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穿過萬裏的歲月笙歌

因為沒過多久,顧爾的生活就徹底被擊垮了。

遇 到 許 佑 言,是 那段 最 糟 糕 的 日 子裏的唯一慰藉,像 糖 果 一 樣 點 綴 著 她 那段灰暗苦澀的青春,讓 它 們 終 究 沒 有 白白 流 逝,並 能 從 中 找 出 一 些 值得 回 憶 的部分。

但在此之前顧爾卻對此一無所知,她隻記得時裝秀結束之後,露天電影院 漸漸空了下來,工作人員忙著搬東西,隻有顧爾還坐在座位上,耐心地等待著 許佑言,沒多久他總算換好了衣服出來,道:“走吧。”

T台下的他跟T台上判若兩人,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舊的牛仔褲,為了 弄掉頭發上的那些發膠,刻意揉得很亂。顧爾正準備朝外走,許佑言卻拉住她 道:“我們從這邊走。”

顧爾這才想起那些在外麵等著采訪他的記者,忍不住問: “你很有名 嗎?”

“一點點而已。”他很謙虛,笑容也是隨意的。晚風吹著他亂糟糟的頭 發,卻讓他看起來更有活力。

走在他旁邊的時候,顧爾才發現他真的很高,她很少能碰到需要自己非常 徹底地、抬頭仰望的人,於是問:“你有沒有一米九?”

“差一厘米。”

“那也已經很高了呀!”

“你也不矮啊。”許佑言俯身看了她一眼,才道:“你還是學生?”

“嗯,你呢?我聽他們說你成績很好?”

“也沒有到很好那個級別,隻是這一行的人大多沒什麽大腦,所以懂一點 兒算術大家就覺得很好了。”

“可是你會人工智能!”

“還在學習階段。”許佑言突然回頭,問,“想不想去看我的機器人?” 顧爾想也不想就說:“好呀!”

他們走出露天電影院,顧爾這才發現影院的後麵就是居民區,跟影院前麵 那些喧鬧不同,這裏安靜得不可思議。許佑言熟門熟路地走到一扇小門前,掏 出了鑰匙打開門,道:“歡迎來我家。”

顧爾原本以為那是個普通的居民小樓,誰知道門一打開,她卻愣住了。那1

是一幢房子的後院,裏麵種滿了花,雖然已經是夜裏了,花的輪廓卻一清二 楚,空氣中充滿濃鬱的香氣。

許佑言打開了燈,顧爾這才看到院子裏有一套桌椅,他拉開一把椅子做了 一個“請”的姿勢,顧爾忍不住笑著坐下,這時候角落的草叢裏卻鑽出來一個 奇形怪狀的小東西:那是一個用很平常的鐵皮做的小機器人,腳是普通的滑 輪,腦袋則是一個鋁合金的鐵皮。它的身體用一個木箱包裹著,手臂則是兩條 精心製作的鋼結構。

小機器人快速地滾到顧爾麵前,摘掉腦袋上像帽子一樣的貼片,發出一 聲:“Bonsoir, Madame!(法語:晚上好,女士)”

顧爾被逗得哈哈大笑起來。

許佑言在一旁解釋說: “這是一個專門模擬人類動作的試驗品,它看過很 多電影,很會討好女生,隻可惜它沒什麽機會見到女孩子。”

“哇?它怎麽知道我是女孩?”

“這裏。”許佑言指了指兩個像眼睛一樣的東西,道: “是一個紅外線感 應器,女孩身體構造與男孩不同,很好判斷。”

那個機器人很小,隻到顧爾的膝蓋處,它朝顧爾伸出了“手”,顧爾笑眯 眯地把手搭在那個冷冰冰的架子上,那個機器人卻像卡住了一樣靜止下來。

“它的芯片裏植入過很多浪漫電影,應該是想要對你做吻手禮。”然後他 轉過頭對機器人道:“可是,你又沒有嘴。”

機器人像是愣在了那裏,接著才發出“嗚”的一聲,迅速縮回了花叢裏。

顧爾哈哈大笑起來,問: “為什麽你要做一個根本見不到女生的卻專門用 來討好女生的機器人?”

“隻是一個實驗,”許佑言解釋說, “我們原本想做一個可以模仿人類的 機器人,比如掃地、做飯之類的。現階段雖然有同類型的機器人,卻都是沿著 固定的軌跡在運動的。”

他走進了房間,打開了窗戶,給顧爾展示了一條看起來稀鬆平常的機器手 臂。窗戶的底下正好是廚房的台麵,他按了一個按鈕,那條機器手臂便開始往咖啡機裏添加咖啡粉和水,不久一杯咖啡做好,那條手臂卻自動將咖啡遞到了 顧爾麵前。

顧爾欣喜地接過咖啡,許佑言道:“但如果是這樣的話——”

他將咖啡機移開了一點點,再次按那個按鈕,結果那條機器手臂卻沒有找 到可以放咖啡粉的盒子,隻在空中模擬著一連串的動作。

“所以,需要機器人有靈活變動的能力。”許佑言將咖啡機移到了之前的 位置,才走出來繼續說, “但是錄入動作信息是很困難的,人類有太多的動 作,每一個都要拍攝、編寫程序,工作量太大,所以我們就考慮通過已有的影 像讓它們模仿,比如說,電影。”

顧爾已經明白了: “但是電影類型雖然很多,出現最多的場景卻是愛情戲 對不對?”

