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凶手4

夏木和冷小兵再次來到了白川市醫院心身醫學科,不過,他們沒有帶傳喚手續,也沒有申請搜查令,而是拿了一份保密協議。沈雨看到蓋有公安局刑警支隊公章的保密協議的時候有些詫異,不解地看著二人。

“有個案子想請你幫個忙,”冷小兵笑眯眯地望著沈雨。

“什麽案子?我能先了解一下嗎?”沈雨看起來很緊張。

“按規定在沒有簽署保密協議之前我們是不允許跟你談論案情的,不過,”冷小兵扭頭看了看夏木,他手裏拿著一本卷宗:“我們是好朋友,我相信你……”

冷小兵擺了擺手,夏木立刻把卷宗遞過去,放在沈雨麵前。

但,這是個誘餌……

一個小時前,夏木提出立刻拘傳沈雨,對她進行審訊,通過她也許能順利找到沈海洋。冷小兵卻表示,這不可能。隨後,他把自己在安定醫院查到的線索告訴了夏木。1990年,沈海洋在做開顱手術的時候出了一次嚴重的醫療事故,導致一個20歲的女孩意外死亡,手術中用到了麻醉藥和肌鬆藥,女孩死於術中清醒,這些特征都和後來的白川案高度一致。院方從此停止了用手術治療精神疾病的方法,同時也被剝奪了沈海洋繼續為患者開刀的權力。這紙禁令促使他走上了一條不歸路,女孩的死成為了他的犯罪動機。而封存在庫房裏的肌鬆藥和麻醉藥,則為他提供了唾手可得的作案工具。犯罪動機和犯罪條件具足,再加上夏木查到的電話,沈海洋犯罪嫌疑極大。不過,再合理的推測都不能等同於事實,冷小兵強調,我們不能僅憑推測就拘人,況且拘的還不是嫌疑人,而是嫌疑人的女兒。這個理由沒能說服夏木,他依舊堅持把沈雨帶到刑警隊問話,不能傳喚,就以詢問的方式,甚至搬出了協助警方查案是每個公民應盡義務的大帽子。冷小兵卻依舊麵露難色,支支吾吾半天才告訴夏木,他犯了一個致命錯誤,他以為沈雨並不知道沈海洋的真實身份,將她想象成了和他們一樣的受害人,他深深地同情她,每天都會見到沈雨,跟她對話,分享她的痛苦,希望能帶她走出殺人犯父親所留下的陰影,當然,也希望她能幫他找到沈海洋。他把一切都告訴了她,甚至被傳染上了感冒。冷小兵以為夏木會勃然大怒,指責他幼稚,夏木卻平靜地接受了這個解釋。

三個人都是受害人,冷小兵說的沒錯。隻不過現在,三人分別站在了不同的陣營裏。

“很有意思,”沈雨饒有興趣的看著案卷:“隱藏在婚姻裏的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斯德哥爾摩綜合征?”

“人質情結,1973年瑞典斯德哥爾摩發生了一起銀行搶劫案,兩名綁匪挾持了四個銀行職員,跟他們共處一室長達六天之久,等警方把人質解救出來後,人質不僅沒有感謝警方,反而對綁匪產生了很深的感情,他們拒絕在法庭上指控綁匪,並且主動籌措資金替綁匪請律師辯護,其中一個女職員還愛上了劫匪之一,在他服刑的期間跟他結婚了。”

“聽起來很不可思議……”

“這就是人,一種很脆弱的動物,當生命受到危險的時候,恐懼感會驅使人去討好施害者,以換取生存的機會,一旦跨過這條線,恐懼就會變成依賴,甚至是崇拜,施害者變成了受害人眼裏的英雄,人是很容易被馴養的,對嗎?”

冷小兵點了點頭,表示讚同:“有什麽辦法,能讓她清醒點?”

