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殘酷的少年物語

男生: 友誼出現問題怎麽解 決?打一架唄!

女生: 和閨蜜吵架第一天: 再也不理她了!第二天:她怎麽還 不來找我?其實我也有做得不對的 地方……第三天:她剛才笑得好開 心,不會已經有新的閨蜜了吧?要 不我還是先道歉吧……單逸走在後麵,拽著餘小野的胳膊把她往後拉了拉,低聲問:“如果我等會兒進門就跪下,你覺得小八能放過我嗎?”不丟跑出去出了事,他這個臨時飼主脫不了幹係。

餘小野看了他一眼,眼圈是紅的。

單逸知道自己問得不是時候,在嘴巴上橫著比出“拉拉鏈”的動作,自覺閉嘴。

小八抱著不丟,踉蹌著回到家裏,走進洗手間把它衝洗得幹幹淨淨。天氣那麽冷,一路走回來,就算她把它緊緊焐在懷裏,它也已經完全涼透了。

一點兒體溫都沒有。

她看著它,突然意識到它再也不會動,再也不會叫,再也不會蹭著她的褲腿仰頭看她的時候,才真切地感受到不丟已經走了。

小八坐在那裏,攥著拳頭,低著頭,散下來的頭發遮住了眼睛。

餘小野如坐針氈,不丟的死亡嚇壞了她,也讓她十分自責和不安,她想哭,可是又不敢哭,因為在她盡情釋放情緒之前,必須要先麵對小八。

不丟第一次走丟後,她和單逸就該更加留心的,可他們所關心的隻是這件事絕對不能被小八發現,因為不丟對小八的意義不隻是一隻寵物,更是一種精神支柱,小八她……餘小野不敢想,此時的小八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

單逸比餘小野還要不安,他一進門就開始觀察家裏哪裏有適合砸的電器和瓷器,努力讓它們和小八離得遠遠的。隨著小八沉默時間的加長,單逸的慌張程度開始飆升,他覺得自己快受不了了,要殺要剮隨便,隻求它快點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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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人知道災難早晚會來時,等待便成了最煎熬的東西。

餘小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八的胳膊肘,想要開口,卻發出一 聲巨大的抽噎,直到這時,她才發現自己已經哭了,她全然沒有意 識到各種情緒壓過來,她的身體已經做出了最自然的反應。

小八就在此刻猛地站了起來,單逸在應激反應中差點兒跪下。

小八目光炯炯地看著所有人,一點兒不像是快要哭了或者快 要崩潰了,而像個充滿鬥誌的戰士,她大聲地說:“不丟本來就是 野貓,一個家根本關不住它的!更何況,我當時收養它,是為了給 它療傷,可等它傷好了,我又自私地不肯放它走……無論是它離 開,還是打架死掉,這些都是它的自由,也是我愛它的原因。無 論選擇生或者死,它永遠都充滿勇氣!”這就是她愛著的不丟 啊,總是充滿欲望,充滿求生的欲望、自由的欲望、為了什麽 而戰鬥的欲望……餘小野和單逸驚詫地看著她,聽到她說:“我要給小八辦葬 禮,最為風光的那種!”

喜事變喪事,大概是誰都沒能預料到的。

葬禮的時間安排在周末上午十點,這是小八特地找大師查過的 日子,最適合貓去天堂。這天早上果然陽光明媚,空氣宜人,衝淡 了氣氛中的悲傷情緒。

看到餘小野走進葬禮現場,小八風風火火地走過來,叉著腰站 在那裏憤憤不平地抱怨,她剛才聽到幾個賓客在罵她如此聲勢浩大 地給貓辦葬禮,簡直是讓人作嘔的富家小姐,社會的血吸蟲。

“他們什麽都不知道就在那兒瞎叨叨什麽勁兒?我沒花他們的 錢,也沒花我爸媽的錢,葬禮的錢都是我勤工儉學掙的!”小八氣2

不打一處來。

“你什麽時候勤工儉學了?”餘小野問道,她放下背包,挽起袖子,打算開始幹活。

“我推薦我同學去我二叔中藥館做推拿按摩,介紹一個就給我20%的提成。唉,不是,重點是他們憑什麽這麽罵我?真是讓人生氣,以後再也不邀請這些假惺惺的同學了!”