許佑言讚賞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才說: “總而言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顧爾環顧了四周,才問:“你一個人住?”

“嗯。”

“父母呢?”

“他們都另有住處。”許佑言含蓄地避開了這個話題,問,“你呢?”

“我跟監護人一起。”

“監護人?”

顧爾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問他: “你為什麽會帶我來你家?不怕我 像你的粉絲一樣纏著你嗎?”

許佑言卻篤定地說: “不,你不會的。”他凝視著她說: “現在輪到你來 說了,快告訴我你是誰?從哪裏來?”

那個時候,顧爾想起朱麗葉總是在她耳邊念叨的句子:與君初相識,猶如 故人歸。

寫得真好。她忍不住想。

那是一種遇到了那樣的人之後,才能明白的好。

“你居然認識了許佑言!我的天!許佑言!”

一大早,朱麗葉就圍著顧爾大叫起來。這一聲引來了不少同學,湊過來 問:“發生了什麽事?許佑言?”

“小鴿子昨天不是去參加那個時裝秀嗎?結果許佑言竟然親自送花給 她! ”朱麗葉舉著手機,激動地說, “你知不知道平時我們想見他一麵有多 難?你居然能收到他送的花!”

“是他弄壞了我的項鏈好不好! ”顧爾指著屏幕上自己的照片道, “喏, 那天我們分開之後我就被他撞到了,他在牆上亂塗鴉,正被警察追來著。”

朱麗葉一聽就哈哈大笑起來,道:“沒想到他還有這種愛好。”

她跟顧爾解釋說: “許佑言不僅是個男模,還是個畫家和小提琴手,他喜歡在街頭賣藝和畫畫,他出名後好多人在街頭碰到他,就到處拍照上傳網絡, 到後來圍堵許佑言就成了好多粉絲的愛好,有人還特意做了一個軟件,專門用 來通風報信許佑言具體的位置。”

她速度飛快地在手機上滑來滑去,說:“看,這是大家拍的。”

屏幕上是巴黎市地圖,很多地方卻標了紅心。顧爾打開,才發現標紅心的 位置全都發著許佑言的照片,有時是他站在路邊拉小提琴,有時則是在街頭畫 畫。可是無論周圍有多少人,他的表情都靜謐得不可思議,仿佛隻有自己一個 人似的。

“他不喜歡出名,當模特也是為了賺一些零花錢,他在綜合理工念書,成 績非常好,而且據說他精通四五門外語。”

顧爾震驚,巴黎綜合理工是法國最頂尖的學校,即便是成績好到蔡洋川那 種地步想要考進去也有些難度,顧爾的話……則完全沒戲。

最重要的是,她沒有想到他那麽紅,連一向不怎麽關注明星的朱麗葉都這 麽了解他。但他卻一點兒都不在意似的,從頭到尾都沒有提過。

布魯諾這才走過來說:“不過我們小鴿子如今也是個紅人了呢!”

2

“哪有! ”顧爾有些害羞。朱麗葉卻道: “也是應該的,小鴿子早就該出 名了,我看她的博客比好多名人寫得好多了!”

顧爾有一個專門用來記錄穿衣打扮的博客,時不時發布一些自己對時裝的 看法,或是服裝搭配的經驗。讀者雖然不多,但她卻寫得很開心。時裝秀之 後,她的博客瀏覽量一下子翻了十倍有餘,顧爾雖然高興,卻也沒有放在心 上。出名並非是那麽容易的事,再說她追求的,也並非隻是出名而已。

“將來的世界遲早會是你的。”朱麗葉篤定地說。

顧爾笑了起來,道:“也就隻有你對我這麽有信心。”

“我也有呀! ”布魯諾不滿地大叫,然後說, “對了,我看到那個轉校生 了!”

“哇!她長什麽樣子?”

