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英雄5
新聞發布會在第二天中午如期舉行,高鵬坐在藍色背景板前,看著台下的記者,看著旁邊的秦副局長。秦副局長的嘴角不斷**,分不清是因為冷案破了過度興奮還是中風留下的後遺症。高鵬特意把他從醫院接到發布會現場的時候,並沒有告訴他,這場發布會隻是一次表演。真正的凶手正躲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和城市三十萬人一起,關注著電視機,直播平台和熱搜。真正的警探正在黑暗之中潛行,盯著穿漂亮的白衣女醫生,盯著穿隱身衣的殺手。至於那張光盤,高鵬鎖在了抽屜裏,既沒有向上級領導匯報,也沒有告訴支隊其他人。那是顆定時炸彈,還是個好故事的注腳,此時他還不太確定。
開始吧,秦副局長操著中風後遺症不太利落的口音小聲說道。高鵬點頭,開始發言。
白川案告破,凶手落網的消息早已經提前傳到了大街小巷。街道上人很少,沒能夠守在電視機前的人,也都紛紛掏出手機,找一個安靜的角落,等待官宣。這道無法愈合反複發作的傷口已經在城市的肉體上存在了三十年,每一個人都需要被治愈,每一個人都渴望雨過天晴,陽光滿天。盡管凶手落網隻是一個逗號,後續的庭審,宣判,以及槍決,還要一、兩年時間。但人們已經迫不及待開始提前慶祝重生,老人和少年難得一見地找到了共同語言,講述著未發生連環殺人案之前的白川。白川是桃花源,夜不閉戶,路不拾遺,白川是人間天堂,往來期間,無不心曠神怡,白川是烏托邦,沒有蝙蝠俠,也沒有小醜。但對冷小兵來說,白川是大海,且隻能是大海。幾千萬年前的大海,現在的雅丹地貌,風蝕的幹涸,是時間把真相變成了謊言,而他則要把謊言變回真相,把大海變回人間。
冷小兵裹著一件破舊的灰色外套,靠在市醫院的牆角,蓬鬆倒立的頭發,布滿血絲的眼睛,蒼白疲憊的神色,令他和周遭的環境完美融合。護士以為他是患者家屬或是患者本人,卻不知他是側夜未眠的警探。他已經超過24小時沒有睡覺,周遭人聲在腦海裏,猶如遠方的吟唱,不真實卻動聽。沈雨從安定醫院抱著紙箱出來的時候,他就在廢墟中貓著。拾荒的人把他當成了同行,惡狠狠地警告說:這是我們的地盤,不許搶生意。他懶得搭理,躲到了一隻泔水桶旁邊。那地方,就連禿鷲和螞蟻都嫌髒。沈雨走後,冷小兵從垃圾裏跳出來,跑到了老黃麵前,問他前因後果。老黃給了他一個人名“胡山泉”,並問他多久沒洗澡了,一身泔水味。冷小兵把名字發給了高鵬,十分鍾不到就收到了回複。數據庫裏一共找到了四個同名同姓的,一個是女人,兩個二十出頭,還有一個得了癌症,正在市醫院化療。冷小兵按圖索驥找到了得癌症的胡山泉,身高一米六五,特征不符。小個男人剛從手術台上下來,迷迷糊糊地對他說,你是死神嗎?冷小兵說,是,但我隻要另一個胡山泉的命。
沈雨跟冷小兵一樣,也沒找到任何線索。胡山泉既不在父親治療過的患者的病例裏,也不在日記裏、書頁夾縫的批注、照片背後的隱藏文字、或是刻在器物上的銘文。如果不是借書卡上的簽名和那兩封信,沈雨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被迫害妄想症,幻想出一個變態連環殺手,幻想他引誘自己殺人。找不到線索,就隻能等待。可惜的是,所等不是良人,而是惡魔。時間變成了滾燙的煎鍋,她被惡魔放在通紅的鍋底上,一麵一麵翻來覆去地烤。不知道何時才是盡頭,更不知道他會以何種形式出現。睡自然是睡不著,醒的又糊裏糊塗,為了讓自己保持冷靜,沈雨從網上買了塊磨刀石,當日下單當日送達。是夜,屋裏便傳來了沙沙沙的聲音。一整夜,沙沙沙。躲在門口偷聽的冷小兵,以為自己熬夜熬出了幻覺,以為自己回到了鬧蝗災的九十年代,成群的蝗蟲飛過玉米地時候就是這種動靜,卻不知那是斬骨刀沾水後滑過320目磨刀石的聲音。
