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種結局4
警車,消防車和救護車將高速路出口堵了個水泄不通,負責維持秩序的交警在道路邊勉強辟出了一條臨時車道,指揮下行車輛緩慢通過,幸虧澤縣接機場高速的道路主要用來上行,下行的車輛並不是很多,這才沒有造成嚴重的交通阻塞。饒是如此,交警還是感到焦頭爛額,耐著性子勸說司機快速通行,不要停留,不要看熱鬧。交警希望能盡快處理現場,將受傷的人送往醫院,挪開肇事車輛,恢複正常交通,不過,看到印有“現場勘查”的警車和刑警隊的人趕來,便知道這件事兒恐怕一時半會兒結束不了。
“怎麽回事?地上躺那人死了嗎?”一個帶金鏈子的男人好奇地張望著。
“不要停留,趕緊離開,快點,快點……”
“哎,連刑警都來了,出什麽事兒了?是抓逃犯嗎?”男人依舊慢吞吞地開著車,後麵跟隨的車輛也不著急,沒按喇叭催促,搖下車窗,探頭張望著警戒帶內。
“說你呢,趕緊走,再不走我可開罰單了啊。”
“那絕對是刑警,你看那個人,還帶著槍,這他媽是有大事兒啊。”
戴金鏈子的男人為自己敏銳的發現而得意地嚷嚷起來,後麵的人聽到他的喊聲,也跟著躁動了起來,有人甚至拿出了手機,對著現場拍照。眼看現場越來越混亂,交警連忙揮手叫了幾個同事過來幫忙。
“馬上離開,不許停留,不要拍照,把手機收起來!”
排頭車輛見交警發怒,口氣嚴厲,這才優哉遊哉地通過了窄道,後麵的車緩緩挪動。
不知道有多少人拍下了視頻,也許不久之後,網上就會有各種各樣的傳聞。維持秩序的交警暗暗歎息著,努力克製不安的情緒,保持警容警貌,用禮貌用語疏導車流,以免被好事兒者抓住把柄,說他們暴力執法,造謠生事。
警戒帶內,急救人員已經把沈雨從副駕駛位置小心翼翼地抬了下來,放在了擔架上。沈雨的腹部插了一把匕首,鮮血洇濕了衣服下擺,大團鮮紅色令她原本就蒼白的臉變得更加蒼白,冷小兵和夏木的腦中同時浮現起沈雨即將會透明,直至消失的畫麵。
“怎麽樣?”高鵬從人群中擠過來,蹲在了正在急救的醫生旁邊問。
“斷了兩根肋骨,失血有點多,幸好匕首隻是刺中了腹部,紮破了腸道,沒有傷到髒器,不會有生命危險,”急救人員取出了匕首,遞給一旁等候的法醫,然後從急救箱裏拿出止疼針,給沈雨打了一針,開始包紮傷口。
高鵬鬆了一口氣:“人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雖然安全氣囊擋住了她的頭,但車速太快了,衝擊力還是很大,”急救人員處理好了傷口,招呼了兩個人將沈雨抬上救護車:“得拍個片才能判斷,你們耐心點等消息吧,應該不會太久。”
救護車呼嘯著,離開了人群。高鵬起身招了招手,法醫把證物袋遞過來。他舉起袋子對著太陽看,那是一把單刃匕首,長度在十厘米左右,刃口剛剛打磨過,十分鋒利,刃部和手柄都沾滿了血,手柄部位有一片血紅色的掌紋,正握刀柄留下的,手指和手掌的輪廓清晰,但細紋部分模糊不清,何偉光的右手燙傷,正好與這一片血掌紋相符合,可以初步推斷何偉光用這把匕首刺入了沈雨的身體。不過,高鵬並沒有輕易下結論,而是把證物袋遞給法醫,讓他盡快化驗,做個比對,隻有將匕首上的血液和掌紋與受害人和嫌疑人的分別比對,認定同一後,才能得出上述推論。更為重要的是,警方之前在何偉光家中發現的物證裏沒有凶器,如果能在這把匕首上化驗出其他受害人的DNA,那就可以斷定這把匕首是凶器,再加警方找到的其它證物,便能形成一條完整的證據鏈,將何偉光是白川案的凶手這一結論徹底坐實。一旦確認,即便是在零口供的前提下,白川案也可宣布告破。高鵬不得不做出最壞的打算,因為此時,何偉光正躺在距離他五六米遠的地方搶救——車禍發生的時候,由於何偉光沒有係安全帶,整個人像風箏一樣,撞碎了前擋風玻璃飛了出去,摔在了瀝青路上。醫生說他顱骨粉碎,渾身多處骨折,不能輕易挪動,必須實施現場搶救後才能移送醫院,至於他能不能活下來,則完全要看造化了。
