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的眼睛,像淩晨三點的夜

她 是 那 麽 開 心 、 愉 悅, 與 身 後 那 些故 作 清 高 的 名 人 形 成 了 鮮 明 的 對 比 。 她快活 、 生動,就 像 她 的 外 號 “ 小 鴿 子 ”一樣, 幾 乎能從 照 片 裏 飛 出 來。

誰 又 能 想 得 到,那 個 笑 容 會 成 為 顧爾 最 後的 挽歌?

顧爾和許佑言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並不知道,他會在她後來的人生中占 有這麽重要的地位。

那是去年九月,也是時裝周發布期間,一場雨過後,巴黎的天氣迅速地轉 涼了。顧爾穿著一件舊風衣,騎著自行車從坡道上下來,用法語大聲叫著: “閃開!小心!”

街角的行人紛紛尖叫著躲開, 顧爾才大笑著衝他們喊: “Sorry(抱 歉)!”

遊客們驚詫地看著顧爾經過,她細長的腿從衣角伸出來,點綴著磚牆綠瓦 的巴黎,嬌豔得幾乎能掐出水來。她飛快地騎著車子,拐一個彎,路兩邊的小 巷也跟著變得開闊起來。眼前是著名的塞納河,三五成群的遊客紛紛站在河邊拍照、喝咖啡,研究著某個名人在某個位置坐過。無論何時經過塞納河,這裏 都像菜市場一樣吵吵嚷嚷,擠滿了行人,可是看了十多年,顧爾還是看不膩。 她像一陣風似的穿過人群,在一個巷口拐了個彎,沒騎幾步又拐了一個彎,仿 佛走迷宮般躥來躥去,好半天才在一家小店門口停了下來。

她把車子丟在一邊,連鎖也不鎖就鑽進了一幢公寓,一口氣爬到三層,推 開門大叫:“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房間裏,幾個同齡的年輕人正圍著一張桌子研究著什麽,桌子上麵堆滿各 式各樣的燈泡,蔡洋川道:“我已經做好了線路。”

朱麗葉和布魯諾則無奈地說:“我們幾乎買了市麵上所有合適的燈泡。”

顧爾從背包裏掏出一個紙盒子說: “我買了馬卡龍給你們,誰去煮咖 啡?”

“我!”布魯諾率先舉手。

他是一個法意混血兒,一頭棕色的小卷發向外蓬鬆著,看起來就像一個毛 茸茸的小動物一般。雖然大家都是同樣的年紀,但他始終看起來比他們小一 些,瘦瘦的身體,臉頰兩邊布滿歐洲小孩兒特有的雀斑,可愛極了。

1

朱麗葉則把燈泡都擺了出來,拿出其中一個道: “我覺得這個不錯,你認 為呢?”

顧爾湊過去看了看,結果發現這堆燈泡並沒有太大的區別,一律是兩三厘 米的玻璃小球,裏麵是細小的燈芯。她拿起其中一個研究了一會兒,才問蔡洋 川:“這個好不好拆?”

“得問布魯諾,他比我懂這些。”蔡洋川一臉謹慎,他成績雖然好,卻像 大部分男生一樣都不擅長手工活。布魯諾端著幾杯咖啡走出來看了一眼,才 說:“拆倒是小事,問題是怎麽把燈芯重新裝回去。”

他拿起蔡洋川做好的那條電線道: “喏,燈泡這裏有個卡口,如果不重新 裝回去會很難看,但以我們的能力應該是裝不回去的。”

“用珠子擋住呢?”朱麗葉提議。

“那樣會太密集了吧?都是小球的話會不會比較難看?”

“蝴蝶結呢?”

“想不出來,要不然先試試效果?”

於是一群人就迅速忙碌起來,蔡洋川家雖然在巴黎,房間的裝修卻是中式 的,有一張很大的榆木八仙桌,擺在客廳中央的位置,剛好適合當工作台。幾 個年輕人圍著桌子有商有量的,倒是很快就做出了幾個樣品,顧爾拿起來一個 戴在脖子上試了試,蔡洋川打開一個開關,於是小燈泡立即亮了起來,將顧爾 那張小小的麵孔照得越發柔潤。

“怎麽樣?”

“我不懂,我覺得都挺好看的……”布魯諾抓了抓頭發,一副茫然的表 情。

蔡洋川指著沒有蝴蝶結的那個道:“這個簡潔一些。”

朱麗葉也跟著點頭:“我也喜歡這個。”

“你呀,明明是他喜歡什麽你就跟著喜歡什麽!”顧爾打趣道。

她卻坦****地說:“這又有什麽問題?”