“也是沒辦法的事,畢竟本來是邀請他們參加生日會的,如今變成了葬禮,他們都沒有心理準備吧……”餘小野安慰著她,卻明白自己的話並沒有什麽說服力,不管是生日宴會還是葬禮,在某些人眼裏,為一隻貓費盡心思操辦這些事情,就是“閑得有病”的表現。餘小野心裏清楚,卻絕對不會告訴小八,她不想讓她為這些事情憂心。

有時真相不如一句安慰,因為在某些境地,說實話隻會徒增困擾罷了。

“唉,還是你最好,今天就辛苦你了,讓我們好好送走不丟吧!”小八捏了捏她的手,衝她笑著。

“嗯!”

餘小野在門口迎賓,跑內場的單逸看到她來了,有些擔憂地跑過來,指著不遠處的小八,低聲問:“她狀態還好嗎?不會在葬禮現場突然發瘋打我吧?”

餘小野實話實說:“以我對小八的了解,還真說不準,你也知道她初中的時候在我們學校的綽號。”就算單逸和她們兩人不在同一所初中,也聽說過小八的風雲史。

小八曾經讓欺負過餘小野的幾個高年級學長在寒冬凜風中穿著超短裙在操場跑圈,一邊跑一邊高呼“我是變態”,差點兒氣死聞訊趕來的教導主任。

後來江湖都稱呼小八“尹則天”,雖然誰也不願相信行事手段 如此狠辣的小八真名是“尹若晴”這樣溫柔的名字。

“希望今天能夠平安順利地度過……”剛祈禱完,單逸就看到 沈一肖不緊不慢地走了過來。餘小野對沈一肖笑著招手,同時小聲 警告單逸:“你要是不想因為搞砸不丟的葬禮被小八整死,就最好 不要找沈一肖的碴兒。”

“哼,我才懶得搭理他呢,我也奉勸你,你要是不想被傷害, 就不要和他走得太近!”

餘小野好似沒聽到單逸的話一樣,迎上去對沈一肖招呼道: “上午好!”

沈一肖穿著一件黑色的毛呢外套,讓他顯得越發清瘦疏離, 好像民國時期的讀書人。他曼聲說:“上午好,你今天穿得很好看。”

餘小野今天的衣服是單媽媽幫她搭的,上衣是一件帶著荷葉衣 褶的黑色襯衣,下身是一條微喇的黑色牛仔褲,搭配一條鬆果項鏈 作為點綴,外麵披著一件呢子衣,正適合今天的場合。她早上已經 被單逸用“背影看上去果然像四十歲”羞辱了一番,此時聽到沈一 肖的稱讚,突然感到臉上有些熱,平日裏伶牙俐齒的她不知怎麽就 有些詞窮,隻好目光躲閃地說:“謝謝……你今天穿得很文雅,像 詩人一樣。”

沈一肖衝她笑了笑,光線剛剛好,把他的側臉照得如此溫柔, 他的眉峰挺拔,目光純和,餘小野看得失了語,隻能聽到自己的心 跳聲,它似乎已經跳出來了,在自己耳邊發出“撲通”“撲通”的 聲音。

天下怎麽能有這麽好看的人!

餘小野突然想,如果沈一肖是她的青梅竹馬的話,她的童年應該會大不相同吧?

起碼不會有那麽多無休止的爭吵,也不需要擔心有人會突然跳出來搶走她的最後一支雪糕,沈一肖一定會讓著她,總是把好的那部分留給她,像是照顧妹妹一樣。

單逸站在不遠處,看到餘小野仰著頭,癡癡地望著沈一肖的樣子,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這是被整整一噸豬油蒙了心啊,清醒點吧餘小野,沈一肖可不是善茬……”小八喊他過去幫忙,因此單逸並沒有看到沈一肖正把一個紙袋遞給餘小野,裏麵是他給不丟帶的禮物,雖然照目前的狀況來看,那更像是祭品。

餘小野打開一看,突然尖叫著把它扔得遠遠的。

那裏麵竟然整整齊齊地碼著許多條黃花魚!

