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凶手5
冷小兵和夏木趕到現場的時候,重案隊副大隊長劉宇已經帶著大隊人馬趕到了。小區路邊停著現場勘查和法醫隊的車,派出所的民警站在警戒線外,攔著探頭探腦好奇張望的人群。看到冷小兵和夏木,民警拉高警戒線,指了指位於三樓的案發現場。
302門口,劉宇和另一名探員正在給一個胖乎乎的中年女人做筆錄,胖女人懷裏抱了一條泰迪。被嚇壞的泰迪把腦袋埋在胖女人胸前,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我遛彎回來,就看見他家的門開了一道縫,我家寶貝一直衝著屋裏喊,我本來也不想進去的,可是我家寶貝不肯走,拱開門縫跑了進去,結果,哎呀,真倒黴啊……”泰迪發出嗚嗚聲,胖女人連忙揉了揉它:“別害怕,別害怕,媽媽在這兒呢。”
“你認識302的住戶嗎?”劉宇問道。
“不認識,聽說是個殘疾人,坐輪椅的……”
“不認識你怎麽知道他坐輪椅?”
“居委會的人來打過招呼,讓鄰居都多照顧照顧殘障人士,不過,居委會就是瞎操心,人家根本就不需要鄰居照顧,你瞅見沒?”胖女人指了指門上方的攝像頭,一共有兩支,一支拍著樓上,一支拍著樓下,但電線都被剪斷了:“有一次居委會給發了一袋大米,我好心給他搬上來,結果還沒過去敲門,就聽見人在裏麵喊,不要,拿走,我懷疑這小子天天用攝像頭盯著樓道,但凡有人敢靠近,準會挨一頓臭罵。”
“那你見過他跟什麽人來往嗎?”
胖女人搖了搖頭:“他住這兒好幾年了,我連他長啥樣都沒見過,你們去問問居委會的人吧。”
劉宇揮了揮手,示意胖女人簽字按手印。胖女人嘟囔著倒黴,上樓離開。
“怎麽樣,”冷小兵上來,一邊打量著樓道內環境一邊問,夏木跟在後麵。
“樓上鄰居報的警,遛狗回來發現的,不過沒提供什麽線索,更糟糕的是,這一片馬上就要拆遷了,小區裏和附近街道都沒有監控,我們隻能用最原始的辦法,挨家挨戶走訪,看有沒有誰看到過可疑的人,目前反饋回來的信息是這一片治安情況不好,由於大麵積拆遷,經常有臨時的施工隊,收廢品之類的閑雜人等光顧,難免混進去一些手不幹淨的小賊,派出所的人說三天兩頭就有人報失竊案,每次失竊金額倒是不大,就是次數比較頻繁。”
“裏麵好了,可以進來了,”法醫老顧喊聲從屋內傳出來,打斷了劉宇的匯報。
冷小兵問旁邊的警員要了橡膠手套和鞋套,遞給夏木一份,對劉宇布置:“讓派出所把這附近一個月內發生的所有失竊案做個匯總,轄區內前科人員,流動人員以及各施工隊幹活人員的名單,整理一份送到隊裏。”
“放心吧,我早安排好了,”劉宇也戴上了手套:“進去看看,別耽誤功夫了。”
冷小兵,夏木和劉宇走進了屋內,一眼就看到胡刀刀躺在距離門口不到兩米的地上。輪椅背對著門,屍體仰麵朝天,頸部被劃開一道大口子,地上的血已經凝固。
“被人從背後割喉了,創口從左到右,嫌疑人慣用手應該是右手,死亡時間兩個小時左右,也就是八點鍾前後,凶器是刃口鋒利的銳器,像裁紙刀,水果刀之類,”老顧檢查了一下死者的手腕和頭部:“沒有發現抵抗傷和約束傷,一刀致命,看起來嫌疑人是個老手。”
“這是怎麽回事?”冷小兵掀開死者袖子,看到他肘部有一些針眼:“注射毒品?”