這個土生土長的法國女孩卻是個十足的中國通,她熱愛著東方的一切:老子、孔子、中國結、山水畫,以及中國人。顧爾跟她在小學就認識了,剛開 學,顧爾作為插班生出現,大家看到她都有些驚訝,朱麗葉卻率先走過去,用 一口蹩腳的普通話說:“泥壕!”

熟悉了之後顧爾才發現,她這個貨真價實的華人對中國的了解還不如她 多,她有一雙碧藍色的眼睛,像海水一樣,每每睜大了眼睛,詫異地說:“什 麽?你居然沒有看過《紅樓夢》?”

顧爾無奈地說:“我畢竟是在巴黎長大的!”

朱麗葉卻還是一臉惋惜,搖頭道: “太可惜了,你根本不知道你錯過了什 麽……”

饒是如此,兩個人還是成了最好的朋友,她們愛好相近,審美也百分之百 地融洽,雖然顧爾每次看到她穿著特意定製的旗袍和唐裝都覺得啼笑皆非,她 卻總是一臉嚴肅,義正詞嚴地告訴顧爾這才是最漂亮的。

後來顧爾介紹她認識了蔡洋川,朱麗葉才終於找到了新樂趣,不再纏著顧 爾聊李白和蘇軾,而是跟蔡洋川交流。蔡洋川讀完中學後才來法國念書,古文 功底相當好,一字一頓地跟朱麗葉解釋:“‘子’是一種尊稱,是指‘先生’ 的意思,但並不是每個朝代都通用,唐代時期大家更喜歡叫彼此的‘字’,所 以‘李白子’這個說法雖然也沒什麽問題,但並不合適。”

每到這時朱麗葉都一臉崇拜地看著蔡洋川,顧爾卻猶如聽天書一般。她從 小在巴黎長大,對中文的了解有限,隻會講,不會寫,幾乎是半個文盲,光是 分辨“自己的己”和“已經的已”已經夠她想半天的了,古文……她對古文的 了解跟希臘語差不多,基本是一竅不通。

當下她想了一會兒,最終決定服從多數,拿起那條沒有蝴蝶結的裙子道: “就這個好了。”

蔡洋川這時才問:“時裝秀是在什麽時候?”

“明天下午。”

“緊張嗎?”

顧爾點點頭,說不緊張是假的,畢竟是正式的時裝秀,她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去現場看,光是想象一下那幅畫麵,就覺得心跳都加速了一些。

但,一想到盼望了那麽久,就又覺得,再緊張也不算什麽了。

2

同所有的女孩一樣,顧爾也是個時裝愛好者,無奈生活費有限,隻好去二 手成衣店淘一些便宜的衣服穿。誰知道她常去的那家小店的老板曾經竟然是個 鼎鼎有名的時裝設計師,因為看不慣如今世界的商業化才改了行。他有一個徒 弟,如今要在巴黎時裝周期間開發布會,自己不想去,就把請柬給了顧爾。

顧爾雖然高興,卻一直苦於找不到合適的衣服穿。她倒是有幾條像樣的裙 子,卻沒有合適的首飾。顧爾跟朱麗葉提起時,朱麗葉忍不住說:“就算你真 有一大堆寶石又有什麽用?反正總有比你更大更亮的。”

這句話卻給了顧爾靈感,一想到“更大更亮”,她忍不住靈機一動:比鑽 石更大更亮的,難道不是燈泡嗎?

想到這裏,她就咧嘴笑了起來,剛好還可以諷刺一下如今那些穿金戴銀的 奢靡氣息。

然而用燈泡做項鏈並非那麽簡單的事,光是電路問題就夠她愁的了,這才 找來了大家一起幫忙。蔡洋川理科成績很好,可以幫忙設計電路;布魯諾雖然 對穿衣打扮一無所知,但他父母開雜貨店,對燈泡、螺絲之類的東西更熟悉; 朱麗葉呢,則有著著名的法式審美和品位,是顧爾最好的軍師。

一個下午過去,他們總算搞定了這串“項鏈”,天色已晚,三個人也該告 辭了,蔡洋川將他們送到樓下,走在路上布魯諾才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說: “對了,你們知道我們班要轉來一個新的中國學生嗎?”