布魯諾還未回答,上課鈴聲就響了,大家齊齊回到座位上,耐心而好奇地等待著新同學。

顧爾所在的這所學校是公立學校,留學生很少,她幾乎是僅有的中國人之 一。大部分留學生更傾向於去私立學校,比如蔡洋川,那裏對入學的要求沒那 麽嚴格,氛圍也相對寬鬆一些。

千盼萬盼,老師總算是帶著那位新同學進來了,她個子很小,潔白的鵝蛋 臉,有著一雙非常特別的丹鳳眼,五官秀氣極了。

顧爾聽到好幾個男生都吹起口哨來,相比顧爾,這位新同學的長相才是大 家想象中的東方麵孔。而顧爾的長相太過活潑,小圓臉,大眼睛,小鼻子,再 加上她剪了一個齊劉海,更加像卡通畫。不止一次有同學跟顧爾抱怨說:“你 為什麽沒有長成電影裏那樣?”

顧爾反問他:“你為什麽也沒有長成電影裏那樣呢?”

在西方人眼裏,東方人總是含蓄而神秘的,見到新的轉校生,顧爾才理解 了那種期待,她皮膚如同瓷器,五官卻像是繡花,雖然細致,但組合起來,卻 有種說不出的矜持,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

顧爾的班主任說: “大家好,這位是我們的新同學伊莎貝拉,她剛到法國,希望大家能夠多多幫助她,尤其是小鴿子和朱麗葉你們兩個中國通。”

他也沒辦法念出顧爾的名字,幹脆跟別人一樣叫她的外號。大家一聽到朱 麗葉也被稱為中國通就笑了起來,那女孩這時才發現班級裏還有一位中國人, 忍不住多看了顧爾幾眼。

顧爾衝她微笑了一下,她有些拘謹地也笑了笑。

“那麽,介紹一下你自己吧,伊莎貝拉同學。”

伊莎貝拉卻不知道說什麽好似的,用比較生疏的法語介紹道: “我叫伊莎 貝拉,我來自中國,我的法語還不太好,請大家多多見諒。”

“你住在哪裏?晚上可以請你喝咖啡嗎?”布魯諾大叫起來。

大家再次哈哈大笑,伊莎貝拉卻臉紅了,皮埃爾老師安慰她說: “你不用 理他,他是我們班最調皮的學生,你千萬要離他遠一點兒。”

伊莎貝拉有些不知所措,再次把目光落到顧爾身上。皮埃爾老師也看出了她的緊張,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道:“你就坐在小鴿子旁邊好了。”

她這才走下了講台,原本坐在顧爾旁邊的男生立即收拾好座位讓給她,顧 爾衝她笑了一下,才小聲用中文說:“你好,我叫顧爾。”

聽到中文,伊莎貝拉這才鬆了一口氣,道: “我的法語實在是不怎麽好, 學了那麽多年,每次講話時卻害怕會說錯。”

“說多了就好了,”顧爾安慰她說, “其實就算是法國人也搞不清楚自己 的語法的,太複雜了。”

伊莎貝拉這才笑了起來。

她笑起來其實相當好看,充滿古典韻味,嘴唇小小的,額頭卻很飽滿,顧 爾看著她,簡直比班上那些男生還要好奇似的。

大概也是因為有新的學生出現,那節課沒有講太多太艱澀的東西,很快下 課鈴聲響起,朱麗葉已經圍了上來,依舊用她那不太標準的中文介紹道:“你 好,我是朱麗葉,我很喜歡中國,你的中文名字是什麽?”

“吳秀娟。”伊莎貝拉小聲回答。

大家試了半天,卻也讀不出來“娟”字,隻好嘻嘻哈哈地作罷。顧爾一個一個給她介紹:“這是朱麗葉,她父母都是專門研究東方文化的學者,所以她 從小就很熟悉中國。這個是布魯諾,你不要看他這麽活潑,其實他膽子很小 的,你真答應跟他去喝咖啡的話他會比你還緊張……”

布魯諾雖然聽不懂顧爾在講什麽,卻感覺到是跟自己有關,立即大叫起 來:“你不要聽她瞎說!我們意大利男人向來是最優秀的男人!”

“男人?你也算? ”朱麗葉白了她一眼,才說, “晚上我們給你舉辦個歡 迎儀式怎麽樣?這是我們的習慣,一旦有新同學加入,就會辦個小小的宴會, 就在小鴿子家的畫廊怎麽樣?”

顧爾點了點頭,道:“我沒問題。”

“時間不會很緊嗎?”

這個是連朱麗葉都能回答的問題,她得意地眨了眨眼道: “這就是當法國 學生最好的地方了,我們下午兩點就放學了!而且,假期特別多!”

伊莎貝拉這才笑了起來,好像總算是明白了,融入法國的生活,並沒有想 象中那麽難。

那天下午,顧爾一放學就跑到了張如故的畫廊,問他: “晚上畫廊裏有沒 有活動?我們想舉辦一個歡迎儀式,學校裏轉來了一個中國女生。”

張如故便是顧爾的監護人,已經三十四歲了,可是看起來卻還像個學生一 樣,清俊的臉,整潔的頭發。大部分歐洲人在這個年紀都還像個孩子,他卻有 種穩重而堅毅的氣質。因為這個,這間畫廊成了中國留學生的聚集地,時不時 跑過來吃吃喝喝。為此張如故特意在畫廊後麵建了一個廚房,椅子和食物也永 遠準備充足,隨時都可以招待客人。他擺正了一張畫才說:“今天應該沒什麽 人,不過,中國學生?”

