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穀純:就此別過,我的愛

就此別過,我的愛,還有我青春歲月裏所有的幸福和屈辱。願風載塵,願衣襟帶花,願這世上所有的罪惡都可以被饒恕,願人間所有愛的種子都可以在痛苦的泥土裏綻放,盛開出最美麗的花。

我知道我終究會長大,會變,會以雲淡風輕的姿態走過生命的那道窄門。

從酒店出來已經八點多了,陳思濃心滿意足地先打車走了,這個結果或許比他想象的還要圓滿。因為他已經意識到,無論我如何掙紮,無論他如何傷害我,我都已經完全被他掌控,逃不出他布置的牢籠。

我真的很難受,原來他在認識我的時候就有了女朋友,原來這段時間他一直在和別人談婚論嫁,原來我所以為的完美愛情竟然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騙局。隻是我不能理解為什麽他明明傷害了我,還可以說出那麽多堂而皇之的道理,更不理解他明明就要結婚,家裏還有一個女人在等他,他卻可以和我在**翻雲覆雨,說出那麽多的纏綿情話。

仿佛一切都是那麽的理所當然。

男人啊男人,為什麽你是如此的虛偽可怕?

坐在公交車上,我將頭依偎在車窗上,看著省城的璀璨燈火。我想我已經17歲了,不再是一個孩子,從今天開始我要去承受世間的疾苦、謊言、欺騙、背叛,我真的做好準備了嗎?

我越來越難受,越來越覺得眼前一片黑暗。

我給許一靜打電話,說想見到她,此刻她是我唯一能夠傾訴的對象。

許一靜說她正和孟亦柔在一起,她倆馬上就到。

下了車,我猶如孤魂野鬼一樣在街頭遊**,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人生那麽失敗過。

很快許一靜和孟亦柔就趕了過來,她們看到我的情況很糟糕,問要不要先送我回去休息。我說不想回去,我想喝酒。

很快我們就在附近的一家茶餐廳要了個包間,我點了很多菜和很多酒,說想一醉方休。

對於我的反常,許一靜不停阻止。孟亦柔卻說:“沒事,今晚不管你想幹什麽,咱都陪你,不離不棄。”

我說:“謝謝!”

孟亦柔說:“謝啥,我們是好姐妹,不來虛的。”

我說:“那好,我們喝酒。”說完端起一大杯啤酒,一口氣喝下。

痛快!

我一直不喜歡喝酒,也不能喝酒,上一次淺嚐輒止還是和陳白鷺去夜店,說起來已經兩年多滴酒未沾了。本來我以為一杯酒就能將我擊倒,那樣我就可以短暫遺忘痛苦,沒想到那天我的狀態出奇的好,越喝越想喝,越喝心頭越透亮。

我突然想起那晚在夜店,陳白鷺喝了那麽多酒,最後站在舞台上瘋狂跳舞,跪著對我說“我今天真的好高興”的場景。

我想在她的心裏,當時一定有著太多太多的苦。

隻可惜當時的我並不懂她,而我現在仿佛正重蹈她的覆轍。

孟亦柔很夠意思,我喝多少她喝多少。許一靜一開始還有點兒顧忌,很快也來了感覺,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就這樣,我們三個好姐妹,什麽話也沒說,喝了個痛快。

或許因為超過了負荷,或許是我喝得太急了,又一口酒下肚,突然強烈反胃,然後肚子裏的酒就像箭一樣噴了出來。

我吐了,吐了好多好多。

吐完後我還想倒酒,許一靜拉著我,死活不讓我再喝了。

我說:“你放開我,我要喝酒,我要喝酒啊!”

許一靜問:“為什麽你要這樣,到底發生什麽了?”

我不想說,就一個勁兒說想喝酒,我想當時的我肯定特別狼狽,一個女酒鬼,真的很丟人。

孟亦柔突然將手中的酒瓶重重摔到地上,大聲對我說:“穀純,你真的不值得!”

我抬頭看著她,借酒裝瘋地問:“你說什麽?我聽不懂,你為什麽要說我?”

孟亦柔說:“我說你不值得啊,為了陳思濃那種人渣,把自己禍害成這樣,簡直太不值得了。”

“陳思濃,陳思濃!”我仿佛被人打了一悶棍,喃喃地道,“為什麽要提這個人,我好難受,我真的好難受,我想殺了我自己。”說完,放聲大哭。

許一靜趕緊抱住我,不停小聲安慰。

“唉!早就知道你會被那個禽獸玩死的,沒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麽快。”孟亦柔長長歎息,“或許別人不知道你和陳思濃的事,但我早就知道了。也想提醒你,但又害怕你入戲太深出不來反而尷尬。沒想到你現在竟然被傷成這樣。”

“孟亦柔,你為什麽說陳思濃是人渣,你很了解他嗎?”