“用談話療法幫助受害人……”

“犯罪嫌疑人,”冷小兵糾正道:“在法院宣判之前,我們都這麽叫。”

“我可以用患者這個詞嗎?犯罪嫌疑人這個詞,讓我感覺不舒服,”沈雨看著冷小兵。冷小兵點了點頭,沈雨接著說道:“想通過談話療法讓患者意識到自己遭到了精神虐待,首先要幫患者重建自我,給她注入一個足以和外部世界以及舊自我對抗的新靈魂。”

“你有辦法給她一個新的靈魂嗎?”冷小兵注視著沈雨,夏木也緊張地握住了拳。

沈雨猶豫了一會兒,說道:“我可以試試,不過,我得先把後麵的預約都推掉。”

冷小兵鬆了一口氣,回頭看夏木。夏木的手也鬆開了,神情裏有一絲計謀得逞的狡黠。

冷小兵把保密協議遞了過去:“在保密協議上簽個字,然後我們就出發……”

沈雨拿起了筆,正要在右下角空白處簽名的時候,突然抬頭看向夏木。夏木下意識避開她的視線,心砰砰直跳,生怕露餡。好在沈雨問了別的問題:“患者現在在哪兒?”

“看守所……”

“能把她帶到醫院來嗎?這更適合,如果遇到困難,我還可以跟同事求助。”

“恐怕不行,她畢竟殺了人,”冷小兵拒絕了她:“我可以讓看守所的人想想辦法,你想要一間什麽樣的審訊室?陽光充足?地方寬敞?能播放音樂的審訊室?我還可以讓他們摘了她的手銬,給她溫水和喜歡吃的食物,但地點,隻能在看守所……”

沈雨的手停在半空,遲遲沒有簽名,看上去很猶豫。

“如果沈醫生不願意,我們再去問問別的醫生,我們時間有限,”夏木催促·。

“沈醫生,咱們是好朋友,你也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不過,你如果不願意去看守所,那就隻能下次再合作了,”冷小兵裝出失落的樣子,伸手去拿保密協議。沈雨卻快速簽下了名。正如夏木和冷小兵事前所預料的,這個獨特的病例如同魚餌一樣,勾住了她。

冷小兵收回簽好字的保密協議和卷宗:“沈醫生,你安排一下,我們在門口等你。”

他們出去之後,護士進來問沈雨,下一個預約是否可以開始,沈雨搖了搖頭,讓護士把後麵的預約全都改期。護士離開後,診療室裏頓時空空****,隻有剛才不小心被護士碰到的重力小球在哢噠哢噠,機械地擺動著。

沈雨拿起包,穿好外套,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電話鈴聲突然響了起來。

“沈雨,我找到點東西,”電話接通,聽筒裏傳來了胡刀刀的聲音。

“什麽東西?”

“你爸給你寄禮物用的紙箱上,有一滴綠豆大小的機油。”

“機油?”

“沒錯,我找人化驗了一下,機油裏含有大量的雜質,應該是廢機油提煉之後,弄出來的假冒偽劣產品,”胡刀刀接著說道:“汽配城的小店都會偷偷的賣假貨,也許你爸去買機油的時候被人給騙了;也許他開車去修車廠換機油,修車廠的人偷奸耍滑,用了這種假貨;也許他就在賣機油的店或是修車廠上班,你可以去汽配城、修車廠之類的地方打聽打聽,說不定有人見過他。”

“白川有幾家汽配城?”

“三家,最大的是城南汽配城,另外兩家都很小……”

“修車廠呢?”

“那可就多了,我想辦法幫你整理一份名單,你先從汽配城開始吧。”胡刀刀把汽配城的地址發給沈雨,又絮絮叨叨地說:“不過,你也別抱太大希望,也可能是物流配送的貨車使用了劣質機油,不小心蹭到了紙箱上,如果真是這樣,就不好找了……”

這時候,外麵傳來了敲門聲,沈雨知道是警察在催促她,不得不打斷了胡刀刀。

“我有點事兒,得出去一趟,等我忙完再打給你,好嗎?”

胡刀刀覺得很詫異,他以為沈雨會激動地像個小孩一樣喊出聲來:“出什麽事兒了?”

“我得去趟看守所,門口有兩個警察在等我。”

“看守所,你被人抓了?”胡刀刀緊張地問道:“弄嗎啡的事兒被警察發現了?”

“不是你想的那樣,別的事兒。先不說了,我得走了。”

“你不會像你爸一樣,就這麽人間蒸發了吧?”

