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顧爾和許佑言最後一次見麵,是在機場裏。

作為歐洲最大的機場之一,戴高樂機場似乎永遠都無比繁忙。乘客們魚貫 而入,廣播用英語和法語通知一個又一個航班信息。那是四月,巴黎時裝周期 間,機場裏擠滿了全世界的名流,拎著最昂貴的行李箱,穿著最別致的衣裳。 剛到達機場的遊客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似乎想不明白,為什麽一個小小的機 場,卻擠滿了全世界最好看的人?

一輛黑色的吉普車突然飛速地衝到了門口,急刹車聲引得幾名遊客大聲罵 了起來,蔡洋川苦笑著說:“這下子我該被吊銷駕駛證了。”

顧爾卻像是沒聽到似的,推開車門就跑了起來。那一天她穿著一雙尖頭的 高跟鞋,細細的鞋跟撐不起她奔跑的速度,好幾次都險些崴倒。還不太會穿高跟鞋的顧爾隻好氣急敗壞地脫掉了鞋子繼續跑,邊跑邊大叫:“許佑言!”

一隊平均身高至少一米八三的模特正好經過,有人認出了顧爾,朝裏麵指 了指,道:“第六個安檢口!我剛才看到他了!”

顧爾那個時候才發現當名人的好處,那就是,走到哪裏都有人能認出你, 並願意幫助你。她說了一聲“謝啦”就繼續往前跑,沒過多久就看到許佑言正 在安檢處排著隊。

即便是在人海當中,他也是那麽醒目,一米九的他看起來比其他人整整高 出了一個頭,棕黑色的頭發,在後腦勺處打了一個又一個的卷。他背著一個墨 綠色的大包,手裏拎著一個小號的行李箱,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不知道在想 些什麽。

顧爾再次大叫:“許佑言!”

聽到中文,好幾名遊客都回過頭來,隻見顧爾一襲華麗的裙子,兩隻手拉 著兩邊的裙擺,還各提了一隻高跟鞋。那一天她化著很精致的妝,於是一張麵 孔更顯得美豔,像是剛從電影拍攝現場跑出來似的。

許佑言當然也聽到了她的聲音,他回過頭來,見是顧爾,怔了一下,才丟下手中的箱子跑了過來,驚訝地問:“你怎麽來了?”

“你居然不通知我就想偷偷離開? ”顧爾伸出手就朝他身上打去,她已經 算是很高的了,才十七歲,已經長到了一米七,可是在許佑言麵前永遠像個小 孩子一樣。許佑言輕而易舉地就抓住了她的手腕,她這才用頭撞著他的身體, 委屈地說:“你知不知道我快急死了,還以為趕不及了……”

許佑言莞爾,伸手摸了摸她淩亂的發,柔聲說:“頭發都亂了。”

周圍有拍照的聲音,他們卻都沒有理會。好像無論何時何地,隻要他們倆 湊在一起,就一定會是人群中的焦點,男孩高大英俊,女孩明媚俏麗。他們連 個子都比旁人高,一樣的黑色眼睛與頭發,像兄妹,也像戀人。此刻他們緊緊 擁抱在一起,惜別的情緒猶如墨水一般緩緩**開,令人忍不住惋惜。

大概也隻有在年輕的時候,告別才會如此鄭重吧?法國人有句諺語,翻譯 過來是:告別就是死去一點點。按照顧爾的理解,那意思大概就是,每一次有 人離開,自己的人生也將會隨之而去一部分,當告別的次數越來越多,那麽生命本身也就跟著消亡了。

她並沒有太多的告別的經驗,人生最重要的一次離別發生時,她隻有三 歲,幾乎是昏睡著從父母身邊離開,根本不記得那一天到底是晴是陰。恐怕後 來誰也沒有想到,一次分離,竟可以長達數十年——幾乎就是她的全部人生。

所以第二次告別,她想要鄭重一些,仿佛隻有這樣,才不會給自己留下太 多遺憾。

當下她仰起臉問:“去多久?”

“還不太確定,可能一兩個月,也可能小半年。”許佑言溫柔地看著她, 漆黑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深沉,仿佛藏著整片森林。

“等回來的時候,一定要告訴我!”

“沒問題。”

“我的意思是說,一定! ”顧爾凝視著他,極其認真地說, “是一定,你 明白嗎?”

許佑言這才俯下身來,看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一定。”

廣播室裏傳來催促的消息,顧爾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他,他提起行李箱繼 續往前走,過安檢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過身衝顧爾大叫道:“我會回來 找你的,我發誓!”

顧爾笑了起來,可是笑著笑著,眼淚卻掉了下來。她知道這樣不好,哭花 了妝,等一下就得重新化。速度不夠快的話,也許她就來不及參加這次的時裝 發布會了。

可是,此時此刻,這又有什麽重要的呢?她踮起腳尖,衝那個已經消失的 身影大叫:“再見!”

身體裏有什麽東西抽離了,顧爾知道,那就是她某一部分的生命,從此隨 著許佑言一起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