“哇!男生女生?”朱麗葉一臉興奮。

“好像是女生,我聽到皮埃爾校長說讓她來我們班,這樣如果有什麽問題 的話小鴿子可以幫忙。”

法國人永遠也發不了顧爾的“爾”這個音,有一些想象力豐富的人叫她“小鴿子”,因為“顧爾”這兩個字用法語念起來,實在很像鴿子咕咕叫。

當下朱麗葉就忍不住說:“她?她簡直是個假中國人!”

顧爾無奈,道:“你最棒!你去當翻譯好了!”

“遲早有一天我的中文會比你厲害! ”說著,朱麗葉就念道: “蝦餃、魚 丸、魚香入絲……”

“是肉絲!”

布魯諾一臉茫然,問:“她在說什麽?”

“吃的東西。”

布魯諾這才哈哈大笑起來。

三個人在地鐵口告別,布魯諾和朱麗葉去坐地鐵,顧爾則蹬上了她的自行 車。相比巴黎那些熱門的景點,顧爾更喜歡這些小巷,到處是石街與磚牆,時 間仿佛凝固了一般。蔡洋川家附近有家咖啡館的法棍做得很好吃,顧爾常常去那裏買。結果那天她買完麵包後剛拐了個彎,就撞到了許佑言。

3

是真真正正的撞,並不是一種比喻。

那時顧爾正一隻手整理自行車筐裏的麵包,一隻手握著一杯咖啡,原本想 要休息一會兒的,忽然一個身影就猛地罩了過來。一瞬間滾燙的咖啡灑在顧爾 身上,疼得顧爾齜牙咧嘴,忍不住大叫:“你幹什麽?”

剛說完,才反應過來自己說的是中文。

也不知道為什麽在法國待了那麽久,一旦遇到什麽突如其來的事情她還是 習慣講中文。也許這就是刻在她骨子裏的、被稱之為命脈的東西。命脈,這真 是一個偉大的詞,將那些玄之又玄的東西描述得這麽精確。

“對不起!”那個人也用中文回答。

顧爾抬起頭來,頓時愣住了,並不是因為對方也講了中文,而是因為,他 是一個相當英俊的男孩。

英俊是有很多種的,濃眉大眼是英俊,眉清目秀也是英俊。顧爾一直奇怪 在中文裏形容一個人的長相為什麽一定要提到眉毛和眼睛,看到這個男孩時, 才反應過來,因為無論一個人長成什麽樣子,人的目光最終總會落到別人的眼 睛裏去。這個男孩有一雙漆黑的眼睛,像淩晨三點的夜空,黑得濃重而深邃, 帶著一點兒冰冷的質感。

顧爾從來就不是一個以貌取人的人,但看到這張臉,一瞬間還是覺得自己 是在做夢。

看到顧爾,他也愣了一下,接著看到她手裏灑了一半的咖啡,才說: “晚 一點兒我賠你。”

“怎麽賠……”誰知道話還沒有說完,他卻早已跑遠了。顧爾氣急敗壞地 在後麵大叫:“喂!”

這時一名警察卻跑了出來,看到顧爾,問: “有沒有看到一個個子很高的人從這裏跑過去?”

他個子很高嗎?顧爾回憶著,卻對警察指了一個完全相反的方向,道: “他從那邊跑過去了。”

警察便又氣喘籲籲地跑了起來。

顧爾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忍不住跑到那條巷子裏去看一看到底發生了什 麽事,結果她剛走進去就大笑起來。那是一幢很老的建築,排水管延伸到牆壁 下沿就斷了,水漬日積月累,留下濃重的黃色印記,那人在旁邊畫了一隻小 狗,倒是顯得栩栩如生。

法國的藝術愛好者大概是全世界最多的,馬路邊到處是吹拉彈唱的藝術 家,很多遊客甚至會為了擁有一張自己的畫像特意來到巴黎,因為誰能保證, 那些在廣場的不具名的畫家裏,就沒有下一個凡·高呢?

但光是在紙上繪畫已經滿足不了現在的年輕人了,很多人更喜歡在實物上 進行創作,比如石頭、陶瓷,或者建築。政府對塗鴉這件事一向睜一隻眼閉一 隻眼,說白了,出名的畫家肯在牆壁上作畫,那麽建築物也會成為藝術品。隻 可惜大師太少,更多的人隻是喜歡在牆壁上亂寫亂畫,為此警察不得不到處盯著,雖然被抓到了也不會受到什麽懲罰,誰知道這更刺激了大家的創作欲望, 以不被警察抓住為挑戰。

那個少年大概也是這樣的吧?他看起來不超過二十歲。但也說不準,畢竟 年齡這種事太難猜了。是大學生?學美術的?