“我會回來的,我答應你。”

“明天我們可以去看電影,最近有部印度電影《摔跤吧,爸爸》,豆瓣評分挺高。”

“好,明天見,”沈雨匆匆忙忙掛斷了電話。

胡刀刀挪動輪椅回到了電腦桌前。他的電腦桌比常人的大出三倍,上麵擺著三個屏幕,中間是一個遊戲專用的彎曲屏,左邊一台筆記本電腦,右邊的屏幕上顯示門口監控畫麵。他晃動鼠標,彎曲屏上顯示出了幾個視窗,分別是沈雨讓他調查的冷小兵和夏木的個人資料,最右邊一條則是白川係列殺人案的新聞報道,沒有相關照片,隻有幾段幹巴巴的文字,正文上方配了一行刺眼的大紅標題:“變態狂魔,殺人累累”,由於新聞的年代久遠,視覺上給人一種劣質而廉價的驚悚故事的感覺。

報紙上顯示的時間2001年9月3日。鼠標在時間上一閃一閃,仿佛在提示什麽。胡刀刀歎了口氣,把對話框全都縮小,打開了《生化危機》,瘋狂掃射僵屍。震耳欲聾的遊戲聲讓他暫時忘了這段時間困擾不散的煩惱。當沈雨讓他幫忙調查沈海洋失蹤一事的時候,他就陷入了痛苦之中。他不是個傻子,而是個聰明絕頂的黑客,雖然外表看起來又廢又宅。他很快就在冷小兵和夏木的經曆,白川案以及沈海洋的失蹤案之間建立了一種聯係,推斷出了沈海洋的身份。那是個叫人不寒而栗的身份,他隻在電影和電視劇裏見過。他今天之所以打電話給沈雨,不隻是想告訴她有關機油的線索,更想問她一個重要的問題:“你父親沈海洋是連環殺手嗎?”他手裏還有一條更重要的線索,通過那滴機油,他不僅查到了汽配城,還查到了一家賣假機油的店,位於城南汽配的“紅紅機油專賣店”,店名和地址就寫在便簽上,放在鼠標旁邊。但在最後一刻,他卻沒有告訴沈雨這條線索,鬼使神差瞞了下來。他想等下一次見到沈雨問明白情況之後再做決定,是把這條線索交給警察,還是告訴沈雨。

旁邊電腦上的監控畫麵忽閃了一下,變成了一片雪花,胡刀刀一槍擊斃boss之後,看了看監控,暗暗罵了一句髒話。這幢老舊小區跟老城區的很多其它房子一樣,都在待拆狀態,所以治安條件極差,經常被小偷光顧。他安裝在門口的監控也經常被小偷惦記,睡一覺起來丟個監控攝像頭的事兒時有發生。看監控屏幕變雪花,胡刀刀以為又被梁上君子剪斷了線,抓過一根長長甩棍,怒氣衝衝地轉動輪椅,罵著難聽的髒話,打開了門。

門口沒有人,隻有被剪斷的線路孤零零地耷拉在半空,胡刀刀突然感到黑暗中,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撲向了他。走廊內的燈早都壞了,沒有一絲光,拆遷區特有的轟隆聲,從遠處傳來。黑暗中的力量如同毒蛇一般,貼著牆壁靠近胡刀刀。胡刀刀驚恐地揮動甩棍,卻隻聽到劃破空氣的刺啦聲,空洞,冷漠,刺耳,他感到更加恐懼,急忙轉動輪椅,躲回了屋內。關門聲響起,胡刀刀的心終於放回了肚子。就在這時候,他突然感到脖子上一陣冰冷,仿佛絲線劃破了皮膚,他低下頭,看到鮮血從他脖子裏噴湧而出,成片的血,瀑布一樣,鋪天蓋地地噴出來,灑滿他的衣服,腿,地麵。他想伸手捂住脖子,身體卻不受控製地摔在了地上。他仰麵朝天,看到一個黑影從他身邊經過,走到電腦前,撕下了寫有“紅紅機油專賣店”的便簽,拆掉了電腦上的硬盤,然後開始清理屋內的痕跡,他看到黑影的右手有些笨拙,手腕露出的一節,似乎是一塊陳舊的傷疤。他努力想看清黑影的樣子,視線卻越來越模糊。

他很後悔,沒有把他的擔憂告訴沈雨。他很喜歡沈雨,覺得她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他希望她永遠不要找到他。對沈雨來說,爸爸究竟意味著什麽,是溫暖的懷抱,還是死神的**?從嘴巴和鼻子吸入的空氣從被割開的喉嚨裏漏了出去,沒能進入肺部。他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身體越來越冰冷。死神帶著他進入了冰冷的夢想。他想象著沈雨就在他身邊,帶給他一點溫暖。他大睜著眼睛,走進了永恒的寂靜之中。