“看他的樣子,不太像個癮君子,”劉宇在一旁搭話。
“抽心血做個毒理檢測,看有什麽發現,”說著,冷小兵起身打量著屋內。
除了電腦被拆的七零八落,整個屋子保持了原有的陳設,門窗完好,沒有溜撬入室的痕跡,亦沒有打鬥痕跡。冷小兵折身走到廚房,見垃圾桶裏扔了很多方便食品包裝以及外賣,沒有鍋碗瓢盆以及刀具,看樣子受害人平時不做飯,凶器不是來自廚房,嫌疑人自帶凶器的可能性很大。屋門口,痕檢人員正踩著梯子,用手電對著被剪斷了線的攝像頭仔細檢查。
冷小兵從屋裏出去,抬頭問道:“怎麽樣?有什麽發現?”
“全都是灰塵,沒有指紋,也沒有擦蹭痕跡,看樣子有一段時間沒被人碰了。”
“監控裏有硬盤嗎?”
“通過電纜線跟屋裏的電腦連接,數據存在硬盤上,”痕檢人員拿起相機,對著被剪斷的線頭拍了幾張照,然後把相機遞給冷小兵,踩著梯子小心翼翼地下來。
冷小兵翻動照片,劉宇湊過了過來,看到線頭截麵平滑整齊,沒有多餘的劃痕。
“剪鎖鉗,”冷小兵目測了一下從頭頂到電線的距離,想象著嫌疑人躲在黑暗中,像一個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舉起了剪鎖鉗。
“看樣子,真像老顧說的,嫌疑人是個慣犯,準備的很充分……”
冷小兵點了點頭,把相機交還給痕檢人員,重新回到了中心現場。夏木和陳涵正電腦桌旁小聲說話,見冷小兵進來,二人停了下來。陳涵似乎有點怕冷小兵,對夏木點了點頭,示意他去匯報。夏木走到冷小兵跟前:“屋裏除了死者的指紋,還沒有發現第二個人的,陳涵說,嫌疑人清理過現場,桌子和電腦都用抹布擦過,死者一共有三部電腦,一台筆記本,兩台台式機,筆記本電腦被人帶走了,這台曲麵屏電腦是很多專業遊戲玩家必備的硬件之一,這台是連門口監控的,不過兩台電腦的硬盤都被拆走了,主板澆了水,燒壞了,另外死者的手機也被人拿走了,從留下的充電器來看,是一部剛上市的一加手機……”
“一加手機?”冷小兵聽都沒聽過的牌子。
“小眾牌子,很多黑客都粉這牌子……”
“這麽說,死者的身份是黑客?”
“十有八九是,這款曲麵屏顯示器,除了遊戲玩家就是黑客用的最多,”夏木把證物袋遞了過去:“錢包裏沒有現金,隻有身份證和銀行卡,死者叫胡刀刀,85年的,今年32歲,目前掌握的情況就這麽多。”
冷小兵接過證物袋:“查查,這胡刀刀要真是黑客,保不齊有案底。”
“好,”劉宇跟身邊的警員布置完任務,又轉頭看著夏木和冷小兵,疑惑道:“筆記本電腦和手機都不見了,嫌疑人是衝著錢來的嗎?”
“不太像,因為屋子裏最值錢的東西,嫌疑人並沒有拿走。”
“什麽?這顯示器?”劉宇皺眉,因為曲麵屏顯示器太大,搬走並不太容易。
夏木卻搖了搖頭,指著顯示器前那個通體黝黑的鍵盤,鍵盤上方有一個滾軸,造型頗為古怪:“這是遊戲《生化危機》出的一款限量版鍵盤,上架時候賣六千多,而且買都買不到,二手的現在市價應該在兩萬多。”
“一個鍵盤抵我三個月工資,”劉宇嘖了一聲,又問道:“說不定嫌疑人跟我一樣不玩遊戲,不知道這是個寶貝疙瘩呢?”
“我同意夏木的看法,嫌疑人不是衝錢來的,侵財的話沒有必要連垃圾袋都拿走,”冷小兵指了指電腦桌的角落,一個宜家風格的大垃圾桶,上麵沒有套垃圾袋:“凶手很細心地清理過現場,又破壞了台式電腦的主板,拿走了筆記本電腦,台式機的硬盤和手機……”
“拿了手機,卻沒拿充電器,一般小偷為了手機好賣,都會拿充電器的。”
“沒錯,嫌疑人的目的不是錢,而是裏麵的內容,監控應該拍到他了,”冷小兵衝著陳涵喊了一聲:“小陳,依你看,這電腦上的信息還能恢複出多少來?”