刀磨好了,胡山泉依舊沒有出現,沈雨便用一塊浴巾把刀包裹好,小心翼翼抱著它,如同抱著新生的嬰兒,裝到背包裏,去了醫院。冷小兵在她扔掉的垃圾袋裏,找到了一把粉末,銀色的碎屑透出一團寒冷,青鋒利刃不遜於幹將莫邪。
新聞發布會召開之後的下午,白川幾家大超市同時進行了降價大促銷,夜市也提前出了攤,煎炸烹炒,燒烤羊雜,熱騰騰的黃麵饃饃和綠油油的菠菜麵,一股腦兒端到了路邊,整個城市籠罩在熱氣騰騰的煙火氣之中,氣氛好似過年。各機關單位也都提前放了假,沒人明說要慶祝連環殺手落網,白川案告破,大家隻是心照不宣地相互微笑,像間諜接頭一般,在飯鋪小攤上低聲細語,興奮之情抑製不住。時值夏至,白晝漫長,人們提前湧入夜市一條街,在天光大亮的下午,開始慶祝。刑警隊也門庭若市,來的人不是普通民眾,臉上沒有帶笑,各個涕淚橫流,仰天長歎。他們是受害人家屬,幾十號人全都擠到了公安局,想要看看凶手長什麽樣子,高鵬卻不能說這是一出戲,隻好讓劉宇帶著重案隊的人擔起了居委會的工作,挨個勸說,挨個安慰,勸他們回家等開庭審理,等法院宣判,說凶手一定會判死刑,到時候你們不光能看到人,還能見到腦袋上開個孔的靈魂。槍決,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熱烈的歡呼,行刑的畫麵感染了他們。整個城市也跟著沸騰了,咕嘟咕嘟冒著泡,像是一片煮沸的海洋。沈雨就是在這個時候帶著她的刀走上了街頭。
之後的很多年,人們回憶起那天下午,都帶著一種不太真切語調,如同大醉初醒的人,說不清什麽如實發生過的,什麽又是添油加醋的幻覺。首先是煙花,下午五點的時候,老城上空騰起了一朵朵紅的、綠的、黃的、白的煙花,震耳欲聾的轟隆從腳下經軀體一直湧到頭頂。一年中日頭最長的一天,太陽遲遲不肯落下,曝光過度的白色背景下,人們欣賞了一場煙花秀。後來的新聞報道則記錄如下:“舊城拆遷進入尾聲,城市即將煥發新生”。事實上,那並不是一場煙花,而是老城最後一幢建築被拆毀時候騰起的煙霧,人們聽到的轟隆聲並非煙花爆竹,而是定向爆破。其次是唔嘀唔嘀的警鈴聲,警車成群出動,奔向拆遷區深處,崎嶇不平的道路像是被結石堵塞的尿道,無法浩浩****噴個爽快,隻容一排警車緩緩通過,警車後跟著消防車、救護車、工程救援車、交通事故勘察車以及看守所的囚車。湧上街頭的人已經被歡呼衝昏了頭,分不出紅色回旋的警燈跟黃色救援燈、以及藍色救護燈的區別,一股腦兒發出**般愉悅的喊聲,那是要對連環殺手行刑了,槍決!人群中有人喊道,這句話像是一句口號,迅速傳遍了大街小巷,每個角落。有清醒的人提出質疑,車隊中分明有工程救援和120急救車,怎麽會是行刑?冷靜的聲音被迅速壓製下去,就連路邊維持秩序的輔警也跟著無知的人一同斥責表達質疑的人,雖然隻是沒有通過招警考試的輔警,但畢竟身穿象征權威的製服。質疑聲被壓製下去。行刑!槍決!簡單有力的口號匯聚成了鼓動人心的力量,指責皇帝沒有穿新衣的小孩被當成幼稚之徒,流放在茫茫人海裏。