“嗯,跟我一樣大,才到巴黎沒幾天。”

顧爾想到伊莎貝拉那副總是像驚弓之鳥的麵孔,又說: “不過她好像還不3

太適應,老師讓我幫助她來著。”

“你?”張如故笑了起來,“你這個破中文也能幫助別人?”

“你少瞧不起人了!我的中文明明還行的! ”顧爾不服氣地說著,誰知道 下一秒就皺起了眉,一臉無奈地指著詞典上的“校長”兩個字問道: “這個 字,到底什麽時候念‘cháng’,什麽時候念‘zhǎng’?”

“我的老天爺!你的中文怎麽越來越差了?回頭得找嘉珍給你好好補習一 下才行!”

顧爾卻笑嘻嘻地說:“明明就是你想見嘉珍姐,還找這麽多借口!”

正說著,畢嘉珍已經走了進來,問:“誰想見我?”

“當然是你的男朋友了!”顧爾哈哈大笑起來。

畢嘉珍在法國讀研究生,才二十四歲,卻成熟得不可思議。她與張如故就 是在這間畫廊認識的,顧爾清楚地記得那一天,一大群人正在討論東西方油畫的差異,畢嘉珍突然走了進來。她穿著一條黑色的細吊帶裙,身材美得不像 話。一頭慵懶的卷發,帶一點兒淡淡的褐色,雖然隻是塗了口紅,卻還是驚為 天人。顧爾見到她之後特意回頭看了一眼張如故,果然他怔怔地看著她,一臉 的癡迷,因為,她幾乎跟張如故的女神王祖賢長得一模一樣。

至於畢嘉珍喜歡他什麽,恐怕張如故自己都不知道,但顧爾卻是知道的。 畢嘉珍跟她說過:“我喜歡他身上那種苦澀的氛圍,像中藥一樣。”

一句話,卻精準地形容了張如故的特點,他不就像是中藥嗎?外表看起來 青澀樸素,永遠隻穿粗布衣褲,表情總是淡淡的,卻有種揮之不去的憂鬱。

但可能也隻有顧爾才知道他在憂鬱什麽,十五年前,正是他帶著顧爾來到 了巴黎。那一年張如故也不過才十九歲,還是個孩子,卻要帶著一個更小的孩 子,長途跋涉地來到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顧爾的父親犯了罪,連帶著張如 故的父親跟著一起入了獄。他們都唯恐會牽連子女,於是讓張如故抱著顧爾離 開,那一年顧爾連路都走不穩當,一路上究竟是怎麽熬過來的,顧爾簡直無法 想象。

她最早的記憶是初到巴黎的時候,住在一個很混亂的區域,到處都是逼仄的小樓和廣東茶館,張如故去上學的時候就拜托樓下的一個阿姨照顧顧爾,那 個阿姨開了一家小小的托管所,房間裏到處都是小孩兒,有顧爾這樣黑頭發黑 眼睛的亞洲人,也有頭發卷卷的、嘴唇厚厚的黑人,有幾個小男孩總是在打 架,一旦破壞了家具,那個阿姨就開始大吼,房間裏頓時亂成一團,尖叫聲和 哭泣聲此起彼伏,各種語言都冒了出來。

顧爾一直不喜歡那個阿姨,人前她總是裝得和藹善良,待大人一走,立刻 恢複了本性,整張臉都拉了下來,法令紋垂在兩側,看起來像五十歲。平時家 長們留下的零食和玩具也被她收走了賣給別人,中午隨便煮一些剩飯殘羹給大 家吃。顧爾不知道其他小朋友有沒有跟自家的大人講過這些,但她卻沒有講, 好像本能地知道講了之後張如故也無力改變,他沒法把她送到更貴的地方,也 沒法抽出時間來照顧她。

那一年他還在讀書,在上課與下課的間隙裏坐很久的地鐵回家,照顧顧爾吃喝,晚上還要出去打工。印象中他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總是半夜才回 來,天不亮卻又出門去了。顧爾一直想,也許隻有張如故一個人的話,日子會 不會好過一些?