陳涵正跟老顧蹲在地上檢查屍表,聽到冷小兵招呼,起身過來:“硬盤沒了,電路板燒毀,隻能試試恢複上網記錄,但能恢複多少不好說,我馬上跟網警聯係一下。”
冷小兵點了點頭,拍了拍夏木:“跟我去周邊看看,說不定會有什麽意外驚喜。”
這是他的習慣,以犯罪者的視角還原現場,摸清嫌疑人的行動軌跡對破案很有效。
夏木默不作聲跟在冷小兵身後,看著他像隻貓一樣,四下打量著每一條路,樓與樓之間的距離,明暗相間的路燈,甚至連路邊的小石頭都不放過。不過這次,情況卻不怎麽樂觀,拆遷對周邊環境破壞嚴重,不斷駛過的渣土車把路麵碾壓的坑窪不平,無論是車轍或是足跡都被毀的一幹二淨。冷小兵歎了一口氣,站在路燈下,望著周圍灰蒙蒙的世界。
“你不應該放沈雨走的,她都快要交代了,”夏木悶悶地踢著一塊小石頭。
“你覺得她會告訴你,沈海洋躲在哪兒?好讓你去抓住她的親生父親?”冷小兵反問。
“現在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至少,你應該派個人盯著沈雨!”
“這不合規矩,監視居住,需要手續……”冷小兵有氣無力地反駁著。
“手續?規矩?你在開玩笑嗎?你要真是個守規矩的人,現在就不應該在這兒,你應該把你沒開槍放走凶手的事兒老老實實交代清楚,然後滾出刑警隊,”夏木低聲喊道:“你明明幾天前就查到了沈海洋的線索,卻一直不告訴我,你背著我,還有其他人,每天去見沈雨,難道真的是為了破案嗎?”
冷小兵默然地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彌漫的揚灰令他感覺嗓子眼又癢又苦澀。
“你見沈雨,不是為了案子,而是因為你對沈雨有好感,對嗎?”夏木的話掀開了冷小兵強行壓抑在心底的欲望:“你很孤獨,你渴望有人能理解你,能擁抱你,你不想黑暗中行走,你渴望有人能跟你一起同行,你之所以告訴沈雨一切,是想換得她的憐憫,你並不像看起來那麽強大,你不想當英雄,更不想永遠背負罪惡。你心裏住著的,還是十六年前那個沒敢開槍的膽小的靈魂,你渴望被人原諒,渴望被人同情,渴望當一個徹頭徹尾的弱者,你渴望逃避責任,渴望做回軟弱的你,而不是現在帶著麵具的你。”
“夏木……”冷小兵張了張嘴,卻不知究竟要說什麽,夏木的話擊碎了他。
夏木神情失望,轉身離開。冷小兵麵如死灰,望著他的身影消失在拐彎處。
一輛渣土車像怪獸一樣飛速駛來,車箱裏高高堆滿各種垃圾,並沒有按規定進行遮蓋。急速轉彎的時候,車廂裏的垃圾隨著慣性甩了出去,在黑暗中發出嘁哩喀喳的聲音,冷小兵擔心夏木被垃圾砸中,快跑幾步過去,卻沒有看到人,隻看到路邊落著碎玻璃,爛木頭,水泥塊之類的建築垃圾。冷小兵鬆了一口氣,轉身準備返回中心現場。
就在這個時候,他看見建築垃圾旁邊的路基上有一個鐵皮垃圾桶,垃圾桶邊緣扔著一個被拆開後壓扁的紙箱子,從紙箱的位置可以判斷,不是從渣土車上掉落,而是被人隨手扔在了垃圾桶旁邊的。他走了過去,從近處觀看紙箱亦是極其普通,但,正是這種普通讓他覺察出了異樣。通常生活中所見到的紙箱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印記,比如廠家的商標文字,重複粘貼的膠帶,或是快遞的貨運單,而這個紙箱表麵,除了一條從中縫和兩頭切開的透明膠帶,什麽標記都沒有,如同剛剛從生產線上拿下來的隻被使用過一次的嶄新之物。與常識相反的紙箱猛然喚醒了冷小兵的記憶,他想起昨天晚上,在沈雨家門口,曾見過同樣的紙箱。