第三件怪事則是新城區廣場的銅牛倒塌。白川是一座因銅礦開采而聚集起來的移民城市,操著一口方言的當地人和來自祖國各地操著不同口音的外來人之間交流不暢,是銅牛將不同人的精神世界凝結在了一起。銅牛在老城區廣場上立了將近三十年,隨著銅礦的枯竭,城市被列為資源枯竭型城市之後,銅牛也隨之落滿灰塵。新城開發如火如荼之後,城市才又重新煥發生機。政府耗費了十幾萬的巨資,動用了無數的吊車,跑接力賽一樣,一棒接一棒地傳了幾個月,才將這頭重達幾十噸的銅牛搬到了新城廣場。這個城市的每一個人都曾目睹過一頭巨大的銅牛在天空飛行的畫麵。他們從公交車裏,辦公樓裏,咖啡館,購物中心等各個角度記錄下了這一幕。銅牛落地新廣場之日,又有無數人發朋友圈說:牛氣衝天,寓意新生。但距離典禮不到半個月,銅牛就身子歪斜,轟然倒塌,差點奪走幾個頑童的命。至於原因,沒人說得清。
在這個夏至之夜,煙花勝景令人如癡如醉,轟然倒塌的舊事物無法喚醒人們,行刑槍決的口號更加富有感染力。在這個魔幻的夜晚,沒有人注意到,一個背著刀的女人,離開醫院之後,上了一輛銀灰色麵包車;一個丟了飯碗的黑臉警探開車狂奔,緊咬著麵包車不放。更沒有人注意,高速公路入口,一輛掛著東北新安市牌照的豐田酷路澤穿城而過。開車少年目光如鐵,麵對臨檢的警察亮出了警校生的證件,得以順利通過。臨檢的人不知道的是,酷路澤的後備箱原本放備用輪胎的地方放著一支用浴巾包裹的短管獵槍。
唯有從高空俯視,才能看清,三輛車正從不同的方向匯集向同一個地點。
沈雨坐在麵包車裏,扭頭打量著開車的男人。男人穿了一身白大褂,左上兜別著一塊鐵質金字的工牌“安定醫院”,年代久遠,邊緣磨損,男人的腳上穿著一雙黑皮鞋,看上去很舊,很普通,不同尋常的是那雙黑色的襪子,襪腿上繡著小熊,左大右小,大的象征著熊爸爸,小的象征著熊女兒。男人的頭發黝黑整齊,一絲不苟的三七開,但是透過發根部白色可以判斷是染發的效果,染發技術一般,耳邊以及後脖頸上的白發根根直立,一看就不是出自發型師的手,而是自己對著鏡子染發的結果。
男人發覺副駕駛位上傳來的目光,羞澀地說道:“畢竟五十多歲了,一頭白發,也不好意思去理發店,自己弄了弄,這樣省錢,我經濟條件不太寬裕,”男人一邊說,一邊伸右手捋了捋耳鬢的頭發。沈雨看到他的右手手背布滿鴨腳蹼一樣傷疤,典型的燒燙傷,手掌也不例外,指紋和掌紋全都熬成了一鍋粥。男人襪子上的小熊是她親手縫上去的,白大褂是她漿洗熨燙的,頭發是她梳理的,傷疤是為保護她才留下的。男人的一舉一動都跟他記憶裏的父親的動作一模一樣。有那麽一瞬間,沈雨有些恍惚。她覺得父親沒有遇害,正開著車帶她回家。她準備了他愛吃的燉豆角和西紅柿雞蛋麵,她們打算吃完飯後一起看電視劇。男人又開口了:“丫頭,爸爸是不是老了?”
她猛然從恍惚中掙脫了出來,沈海洋從來不會叫她丫頭,她總是喊她小雨。
小雨,你快點,上學要遲到了……
小雨,今天我要加班,你直接來醫院等我……
小雨,爸爸是你的保護神,永遠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丫頭,你扭過頭來,讓爸爸好好看看,十六年沒見了,我很想你。”男人說道。
沈雨扭過頭,望著男人。確定男人不是父親,而是胡山泉,她的殺父仇人,連環殺人犯,努力想成為她親生父親的變態。
“丫頭,你怎麽了?你怎麽一點都不激動?這不是你想要的結局嗎?”