車禍發生的時候,冷小兵和夏木尾隨在後,在不足百米遠的地方目睹了這一慘劇。
高鵬看著冷小兵和夏木,他想弄清楚究竟為什麽會突然發生車禍,或者說,他想知道這起車禍是不是跟冷小兵和夏木有關——如果真像秦副局所說,冷小兵和夏木早已知道了何偉光的身份,他們完全有可能被報複之心衝昏了頭腦,喪失理智,不顧車上還有另一個無辜之人的事實,悍然製造出這起車禍。事實上,他的懷疑也並非空穴來風。交警隊從高速公路公司的監控係統裏找到了車禍發生前的一部分視頻。一開始,冷小兵和夏木的車距離沈雨的車足足有十公裏遠,但很快,冷小兵和夏木的車便瘋狂地變道,超車,咬上了沈雨的車,高速路的測速監控顯示,他們的車速一度超過了120公裏/每小時的最高限速,達到了可怕的180公裏/每小時。要知道,冷小兵的車隻是一輛2010年的手動擋捷達,這一車速完全就是玩命。
“到底怎麽回事?怎麽會突然發生車禍?”高鵬沉聲問道。
“我不知道,發生的很突然,”冷小兵一臉困惑,迷茫加重了高鵬對他的懷疑。
“講講整個過程,任何細節都不要漏!包括你是怎麽找到沈雨和何偉光的。”
冷小兵頓了頓聲,複述了通過安定醫院的老黃找到沈雨的過程。在冷小兵給交警隊的人打完電話後,約摸過了半個小時,便收到了回複。交警隊的老何告訴冷小兵,說沈雨的車離開安定醫院之後,並沒有上機場高速,而是繞道城中,返回了市醫院。車子在市醫院門口停留了約摸五分鍾,既沒有人上車,也沒有人下車,然後奔向了機場高速。拿到沈雨定位置後,冷小兵和夏木立刻趕去。在收費站入口,他們看到了沈雨的車,不過此時,沈雨的車已經交完費,通過了關卡。他們沒能及時阻攔,正好擋在前麵的幾輛車磨磨蹭蹭,耽誤了時間,他們上高速的時候,沈雨的車已經開遠。冷小兵瘋狂超車——測速監控拍到的就是這部分內容——終於咬上了沈雨的車。他們原本打算在機場停車場將沈雨和何偉光控製住,但沒想到沈雨的車沒有去機場,而是突然變道,從澤縣出口下了高速。夏木和冷小兵覺得有些奇怪,擔心事情有變,決定立刻動手,在下高速後找一條人不太多的路叫停沈雨的車,可是,還沒等上到寬闊人少的大馬路上,就見沈雨的車突然開始加速,發了瘋一樣,撞到了出口處的一簇水泥墩上。
“你跟上沈雨之後,尾隨了有多久?”
“大概有七八公裏,對嗎?”冷小兵向夏木求證,夏木默然地點了點頭。
“這七八公裏路,你們就一直跟在後麵,沒有想過靠近她,看看車內的狀況,或是鳴笛示警,要求她靠邊停車?”
“高速上太危險了,我們倆商量先不驚動他們,等到了機場再動手,可沒想到……”冷小兵覺察到高鵬的狐疑,反問道:“怎麽,你不相信我?”
高鵬迅速地搖了搖頭:“不,你說的都問題,”冷小兵的話跟高鵬在監控裏看到的事實完全相符,他沒有說謊,不過有一點他卻沒有提及,那就是沈雨為什麽會突然駛離高速:“你為什麽覺得他們原本打算要去機場?”
“這是機場高速,不去機場去哪兒?”
“所以,你才會說,他們是臨時變道,突然決定去澤縣的。”
冷小兵被高鵬的一連串問話搞得一頭霧水:“難道不是嗎?”