顧爾思索了半晌,再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籃筐裏的背包,才暗叫一聲: “糟 糕!”

那串燈泡因為剛才的撞擊碎了一個。

該死!早知道就不幫他了!

顧爾氣惱地朝那條空空如也的巷子看了一眼,幾乎是欲哭無淚,完全不知 道該怎麽辦好。

其實,如果顧爾願意朝遠處看一眼的話,就能看到在附近的某幢商場外 麵,正掛著那個男孩的照片:他與另外一位年輕的模特站在吉普車前,都穿著最簡單的T恤,卻搭配著相當精致的牛仔褲。兩個人都有一張無比俊美的麵 孔,整個畫麵都寫滿熱情與活力,還有一種昂貴的奢華。

——他是全巴黎最熱門的模特之一。

4

等顧爾知道他的名字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了,時裝發布會的當天,顧爾對 著那串碎了一個的燈泡琢磨了好久,氣急敗壞地在那串項鏈上麵係了一個絲絨 的蝴蝶結,這才趕去了時裝秀現場。

碎一個,也不能說是大事,但這一點點的瑕疵卻像是存心跟顧爾搗亂似 的,讓她原本已經調節了很好的情緒又變得緊張起來。

那是一家很小型的時裝秀,設計師畢竟是新人,沒辦法像那些大品牌一樣 租用更好的場地,於是別出心裁地安排在一個露天電影院裏。電影院裏座位不 足兩百,可是前來參觀的人早已把這裏擠得水泄不通。傍晚六點,天漸漸黑了 下來,一大批人擠在門口,顧爾從包裏拿出邀請函,在眾人羨慕或嫉妒的眼神中走進了電影院。

電影院裏麵跟外麵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原本用來播放電影的大銀幕上 正播放著設計師的靜態照片,椅子被分別擺放到了兩邊,正中央則是一個長長 的T台。一大堆顧爾眼熟的人或聚在一起聊天,或站在過道上喝著香檳。其中 好幾個都是顧爾的偶像:評論家、雜誌編輯,還有幾個小明星,他們都鎮定自 若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小聲地交談著什麽,顧爾很想走過去打個招呼,卻因為 激動,連個像樣的表情都做不出來。她走了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在旁 邊的攝影師納悶地看了她半天,才問:“你有沒有十八歲?”

“沒有,我十六歲。”

“好特別的項鏈。”他盯著顧爾的脖子說。

“謝謝。”

但一想到有一個燈泡碎了,顧爾還是有些拘謹,不知道碎了的話會不會漏電。

她正準備給蔡洋川發條短信,時裝秀卻已經正式開始了。

燈光暗了下來,音樂響起,無論對設計師還是記者來說,最激動的無非就 是這個時刻。每一件衣服都被人細細地研究著、品味著,成為藝術本身。

顧爾坐在靠近銀幕的位置,模特雖然最早從她身邊經過,她卻隻能看到背 影。這位設計師擅長剪裁,總是喜歡用不同的手法來重新設計衣服的新樣式, 哪怕是最普通的T恤,他也能做出新意來。

她看得津津有味,聽到身後的兩名記者在小聲說: “不知道許什麽時候出 來。”

“應該是男裝部分。”

“他退出這一行實在是太可惜了。”

“不過他說得也對,模特畢竟是吃青春飯的,我倒是不擔心他以後的發 展,他成績很好,你知道他是人工智能領域的高才生嗎?”

那人語氣震驚:“真的?”

顧爾則納悶:許?中國人?

如今的時裝界雖然華人正在崛起,但男性模特還是相當少見的。中國人 跟歐洲人不同,看起來實在太年輕了,三十多歲看起來還像學生,更不用提 十七八歲,完全撐不起當代時裝該有的氣場。再加上亞洲人先天就矮一些,能 長到一米八已經很不容易了,可是在國際時裝領域,很多女模都有一米八。

想到這裏,顧爾好奇起來。

這時一個男生正好走了出來,他穿著工裝褲,黑色夾克。那褲子的腰部由 很多細細的皮帶纏繞,如果個子不夠高的話,一不小心就顯得累贅,但那人穿 卻剛剛好,一雙長腿,皮靴,走起來鏗鏘有力。那件夾克的正麵應該有什麽玄 機,因為他一出場,在場的記者就紛紛舉起了相機,但顧爾的那個角度卻什麽 也看不到。剛才說話的那兩位則刻意壓低了聲音尖叫著。她這才反應過來,他 就是她們口中的“許”。

等他走到了舞台最前方轉身的時候,顧爾才愣在那裏,他就是昨天撞壞了 自己項鏈的那個人!