沈雨告訴他,是閃送送來的。可是閃送會不作任何標記,隻貼一條透明膠帶就送貨嗎?他不太確定。不過,就算閃送是這麽操作,發貨人所使用的箱子怎麽會是嶄新的?難道發貨的人手邊正好有新紙箱?這在生活中可不是常見的情況——通常我們所使用的紙箱都是之前被人用過的舊物品,流轉到我們手裏,所以紙箱上或多或少都會有上一個,甚至上上個使用者留下的痕跡。沈雨家距離此處有七八公裏,兩個相距遙遠的地方出現同樣的紙箱又能說明什麽?畢竟,使用新紙箱的情況也並非罕見。也許隻是巧合,隻是他想多了,正如夏木所說,他對沈雨的好感引發的胡思亂想。冷小兵自嘲地笑了笑,轉身朝著案發現場走去。
回到家之後,沈雨在換鞋凳上坐了整整十分鍾才緩過神來。如果不是發生了意外,她可能還被冷小兵和夏木困在看守所的審訊室裏,一想到那個房間裏的氣息,她就不寒而栗。雖然之前在刑警隊實習的一個月,她也曾經在卷宗裏看到過一些拍攝於審訊室內的照片,但身處其中卻是第一次,跟想象中不太一樣,既沒有刑訊逼供的氣息,也沒有嚴刑拷打的感覺,隻是,平淡無奇的一間房。平淡無奇的事物往往具有很大的欺騙性,就像今天所發生的一切,冷小兵和夏木拿著一份病例來請她幫忙,她忍不住好奇心答應了,結果卻變成了一場可怕的審訊。平淡無奇最具迷惑之處在於你根本看不出其中蘊含的危機,間諜,刺客,連環殺手都以平淡無奇的麵容存在於生活的某個地方,平淡無奇正是他們最好的掩飾。究竟是什麽意外解救了她?沈雨感到很好奇,但又不能深究下去,因為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距離十一點還有四十分鍾,她必須動作快點,在手機響起之前,做好最後的準備。
她用雙臂撐起身體,鞋也忘了換,徑直走到了主臥的衣櫃前。她拉開櫃門,伸手在大衣後摸找,很快就拿出了一個黑色帆布包。她拎著帆布包,轉身走向了書房,在幹淨的地板上留下了一連串的鞋印。書房的燈打亮之後,她才看到那串足跡,皺了皺眉。照以往的習慣,她會用兌了八四消毒液的水涮拖把,把地板墩一遍,然後再用酒精噴各個角落,一邊噴一邊用抹布擦拭,直至屋子被消毒水和酒精籠罩。她喜歡這種味道,讓她安心。但現在,她沒有功夫停下來做清潔,隻能眼睜睜看著灰足跡跟在她身後,像一條越來越長的尾巴。她拿著帆布包走到書櫃前,拉開了偽裝成櫃子的暗門,露出了裏麵的軟木牆和長條案。條案上放著注射器,匕首,鬧鍾,和一些照片,她帶上一副橡膠手套,將東西逐一拿起來,逐一擦拭幹淨後,擺放好,拉開了條案抽屜。抽屜裏放著個一次性紙杯和濕紙巾,何偉光第一次去診室谘詢的時候留下的。她用溶液浸泡濕巾紙,然後拿棉簽沾了一些**,小心翼翼塗抹到匕首、鬧鍾的夾縫中。然後將一次性紙杯上殘留的何偉光的指紋提取下來,用指模按壓,將何偉光的指紋轉移到一張照片的邊緣。縫隙中的含有DNA的**以及指紋的位置,都給人一種不小心才留下的錯覺。準備妥當之後,沈雨將東西放入帆布包內,然後拆下了軟木牆上的新聞簡報以及舊地圖,把紙杯和濕紙巾扔到了垃圾袋裏。不一會兒,隔間便空空****了,隻留一道道灰痕,仿佛蒙特裏安的畫。她覺得有些不適,仿佛心髒被人摘除了。