“當然,別的我不敢說,男人什麽樣,我一看一個準,因為我經曆了太多太多男人,什麽樣的男人我都見過,哪怕再虛偽、再能偽裝,我都能輕而易舉發現他們的欲望,何況,他還……”孟亦柔突然語遲。

“他還怎麽了?”我和許一靜一起問。

“算了,還是不說了吧,這事我誰也沒說,反正對我而言,也不是什麽大事。”

“快說!”我和許一靜又異口同聲問。

“嗨!他還向我約過炮,就在高一第一學期,所以從那天開始我就知道,這個人所有的道貌岸然都是偽裝出來的,都是為引誘你這種無知少女而準備的。”孟亦柔點燃一根煙,看著許一靜,“靜,如果我沒猜錯,他肯定也引誘過你吧。”

我看著許一靜,許一靜紅著臉,點了點頭。

“他就是一個如假包換的禽獸,隻要有機會就不放過,這兩年,被他玩弄過的女學生可不在少數。”孟亦柔總結發言。

天,原來如此,陳思濃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他到底想要什麽,到底做了多少齷齪不堪的事?

“你們都知道陳思濃的未婚妻是校長女兒了吧,別人或許以為他們是真愛,屁!同樣是騙局。他泡校長女兒其實就一個目的,那就是上位。陳思濃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誰和他談真愛誰就是最愚蠢的笨蛋。我說這些可沒有冤枉他,因為我太了解他了,本質上我和他是同一種人,在我們眼裏隻有手段和目的,沒有真心和真情。”

我覺得我的人生全被顛覆了。

原來我是那麽的傻,那麽可笑,那麽可憐。一直以來我都以為自己是個好人,好人有好報,我相信自己的世界會鮮花盛開,我的人生會一帆風順。可是從現在開始,我不要再做一個好人了。

我突然問孟亦柔:“你上次說你哥兒們找人陪酒,現在還需要嗎?”

“你要幹嗎?”許一靜警惕地看著我。

“別說你受了點兒刺激就想玩墮落,那你還是一邊兒待著吧。”孟亦柔又露出那種鄙夷的笑容。

“不是的,我隻是想分散點兒注意力,我覺得我的人生太單一了,我希望能夠見到這個世界的更多麵。”

“也好,多經曆一些不是壞事,你呀,就是以前經曆的事情太少了,導致現在這麽受傷。”孟亦柔很爽快地答應,“那我問問我哥兒們,如果有需要,我叫上你。”

“好,一言為定,以後我就跟著你混了。”我學著孟亦柔,很江湖地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靜,你怎麽想?”孟亦柔看著在一旁目瞪口呆的許一靜。

“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們是好姐妹,你們做什麽,我就做什麽。”許一靜最終很豪邁地回答。

“那好,一言為定,以後天塌下來,也有我們一起扛著,有我孟亦柔在,別人就別想欺負你們,來,喝酒!”

就這樣,我開始了我的陪酒生涯,開啟了另一種人生體驗。

我不是為了賺錢,也不是想報複,更不是要作踐自己,我隻是不想自己再傻傻地活著,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道,我要一頭紮進生活裏,投入這沸騰的生命。

在孟亦柔的安排下,我參加了很多場酒局,見到了很多前所未聞的人和事。我這才發現生活充滿了複雜和隱晦,人的內心也深不見底,充滿了各種瘋狂甚至可怕的欲望。我看到很多像我爸爸一樣年齡的人,明明有家有口,卻每天在外買醉,不願回家;我看到很多比我還小的女生,為了一點微不足道的人民幣,向可以做自己爺爺的男人獻出自己的身體;我還看到了各種爾虞我詐,各種紙醉金迷,各種喪心病狂,各種萬劫不複。短短一兩個月,我對生活的理解要遠遠超過我前17年的總和。

孟亦柔將我們保護得很好,除了喝酒之外,不會接受任何其他的要求。她確實擁有太多的社會經驗,不管怎樣老辣陰險的男人,她都能左右逢源,將很多危機化解於無形。就算真遇到什麽狀況,她也會擋在前麵,寧可自己受罪,也不讓我和許一靜吃虧。就這樣,我們對彼此的了解越來越深,感情也越來越好。我真慶幸自己在最無助的時候,可以結識這兩個性格迥異卻一樣能給我溫暖和幫助的好姐妹。

我以為我將自己的生活變得更忙碌,就可以少一點兒時間去想念陳思濃,我以為我曆經人生百態可以將陳思濃忘記一些,然而我發現我再忙也會接受陳思濃偶爾的邀約,麵對他的甜言蜜語,我還是會心花怒放和感動,而且當我發現幾乎人人都有其醜陋的一麵,反而對他的欺騙有了更多寬容。

他確實不夠好,但似乎也不比別人更壞。

我對自己說:穀純,你千萬不要記恨誰,沒有誰對誰錯,也不管孰是孰非,關鍵是你愛他,所以你就隻能去犧牲、付出,除此之外,你還有什麽辦法?