沈一肖看著顫抖不已的餘小野,不明所以地問:“你怎麽了?”

“我……我怕魚……”餘小野搖搖晃晃地找了個可以倚靠的地方,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眼前的影像如此模糊,她看到沈一肖撿起那袋魚,朝她走來,她不得不繼續喊道,“別拿過來!求你,可不可以把它扔掉?”

“哦,原來你真的怕魚啊!”

餘小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可那一刻,沈一肖的表情變得很奇怪。

為什麽像是……在笑?

在餘小野的再三請求下,沈一肖終於扔掉了那袋魚。還好客人已經來得差不多了,不然再出現幾個帶著魚來參加葬禮的人,她一定會當場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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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天謝地,她熬過去了,崩潰的另有其人。

那個時候葬禮已經開始了,大屏幕上放送著不丟生前的照片和 視頻,大家討論著這隻貓死前是多麽勇敢,還為它為什麽會打架編 出許多可歌可泣的版本,縱然,大部分人今天是第一次見到不丟的 樣貌。

餘小野忙完自己的工作,站在後麵,在司儀的講解裏、周圍人 輕聲的討論裏、輕柔的背景樂裏,她的情緒慢慢抽離,輕盈地懷念 著不丟。

它是一隻很懂事的貓,也是一隻很有思想的貓,她從來不知道 它在想些什麽,它卻好像總能看穿她的心思。

他們是過客,在彼此的生命中停留了短暫的幾個月,然後朝著 各自的方向奔去。所有的相遇和別離都是有意義的,她想,不丟也一定給她帶來過什麽,隻不過她現在還沒有察覺到罷了。

就在這時,人們突然聽到了一聲巨大的啜泣。

餘小野開始以為自己聽錯了,可緊接著,那種詭異的、響亮的 啜泣聲又響了起來,就像是鬼怪的嗚咽。大家紛紛轉頭尋找聲音的 來源,隻見一個身著裁剪得體的黑色西裝的男人正在哭泣。

他恐怕是來賓中打扮得最為正式的一個人,白襯衣、黑西服、 鋥亮的皮鞋,而露在西服袖口外的那一截白襯衣上還有一行洋文 繡字,好似他所參加的不是一場貓葬禮,而是一次集團並購的商 務談判。

而此時,他情緒失控,掩麵大哭,旁邊的高中生給他遞了一包 紙巾。

已有人開始小聲議論。

“誰啊?”

“不知道,我看他已經默默哭了很久了。”

在眾人的熱議聲中,男人突然起身,哭號著逃離會場,看來他對不丟的死亡異常傷心。

餘小野無言地捂住臉,這個行為誇張的男人自然是她老爸,他還可以更丟人一點嗎……

“你還好嗎?”沈一肖不知什麽時候來到她的身旁,又恢複了溫文爾雅的樣子。

可剛剛他拿著魚時的笑……算了,一定是自己看錯了!

“我還好嗎?”餘小野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問,無意識地重複著問題。

“你總是在學校裏提到不丟,一定很喜歡它吧?”他的聲音淡淡的、輕輕的,像來自海洋上暖洋洋的光。

出事這段時間,大家都在關心小八,關心葬禮,沈一肖是第一個關注到餘小野的心情的人。他的溫柔讓她心裏一**,禁不住說道:“它是我最好朋友的貓,我覺得很愧疚,也很自責,小八說不是我的錯,可就是我的過失啊。”小八從沒有怪過她,可餘小野的自責是發自內心的。

出事之後,她一直把這種情緒埋在心裏,沒有告訴小八,也沒告訴單逸,卻沒想到會這樣輕易地告訴了沈一肖。

她想她是信任他的,也許因為他總是安靜地傾聽她的一切苦惱,從不嘲笑,從不覺得不耐煩。

沈一肖緩緩說道:“每個人都會有犯錯的時候,有些事可以挽回,有些不能,但發生的都已經發生了,最重要的是要學會去麵對它。什麽都改變不了的時候,就改變自己吧。”