張如故卻總是跟她說: “你爸爸對我們家有恩,你出生那一年我媽剛好去 世,你爸跟我說,‘從今天開始你就有一個小妹妹了,你要好好照顧她’。所 以,你並不是我的負擔,而是我的責任。”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顧爾的爸爸還很年輕,在做建築師,張如故的 爸爸則剛來城市裏打工,家鄉的母親病重,苦於沒有錢治,一著急,他就忍不 住鋌而走險,想要去偷。可是那家公司太大了,他連偷都找不到準確的位置, 誤打誤撞地,推開了顧爾爸爸的房間。顧爾的爸爸正在睡覺,隱約感覺到有人 在撬保險箱,他拉開燈,看到的卻是一張布滿愁苦的臉。

“他不僅沒有報警,還把自己的積蓄都給了我爸爸,因為那筆錢,我奶奶 才多活了幾年,才有機會把我爸爸介紹給我媽媽,這才有了我。”張如故總是 這樣說。

後來,顧爾的爸爸自己開了公司,就把張如故的爸爸找來一起幫忙。再後來,就出了事。

但究竟是什麽事,顧爾從來沒有打聽過,有一個罪犯父親並不是什麽好 事,但即便是犯罪,也是有區別的。她不想知道細節。

人生的確不易,誰也說不清楚會在什麽時候遇到麻煩,從此連翻身的機會 都沒有。可是顧爾始終以為,這些苦不應該由張如故來承擔。

想到這裏,她忍不住轉過頭看了看張如故,他正一臉平和地撫摸著畢嘉珍 的頭發,那張看起來平靜得有些老氣的臉上有著難以言說的溫柔和寧靜,仿佛 僅僅是這樣,他就已經足夠幸福了。畢嘉珍也凝視著他,漂亮的眼睛裏始終充 滿愛意。她深深吻了他一下才轉過頭問顧爾:“幾個人的聚會?”

“不到十個。”

“我去準備,你們要喝酒嗎?”

“我們還不到法定飲酒年齡好不好? ”顧爾無奈地攤手,皺眉道, “你怎麽總是恨不得我變成一個酒鬼呢?”

畢嘉珍則笑眯眯地說:“葡萄酒怎麽能算酒呢?”

她是個不拘小節的女子,習慣每次吃飯時都喝一兩杯。微醺之後的她更加 美豔,臉頰上會出現非常嫵媚的紅暈。顧爾不太明白她與張如故相遇,究竟是 誰的運氣更好一些。到底是張如故的儒雅更好襯托出了她的瑰麗,還是她的快 樂剛好在張如故的憂鬱上開出花來?

但不管究竟是誰運氣更好,他們是相愛的,知道這一點,對顧爾來說,也 已經足夠了。她捧起了課本,把空間留給他們兩個人,說:“我上樓去了!”

“待會兒見。”畢嘉珍說。

4

顧爾的住處就在張如故的畫廊樓上,頂層,一間算不上太大的公寓,但相 比她童年時所住的那一間,已經相當體麵了。房子是老式的公寓,隻有兩室一 廳,但附帶一個小小的閣樓,顧爾就住在那間閣樓裏。張如故每次進到她的房間都忍不住抱怨道:“又不是沒有地方住,為什麽非要住在這裏呢?”

那間閣樓小得離譜,一般人家都用來當儲物間,顧爾卻喜歡那個斜斜的窗 戶,天氣好的夜裏,幾乎能夠看到星星。她的房間非常亂,一個開放式衣架上 掛著滿滿的衣服,牆壁上掛著首飾、皮包、帽子——其中有不少都是她自己的 作品。

大概是因為從小就明白自己並沒有一個真正的家,所以她總是不舍得扔東 西,櫃子裏堆滿各式各樣的小玩意兒:一顆撿來的石頭,一個頭發已經掉光的 芭比娃娃,一支已經壞了的鋼筆,以及從小到大同學或朋友送的禮物。每次打 開房間,她總要蹲下來對著櫃子裏的這些東西發一會兒呆,才開始工作。

很多人都以為顧爾生活幸福,不然,怎麽會那麽開心呢?

顧爾也覺得自己並不是不幸福,但,畢竟也是吃過很多苦的。

十二歲的時候還沒有搬離那個街區,房子雖然大了一些,卻還是一樣破。

顧爾正處在長身體的階段,身高幾乎是突飛猛進,常常是三個月前買的衣服, 三個月之後再穿就已經小了。而張如故剛剛開了這間畫廊,多年的積蓄都投了 進去,手頭沒有餘錢,在吃和穿之前糾結了很久,最後還是把錢拿去給顧爾買 了新裙子,為此,有一段時間他們隻能啃幹麵包。

顧爾不想張如故那麽辛苦,隻能暗地裏乞求不要長得那麽快,這樣,衣服 就可以穿很久了。

可是她哪裏能控製得了身高呢?有時候她看到自己的裙子短得幾乎露出了 大腿,就覺得羞恥——並不是因為露出大腿這件事,而是每長高一厘米,張如 故的眉頭都會皺一下。那些衣服明明都還是新的,可是穿不上了,就是穿不上 了。

一個人的時候,往事就會像塵埃一樣紛至遝來。顧爾轉過頭看著掛在牆頭 的裙子,那原本隻是一件普通的連衣裙,裙擺處卻綴著各種顏色各種布料拚湊 起來的流蘇。那便是顧爾的第一件作品,拆了舊的衣服,一條一條地縫在裙子 上,這樣,裙子就會長一點兒,不用去買新的了。很難說這條裙子多麽好看, 但顧爾總是把它帶在身邊,提醒自己是如何走到這一步的。

也是從那以後,她開始對服裝感興趣的,生活再苦,也希望自己看起來像 樣一點兒——人們不都是這樣的嗎?