而那件後麵看起來平淡無奇的夾克,前麵卻繡著一個美豔又錯落有致的花 園。褲子的陽剛和夾克的絢麗中和得恰到好處,甚至有一種奇怪的和諧。待他 走近了,她才發現那座“小小的花園”裏插了幾朵真的鮮花,花瓣隨著男模的 身體輕輕搖擺,十分有趣。

於是一個笑容就這樣在顧爾的臉上**開,像山澗中央的瀑布一樣忽地咧開 了一個口子,快樂正蓬勃地流淌出來。

許佑言正目不斜視地穿過T台,感覺到有人無聲地大笑,才發現那是顧 爾。她的那串項鏈發著一連串柔和的光,在暗淡的台下相當醒目。化了淡妝的 她比昨天看起來更為精致一些,卻依然像個孩子一樣肆無忌憚地笑著。看到許 佑言在看她,她便指了指自己的“項鏈”,許佑言這才發現那裏有個突兀的蝴 蝶結。想到兩個人昨天撞在一起的畫麵,他頓時明白過來,悄悄摘下了胸前的5

一枝玫瑰,在靠近顧爾的時候,突然蹲了下來,將那個欲蓋彌彰的蝴蝶結解 開,把手中的玫瑰綁了上去。

他有一雙很大的手,手指細長,靈活。兩個人離得太近,顧爾有些不好意 思,一抬頭,卻又撞上了那雙漆黑的眼睛。她說: “真沒想到會在這裏看到 你。”

許佑言也笑了笑,說:“我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裏遇到你啊。”

目光一直追隨著許佑言的記者們這才發現了顧爾,看到那串項鏈,紛紛驚 詫地叫:“那是什麽?燈泡?”

他們倆卻沒聽到別人在講什麽,還沉浸在巧遇的喜悅裏麵。係好了那朵 花,許佑言才小聲說:“你瞧,我說過我會賠你的。”

“那是賠我的衣服,項鏈我還沒找你算賬呢!”顧爾說。

許佑言對她笑了一下,才說:“等一下請你喝咖啡。”

“一言為定!”

於是這一幕就剛好被記者們拍了下來,沒多久就變成了很多媒體在時裝周 期間的一個有趣爆料。

顧爾後來才知道,那是許佑言最後一次參加時裝秀,所以才有那麽多人等 待著他。後來亦有很多次,她也翻出了那張照片,看著照片上兩個人的側臉, 他旁若無人地蹲在舞台上,她則笑眯眯地看著他。遠處的燈光從兩個人的縫隙 之間照射出來,像一個小小的太陽。人和人之間,的確是有著緣分這種事的, 誰也不知道下一個路口能遇到誰,後來又在想念誰。可是冥冥之中,他們還是 相遇了,並快樂過,也曾彼此溫暖過,也曾撕心裂肺過。

誰也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可是這兩個中國人在這個滿是黃頭發的世界裏 卻有種說不出的默契。之前一直在竊竊私語的那兩位記者待許佑言離開後才回 頭,看了看顧爾,又看了看那串項鏈,這才忍不住舉起相機,說:“我的小姑 娘,相信我,你會紅遍全世界的!”

——如他所料,沒過多久那張照片就傳遍了全世界,顧爾戴著那串自製的 項鏈對著鏡頭大笑著,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卻猶如洋娃娃一般可愛。她穿著一條很簡單的黑色裙子,脖子裏那串簡單地穿起來的燈泡正發著幽幽的光,那朵 玫瑰則剛好貼著她的臉,更襯托出她的稚嫩和活潑。紅色的玫瑰與漆黑的頭 發,在這個耀眼的場所裏有種渾然天成的莊重。

她是那麽開心、愉悅,與身後那些故作清高的名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她 快活、生動,就像她的外號小鴿子一樣,幾乎能從照片裏飛出來。

誰又能想得到,那個笑容會成為顧爾最後的挽歌?從那之後,顧爾再也沒 有那樣純粹地笑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