是的,我沒有辦法,隻能一次又一次地讓步,然後再全部接受。

我終於明白,原來在愛中其實根本沒有輸和贏,隻要愛了,就是輸家。

本來我以為生活會在如此焦灼而擰巴的狀態下繼續前行,沒想到很快發生了一件事,幾乎改變了我們的命運。

那是12月初的一天,孟亦柔特別興奮地對我和許一靜說她攬到一個很賺錢的活兒,出場費一人5000元,還是隻要陪喝酒,隻不過地點在郊區。不過雖然辛苦點兒,但依然很安全。

我和許一靜沒有多想,都答應了過去。

周末我們被車接到一個位於郊區非常偏遠的度假村,見到了請我們喝酒的人。裏麵除了那個叫陳哥的人我認識外,其他客人都操著外地口音,看上去層次也都比較高。陳哥是這家度假村的主人,也是孟亦柔的上家,孟亦柔攬到的活兒大多數都是陳哥介紹的,我問孟亦柔陳哥到底是幹什麽的,孟亦柔說她也不是很清楚,反正人很靠譜,以前當過兵,後來放過高利貸,現在開了這家度假村,專門招待社會上各路人物,在官場和商場頗有人脈,應該算是掮客的一種吧。我曾表示過擔心,孟亦柔還責怪我打聽那麽多幹嗎,隻要能賺錢就行。後來接過幾次陳哥的活兒,整體來說還比較順利,因此也沒太多顧忌了。

沒想到這一次卻出了問題。

開始還很正常,和以往一樣都是喝酒吹牛,那些客人也對我們比較照顧,甚至沒有灌我們酒,就是和我們各種聊天。我們慢慢也放鬆了下來。孟亦柔那天的狀態很好,對著其中一個領導模樣的男人各種撒嬌獻媚,把領導服侍得很開心,陳哥也在一邊不停說好話,整場氣氛非常融洽。

飯後客人說要去捏腳放鬆放鬆,陳哥將我們帶到他位於五樓的房間裏算工錢,這些都和以往任何一次一樣。然而進房後陳哥沒有立即給錢,而是問我們今天感覺如何。

“挺好啊!他們素質都挺高的。”孟亦柔點燃一根煙,很愜意地回答。

“那還用說,他們可都不是一般人,都是大人物。”陳哥嬉皮笑臉和我們套詞。

“他們是一般人還是二般人,大人物還是小人物,都和我們無關,我們就是喝酒拿錢。”孟亦柔向陳哥伸手,“快給錢吧。”

“別著急嘛,這點小錢不會坑你們的。今晚你們的表現領導非常滿意,我跟你們說,你們這下走運了,領導看上你們了。”

“什麽意思啊你?快給錢,我們還要回去呢。”孟亦柔顯然已經察覺出不對。

“就是啊,還都還是學生,回去太晚的話會被老師說的。”許一靜趕緊在一旁幫腔。

“廢話,你們要不是學生誰給你們這麽多錢?你出去打聽下,5000塊可以叫一群小姐過來。”陳哥突然瞪著眼睛對許一靜發飆。

“陳哥,您這是發的哪門子火呀?我們不都說好了,隻喝酒,不出台,你答應過我的。”孟亦柔一邊安撫許一靜,一邊和陳哥理論,聲音也提高了三分。

“那是以前,今兒個可不行,這幾個大哥看上你了,點名讓你們陪過夜,要是就這麽讓你們走了,我也承擔不起後果。”陳哥幹脆直接攤牌了,“你們相信陳哥,隻要一夜,你們每個人都能拿到5萬元。頂你們喝十幾次大酒,還不累。”

“好你個陳典漢,你敢害我們,我和你拚命。”孟亦柔衝到門口想開門,卻發現門已經被反鎖上了,氣得對陳哥大吼大叫,“快開門,錢我們不要了,讓我們走。”

啪!陳哥一巴掌抽在孟亦柔臉上,惡狠狠威脅,“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再囉唆,我整死你。”

我悄悄掏出手機想報警,卻發現一點兒信號都沒有。

“手機放下!”陳哥指著我惡狠狠說,然後一把搶走了我的手機,接著又把孟亦柔和許一靜的手機都拿了過去,“我這兒早就裝了信號幹擾器了,現在沒人能找到你們。這麽著告訴你們吧,今天叫你們來就沒想讓你們走,你們幹也得幹,不幹也得幹。張書記看上的女人,還沒有得不到的。”

“我們不願意,他們這叫強奸,強奸是犯法的。”孟亦柔尖叫。

“哈,強奸,誰證明?你們也不看看這是在誰地盤?再說了,你們難道沒收錢嗎?孟亦柔,你傻不傻,你每次拿我的錢我都偷拍了下來,你以為你的話會有人信?你名聲都那麽臭了,在所有人眼中,你就是個婊子,出來賣的,強奸,哈哈,你強奸別人還差不多,誰強奸一個婊子、妓女!”