或許這個世界真的很膚淺,精致亮麗,人們就會尊重你;貧困潦倒,人們 就會看低你。但這並不代表你可以看低自己,有心的話,再平凡的衣服也可以 穿出不凡的風格。說到底,服裝是靈魂的折射,你在想什麽,又經曆了什麽? 隻需要看一眼你的裙子就明白了。

這是顧爾的時裝哲學。

此刻她縮在**打開電腦,這才發現她好像真的紅了。她的那張照片登上 了一個小網站的頭條,雖然是蹭了許佑言的光,可是底下的評論卻都是誇獎她 的。“那串項鏈真漂亮!”他們都這麽說。

顧爾忍不住笑了一下,心想,如果能量產的話倒也不錯。

寫完了新的博客後她才打開郵箱,結果看到一封采訪的邀請稿,郵件裏麵說: 我們打算做一期東方時尚專題,將要采訪幾位在時尚圈的亞洲人,你正好 符合我們的要求。如果你有興趣的話請電話聯絡我們……顧爾尖叫起來,那是一本顧爾非常喜歡的雜誌,雖然隻在巴黎地區發行, 卻一直因為卓越的品位和洞察力在小圈子裏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她想也不想 就打了電話過去,接電話的是個很年輕的女人,確定了采訪時間和地點之後, 她才說:“許佑言聽說你來所以也答應了我們,我還得多謝你才行呢!”

許佑言。

想到那個小小的機器人,顧爾莞爾一笑,不知道他有沒有重新改裝那個機 器人。

5

就這樣,顧爾正式出道了。雜誌社裏,人人都當她是一個成熟的大人一樣 對待,端茶倒水,給她看采訪提綱。忙了大半天,顧爾才終於有空喘口氣。

“出名的感覺怎麽樣?”許佑言仿佛有些幸災樂禍地問。

他們兩個正在雜誌社的後台,這一天許佑言穿著一身正裝,淺灰色的襯 衣,黑色的領帶,更顯得高大挺拔,即便是在貼滿了時裝海報的房間裏,他也 毫不遜色。

顧爾則穿著雜誌社提供的一條蓬蓬裙、波點高跟鞋,頭發綰成一個小球頂 在腦袋上,可愛極了。

“可能要有名到你那種程度才知道感覺怎麽樣。”顧爾道, “你的粉絲還 在圍堵你嗎?”

“暫時不了,最近課業比較忙,沒空在馬路上亂逛了。”

顧爾忍不住學著他的語氣問:“當一個高才生的感覺怎麽樣?”

許佑言做了一個苦澀的表情,一臉嚴肅地說:“壓力非常大。”

顧爾哈哈大笑起來。

許佑言看著她,忍不住想,她真喜歡笑。好像每一次見到她,她都在肆無忌憚地大笑著,一點兒也不像別的女生那樣害怕長皺紋,或是擔心姿態不夠優 雅。怎麽會有人每時每刻都這麽開心呢?他簡直想不明白。

然而她的笑容卻感染了他,就像雜誌上說的那樣,她的笑容幾乎有著春風 一樣的感染力,可以透過照片吹拂到每一個人的臉上。許佑言並不是一個愛笑 的人,但一見到顧爾,他內心裏的那些鬱結和孤獨仿佛就消失了一般,讓他隻 在意起眼前的這些時刻。

“你到底為什麽退出這個圈子?”

許佑言沉吟了一下,才說: “我不喜歡生活在聚光燈下,將來你可能會明 白,一旦你有了一點兒名氣,你的點點滴滴都會被人關注,就像是動物園裏的 猴子一樣,毫無隱私可言。最重要的是,這個圈子太勢利了,每個人都在估算 著對方的未來、價值幾何,不出名,基本就完蛋了。”

“那麽為什麽當模特?”