這話真不像是一個高一男生會說出來的,反而像一個親切的長輩說出來的。

成長真是一種奇怪的東西,明明生活在同一座城市,有著相同的成長軌跡,有的人還像個小學生一樣遇到問題就知道碰瓷吵鬧, 有的人卻開始用自己微弱的力量溫暖別人,像是火苗。

當他還是自己的同齡人時,安慰的話語又帶著一種特別的說 服力。

餘小野鼓起勇氣,說出埋在心裏許久的話:“我真的很欣賞 你,也很感激你,你學習那麽好,那麽受歡迎,卻一直不厭其煩地 幫助我,謝謝你……”

她低下頭,徹底地紅了臉。

沈一肖總是能夠激勵她,讓她想要變成更好的人。她沒注意 到,沈一肖突然握緊了拳頭,他的聲音變得更低了,似乎在壓抑著 什麽:“不用謝我,我也曾經和你一樣,但另外一個人伸出手幫助 了我,如果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我。”

“真的嗎?”餘小野好似在聽天方夜譚,她不相信這麽優秀的 沈一肖曾經是她這個樣子的。

沈一肖突然問了一個奇怪的問題:“如果幫助過我的、善良 的、優秀的人受到了排擠和欺負,你會怎麽做?”

餘小野一愣,說:“幫助過你的人,就等於幫助了我的人,我 當然要幫他出頭啦!”

“是嗎?那如果,她有一群朋友,她那麽在意她的朋友,可 那群所謂的朋友卻把她的尊嚴狠狠碾碎,朋友們依然過著快樂的生 活,對她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你會怎麽辦?”

“這群朋友也太過分了吧!”餘小野憤憤不平,“這算什麽 朋友,根本就是狗屎,趁早和他們絕交。你帶上幫助過你的這位朋 友,來和我們一起玩兒吧!”

沈一肖突然笑了,餘小野看著那樣的笑容,呆住了。這是抹冰 冷可怕的笑,和他往日的風格相差甚遠。

沈一肖冷冷地說:“為什麽你會先入為主,覺得你就是好的那種朋友呢?說起來,艾馨已經死掉的事情,你根本不知道吧?而你自己,就是你所說的狗屎。”

什麽?餘小野徹底愣住了。

他們不是在說幫助過沈一肖的朋友嗎?為什麽突然扯到了艾馨身上?沈一肖怎麽會認識艾馨?等等,艾馨……去世了?

餘小野剛才的那番言論似乎徹底激怒了沈一肖,他狠狠地說:“看你這麽茫然,你不會已經忘掉你親愛的朋友艾馨到底是誰了吧?也忘記了曾經對她的傷害了吧?別忘了,你也是害死艾馨的‘凶手’之一!”

突然之間,沈一肖變了,他不再是那個永遠溫和、永遠微笑著的男生,他張開嘴巴,露出隱藏許久的獠牙。

好奇怪,一個人怎麽能一麵對她微笑著,一麵說出這麽殘忍的話來呢?

是不是他一直以來都在偽裝著自己,像是獵人偽裝著陷阱,等她向陷阱深處墜落時,才揭開真麵目?

可是,沈一肖到底在說什麽,艾馨死了?還是被她害死的?可是她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艾馨的事情啊!

餘小野呆呆地站在原地,感覺天旋地轉,渾身都失去了力氣,她想說話,可是身體好像被什麽占據了,她的靈魂被踢了出來,她混混沌沌,她想哭,又想笑,她想自己好像已經瘋了。

就在這時,單逸冷不丁地從餘小野的身後躥出來,猛地一拳砸到沈一肖的臉上,把他的眼鏡打飛出去。

單逸的這一拳很重,它狠狠地、不留情麵地砸在了沈一肖的4

臉頰上,讓他猛地向後翻去,撞倒了好幾把椅子。大家驚恐地站起 來,全部向後退。正在講述著不丟生平的司儀此時也茫然地伸長脖 子看著台下,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單逸打完這一拳之後並沒有停下,而是兩三步跨上去,揪著 沈一肖的衣領,繼續捶下去。沈一肖用小臂護住臉,但並沒有什麽 用,單逸打得實在是太狠了,根本不像是一個十六歲的男生生氣時 該有的樣子,倒像是隻被逼急了的野獸,打得毫無章法,可任誰都 防不住這樣的拳頭的。