“陳典漢,你這個騙子,你無恥,王八蛋。”孟亦柔除了對陳哥破口大罵,再也沒有辦法。

“求求你,放我們走吧。”許一靜嚇得不停求情。

“沒門,想都不要想,快別在這裝純情了。”陳哥看著我們不停地冷笑,“像你們這種假正經的外圍女我見多了。”

“這樣,你放開了她們,我陪他們睡怎樣?”孟亦柔突然冷靜下來,對陳哥認真地說,“多少個男人都沒關係,我一個人全陪。”

“喲,瞧你那小**兒,和當年一樣一樣的!”陳哥伸手在孟亦柔臉上捏了一把,****地說,“你不是說你改邪歸正了嗎?你不是說你再也不賣了嗎?看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挺好,既然出來混,想賺錢,就別裝清高,你說你們有啥啊,不就是年輕、漂亮、黃花大閨女嘛,燈一關,眼睛一閉,腿一張,很快就完事了,你們不損失什麽的。”

“別廢話了,快讓她們走。”

“孟亦柔,不要啊,我們一起走。”我和許一靜緊緊拉著孟亦柔。

“你們還真是姐妹情深,真讓人感動。別擔心,你們誰都走不了,等會兒領導們洗完腳,你們就分別去陪。”陳哥掏出手機看了下,然後搬了把椅子坐在門口,“好了,還有會兒時間,你們再好好想想。對了,告訴你們可千萬別想跑哦,這兒離市區有100公裏,外麵不是山就是水,還有野獸,就算逃出去,不被野獸咬死也會活活凍死,所以還是乖乖在這裏把領導伺候好,明天拿到錢我送你們回去。”

完全絕望了。

我和孟亦柔、許一靜蜷縮在角落裏。許一靜早已經嚇哭了,不停說害怕。孟亦柔一個勁兒向我們道歉:“對不起,我真的沒想到會把你們害成這樣,對不起。”

從始至終,我都出奇地冷靜,我明明怕得要命,可是腦子又非常清醒。

仿佛嚴惜就在我麵前,她的樂觀和勇敢感染了我,我知道這個時候絕對不能再心懷僥幸,隻能來硬的。我悄悄盯著陳哥,小聲對孟亦柔和許一靜說:“我想了一個辦法,不一定管用,但隻能試試了。”

孟亦柔疑惑地看著我,繼而擔心地問:“你想幹什麽?你可千萬別衝動啊,他身上有刀的,把他逼急了他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我沒有理睬孟亦柔,而是突然起身跑到窗戶邊,然後一把拉開窗戶,整個人向外撲了過去。

“啊!”許一靜發出一聲尖叫,“穀純,你要幹嗎?”

“你瘋了,快下來。”陳哥反應了過來,想衝過來抓我,我卻已經將半個身子探了出去。

“別過來,再過來我就跳下去。”我尖叫。

“冷靜,冷靜,我不動,你看我一點兒都沒動。”陳哥顯然顧忌了,愣在了原地。

“我知道你們厲害,什麽都不怕,但如果我跳下去死了,我不相信你們還不怕,就算你不怕,我不相信那些人也不怕,他們不是做生意的就是當官的,到時候媒體曝光,你們全部吃不了兜著走。”我用一隻手抓住窗戶框,半個身體都懸在空中,奇怪的是,當時我一點兒都不害怕,覺得就算真摔死了倒也是個不錯的結果。

自從知道我已經失去了陳思濃的愛後,我不止一次想過死。

“你先下來,有話好好說。”陳哥邊說邊靠近。

“別過來,我不下去的,我告訴你,如果你不放我們走,我就自殺,反正我死也不會就範的。”我想當時我的表情一定凶悍極了。

“是,我們寧可死也不會就範。”孟亦柔顯然反應過來了,拉著許一靜也很快趴在窗台前,“我們死了你也就完了,我們同歸於盡。”

陳哥氣得直跺腳,“算你們狠!以後別讓我看到你們,快滾。”

“不,我不相信你的話。”我對陳哥吼,“你先把門開了,然後出去,不要讓我們見到你。”