他聳了聳肩,道:“我需要大學的學費,剛好有人來找我,我就去了。” 她怔了一下,沒想到他需要自己籌學費,他看起來實在是家境不錯的人。 但顧爾卻說: “我就是因為你說的那種勢利才想要進這個圈子,時裝並不是擺在精品店裏標價昂貴的奢侈品,也不是隻有明星才能消費得起的精致,時 裝應該是從生活中高度提煉出的美學,用來表達一個人的世界觀和態度。”

許佑言揚了揚眉,才說:“了不起。”

“所以我將來可能會成為你鄙視的那種人。”

“不會的,”許佑言很確信地說, “一個戴著燈泡來參加時裝周的人,相 信我,你永遠不會跟他們同流合汙的。”

顧爾再次笑了起來。

工作助理走了進來,招呼他們去攝影棚。顧爾站了起來,很少穿高跟鞋的 她走路不夠穩當,許佑言看到了,便自然而然地伸出一隻胳膊。顧爾挽住他的 胳膊,說:“聽說你是因為我才來接受采訪的?”

許佑言不置可否,隻是說: “讓人知道你背後有個一米九的壯漢,別人就 不敢欺負你了。”

顧爾卻側過頭看著他說: “我才不怕被別人欺負呢!我會把欺負我的人 一一打倒!”

“失敬失敬,原來是個武林高手。”

顧爾哈哈大笑起來,道:“天哪!你真是太有意思了!”

“彼此彼此。”

他們一走出去,攝影師就愣住了,他問: “你們真的不是兄妹?你們簡直 長得一模一樣!”

好像從那個時候開始大家就自然而然地把他們綁到了一起,提到顧爾,就 想起許佑言,或者提到許佑言,就想到了顧爾。他們成了巴黎最著名的金童玉 女,無論是中國人還是歐洲人,都愛慕他們,覺得他們神秘極了。

有時候顧爾忍不住想,也許這世界上,的確是有宿命這種東西的。

因為宿命,他們才注定相識;因為宿命,他們變成了最親近的人。也是因 為宿命,他們連災難都是一前一後地遇到,如同暴風般席卷他們的人生,將他 們帶向不同的境地,從此變成了相依為命的倒黴蛋,在人性最寒冷的暗夜裏擁 抱著取暖。

但不管怎麽說,遇到許佑言,都是那段最糟糕的日子裏的唯一慰藉,像糖 果一樣點綴著她那段灰暗苦澀的青春,讓它們終究沒有白白流逝,並能從中找 出一些值得回憶的部分。

如今顧爾已經想不起來那一切是怎麽開始的了,當她越來越出名的時候, 大家開始研究這個十六歲的中國女孩,她的自行車、她的那些舊衣服、她的齊 劉海,忽然之間都成為時髦與創意的代名詞。他們太喜歡她了,恨不能搞清 楚她生活的點點滴滴,去模仿、誇耀,或者在她身上獲得一些關於美麗的靈 感,他們竭盡所能地打聽有關她的一切,她在念書的學校、她的生平、她的一 切……這其中,自然也包括她那對犯罪的父母。

那一天顧爾像往常一樣騎著自行車來到學校,秋天已經正式來臨了,馬路 上都是金燦燦的落葉,車子碾過去,會有一種很美妙的吱呀聲。校園裏一如既 往到處是年輕的學生,薔薇爬滿了古老的紅磚牆壁,窗戶裏則倒映著湛藍的 天。

顧爾放好自行車才朝教室走去,這一天她穿著一件薑黃色的針織衫,戴著 一頂別致的帽子,一路上都在跟人雀躍地打招呼,道:“早!”

剛進教室,朱麗葉就湊了過來,問: “聽說你要量產那串項鏈了?你會不 會變成一個富翁?”

顧爾一聽就笑了起來,道: “隻是一個網站的計劃,總共才生產兩百多 串,雖然會給我一些分成,可是還不至於富到那種程度。”

“做設計師不是很賺錢的嗎?”

“那得是很有名的設計師才行。”

朱麗葉卻說: “你已經很有名了!昨天有人因為我跟你是同學,特意加了 我的Facebook(臉書,一種社交平台),是個大帥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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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給你好了。”

“你的意思是說,反正你有許佑言了是不是? ”朱麗葉衝她眨了眨眼。顧 爾笑著說:“人家是高才生,才沒空跟我們這些小朋友玩呢!”

“他最近在忙些什麽?”

“泡在實驗室裏,估計短時間內是不會出現了。”

朱麗葉失望地歎了口氣,才又嗔怪著說:“還說你們不熟呢!”

伊莎貝拉則走過來問:“第二節課你們選什麽?”

她漸漸熟悉了新學校,不再像以前那麽拘謹了,穿著寬鬆的連衣裙,更加 顯得清麗。法國的課程跟中國不一樣,有一些不太重要的課程可以自由選擇。 這一天的第二節課是文學課,可以選擇法國文學或英國文學。朱麗葉說:“我 去聽英國文學,我愛極了莎士比亞!”