小野獸小心翼翼地保護著的花,被風雨吹謝了。

“我警告過你,不許告訴餘小野,是你先惹我的!”單逸低聲 吼著,對沈一肖拳打腳踢,連著兩三個大人上前都沒能扯開他。

小八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拉著餘小野慌張道:“你倒是勸勸單逸啊,讓他別打了,他現在隻聽你的!”

可餘小野僵直地站在旁邊,一動不動,好像死機了一樣。

她看著單逸一拳又一拳地打著沈一肖,那些拳頭好像全都打在 了她自己身上。

好痛,她的頭似乎要裂開了……

要是能暈倒就好了,餘小野突然這樣想。可她的精神又偏偏很 頑強地清醒著,要她完完全全接受這一切。

眾人終於拉開了單逸,他的拳頭還在空中揮舞著,勸架的人 跟他一起東倒西歪。“瘋了,真是瘋了!”小八看看那個在揮拳頭 的,再看看這個站在原地當雕塑的,地上還有一個被打得流鼻血了 還在笑著的,她感覺自己快要抓狂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這三個人怎麽一個比一個不正常?

大家把單逸拉到遠處,把他和沈一肖隔開。餘小野還是站在那 兒不動彈,她看上去好像打算站成一棵樹。小八隻得走上前,扶起沈一肖,問道:“你沒事吧?”

沈一肖被打成這樣,卻一點兒都不生氣,倒像是解決了什麽大事一樣,一身輕鬆,他笑笑說:“我沒事,擦破點皮而已。”

他明明臉都被打腫了,他對擦破皮是有多麽大的誤解!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很抱歉不能到葬禮結束。”直到這時,沈一肖還是彬彬有禮的,他甚至對小八說,“餘小野受了不小的驚嚇,勞煩你多照看她一些。”

沈一肖一瘸一拐地離開,小八望著他的背影,不明所以地感歎道:“這也太紳士了吧,都這種時候了還在關心餘小野?我們家小野真幸福……”

大概三十分鍾後,當小八終於聽說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後,差點兒把自己的拳頭吞下去。

沈一肖是魔鬼嗎?

他竟然對餘小野說了這種話!

沒想到,有關艾馨的秘密,被單逸瞞了這麽久的秘密,被餘小野最崇拜的人用這樣的方式告訴了她,難怪單逸會那麽生氣……此時處在驚天打擊之下的餘小野,仍舊在死機中。

餘小野,十六歲,女高中生,在閨蜜舉辦的貓葬禮上,被自己深深崇拜著的男生送上無限暴擊,目前正在懷疑有關人生的一切。

糖裏帶著玻璃碴子,打碎了牙也要和著血沫子一起咽下去,這殘酷的少年物語就叫作青春吧。

餘小野請了兩天假沒去上學,到了第三天,單逸上門押送她去學校。

“我不去。”餘小野坐在床和牆壁的夾角裏,雙手緊緊抱住膝5

蓋,雙目無神,氣場陰沉。

“逃避不是辦法,你總不能一輩子不去上學吧?”

“也未嚐不可。”餘小野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議。

“你再這樣下去,我見沈一肖一次就打他一次,直到我們當中 有一個人退學為止。”單逸的眉目裏有不加掩飾的少年怒氣。

餘小野終於抬起頭,看著單逸,眼神裏全是哀求:“你別 逼我了行不行?我這個樣子怎麽去學校?你讓我……怎麽麵對 沈一肖?”

