,我說沒有。

陳白鷺說:“很好,穀純,我發現你很有天賦。”

“什麽天賦?”

“變成另外一個我的天賦啊!你不覺得你現在這樣絕情拒絕我,很有我的風範嗎?”陳白鷺得意極了,“你越是拒絕我,我就越有成就感。”

我徹底無言,發現不管我如何反應,似乎都深深陷入了陳白鷺編織的邏輯預言中。

我真的不知道,以後該如何麵對這個人,進退兩難,舉步維艱。

後來,如果不是發生了一件事,徹底激怒了我,或許我會繳械投降,繼續成為陳白鷺精神的俘虜。

大概兩個月後的一天,爸爸突然語重心長地問我最近學校生活如何。

我說和以前一樣啊,挺好的。

爸爸欲言又止,最後還是說讓我積極去和同學交朋友,但要謹慎些,因為不是每個人都像我想的那麽單純。

我很疑惑爸爸為什麽和我講這些,如果是以前,我或許會逃避,裝糊塗,但經曆了這段時間的事後,我變得警惕且勇氣起來。

我問爸爸:“到底怎麽了?”

爸爸拿出手機遞給我:“本來不想和你說這些,但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是讓你知道比較好,也不是什麽大事,但需要處理好。”

我接過手機,看著上麵的短信,先是目瞪口呆,繼而委屈憤怒。

短信是陳白鷺發給爸爸的,有很多條,都是表白求愛短信,內容非常肉麻露骨,甚至惡心。她像花癡神經病一樣對爸爸示愛,並且自己上演著獨角戲。哪怕爸爸沒有任何回複,她也會隨著時間的遞進,與時俱進地說著不同的內容。比如最開始說崇拜爸爸在事業上的成功,一直深深愛戀著爸爸,然後提出希望做爸爸的小三,她絕對不會影響爸爸的家庭,接著說希望轉正,說要和爸爸到巴厘島結婚……

我的天啊,我究竟結交了什麽樣的朋友啊,她為什麽要這樣對我,我究竟哪裏得罪了她?

我緊緊拽著手機,渾身劇烈顫抖,眼淚又不爭氣地流出來了:“爸爸,這不是真的,她撒謊,你千萬不要上當。”

“傻丫頭,爸爸當然知道。”

“對不起,爸爸!”

“純純,爸爸決定告訴你這件事,不是希望你不開心,更不希望你自責。而是想告訴你,你長大了,會遇到很多複雜的事情,但不要怕,更不要迷失和改變你自己。人一生會遇到很多很多的麻煩事,但最重要的是保留自己的本真,而不是迷失自己去做另外一個人。”

“嗯!”我點頭,緊緊抱住我的爸爸,他的胸膛是我最安全幸福的港灣。

我突然明白,這麽多年來,爸爸絕少給我講道理,不給我任何壓力,隻是用盡全力將我保護,其實就是想讓我可以更簡單地生活著,可以做一個足夠純粹的自己。

能夠擁有這樣的爸爸媽媽,我真的很幸福。

夜裏我失眠了,我仔細回想著那些短信,卻怎麽也想不通陳白鷺葫蘆裏究竟賣的是什麽藥。

從短信的發送時間來推斷,幾乎都是我和她一起時她發出的。我突然想起來前段時間,陳白鷺和我聊天時突然會說自己要發短信,然後就不理我開始寫短信。等發完短信又繼續和我談笑風生,絲毫沒有半點兒異樣。

記得有一次她還主動問我想不想知道在和誰發短信。

然後不等我回答就主動說是給一個白癡發短信。

我記得當時自己還沒好氣地說:為什麽要給白癡發短信,白癡看得懂嗎?

陳白鷺的回答是:因為他是白癡啊,他看得懂看不懂,我才不關心,我隻關心我是不是高興。

我又問:那你和白癡說什麽了?

她說白癡虧欠了她很多錢和情,她想要回來。

原來,在她眼中,我一直是個白癡,嗬,我是挺夠白癡的。

可是我能欠她什麽?我給予她的已經太多太多,現在她變本加厲,得寸進尺,我就不能再當一個可笑的白癡,我一定要絕地反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