“你們可真夠行的,以後別落我手中。”陳哥隻能照辦,狠狠摔開了門,然後走了。

我立即對許一靜和孟亦柔說:“你們快走,別管我。”

“不行,穀純,我們說好有難同當,你不走我不走。”許一靜緊緊拽著我。

“禍是我闖下的,你們走,我留下。”孟亦柔也不肯走。

“快走啊!”我對她們吼叫,“別等他們反悔,一個都走不掉。放心吧,你們出去後我會立即走的,我們外麵集合,快!”我感覺自己整個身體都麻木了,抓住門框的手快支撐不住了。

“穀純,你一定要出來,我們在外麵等你。”孟亦柔死死看著我,然後拉著許一靜跑著離開了。

我又堅持了5分鍾,確信她們已經跑出去後,從窗台跳了下來,然後衝了出去。

我發瘋了一樣往外跑,一路上我緊張萬分,生怕陳哥突然冒出來將我抓住,如果那樣我也會想盡辦法以死相逼,反正絕對不會就範。

整個度假村空****的,一路上什麽人都沒見到,我一口氣跑到度假村外才稍微鬆了口氣。

孟亦柔和許一靜正瑟瑟發抖地等在那兒,看到我後趕緊上來和我緊緊抱在了一起。

可還沒等我們還沒緩過神,度假村裏就傳來一陣喧鬧聲,很快就看到陳哥領著一群人衝了出來。

“快跑!”孟亦柔拉著我和許一靜撒腿就跑,“不能讓他們再抓住。”

“可是往哪兒跑?”我想摸手機,發現手機還在陳哥那裏。

“往山上跑,他們肯定找不到。”孟亦柔拉著我和許一靜,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山上跑去。

我們順著山路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確定身後沒有動靜才停下來,然後三個人抱頭痛哭。

“對不起,對不起,都怪我不好。”孟亦柔還是一個勁兒道歉。

“現在該怎麽辦?下山就一條路,而且必須經過度假村,他們肯定還在那裏堵我們。”

“可是在這裏也不安全,好冷啊,而且他說這裏有野獸,我好像都聽到野獸叫了。”許一靜顫抖著說話,不曉得是害怕還是太冷了。

怎麽辦?怎麽辦?

我們緊緊抱成一團,希望能夠等到什麽過路的車,將我們帶走。

可這裏本來就荒郊野外,加上大半夜,哪裏會有車路過。

天無絕人之路,也不知道等了多久,終於等到一輛從山上開下來的麵包車。孟亦柔趕緊擋在路中間,伸開雙臂,將車攔了下來。

司機是個年齡有些大的伯伯,聽了我們的求救後,同意帶我們離開。

我們連聲道謝,趕緊上車。這才感覺又活了過來。

很快車開到了度假村門口,遠遠就看到陳哥持著一根大鐵棍站在路中間。

我們嚇得都趴在了車座上,心已經完全到了嗓子眼,心中瘋狂祈求千萬不能被他們發現,那種害怕,無以複加。

黑暗中聽到陳哥趴在窗戶前問司機幹嗎的,司機很淡定說上山給裏麵的寺廟送生活用品,然後兩個人又簡單說了幾句,車子終於緩緩開動。

一路上我們誰都沒說話,始終緊緊抱在一起,車子很顛簸,可是我們都覺得那是這輩子坐過的最好的車。

過了很久,眼前的燈光漸漸多了起來,我們已經來到了市區。我們這才都長出了一口氣,渾身已經大汗淋漓,感覺重新活過來一樣。

下車時,孟亦柔突然在我耳邊小聲卻很堅定地說:“穀純,今天你救了我一命,改日我一定會還給你。”

回到學校後,我們整整修養調整了一個星期,才算慢慢緩過神來。後來雖然這件事我們誰都沒再提,可是心中的陰影始終揮之不去。

特別是孟亦柔,這次事件讓她元氣大傷,從此她再也沒提過什麽賺錢的事,而且對我和許一靜言聽計從,無比溫順。

她總覺得虧欠了我們。

好幾次,孟亦柔都感慨:“真沒想到我們三個中最勇敢也是最聰明的人是穀純,想當初我還欺負你,你始終沒有反抗,原來不是你怕我,而是你照顧我,嗬,我真是太自以為是了。”

我說:“不是我勇敢,而是我有過一個很勇敢的朋友,是她給了我勇氣。”

許一靜問:“是嚴惜嗎?”