單逸走過來拉她,口氣硬邦邦地說:“為什麽不能麵對沈一 肖?你什麽都沒有做錯。”

“什麽都沒做錯?”餘小野輕聲重複,她終於問出那個憋在心 裏很久的問題,“那你們為什麽不把艾馨去世的消息告訴我?我到底做了什麽傷害了她?她是怎麽去世的?為什麽你們瞞著我?你一 直都在撒謊!”

從最開始,他就不肯告訴她。至少她掉進井裏那次就是這樣 的!有些事,她隻是假裝忘了,卻不代表不會追究。

單逸的手一頓,他放開餘小野,走到櫃子旁翻衣服,把她的校 服和厚外套都扔到**,這才說:“艾馨的事情不是你的錯,她的 死也和你沒關係,她那次考試沒考好,和爸爸吵架,不小心從台階 上摔下來……”

“那沈一肖為什麽說我是‘害死’她的人?”餘小野單是提起 “害死”這兩個字,就如墜冰窟。

單逸煩躁起來:“我早就跟你說過,沈一肖這個人有問題,為 什麽他說什麽你就信什麽?他就是一個滿嘴謊言的家夥!我們—— 包括你是怎麽對艾馨的你還不清楚嗎?你覺得我們會害她嗎?”

——怎麽可能?無論是她也好,單逸也好,小八也好,他們都把艾馨當作真正的朋友。

“可是,艾馨出了這種事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她明明是我的好朋友啊!”餘小野突然吼了一句。

“就因為是你的好朋友,才沒告訴你。”單逸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變得沒有表情了,他快速地說,“她去世的時候,就是你……心情最不好的那段時間。我不想讓別的事再影響你了。”

餘小野不說話了。

她頹然地坐在那裏,不知怎麽,想起一件和艾馨有關的事情。

艾馨曾經邀請朋友們在甜品店為她慶祝生日,那天店裏的鋼琴師沒有來,大家便起哄讓艾馨也彈一首。艾馨大大方方地落座,沉腕彈奏起來。她奏的曲子是德國音樂家Oskar Schuster(奧斯卡·舒斯特)的《Damascus(大馬士革)》,為2015年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南郊的連環爆炸案而作。

一曲終了,艾馨站起來,對著店鋪裏的顧客,拉開裙子,微微欠身,像是童話裏走出來的公主。當時的餘小野把手掌都拍紅了,她驕傲地對店裏所有的顧客說,彈琴的是她的閨蜜,聰明又多才的艾馨,永遠都是全校第一。

餘小野回憶著的是這件事,可開口對單逸說話時,講起的是另外一件事:“你知道嗎?一個下雨天,我和艾馨在店鋪的屋簷下等雨停,她顯得很悠閑,一點兒都不像是在避雨。”

那其實是個很美的雨天,因為身旁有美麗的女孩,艾馨倚在牆上晃著腿,微微低著頭。

餘小野在玻璃上哈著氣,蘸著雨水寫著誰的名字。這時,艾馨突然側過頭,晃了晃餘小野,問:“微雨帶走了黃昏,是不是像現在?”

那個時刻的艾馨非常美,長發從肩上垂下來,被雨水染上了濕氣,結成幾縷垂在胸前,襯得她整個人格外清新,像是從電影裏走 出來的日係女孩。

到現在餘小野還記得,艾馨穿了一條白色的裙子,明明到處都 是泥濘,隻有她一塵不染,像是仙女一樣。那天的黃昏是在雨裏結 束的,餘小野永遠記住了它。

看著陷入回憶的餘小野,單逸有些局促地說:“我知道你很想 她,我們也都很想她……但一切已經過了那麽久,我們不能一直 停留在過去。不管沈一肖對你說了什麽,你都不要受到影響,答 應我。”

餘小野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單逸。

她以為自己很了解他,可她也知道他瞞著她許多事情。

真是奇怪,為什麽每個人都可以擁有那麽多秘密?