收拾完隔斷裏的物品,重新將櫃門拉上,她的不適感才稍稍褪去。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幾分鍾,她必須加快速度,拎著黑色帆布包匆匆忙忙朝外麵走去。她開門的時候,突然想起落了一件很重要的東西,又折身回到書房,打開了書櫃上方的玻璃門,取出了裏麵的幾個擺件:人型木偶,鐵皮玩具,瓶起子,文具盒和魔方。昨天晚上收到父親的禮物裏有一張小紙條,上麵列明了要她準備的東西,父親特意用紅筆圈住了這幾樣擺件,強調它們的重要性。她隱約意識到這些東西非同尋常,早早便將指紋和DNA轉移到了擺件上,將它們裝入帆布包,拉上拉鏈,離開了家。
她沒有開車,而是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告訴了司機一個地址。那是一家隱蔽的情侶酒店,為了保護客戶的隱私,門口連監控都沒有安裝,周圍有幾條黑漆漆的巷道,從情侶酒店的後門出去,便可以隱身於黑巷道中,十分符合**者的需求。司機顯然知道這個地方,當沈雨說出酒店名稱的時候,他便用異樣的眼光打量著她,可惜,沈雨穿著一身風衣,帶著帽子和口罩,既沒有露出臉,也沒有露出身體的絲毫特征。司機顯得很失望,抵達目的地之後,把車停在路邊,探頭張望著。直到沈雨走進情侶酒店內,司機才不甘心地離開。出租車走遠之後,沈雨折身從酒店裏出來,迅速消失在了其中一條小巷裏。這條路向她之前已經試驗過很多遍,包括酒店大堂的監控,她也做過實驗——故意弄丟了一隻耳墜,請求酒店工作人員幫忙調監控,發現酒店的監控隻對準收銀台和電梯口,門口供人等候坐的沙發並沒有攝像頭。她的計劃便是進入酒店,在沙發上等候,若是有人問起出租車司機,他也隻會說有個女人偷偷摸摸來**,不會注意到她的真實行蹤。穿過酒店旁邊的小巷,步行約五百米,便抵達了一片平房,這才是她此行的真正目的。
隱身於樓群中的平房區顯得異常落魄,仿佛被人遺忘的孤島,隻有街角賣麻辣燙的小攤,熱氣騰騰,等候著加班晚歸的上班族。沈雨站在電線杆旁,耐心地等候著,十一點整,手機便發出了嗡嗡嗡的震動聲。
“喂……”沈雨接通了電話。
“沈醫生,我在你家門口,敲半天門了,你不在家嗎?”何偉光聲音從電話裏傳來。
“我有點事兒耽擱了,你在消防通道裏等我一會兒,不要亂走,我半小時後回去……”
“好。”
“你定個鬧鍾,到半個小時給我打個電話,提醒我買點宵夜,咱們邊吃邊聊。”
“行,”男人掛斷了電話。
沈雨從電線杆後閃身離開,走進平房區的胡同,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第二個院子的門。盡管沒有一點光,她依舊動作嫻熟地繞過了院落中的廢紙殼和破家具,走到了屋門口。屋門上掛了一把明鎖,不過,那隻是個擺設,用力一拉,明鎖哢噠一聲便開了。沈雨把鎖頭摘下來,放到旁邊的窗台上,走進了屋內。她對屋內的陳設一清二楚,熟悉到不用開燈,直接用手機微弱的光源,便找到了她的目標,位於窗戶邊的一張鐵架子床。她走到床跟前,打開帆布包,拿出照片,掀起枕頭和褥子,將照片塞到下麵,然後拿出五個小擺件和新聞簡報,藏到了床頭櫃最下一格,用裏麵的舊衣物遮蓋住,最後她俯下身,小心翼翼將床下的蛇皮袋拉出來,將帆布包和裏麵剩餘的東西一並塞到角落,然後重新將蛇皮袋擋在外麵。
安置好東西後,她的電話再次響起來,她接通電話,聽到男人睡意惺忪的聲音。
“喂,沈醫生,你到家了嗎?”男人打了個哈欠。
“不好意思,今天晚上的治療恐怕要取消了,我遇到一點麻煩……”
“你沒事吧?”男人關切地問道。
“我沒事,剛剛有個患者躁鬱症發作了,家屬打電話說他要自殺,我得去看看。”
“躁鬱症?”