“你不是我爸爸……”沈雨低聲道。
胡山泉受到了刺激,雙手不受控製地顫抖著,車子差點撞到路邊的電線杆上。
“但你比沈海洋還要完美,我們雖然沒有血緣關係,你卻是我精神上的爸爸。”在拔刀之前,她必須搞清楚父親究竟是怎麽死的,胡山泉又是怎樣變成了瘋子。對付變態,沈雨有豐富的經驗,她是心身醫學科的主任醫生,知道如何讓瘋子開口:“我在你的指引下,殺了人,現在我跟你一樣,手上也沾滿了血,你把我變成了你的女兒,真正的女兒。”
胡山泉為沈雨的話而感動,他夢寐以求都想聽到這些話,她主動說出口更加動聽。
“丫頭,你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你沒有辜負我的希望……”胡山泉激動道。
“我昨天去過安定醫院,找到了一些借書卡,我們看過同樣的書。”
“我知道,《精神分析法》,《剖析惡魔》,《犯罪心理學》……”
“你為什麽要看這些書?我爸……沈海洋讓你看的?”
胡山泉搖了搖頭:“他隻教會我寫字,書是我自己想看?”
“你?”
“我想治好我自己,他們說我有病,”胡山泉說:“腦子有病,正常人是不會跟兩具屍體在同一屋簷下呆十五天而不覺得害怕的,我不理解死亡,貓,狗,人,所有的動物都會死,為什麽要害怕死亡?”
“人不是動物。”
“在我看來沒什麽區別,你看,這就是我和別人的不同,我天生就沒有同情心,無法共情,感受不到痛苦和傷害,我覺得殺人和殺貓沒有什麽區別,隻是法律不允許而已。”
“當你割開那些女人的脈搏的時候,能感受到她們的恐懼嗎?”
胡山泉搖了搖頭,舉起滿是傷疤的右手:“我連自殘的時候都感覺不到痛苦,怎麽能知道別人的恐懼呢?”沈雨才明白,為了變成沈海洋,他連手都是自覺自願燙壞的。胡山泉放下了手,接著道:“雖然感受不到,但我知道,嚎叫,掙紮,身體扭曲。恐懼會讓人變得醜陋,麵部猙獰,恐懼還會讓人的力氣比正常的時候大出好幾倍,這給我的行動造成了很大的麻煩,我希望減少麻煩,希望她們保持微笑,死亡沒什麽可怕的,笑著麵對。”
“所以你才會用麻醉藥和泮庫溴銨。”
“我在安定醫院的圖書管理找到了一本介紹注射死刑的書,我試著按照裏麵記錄的方法去做,但我沒有親眼見過注射死刑,我想看看人是不是真的會沒有一點痛苦,麵帶著微笑平靜地死去,”胡山泉似乎想起了什麽:“哦,我記錯了,我見過一次……”
“注射死刑?”
“開顱手術,”沈雨想起冷小兵跟她說過的這件事,那個躺在殯儀館的陶瓷罐裏,沒名沒姓的女孩。正是因為這條線索,冷小兵才開始懷疑沈海洋是凶手,進而找到了她。胡山泉繼續說道:“那個女孩有嚴重的妄想症,她發起瘋來誰都控製不住,她用菜刀砍傷了親生父母,還有九歲的妹妹,她的家人把她送到安定醫院之後就搬家了,她成了一塊無人問津的抹布,你能想象嗎?一塊隨時都會發瘋的抹布,有多麽令人厭惡。醫院的每一個人都討厭他,他們把她關在禁閉室,給她大把大把吃藥,那些藥治不好人,隻會把瘋子變成傻子。隻有你父親不這麽幹,他是個好人。他想幫助她,就像當年幫助我一樣,他給她做了手術。”
“我聽說那次手術失敗了。”
“恰恰相反,手術成功了……”
“可那個女孩最後還是死了。”
“她是跳樓死的,不是死於醫療事故,”胡山泉臉上流露出兔死狐悲的神情,並不像他所說的,毫無同情心:“手術之後她變成了一個正常人,她知道自己以前做過很多可怕的事情,也知道家人拋棄了她,她既無法原諒自己的過錯,也無法忍受獨自生活在世上,最終在一個夜晚,爬到了樓頂,跳了下去……”
沈雨感到自責,為自己曾經懷疑過父親的善良而不安。
“他們卻將她的死歸罪在了沈海洋身上,從那以後,他就被剝奪了做手術的權力。我也是從那個時候,決定離開安定醫院的。”
“他們說,你是被我爸打走的……”
“打架是個導火索,我離開的決心很早就下了。”沈雨望著他,試圖搞清楚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麽。胡山泉不緊不慢道:“你容我一件一件事情說,不要著急。”