艾馨生日會那次,單逸也在的。餘小野有事離開,卻發現自 己把潤唇膏落在了甜品店裏,所有人的電話都打不通,她隻好原 路折回。

朋友們都已離開,她找回唇膏後走出店鋪,卻聽到了微弱的啜 泣聲。

她循聲走過去,發現在一條小小的巷道裏,女孩正扶著男孩的 胳膊哭泣,男孩不知道該怎麽辦,隻好伸出手來,輕輕拍打著她瘦 弱的脊背。

女孩抬頭的一瞬間,餘小野才認出那是艾馨,而對麵的男孩是 單逸。

艾馨哭泣的樣子楚楚可憐,非常動人,餘小野聽到她說:“可 是我真的非常非常討厭餘小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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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個時候,下雨了。

雨滴打在餘小野的耳朵上,冰涼涼的。她的耳朵很敏感,記得住秋天的雨水,也記得住所有偷聽來的話。於是那個句子,就永遠在她的心上徘徊了。

原來艾馨一直是討厭著她的,那她為什麽總對她微笑,總和她一起玩?

她們不是最好的朋友嗎?三個女孩分享同一條裙子的友誼,是多麽美妙。

餘小野仔細回想著她們之間的所有細節,卻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讓艾馨那麽討厭她。

可她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一個人,那之後艾馨對她依舊很好,餘小野甚至認為她所看到的事情並沒有真正發生過,而是她所經曆的一個夢境罷了。

“餘小野,你再這麽搖擺,我就把你扛學校去了。”單逸看她猶豫不決,終於發了狠話。

餘小野妥協了:“我明天就去上學,一定去。”

單逸很少見她有這麽懇切的時刻,這個隨時都在和他吵架的女生一旦露出軟弱的一麵,他總是招架不住,這一次他也依舊做了讓步:“那一言為定。”

單逸走到門口,聽到女生輕輕喊著他的名字,像風那麽輕。他回過頭,看到瘦小的她窩坐在角落裏,小聲說:“謝謝你。”

他突然想起來,很多年前,他推開餘小野家的大門,看到豆丁一樣的她坐在那把高高的鐵椅子上時,心中突然劃過的那種心疼。

感覺的產生隻需要一瞬間,卻永遠不會消失。

心神不寧又無比煩躁地上了兩節課的單逸,在大課間時把沈一肖給約了出來。

小八葬禮上邀請的多是她學校的同學和以前的老朋友,並沒有 邀請多少雲城一中的人,便也沒人知道單逸和沈一肖打架的事情, 大家看到單逸和沈一肖一前一後走在校園裏,隻是感慨帥哥果然喜 歡和帥哥玩,好養眼啊!

兩人走到人跡罕至的竹林,都停了下來。

沈一肖臉上貼著幾個創可貼,還有點微腫。班上的女生快心疼 死了,他用“小型車禍”這個理由搪塞了過去。

單逸雙手插在褲兜裏,低著頭,似乎在思考。

沈一肖不慌不忙,等他出招,臉上還是笑笑的。

單逸可算是下定決心,把校服一脫,狠狠扔在地上,對沈一肖 咬牙切齒地說:“你打我吧!”

沈一肖的臉上,緩緩出現了一個問號。

為什麽男生之間的矛盾,打一架就好了,女生之間的友誼,卻總是錯綜複雜?

女孩之間的友誼就像“一個宿舍四個人有三個微信群”,總是充滿秘密和討論。男孩之間的友誼則更加簡單、直接,有時候也更加“粗暴”,如果男孩之間產生了矛盾,容易以更直白的形式體現出來,比如打架。

女孩的友誼雖然瑣碎、容易產生矛盾,可女孩之間更容易產生共情,她們成為好友,很有可能是因為一個小小的動作,或者是一種共同的愛好。女孩的友誼在一次又一次的小摩擦中升溫,最終成為無話不談的閨蜜。

相較之下,男孩之間的友情更隨性和坦**,他們不輕易,也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很難形成女孩“閨蜜”這樣牢固的友情,想要從“酒肉朋友”過渡到“掏心窩的死黨”,則有更長的路要走。

畢竟,女孩之間可以躺在一張**睡覺,抱在一起傾訴秘密,給對方擦眼淚,但如果男孩同床共枕、互相擦眼淚,就顯得很怪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