“明天上午我留出時間給你治療,好嗎?”
“明天上午我得上班。”
“能跟人換班嗎?我後天就得出差,要走挺長一段時間,隻有明天上午有時間。”
“我試試請假吧……”
“那就麻煩你了,”正要掛斷電話,沈雨突然想起什麽,說道:“對了,明天我開車去你家接你吧,上午十點左右,在你家旁邊的情侶酒店門口見麵,好嗎?”
“不用麻煩了,我坐公交車過去……”
“沒關係,我正好要去那邊辦事兒,順道。”
“那……”
“就這麽說定了,明天見。”
“明天見。”
掛斷電話之後,沈雨扭頭看了看屋內,沒有被人翻動過的痕跡,一切都保持了原貌。
她輕輕歎了口氣,轉身離開了這個讓她感到不安的地方。
返回刑警隊之後,劉宇召集大家到冷小兵辦公室開了個簡單的碰頭會,提前返回隊裏的夏木站在人群最後,一臉的陰鬱。由於法醫、痕檢、網警方麵的報告尚未出來,眾人討論重點放在了派出所匯總上來的前科劣跡人員以及最近發生的失竊案上,並製定了一份排查計劃和嫌疑人名單。開完會已經是夜裏兩點,冷小兵讓大家抓緊時間休息,天一亮就要展開排查,眾人便在辦公室沙發上,宿舍的高低床湊乎一宿,或是拉出簡易睡袋打地鋪。命案一來,重案隊便自動進入了高速運轉模式,沒有人敢掉以輕心。
不一會兒,辦公室便進入了睡眠模式,疲憊不堪的隊員們鼾聲四起,夏木也靠在辦公椅上,腦袋耷拉著入睡。冷小兵卻怎麽也睡不著,那個看似與案件毫無關聯紙箱不停地在他腦海裏盤旋著。
三個小時前,在返回中心現場的路上,他給閃送客服打了個電話,就送貨時候紙箱是否需要封口的問題進行了詢問,得到的答案是,我們會根據客戶的要求來決定,客戶需要封就封,如果客戶不需要封口,我們也不會強求,末了,客服人員信誓旦旦地保證,不管紙箱是否封口,閃送的工作人員都不會打開看,絕不會窺探客戶的隱私。閃送是一單一單送貨,送貨人和收貨人的手機上都會有一個驗證碼,隻有驗證碼吻合才能取貨,每一單都可以倒查出來源。這一點提醒了冷小兵,想要弄清楚昨天晚上沈雨收到的紙箱來自於何處,可以通過她手機上的驗證碼進行倒查。介於沈雨跟本案無關,白川案又是他和夏木在私下調查,不能讓支隊的人知道,他便繞開了刑警隊技術科,跟反電詐中心的朋友聯係,請他以“該號碼有可能接到了詐騙短信”的名義進行調查。朋友沒有多問,答應了下來。冷小兵原以為至少要幾個小時才能得到回複,沒想到幾分鍾後,電話便響了起來。朋友沒有直接說結果,而是謹慎地問冷小兵,你要查的號碼究竟是什麽人的?冷小兵隻得告訴對方,號碼的主人是白川市醫院的一個醫生,牽涉到一起十幾年前的冷案,但關於案件內容,目前還不方便透露。朋友沉默片刻之後說道,這個人看起來不是個簡單心理醫生,她的手機裏安裝了反跟蹤程序,查不到任何數據,包括定位信息,短信,微信以及上網記錄等等。冷小兵大吃一驚。朋友則表示,反跟蹤程序設計水平不低,應該出自精通此道的黑客之手。
