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透明的春天
【黃新恒的偵探社】
“無不無聊啊你,就三個人還建一個群?”
“什麽就三個人,我的客人多了去了,等著我把人都拉進來!”
“喂喂喂,這裏是幹什麽的?”
“等一下,我隻是拜托你幫我找過一次狗而已,為什麽要拉我進來。”
“偵探社?你要收費嗎?”
“哈哈哈,你是為了湊數嗎?居然把柔老師都拉進來了?”
“哈哈哈,柔老師,你別理他,想退群就退群吧,不用給他麵子!”
“黃新恒,你也太搞笑了吧,哈哈哈!” “不許笑!點錯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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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新恒的偵探社就在操場的角落裏,說是校慶,其實也隻有一天的慶祝活動罷了,跟五月的藝術節和年底的跨年會演完全不能比。
這一年是明禮中學成立的第十七年,學校門口的LED屏幕上打出了由何萌設計的“17”這個數字,廣播裏則循環播放著合唱、搖滾、民謠等各 個版本的校歌。
宣傳欄上張貼著歌頌校園的征文啟事,操場中央則擺放著獻給校園的繪畫和工藝作品。也隻有黃新恒最劍走偏鋒,不知道從哪兒搞了頂帳篷, 門口掛著“為明禮分憂解難”之類冠冕堂皇的牌子。
當何萌走近帳篷的時候,周圍的人都指指點點了起來,一個個認識的不認識的學生都興奮地叫了起來:“就是她!創造了一種新字體的女生!”
現在何萌也是學校裏的一個名人了,在乏味而枯燥的校園生活中, “創造並賣出了一種新字體”實在是一個獨特又別致的新聞。
何萌還不太習慣走到哪裏都有那麽多人注意到她,可是她知道,漸漸地,她會習慣的。
楊景東等一眾男生正圍在黃新恒的帳篷門口嘲笑著他:“這是你的偵探社好不好,怎麽搞得跟巫術房一樣,哈哈哈!”
“我倒是要看看誰會光顧你的偵探社!” “哇!居然還真的有人光顧啊?” “咦?你怎麽來了?”
楊景東詫異地走向何萌,低頭開玩笑道:“該不會也是找狗吧?” 何萌很禮貌地笑了笑,道:“不是啦,是真的有事找他幫忙。” “我估計他要開心死了,哈哈哈!”
何萌在一片笑聲之中走進了那頂帳篷,然後才明白外麵的那些人為什麽會笑成那個樣子,如果隻是一個帳篷倒也罷了,可是黃新恒居然在裏麵擺放了蠟燭和虎皮墊子,他坐在一張複古的桌子後麵,穿著明顯大了好幾號的詭異的風衣,戴著福爾摩斯般的帽子,還叼著一個煙鬥。何萌一進來就睜大了眼睛,黃新恒卻故意拿腔拿調地說:“快進來,我的書法家!”
下一秒何萌就捂著肚子大笑了起來,黃新恒不滿地敲了敲手中的煙鬥,道:“別笑了好不好?煩死了!”
何萌千辛萬苦才忍住笑,在一張沙發上坐下來,但環顧了四周一圈, 又忍不住咧開了嘴,黃新恒在她大笑之前拍了一下桌子,才斜斜歪歪地坐好,問:“這位女士,請問我有什麽能夠幫到你?”
“我想讓你幫我找一個人。”何萌想了半天,終於還是認真起來。“誰啊?”
“就是當年考了倒數第一的那個女生。”
黃新恒立即就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誰了,呆了一下,才問:“你想幹嗎?”
“我也不知道。”何萌這樣說,心裏卻明白得很,姚緒然為她做了那 麽多,她也想回饋一點兒什麽。
那天姚緒然離開之後,何萌才知道,姚緒然在她家裏待了很久,不僅聊了字體的事情,還聊了何萌對父母的怨懟。
當然了,他是用一種很真誠的姿態去說那些話的,爸爸後來才跟她說,姚緒然花了很長時間講述何萌在學校裏的生活,講述她上課時明明知道答案卻不敢舉手,永遠坐在角落裏旁觀著校園裏的一切,多少次目光閃爍、欲言又止……何萌自己都不知道他是認真地觀察過她的,並深知缺乏自信在青春期裏意味著什麽。
他輕易就說服了何萌的父母,讓他們明白,她不再是個小孩子了,也有能力和資格做決定了。
何萌和父母都還沒有習慣這一點,但他們還是決定試著放手,給她一些自由。比如關於那套字體的事,父母表示全力支持,她也思索再三,跟父母商量好,等寒假再忙那些,在此之前,還是會把精力放在學習上麵。
姚緒然就這樣改變了她的青春期,她卻沒有辦法改變他的,那麽,能改變一下結局,似乎也不壞。她就是這麽想的。
黃新恒沉思了很久才道:“找是能幫你找,不過你怎麽回報我呢?” “你想要什麽回報呢?”何萌問。
黃新恒狡黠地一笑,壓低了聲音道:“是這樣的,我打算把這裏建成一個秘密交換站!你如果想要別人的情報,最好能留下關於自己的情報, 這樣我就可以收集很多人的消息,將來拿去交換了。”
“你這是空手套白狼啊!” “怎麽?不行嗎?”