高鵬輕輕地搖了搖頭,目光伸展向遠方,一片密不透風的樹林將主城和縣城劃分成了兩個世界。下高速之後,必須經過這片人煙稀少的樹林才能抵達縣城。夏木和冷小兵不解地看著密林,又扭頭看著高鵬,急切地想要知道他心裏的答案。高鵬拿出了手機,調出一段視頻,遞給冷小兵。畫麵很快跳到了沈雨在高速路出口繳費的畫麵,何偉光坐在副駕駛,主駕駛位上的沈雨一隻手搭在車窗外,等待著收費員遞給她發票。倆人的神情看起來都很正常,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冷小兵更加困惑,回頭看夏木,他也是一臉的問號。高鵬指了指駕駛位的車窗,重新播放的時候,他們才看到,收費員把發票遞過來之後,沈雨並沒有立刻接住,而是把手繼續耷拉在車窗外,畫麵定格幾秒鍾,沈雨才接過發票,開車離開。
“這是怎麽回事?畫麵掉幀了嗎?”夏木問道。
高鵬搖了搖頭,帶著二人走到了車頭被撞的稀爛的白色本田車旁,痕檢組的人正在固定證物,圖偵人員對著駕駛位的車門一頓狂拍。高鵬指了指車門,冷小兵和夏木歪著頭,看到落滿灰塵的駕駛位的車門上部,歪歪扭扭畫著兩個圖案,仔細端詳,才發現那並不是圖案,而是兩個字“救命”,二人恍然大悟,登時想起了老黃曾說過的話,沈雨在喊救命。
“這地方人煙稀少,很適合拋屍,也許是何偉光逼著沈雨把車開到澤縣,想要殺了她,沈雨幾次求救都沒有得到回應,逼不得已,才撞到了水泥墩上,拚死一搏,總比坐以待斃要強,”高鵬說出了自己的推斷。
“何偉光為什麽要殺沈雨?理由呢?”冷小兵很自然地提出了疑問。
“還不清楚,我已經讓人去醫院調查了,相信很快就會有答案。”
正說著,另一輛救護車唔嘀唔嘀的響了起來,劉宇從人群中擠了過來。
“何偉光的命暫時保住了,現在送醫院搶救,後麵的情況,還不好說。”
“走吧,我們去醫院看看……”高鵬和劉宇準備離開,交警隊的負責人跑過來,在高鵬耳邊嘀咕了幾句,神色頗為焦慮,高鵬不斷地點頭,然後對冷小兵喊道:“小兵,現場證物固定的差不多,找輛道路清障車,把沈雨的車拉回隊裏,讓痕檢組的人回去以後慢慢檢查,別在這兒礙事了,高速上都堵成一鍋粥了。”
十分鍾後,一輛後鬥為平板的道路清障車拉走了本田,痕檢組的人也撤走了,道路恢複了通暢,負責指揮交通的人感激地看著冷小兵,就差給他脫帽鞠躬了。一團糟亂的局麵總算結束了,隻剩下兩道水墨一樣的輪胎擦痕留在原地。夏木擦痕,眉心皺成了一團。
冷小兵撿起殘留在地上的警戒線,揉成了一團,順手揣在口袋裏:“走了,我們也去醫院看看,”見夏木一動不動,冷小兵過去推了他一下:“別發呆了,上車。”
“我覺得不對勁兒……”夏木喃喃道。
“你說什麽?”
“高隊說何偉光想要殺了沈雨,在澤縣拋屍,可是,看起來不太像啊。”
“你發現什麽疑點了?”
夏木遲疑了一下:“何偉光沒有係安全帶。”
“安全帶?”冷小兵這才回憶起來,剛才的視頻上確實如此。
“而且副駕駛位置的安全氣囊也沒有彈出來,”夏木走到了水泥墩跟前,看著車禍撞擊的位置,冷小兵似乎也明白了夏木想要說什麽:“車禍發生的時候,沈雨因為係著安全帶,又被安全氣囊擋住,所以隻是受了輕傷,她身上最重的傷倒不是車禍造成的,而是被匕首刺入腹部,但何偉光卻因為沒有任何保護措施,撞破了前擋風玻璃,直接飛到了路麵上。”
“你的意思是……”
“也許不是何偉光想要謀殺沈雨,而是沈雨想要謀殺何偉光。”
冷小兵身軀一震,腦海中頓時浮現了一個可怕的想法。沈雨和沈海洋將何偉光陷害成白川案的凶手,並不是故事的終點,而是起點。如果何偉光死了,或是昏迷不醒,警方連給他錄口供的可能性都沒有。到時候,就隻能在零口供的前提下,通過證據來定罪。根據目前掌握的情況,寧麗死亡時間,何偉光恰好出現在現場,具有明確的作案時間;證物方麵,警方在何偉光家裏找到了鬧鍾,多名受害者的照片,注射器和空注射瓶,以及有關白川案的新聞簡報,再加上沈雨腹部的匕首,至關重要的凶器之一,便形成了一條鐵一般的證據鏈。這起車禍,無疑彌補上了最後一個漏洞,那就是讓何偉光閉嘴,無法錄口供。現在要證明何偉光不是白川案的凶手,隻有兩個疑點可證,第一,他的右手是什麽時候受的傷?十六年前還是如他之前所說,幾個月前?第二:1991年到2001年,白川案發生的時候,他的不在場證明,隻要有一個不在場證明就足夠。但是,如果這兩個可能性都無法被證實,那就意味著,他們無法證明何偉光不是凶手。反過來說,就意味著何偉光無論如何都會被認定為白川案的凶手——通過邏輯和證據可以證明的凶手。
冷小兵把自己的擔憂告訴了夏木,看他表情,顯然早已經看透了問題的關鍵所在。
“我們得盡快找到何偉光的不在場證明以及他的手被燙傷的病例……”
“沈雨既然已經想出了這麽周密的計劃,你覺得,她還會留下兩個漏洞嗎?”夏木沒有像冷小兵一樣樂觀,甚至可以說非常悲觀:“如果是我,首先會解決這兩個bug,斷然不會讓千裏之堤潰於蟻穴,冷哥,我們恐怕要走投無路了。”
“那就等走到絕路上再說放棄,現在,我們必須去調查,”冷小兵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