掛斷電話之後,冷小兵立刻掉頭,跑步回到了垃圾桶旁邊,尋找那個紙箱。隻見拾荒老人已經把垃圾桶掏空,裏麵所有的東西被他塞到了蛇皮袋裏。冷小兵趕忙亮出了證件,說明來意。老人一臉鬱悶,不情不願地放下了蛇皮袋。冷小兵在裏麵翻找了半天,終於找到了紙箱。不過,他找到的不是一個紙箱,而是五個。老人表示,另外四個塞在垃圾桶裏,剛剛才被他翻出來的。塞在垃圾桶裏的四個紙箱被廚餘垃圾汙染,沾滿了油汙,菜汁,但特征卻與沒被汙染的紙箱一樣,表麵隻貼了一層膠帶,沒有重複撕扯膠帶的痕跡,也沒有文字、商標或是送貨單一類信息,大小尺寸都一模一樣。五個紙箱,如同五個同卵五胞胎,令冷小兵感到異常詭異。他立刻給劉宇打了個電話,讓他派一組技術人員來垃圾桶進行勘查。劉宇親自帶人趕來,看著臭氣熏天的垃圾桶,一頭霧水。冷小兵沒有解釋,隻是讓痕檢人員把紙箱封存好,帶回實驗室化驗,同時要求他們把垃圾桶裏的所有東西都運回技術隊,仔細查找,看能否找到命案現場丟失的垃圾袋。劉宇歎了一口氣,差人開了一輛車過來,將所有垃圾裝到兩個密封塑料箱裏,封存好後裝車,運回了刑警隊。
死者是黑客,沈雨的手機裏安裝了黑客設計的反跟蹤程序;案發現場不遠的垃圾箱裏有五個紙箱,而沈雨家裏也有一模一樣的紙箱,這難道隻是巧合嗎?冷小兵將思緒抽回到現實之中,拿過“胡刀刀割喉案”的卷宗翻看,陷入了沉思。如果這一切不是巧合,就意味著本案跟沈雨之間有某種隱秘的聯係,死者和沈雨之間是什麽關係?法醫推測的死亡時間是昨晚八點,那時候他和夏木正帶著沈雨在前往看守所的路上,顯然可以排除她的作案嫌疑,凶手另有其人。那麽凶手殺害胡刀刀的目的是什麽?丟失的手機和電腦硬盤裏有什麽秘密?凶手和死者之間是什麽關係?凶手和沈雨之間是否有關係?問題不斷冒上冷小兵的心頭,他感覺自己走入了一片迷霧籠罩的森林,路就在林中,他卻看不到任何方向。
第二天上午七點,吃完早飯之後,專案組在大會議室召開了第二次案情分析會。忙碌了一夜的法醫,痕檢員,以及剛剛從網警辦回來的陳涵,頂著黑眼圈,開始了匯報工作。
首先發言的是老顧,他用激光筆指著幻燈片上死者肘部的針孔說道:“我們抽了死者心血進行了化驗,發現了這些針眼的秘密,死者嗎啡成癮,這些針孔是注射嗎啡留下的。”
“嗎啡?現場沒發現啊?”劉宇說道。
“被嫌疑人清走了,”一名技術員插話:“我們從路邊的垃圾桶裏找出了幾個鹽酸嗎啡注射液空瓶子,可能是死者使用完之後,隨手扔在垃圾袋裏的。”
“那五個紙箱呢?有什麽發現嗎?”冷小兵追問。
“就是普通的六號紙箱,網上到處都有賣的,”負責警員說道:“紙箱被生活垃圾給汙染了,目前上麵除了撿廢品大媽和冷哥的指紋,沒發現什麽有用的證物。”
投影布上播放了一張指紋分布的照片,冷小兵看了看,將目光轉移到老顧身上。
老顧繼續說道:“為了弄清死者使用嗎啡的情況,偵查員跟醫院方麵取得了聯係,據院方反應,死者五年前出過一次嚴重的車禍,導致半身不遂,坐骨神經嚴重受損,而且是不可修複的,疼起來能要人命,我估計這就是死者嗎啡成癮的原因,不過……”
“別賣關子了,快點說,”劉宇催促道。
“死者的嗎啡不是通過正規渠道買的,醫院說自他出院之後,就沒有來複診過,更沒有開過嗎啡,我估計是從黑市上買的。”
“黑市?”劉宇皺了皺眉頭:“這小子路子夠野的,又是黑客,又是黑市。”
“會不會是黑吃黑啊,這小子光一鍵盤就好幾萬,被人惦記上了?要麽就是他手裏捏了什麽人的把柄,好多黑客不都靠捏人短弄錢嗎?八成是得罪了誰,被滅口了?”