看守所距市中心有二十多公裏,從白川市醫院出發,經過新城區的中心廣場,跨過那道連接新舊城的石橋,穿過到處都在拆遷的老城區,最後再沿著一號礦坑和森林公園一直向西,便能看到那幢紅磚建築。光禿禿的平原上,四角和大門立有尖頂崗哨,牆上纏滿了高壓電線的看守所,猶如一座被人遺棄的中世紀的修道院。

沈雨坐在副駕駛位置,不時地朝外張望天空,黑夜將至。夏木在後排,眯著眼睛假寐,用餘光觀察著沈雨。車子突然在森林公園旁邊停住,冷小兵嚷嚷著尿急,便捂著肚子跳下了車。車內隻剩下夏木和沈雨兩人,沈雨透過後視鏡看到夏木在睡覺,輕輕地鬆了一口氣,目光轉向了黑壓壓的森林公園。夏天馬上就要來了,嫩綠色漫山遍野地瘋長,天氣逐漸熱了起來,沈雨卻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就仿佛森林裏有什麽怪物襲來。

夏木猛然睜開了眼睛:“怎麽,沈醫生?你很冷嗎?”

沈雨慌忙搖了搖頭,轉而問道:“還要多久才能到?”

“十幾分鍾吧,不太遠了,你以前來過森林公園嗎?”

“沒有,”沈雨聲音發緊,看起來比剛才更冷了:“我感冒好像加重了。”

“冷哥昨天晚上也感冒了,他身上應該有藥,待會兒問他要兩片。”

沈雨點了點頭,用雙臂抱住身體,仿佛一個被小小的蠶繭包裹住的白色蛾子。

“前幾天森林公園裏出了一起命案,嫌疑人跟你認識,”夏木望著沈雨:“肖華軍。”

“我想起來了,你們那天去醫院找我就是為了這個案子,肖華軍跳樓自殺了,”沈雨看起來又驚懼又惋惜:“查清楚原因了嗎?冷隊隻告訴了我結果。”

“畏罪自殺。奇怪的是,死前還報了警,既然都決定自殺又何必報警,有點多餘。”

“哦,是嗎?”

“專案組的人懷疑有人謀殺了肖華軍,故意報假警,就是要營造出畏罪自殺的假相,誤導偵查,”沈雨的臉越發蒼白,隻要一縷陽光照射,整個人就會消融在空氣中。夏木看著逐漸透明的沈雨,繼續說道:“凶手之所以要這麽做,是為了掩蓋另一起案件,森林公園的謀殺案,肖華軍有一個搭檔,他們聯手作案,一個殺人,一個善後,配合的完美無缺,可惜,肖華軍情緒不穩定,暴露在了警方的視線裏,他搭檔為了自保,隻好殺了他滅口。”

“所以,警方並沒有證據,”沈雨扭頭看著夏木,之前慌張瞬間不見了,代之以冷靜:“你剛才用了懷疑這個詞,懷疑就說明你們還沒有證據,隻有推測和猜想。”

夏木愣了一下:“這世界上沒有所謂的完美犯罪,洛卡爾物質交換定理……”

“凡兩個物體接觸,必會產生轉移現象,我以前是學法醫的,你不知道嗎。”

“我想起來了。”

“可惜了……”

“可惜什麽?”

“可惜我沒從事法醫工作,我要是在警隊當法醫,說不定還能幫你找找證據。”

沈雨的話如同一根針,刺入了夏木的心髒。夏木隻能用力咬了咬牙,把刺痛吞下去。

冷小兵從樹林裏鑽了出來,一邊提褲子一邊跑上車:“怎麽樣?等不耐煩了吧。”

“沒什麽,我跟夏警官聊得挺開心的,對嗎?”