“我在安定醫院住了五年,來的時候十四歲,走的時候十九歲。那個女孩跳樓自殺之後,我想明白了一件事,隻要我還在這裏生活,就不可能變成一個正常人。不可能成家立業,不可能生兒育女,而我死的時候,墓碑會被人刻上瘋子,或是傻子。這兩個稱謂我都不喜歡,我想變成一個正常人。你父親被剝奪了做手術的權力之後,也變了一個人,不再熱心於幫助別人,活得很消極,你母親就是在那時候出現的,現在的你跟當年的她一模一樣。”
胡山泉臉上流露出迷戀的神情,沈雨似乎明白了凶手為什麽沒有傷害她。
“你母親把我和你爸變成了陌生人,他結婚的時候,也沒有給我發喜帖,我從別人口中得知了這件事。結婚那天,我跑到飯店,隔著玻璃看著裏麵熱熱鬧鬧,新娘新郎挨桌敬酒,喜酒勁頭大,人人都被灌醉了,說話顛三倒四,隻有我像一尊冰雕,在門口站了足足三個小時。我想起了那個跳樓自殺的女孩,她對我說過,隻有正常人才能擁有家庭,瘋子是不配擁有家庭的。可惜她死了,要不然我可以跟她在一起生活。十個月後,你出生了,我離開了安定醫院。”
最後三句話一閃而過,仿佛跳躍的精靈,倏忽飄入森林,留下熒光的影子。
“我沒聽明白?我出生之後,你離開了醫院?這兩件事有什麽具體聯係嗎?”
“因為我害怕我會傷害你。”
“害怕?”
“你還記得滿月的時候,沈海洋抱著你跟醫院的所有人拍的那張大合照嗎……”
“記得。”那是她和父親的第一張合照。
“那張照片是我拍的,那也是咱倆第一次見麵,在拍照之前,沈海洋去換白大褂,順手把你放到了搖籃裏,你哇哇大哭,我過去你就笑了,你拉著我的手指頭,咯咯地笑個不停,我害怕極了,你讓我感受到了生命的意義,你是那麽弱小卻又那麽強大,我想擁有你,卻又擔心隻要輕輕一用力,你就會消失不見。沈海洋看出了我的異樣,警告我離你遠點,我沒有機會靠近你,隻能在腦子裏想一想。我把對你的欲望全都寫在了日記本裏,在別人看來,很瘋狂,可是在我眼裏,那卻是我從未感受過的生命意義。”
“我見過那個日記本,裏麵有幾頁……”
“被沈海洋撕掉了,他發現了我的秘密,揍了我一頓,讓我滾出安定醫院,他說他既然能幫我,也能毀掉我。他能讓我成為一個正常人,也能重新把我變回瘋子,一輩子關在精神病院。打完架那天晚上,我就離開了。在外人眼裏,我離開是因為跟沈海洋的關係鬧崩了,隻有我最清楚,是因為你喚醒了我,我要尋找我自己的生活。”
“你所謂的生活,就是犯罪嗎?”沈雨失控道。
胡山泉皺了皺眉,似乎在責怪沈雨:“不,你怎麽會這麽想?我離開安定醫院之後,找到了我的親生父母,我一直跟他們生活在一起,直到現在,我們還住在一起。”
沈雨吃驚地看著胡山泉,像見了鬼一樣:“你是說?住在一起?”
胡山泉點了點頭,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
“那他們知道,知道你做的事兒嗎?”沈雨有些驚恐道。
胡山泉又點了點頭:“不光知道,還支持我這麽做,父母總是會支持孩子的興趣愛好。你別擔心,他們知道你,我一會兒就帶你去見他們,你會喜歡他們的……”
沈雨感到腦子一片木然,這個結果跟她預料的完全不一樣。她記得老黃說過,胡山泉的母親是個瘋子,被不知道什麽人強奸生下了他。他是個野種,怎麽突然冒出一對親生父母?難道說是他的幻覺?很多連環殺手都有妄想症,臭名昭著的“夜行者”拉米雷斯說行凶前見到了撒旦,加拿大的連環殺手威廉姆。慕林聲稱他能聽到“死亡之歌”,希區柯克的電影《驚魂記》的原型人物艾德蓋恩在母親化成白骨之後,依舊乖乖地按照她的話把不喜歡的旅館住客殺掉。胡山泉的幻想又是什麽?沈雨聽到他在哼唱一首古怪的兒歌。
拍,拍,拍皮球,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誰是第六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