眾人議論紛紛,冷小兵看到病例封皮上的白川市醫院,暗暗覺得有些古怪。
“我一會兒找線人問問,看江湖上有沒有胡刀刀這號人,”劉宇見冷小兵在發呆,喊了他一聲:“冷大隊,你有什麽想法。”
冷小兵回過神來,將目光轉向陳涵:“受害人的電腦修複怎麽樣了?”
陳涵搖了搖頭,表示一無所獲,冷小兵失望地歎了口氣,卻看到陳涵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別吞吞吐吐,”冷小兵說道。
“電腦是沒修好,不過網警那邊查到點線索……”
“哦?快說。”
“胡刀刀的電腦上裝了一個數據粉碎機,所有上網記錄,登錄信息,瀏覽信息都被粉碎了,就跟碎紙機一個原理,網警努力了一晚上,在碎片裏發現了一些信息。”
“直接說重點,別繞來繞去。”
“胡刀刀好像在搜集冷隊和夏木的信息,”陳涵不安地咽了一口唾沫。
眾人頓時愣住,劉宇追問:“什麽,你再說一遍。”
“胡刀刀這段時間一直在搜索冷隊和夏木的名字,碎片關鍵詞裏發現了……”
陳涵把U盤插到連接投影的筆記本電腦上,很快,屏幕上出現了一連串亂碼,其中既有數字,又有符號,也有漢字,冷小兵和夏木的名字也被拆開,混在亂碼中。在不熟悉的人眼裏,隻是毫無意義的亂碼,但在熟人的眼裏,這兩個名字就顯得格外紮眼了。網警特意用紅色做了標注,一眼便能看出,胡刀刀曾經多次檢索過二人的名字。眾人看著亂碼中紅色的“冷小兵”和“夏木”,均覺得古怪。冷小兵和夏木對視一眼,心中同時浮現了“白川案”三個字,冷小兵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夏木不要說話。
“這胡刀刀什麽來路,查你們倆幹嘛?”劉宇扭頭看著冷小兵和夏木,問出了眾人心裏的疑問:“難道他以前犯過事兒,你抓過他?”
“不可能,我抓過的人我還能不認識。”冷小兵斷道:“查過胡刀刀的經曆了嗎?”
“查過了,沒案底,隻有交警那兒有一份卷宗,是關於五年前那起車禍的。”
冷小兵伸了伸手,負責調查死者經曆的警員,把交警隊傳真來的卷宗遞給了他。
“會不是你做臥底的時候,得罪了他?你再好好想想,”劉宇又問道。
“在這之前我肯定沒有見過他,也沒聽過他的名字,否則我不可能一點印象都沒有,”冷小兵快速翻動交通事故卷宗,突然,在一份筆錄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名。
劉宇看冷小兵在發愣,有些好奇地問:“怎麽?想起什麽來了?”
冷小兵飛快地搖了搖頭,合上了卷宗,夏木發現冷小兵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模樣。
“那接下來該怎麽辦?往什麽方向調查?”劉宇問道。
“白川市醫院,嗎啡這條線是重點,夏木跟我去醫院,這條線我親自抓。”
劉宇指了指幕布上二人的名字:“那這個呢?”
“也許是網警想多了,你翻開新華字典拚湊拚湊也能找到我倆的名字,但,這並不能代表胡刀刀就在檢索我倆的名字,你看,這還有你的姓呢,劉……”冷小兵辯解道。
劉宇撓了撓頭,怪異之感揮之不去,但也無法反駁冷小兵的話。
“那就分頭行動吧,我帶人繼續調查胡刀刀的社會關係,你查醫院這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