夏木擠出一絲僵硬的笑容,冷小兵立刻明白了他們的第一個如意算盤打空了。

冷小兵用力踩下油門,車子向箭一樣飛向紅色靶心。

穿過三道鐵門之後,他們來到了看守所的值班室。按照冷小兵和夏木的引導,沈雨把手機,提包,中性筆以及一切尖銳的危險的東西交給了值班管教。

“現在管的很嚴,就算市局的領導來,也是一樣的待遇,”冷小兵在登記本上寫下自己的名字,警號和身份證號,把筆遞給沈雨:“別介意,這是規定。”

“我擔心患者會給我打電話,”沈雨指了指手機。

“你可以把手機鈴聲打開,如果有電話,他聽到會進去通知你。”

“好吧,多謝,”沈雨關閉了手機靜音,跟著冷小兵和夏木走出了值班室。

三人跟著管教經過一條長長的走廊,在把角的位置停下來,管教過去推開了鐵門。

一間方方正正審訊室,牆上刷著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標語,與沈雨想象中的畫麵不同,嫌疑犯桌子跟審訊人員的是分開的,中間隔著兩步遠距離,審訊人員的桌子上放著電腦,嫌疑人的桌子焊在地麵上,桌麵上有一個用來掛手銬的鐵環。而且,審訊人員的椅子也是經過特別加工,目測要比嫌疑人的座位高出一截,顯然是為了增加威懾力。

“怎麽樣,還滿意嗎,這可是看守所最好的審訊室了,”冷小兵見沈雨眉頭緊鎖,一臉不滿意的樣子:“比不上你們醫院,就湊乎湊乎吧,”不等沈雨開口,冷小兵扭頭看了看管教和夏木:“別愣著了,把人帶過來,夏木,你去弄兩瓶水,我跟沈醫生單獨在這待會兒。”

夏木跟管教轉身出去,剛一出門,夏木喊住管教,小聲吩咐道:“別讓任何人進來。”

管教點了點頭,轉身離開,夏木側身站在門口,透過門上的小玻璃窗注視著沈雨。

提出把沈雨弄到審訊室來問話的人,是冷小兵,借著案件需要外聘專家的名義,請沈雨來幫忙,這樣就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沈雨騙到看守所。以他們對沈雨的了解,在正常的生活壞境,甚至是刑警隊,想撬開她的嘴基本無望,必須上點特殊手段。審訊室對任何心裏有鬼的人來說,都是一個充滿壓力的地方,對麵的椅子上坐過殺人犯,縱火犯,強奸犯,毒販,盜竊犯,小偷小摸的毛賊,膽大妄為的瘋子,嚇破膽的壞人。革麵上的汗漬給人一種黏糊糊不太好受的感覺,沈雨現在正坐在被審訊者的椅子上。

“你看這裏像不像個站台?”冷小兵看似不經意地坐在審訊桌上,俯視著沈雨。

“站台?”沈雨不安地打量著四周。

“很多人都是從這兒被移送到監獄的,有的是死刑,有的是無期徒刑,光從我手上送進去的就有上百人了,判死刑的有七八個,我還能記得他們的名字和長相。”

“哦?”

“你知道死刑犯是最需要朋友的,他們希望在臨死前把心裏的秘密全都說出來。”

“看來冷隊很了解死刑犯。”

冷小兵點頭:“某種程度上,我也是個心理醫生,隻給某一類患者治療的心理醫生。”

“哪類患者?”

“心裏有鬼的人。”

沈雨抬頭看了看冷小兵,眼前的這個男人比昨天多了一些殺氣,仿佛亮出袖劍的刺客。

“冷隊,你請我來不是為了案子,對嗎?”

冷小兵沉默地看著沈雨:“你早就知道沈海洋是白川案的凶手,對嗎?這段時間你一直在騙我,利用我的同情心,來騙取更多的信息……”

“我不知道,一周前,我還以為我爸隻是失蹤了,是你告訴我,他殺了人。”

“我查到了一點東西,2001年9月2號中午一點多,有人打通了你家的固定電話,8765432——就跟昨天晚上我離開你家時候聽到的鈴聲一樣,”冷小兵緩緩說道,沈雨神情呆滯,額頭上開始冒細汗:“打電話的人是你父親沈海洋,他在電話裏告訴了你見麵的時間和地點,你按時趕到長途汽車站,你們是在那兒見麵的,對嗎?你的眼睛向下看了,這表明你在思考該怎麽回答我,你被我看穿了,你們倆在郊外的一個長途車站見了最後一麵。他告訴你在他離開之後,要怎麽清理他的痕跡,還給了你一封“告別信”,就是後來你去派出所報警時用的那封,你從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你爸爸是什麽人,知道他受傷沾滿了鮮血,知道他殺了很多無辜的人……”