我點點頭。

孟亦柔好奇:“什麽人這麽厲害啊,我真想會會。”

許一靜苦笑:“你見不到了,她已經去了天堂。”

孟亦柔也笑:“那我就去天堂和她相見。”

我傻傻說:“要去也是我去,我真的很想她,不知道她在那兒過得好不好。”

許一靜不高興了:“都說什麽呢你們?我不愛聽到這樣的話,心裏難受。”

“嗯,不說了。”我歎息,“對了,今天幾號了?”

“12月11日啊!怎麽了?”

“沒什麽,聖誕節終於要到了。”我閉上了眼睛,“我是多麽希望這一天晚點兒到來啊,可是我真的無能為力。”

聖誕節那天,孟亦柔和許一靜叫我一起去棲霞湖邊放煙火,我拒絕了。

我說我要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天早上,我精心化了妝,穿著最漂亮的禮服,捧著一大簇鮮花,然後來到了市中心的金元大酒店。今天我的愛人陳思濃先生將在這裏舉行盛大的婚禮。

我的愛人結婚了,新娘不是我。

我默默站在酒店邊的路口,寒風吹著,可是我一點兒都不冷,我要注視著我的愛人的婚禮全過程。

鞭炮很快響起,然後是喜慶的音樂,來來往往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我也是,我始終微笑著,我想我的愛人終於結婚了,我應該給他最真心的祝福。

祝福他新婚快樂、幸福吉祥。

路上很多行人都好奇地看著我,可是我根本不在乎。

婚車很快到了,我看著西裝筆挺、無比帥氣的陳思濃下車,然後挽著穿著潔白婚紗的新娘款款走在紅地毯上,在無數掌聲和祝福的環繞下,緩緩走向酒店。

我曾無數次幻想穿著婚紗和陳思濃走過紅地毯的場景,今天我終於看見了。

陳思濃,你待我終究不薄,謝謝你!

酒店裏很快傳來陣陣歡聲笑語,酒店外的我閉上了眼睛,留下一行眼淚。

陳思濃,我愛你,愛得那麽執著,也愛得那麽辛苦。我想妥協,想接受所有的屈辱,想對你的所作所為不在乎,可是我發現我根本做不到,我拿不起,更放不下。對不起,我真的沒法接受不屬於我的你,更無法接受不愛你的我,所以,我隻能和你說再見,在你最幸福的時候,用我的生命,為你送上最燦爛的禮物。

我回到我租的房子裏,將手機關機,然後洗了個澡,穿好衣服,靜靜地躺在**,然後取出早已準備好的刀,對著自己的左手腕,深深地割了下去。

我當然沒有死,事實上,雖然我用盡全力,可那一刀並不深,也沒有流多少血,我隻是暫時暈了過去。

我想我真是一個可憐之人,可憐到連自殺都無法把握。

我問自己:還難受嗎?回答是:依然很難受。

於是我又補了一刀,這次我決定不能暈過去,而是要看著鮮血一滴一滴流幹淨。

可是門很快開了,許一靜和孟亦柔衝了進來,她們不放心我,打我電話發現關機了,於是就過來找我,卻看到了如此可怕的一幕,趕緊將我送到了醫院。

一路上,許一靜都緊緊拽著我受傷的胳膊,不停說:“你好傻,你好傻。”

孟亦柔卻不停罵我:“你好笨,你好笨。”

我隻是哀求他們:“不要告訴我爸爸媽媽,既然沒有死成,我不想讓他們再操心。”

我的傷並不重,醫生仿佛見慣了自殺的人,簡單包紮後就算完事了,連血都沒有輸。

孟亦柔問醫生我要不要住院,醫生沒好氣地說:“住什麽住?現在床位那麽緊張,快回去吧。”

於是,她倆又將我送回了宿舍,不過怎麽說都不肯離開,死死守著我。

我們三個人躺在**聊天。

我說:“你們放心吧,剛才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不會再犯傻了。”

許一靜說:“那不行,反正我不會再離開你半步。”

孟亦柔問:“說,為什麽要這樣?”

我笑:“能為什麽,不想活了唄!”

孟亦柔眉毛一挑:“你不說我也知道,陳思濃今天結婚,你受不了了。”

我不說話,算默認。

“穀純啊穀純,我一直知道你笨,沒想到笨到這個地步,你以為你自殺了,陳思濃就會心疼,會懺悔,會難受嗎?別做夢了,他隻會更高興,從此擺脫一個累贅。你自殺我能理解,我也自殺過,人想不通的時候都會這樣。我隻是不能理解你為什麽要為那麽一個爛人自殺,我早和你說了,陳思濃就是個人渣,禽獸,騙子,他根本不配得到你的愛,更不配讓你為他連命都不要。”

“不要說了,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就是過不去這關。”我抑製不住內心的悲傷,“你們根本不知道愛一個人是多麽痛苦,特別是沒有結果的愛,想放棄舍不得,想繼續愛,又看不到希望,我不知道我還能做什麽,仿佛做什麽都是錯,做什麽都無法讓自己信服。”