布魯諾卻冒出來說:“可是羅密歐和朱麗葉明明是我們意大利的故事。”

朱麗葉朝他翻了個白眼,不客氣地說: “如果羅密歐是你這個樣子的話, 我寧願他是個英國人。”

顧爾再次大笑起來。

伊莎貝拉卻忍不住小聲說:“真羨慕你們,關係這麽好。”

“你也可以加入呀!”顧爾有些詫異地說,“你在國內沒有好朋友嗎?” “沒有,”她咬了咬嘴唇,道,“你也知道的,我媽媽她……”

顧爾有些憐惜地看著她。

上次的歡迎聚會上,伊莎貝拉的媽媽也來了。她是個老式的婦女,看得出 是吃過一些苦的,太在乎自己的女兒了,因此格外嚴肅。看到現場有葡萄酒, 就很緊張地檢查伊莎貝拉的每一杯飲料;看到有人穿著短裙,則暗地裏跟張如 故抱怨說法國的風氣不好……原本應該是輕鬆愉快的氛圍,卻因為她的存在, 大家都變得有些收斂。顧爾不敢說不喜歡她,但,連張如故好像都不知道該怎 麽跟她打交道的樣子,於是聚會就以尷尬收場了。

“可憐的。”朱麗葉同情地看著伊莎貝拉,轉過頭看了看顧爾道, “小鴿 子的父母也不在身邊。”

“咦?為什麽?那天的那個人不是你爸爸嗎?”

“不是,他更接近……我的哥哥吧。”顧爾簡單地說, “我父母遇到了一 些麻煩,人都在國內。”

伊莎貝拉便同情地看著她,仿佛顧爾比自己更悲慘似的。顧爾卻說: “不 過我離開他們的時候比較小,很難說有什麽太深的感情,所以漸漸也習慣 了。”

“但是那是父母呀!”

顧爾避開了這個話題。

她當然也明白,那畢竟是自己的父母,然而見不到就是見不到,光是想念 又有什麽用呢?與其這樣,不如先把他們放在一邊,跟張如故兩個人好好地生 活下去。

想到這裏,顧爾在心底歎了口氣,才說: “我也去聽英國文學,我喜歡毛 姆。”

“那麽我也去聽這門課好了。”

布魯諾跟著說:“我也去,我也去!”

結果就是在那堂課上,伊莎貝拉突然尖叫起來:“你爸爸是顧常在!”

那時她與朱麗葉一起坐在靠前的位置,顧爾則因為太高,隻能坐在後排。 伊莎貝拉突然站了起來,毫不猶豫地麵向了顧爾所在的地方,尖叫道:“你從 來沒有告訴過我你爸爸是顧常在!你這個殺人凶手的女兒!”

顧爾怔在那裏,不,她並不知道她爸爸是個殺人凶手……教室裏的人都愣了一下,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伊莎貝拉這時才用生 硬的法語說: “她爸爸是個殺人凶手!他爸爸害死了我爸爸,以及很多很多 人!”

教室裏“嗡”的一聲就炸開了,這是一個公共大課,教室裏不僅有顧爾的 同學,還有許多別的班級的同學。這陣子顧爾風頭正勁,人人都知道學校裏那 個黑頭發的中國女生成了名人,他們都認得她,她卻不認得他們。所以他們都 不知道,其實,她根本並不熟悉自己的父母。

朱麗葉小聲地安撫伊莎貝拉,伊莎貝拉卻哭了起來,她抽噎著,斷斷續續 地說:“那年我才三歲,我們家徹底被摧垮了……我跟媽媽相依為命,從來沒 有過過好日子,而她卻在這裏逍遙自在……”

顧爾很想跟她說: “我被帶來這裏的時候也是三歲,我也是跟張如故相依 為命,我比你還要慘一些,因為母親畢竟是母親,而張如故跟我什麽都不是, 所以,我連把委屈表露出來的勇氣都沒有……”

一陣穿堂風從走廊盡頭湧了過來,不知不覺,冬天就快要到了。巴黎的冬 天其實很美,一旦下雪,那些五彩斑斕的囂豔都會退去,隻剩下那些屹立在這 個世界上幾個世紀的老建築物平靜而敦厚地注視著城市裏的人們。那個時候的 巴黎是莊嚴的,深邃得像一位充滿智慧的老人。

顧爾隻覺得手腳冰涼,拚命地向前跑著,跑過那些在貧民窟的歲月,跑過 無數次思索“父母”這個詞的具體意思的深夜,跑過看到別人都由父母帶領著 走在路邊,而她卻隻能跟張如故手拉著手的時候……多少次,她想要開口去 問,她都忍住了;多少次,她的好奇和疑惑都被擔憂所打破,因為生活已經那 麽艱苦了,她不想再雪上加霜。

可是如今,她卻被逼著去麵對這一切了,逃避了那麽久,好像,已經無路 可逃了。

奇怪的是,那個時候,顧爾最先想起來的卻是許佑言,他說: “讓人知道 你背後有個一米九的壯漢,別人就不敢欺負你了。”

那麽現在這種情況,算不算是被人欺負呢?你能保護我嗎,許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