“冷隊,我……”沈雨猛然站起身來,想要離開。

冷小兵一把按住了她,夏木也從外麵進來,手裏拿著手機,低垂目光看著沈雨。

“還沒說完呢,著什麽急,跟沈海洋告別之後,你回到了家,按照他的吩咐清理了一切有關他的痕跡,包括安定醫院的病例,檔案,他的照片和筆跡,一切都準備妥當之後,你拿著那封“告別信”去派出所報警,說你爸跟人私奔了。其實,他不是失蹤了,而是殺了人,害怕被抓,躲起來了……”

夏木走到沈雨身邊,打開手機,按下了播放鍵,裏麵傳來了沈雨的聲音。

“爸爸,是你嗎”、“你在哪兒,我想見你……”

沈雨麵如死灰,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渾身開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昨天晚上打電話給你的人,不是你爸,而是我,讓你失望了,”夏木冰冷道。

“你……”

“你一直在等沈海洋的電話,你知道他殺了人躲起來了,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不舒服,你們讓開,我要回家。”

“沈雨,告訴我,沈海洋躲在哪兒?告訴我!”夏木擋在她身前,惡狠狠地道。

“我,我……”沈雨搖搖欲墜。

冷小兵拍了拍夏木,示意他讓開,然後走到沈雨麵前,柔聲道:“雖然你身體裏流著他的血,但你是無辜的,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你也受害者,你,夏木,我,我們是同一種人,我們都是受害人,我們站在同一陣營,我們一起來結束這場災難。”

沈雨很想點點頭,告訴他們真相,以弑父者俄狄浦斯的口吻陳述她的替罪羊計劃,說她會手持匕首刺穿父親的身體,然後再刺瞎自己的雙眼,永駐於黑暗。然而,理智卻在不斷的告誡她住嘴,她不能說,她得保持沉默,因為她現在也是殺人犯了。她感到一陣疼痛,仿佛昨晚上被切開的是她的手腕,浸泡在冰塊裏的死者是她。那一瞬間,她終於明白了父親的真正用意,他寄給她禮物,不僅是為了告訴她,他一直在她身邊,從未遠離,更是為了考驗她。她想親手弑父,首先得變成他。用他的方式思考,用他的方式隱藏,用他的方式殺人,手上沾滿鮮血,變成同樣的惡魔。隻有惡魔才能殺死惡魔,受害人可不成,她聽見他用嘲笑的口吻對她說。她下定了決心,脫離受害人的身份,站在惡魔的陣營裏。隻有惡魔才能殺死惡魔,在此之前,她必須得繼續把謊說下去。

“冷隊,我知道的都已經告訴你了,”沈雨雙眼通紅道:“我從來沒有騙過你,我說的都是真的,在你告訴我之前,我不知道他的身份。2001年,他離開我的時候,我才十五歲,你們知道嗎,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來說,失去唯一的親人就意味著失去了整個世界。我害怕極了,我不知所措,我隻想讓他重新回到我身邊。夏警官說的沒錯,他臨走給我打過電話,跟我見過麵。他告訴我,把家裏的一切都清理幹淨,我隻是按照他說的做了,清理完之後去派出所報了案,但我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我這麽做,更不知道他是個連環殺手。我隻是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他的幫凶。我很後悔自己無心犯下的錯誤,你們要認為我有罪,可以把我抓起來,但我,我隻是想讓他回到我身邊,我幼稚地認為隻要我按他說的去做,好好聽話,做個乖孩子,他一定會很開心,他開心了就會回家……”

沈雨輕聲啜泣著,眼淚從透明的臉頰上滑落,她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想要止住哭泣。

冷小兵有點不知所措,正想安慰她的時候,卻見夏木搖了搖頭,叫他不要親信她。

正在這時候,外麵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管教沒有敲門,直接從外麵闖了進來。

夏木一臉不悅地皺了皺眉。管教快步走到冷小兵耳邊,小聲嘀咕了幾句,冷小兵的臉色大變:“沈醫生,今天就先到這兒吧,我讓人送你出去……”

“冷小兵,你這是幹什麽,不能就這麽算了,”夏木急道。

冷小兵卻不為所動,揮手讓管教帶走了沈雨,不一會兒,屋內便隻剩下二人。

“出事了,命案,西關東街,”冷小兵低聲對夏木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