“你錯了。”孟亦柔突然很認真地看著我,眼淚從她的大眼睛裏湧了出來,她卻用力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我知道這是一種什麽感覺,因為我也經曆過,我曾經也這麽認真愛過一個人,用盡自己全部的力量,寄托了我全部美好的想象,可是他最後沒有給我任何解釋就走了,就像當年陳思濃離開你那樣,可是你最起碼還知道陳思濃去了哪裏,還能過來找尋你的愛,可我連他現在在哪兒都不知道,我想找回我的愛都沒有機會。”

許一靜也哭了:“小柔,你是不是還沒有忘記夏直樹?”

“怎麽能忘記?我這輩子都忘不了他,這輩子都會等他,哪怕他不會再出現在我的生命裏。”

“嗬,你們最起碼都死心塌地愛過,可是我,連戀愛的感覺都沒有過,你們比我更幸福。”許一靜臉上寫滿了落寞,“戀愛到底是什麽滋味啊?如果我擁有這樣轟轟烈烈的愛,說不定我也會為它獻上我的生命。”

“傻丫頭,那我寧願你永遠不會遇見,平平淡淡過你的日子吧,最後你會發現,這樣的人生其實最幸福。”孟亦柔苦笑,擦幹眼淚對我說,“好了,不說這些不開心的了,我問你,現在他也結婚了,你也自殺過了,該死心了吧。”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好害怕,我發現我一點兒主意都沒有,隻有心痛,想起他結婚了就難受,想起他以後就屬於另外一個女人了,就覺得什麽都沒有了希望,我真的好難受。”

“暈倒,你該不會還要為這個人渣自殺吧,你這次算命大,下次就沒這麽走運了。”

“自殺本來就是要死的,又不是演戲給誰看。”

“唉!想不到你平時挺通情達理的,在感情上卻這麽固執和愚昧。”孟亦柔無奈地看著我,“說吧,怎麽樣,你才能讓你對那個人渣死心塌地?”

我閉上了眼睛,我不知道如何回答。

沉默!

過了許久,我分明聽到孟亦柔在我耳邊幽幽地說:“你在逃避,算了,既然你不知道,或者不想說,那麽就讓我來給你答案吧。穀純,知道嗎?我孟亦柔這輩子就沒真心認幾個朋友,你絕對算其中一個。好姐妹就要有難同當,何況我欠過你一條命,我說過一定要還你的。”

我睜開眼睛:“你想幹嗎?”

“穀純,你知道嗎?我其實一直都很嫉妒你,因為你比我更漂亮,比我有錢,也比我更溫和。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不擇手段去爭去搶來的,而你的一切都是你天生擁有。你淡定的氣質我永遠都學不來,你的世界我也永遠進不去,我曾經不明白為什麽上天那麽不公平,所以我要傷害你,證明我比你更行。可是我們竟然成了朋友,而且盡管我一萬個不願意,我們的關係卻越來越好,我也越來越喜歡你,我很痛苦可又很滿足。後來,我終於想明白了,這就是命,你和我就應該不一樣,我來自江湖,隨風漂泊,而你本來就是一個很幸福的孩子,根本不應該承受這麽多的辛苦,更不應該付出那麽多。是的,你是我天生的對立麵,我們的關係不應該是傷害,而應該是融合,你就仿佛是世上的另一個我,因此你的幸福其實也是我的幸福。此刻我可以清晰體味你的痛苦,我本以為時間可以撫平你內心的創傷,可現在我發現,隻要陳思濃在你身邊一天,你就不得安生,就不會獲得幸福。”

“謝謝!可是你到底要幹嗎?”我很感動她終於可以對我**心扉,可她的話又讓我憂心。

孟亦柔突然笑了,她的笑容像花兒一樣美麗,她吹氣如蘭,溫柔地對我說:“不告訴你,我隻希望你知道,你一定要幸福,這是我對你最大的期望。”

那天過後,孟亦柔和往常一樣和我們交往,該說說,該笑笑,仿佛並沒有什麽兩樣。

而我雖然進行了各種心理調節,可隻要看到陳思濃,隻要想到我們美好的曾經、我們虛無的未來,想到他對我的欺騙和傷害,我還是會陷入很抑鬱的狀態。

陳思濃沒有再找過我,他還是和以前一樣,上課的時候口若懸河,充滿了**。我也和以前一樣,隻要看到他一眼,心中就充滿了無限的痛苦。

孟亦柔說得對,隻要陳思濃在我身邊一天,我就不得安生,他是我無論如何都無法逃離的宿命。

思考再三,我決定離開。我和爸爸說了想法,立即得到了他的支持,他開始給我辦出國手續。

我沒有將這件事告訴許一靜和孟亦柔,隻是更加珍惜和她們在一起的點滴。和她們的友情,是我在二中唯一留存的美好。

然而,很快我就為自己的自私後悔。

因為,孟亦柔終於出手了。

怎麽也沒想到她竟然會采取這樣一種極端而凜冽的方式,幾乎是玉石俱焚,在我們所有人都充滿驚愕的眼神的注視下,她挺著胸走進了派出所,揭發陳思濃誘奸了她。

證據是一張光碟,上麵記錄著陳思濃和她的翻雲覆雨。

沒有人能夠理解她為什麽這樣做,毀掉了前程似錦的陳思濃的同時,也毀掉了她自己。

除了我。

孟亦柔曾不止一次告訴我,陳思濃從她高一進校開始就沒停止過侵犯她的意圖,他一直通過各種手段向她發出邀約,都被她拒絕了,而這一次她終於答應了他。

就這樣,這個傻丫頭,為了拯救我,竟然犧牲了自己。

很快,陳思濃和未成年女學生開房就成了那兩天全國最轟動的新聞。在全國媒體的高度關注下,教育局很快做出反應:撤銷陳思濃的任教資格,收回他此前所有的榮譽。

警方也很快根據相關治安條例,將他逮捕收押。

他終於徹底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這個結果我並不意外,這個過程我卻始料未及。

孟亦柔也很快被學校除名,而且作為“慣犯”,再次接受了來自社會各界在道德上的各種譴責,但她並不在乎,反而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事發後一星期,在接受完各種調查後的孟亦柔向我和許一靜道別,她說要離開這個城市,去廈門,在鼓浪嶼上開一家時光慢遞的小店,專門寄存別人想對未來自己說的話。

見麵時,我沒有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因為我已經全部明白,我也沒有說她好傻,因為這是她的選擇。

選擇了就不後悔,青春的我們哪怕犯錯,也有的是機會重新開始。

孟亦柔說在鼓浪嶼開店是她和自己深愛的男生夏直樹共同的夢想,她相信有一天他會突然出現在鼓浪嶼的街頭,微笑著對她say hello,她要在那裏等他。

我祝福她可以夢想成真,並且告訴她們,我也將很快離開。再過幾天,我就踏上去澳洲的航班,爸爸已經都替我安排好了那兒的學業和生活。

“還回來嗎?”許一靜關切地問。

“不知道,我辦的是移民,這裏有太多的傷痛記憶,能不回來就不回來吧。”

“好吧,那今日一別,或許就是永別了。”許一靜說著說著就哭了。

“不行,你一定要回來。”孟亦柔卻用不容我反駁的口氣說,“我們彼此分開6年,6年後,你和靜到鼓浪嶼找我,好嗎?”

“為什麽是6年?”

“因為,我覺得6年後的我們或許可以徹底忘記今天的痛苦,而且那個時候,你們正好大學畢業,可以開啟自己全新的人生,到時候我的小店應該也很成氣候了。”

許一靜說:“好啊,那我們就以6年為期,現在讓我們寫下對6年後自己說的話,封存在你那兒,到聚會的時候我們拿出來再看如何?”

孟亦柔笑:“好主意,就當我的第一筆生意,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怎麽樣,穀純?”

我也笑:“好吧,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很快,我們都認真寫好了給6年後自己的信,然後以吻封緘,鄭重交給了孟亦柔。她認真放在了行李深處,然後帶到了鼓浪嶼。

分別的那天,我們誰都沒有哭,我們說好了不哭,因為我們還會再見,在情感上我們從未分開。

兩個星期後,我帶著所有的傷痛和遺憾,踏上了去澳洲的路途。

臨走前,我去了一趟看守所,見到了陳思濃。

他老了很多,默默坐在裏麵,沒有和我說話,卻流下了眼淚。

我不知道他的眼淚為誰而流,又為了什麽,懺悔,難受,還是不舍?或許都有吧。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司馬相如和卓文君最終曆經世間所有艱辛,重新走到了一起,而我終究沒有守候住自己小小的幸福。

隻是我依然深愛著他,原諒了他所有的過錯,並且願意等他出來,願意和他重新開始。

雖然我什麽都沒說。

因為我知道我終究會長大,會變,會以雲淡風輕的姿態走過生命的那道窄門。

就此別過,我的愛,還有我青春歲月裏所有的幸福和屈辱。願風載塵,願衣襟帶花,願這世上所有的罪惡都可以被饒恕,願人生的每一場相逢都不曾彼此辜負,願人間所有愛的種子都可以在痛苦的泥土裏綻放,盛開出最美麗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