何萌低頭想了很久,才說:“我小時候,不喜歡上補習班,為了能夠不去補習班,特意讓自己生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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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小學六年級的事,寒假,距離升入中學還有一個學期。
也不知道為什麽隻是升個初中而已,卻讓父母如臨大敵,他們都希望她能夠進入更優秀的中學,為此特意砸了重金報了一個全市聞名的補習班。
那個補習班很貴,管理也很嚴格,從早上到晚,比上學還要辛苦,補習班的大部分同學成績都比何萌好,好很多很多,何萌有時候根本聽不懂老師在講什麽,一次又一次地懇求媽媽不要再送她去了,哪怕換一家也行,可是媽媽沒有同意,何萌隻好想辦法,讓自己不再去那個補習班。
在她年幼的思維裏,不去上課隻有生病這種理由。
於是她開始洗冷水澡,大冬天的,每次都鎖緊了洗手間的門,打開冷水,瑟瑟發抖地走到蓬蓬頭下,捂住嘴以防自己叫出聲,可是每次她堅持不到十秒就迅速從水中跑了出來,老老實實地打開熱水,下一次,卻又後悔自己為什麽那麽懦弱,於是再咬著牙換成冷水。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洗冷水澡也沒那麽簡單啊,我覺得自己的人生肯定沒救了,連這麽簡單的小事都沒有勇氣做,真是活該一點兒主動權都沒有。”何萌說。
如此周而複始,她終於如願以償地病了,是感冒引起的肺炎,總是咳嗽不停,呼吸時胸痛,全身無力,高燒不斷。
但直到那樣,她都跟父母隱瞞了病情,希望病能再嚴重一點兒,直到有一天,她昏迷了。
“醫生說我再晚去兩天恐怕就沒救了,當時我肺部感染嚴重,連自主呼吸都做不到,隻能靠呼吸器。”
講到這裏,何萌笑了笑,原本也隻是想當成小時候的糗事來講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講著講著眼淚就流了出來。
她記得那個時候,每一次呼吸都要用盡渾身的力氣,並伴隨著密密麻麻的痛楚。
她以為自己要死了,忽然就害怕起來了,想要大哭,想要尖叫,卻都不行,一用力就痛得要死,身體像是被一塊很重的石板壓住了,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醫院裏的天花板。
父母就坐在一旁哭泣,一遍遍地跟醫生道歉,說是他們疏忽了,都是他們的錯,求醫生救救他們的女兒……“我迄今都沒有告訴他們,那年是我把自己弄生病的,他們以為是我每天要頂著寒風去補習班的緣故,然後就開始吵架,責怪對方不關心我, 後來又變成恨自己太窮,因為如果有車子的話就可以開車送我去補習班了……”
何萌擦了擦眼淚,淒楚地笑笑,繼續說,“因為這件事,我才來明禮中學的,其實實驗中學離我們家更近,學費也更便宜,可是我出院以後, 學校裏的人都以為我是自殺未遂。”
那些紛紛擾擾的流言迄今還在耳邊飄著,當新學期開學她走進教室的時候,大家看她的目光都變了,孩子總是會相信那些很幼稚的傳言,真相根本不重要,謊言隻要足夠精彩,足夠好玩就夠了。
她的媽媽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些流言蜚語,去學校裏懇求老師幫忙澄清,老師卻覺得如果刻意澄清,反而會讓謠言越演越烈——也不能說那個老師做錯了什麽吧,她的想法也是對的,可是……如果那個時候遇到的是姚緒然的話,他一定能想到更好的辦法吧? 一定會的。
“小學的最後一個學期,幾乎沒有人跟我講過話,升入中學時,我害怕有人聽說了那些事,所以也不跟別人講話,但挺好笑的,其實根本沒有人在意我。”
黃新恒呆呆地望著何萌,這還是同桌半個學期以來,他第一次認認真真地打量何萌的臉。
無論怎麽看都是一個非常平凡的女孩子,長相不漂亮,總是縮手縮腳,好像從來沒笑過,也從來不當眾說話。
黃新恒一直以為她的生活也跟她一樣無聊,但還是有什麽東西擊中了他,讓他不知不覺就坐正了身體,也忘了擺弄那個道具煙鬥。
沉思了很久他才說:“我答應你,不過也請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麽?”何萌抬起頭來。
黃新恒想了好半天,才放下煙鬥,走到何萌麵前,握住了她的手,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以後你不開心的時候,告訴我好嗎?或者順順也行,葉賀也行,大家……不是像你想象中那麽冷漠的。”
“我知道。”何萌站起來朝他鞠了一個躬,說,“謝謝你。”
這就是她內心最深處的秘密,有點兒傻,也有點兒滑稽,她一度很怕被別人知道那些流言。
但現在,她不怕了,畢竟那些也許是挫折,也許是苦難的東西帶給了她一些什麽,比如那些哥特體的字,是在她最憂鬱的時候看到的,她很輕易地就被那些灰暗陰森的氛圍吸引住了,然後在模仿那些字的時候,她獲得了某種新生。
那是她微不足道的人生裏,最濃墨重彩的財富。
3
一天不到,黃新恒就找到那個女生的聯係方式了,何萌有些驚訝,黃新恒鄙夷似的敲了敲她的腦袋道:“你笨啊,找楚藍不就行了?”
何萌恍然大悟,再次覺得自己真是傻得可以。
女生的微信名稱叫球球,一個有點兒可愛但又很樸素的名字。何萌添加了她為好友,留下的信息是“姚緒然的好朋友”,她不確定她會通過她的申請,等了很久之後都沒有消息,便在內心嘲笑自己,怎麽可能會這麽容易呢?
誰知道第二天起床之後,手機裏卻傳來了新的消息,是她的好友申請通過的提醒。
何萌點開她的朋友圈,才發現她人在美國,有時差。她的朋友圈裏都是一些很平常的內容,什麽天氣不錯啦、吃到了什麽好吃的啦之類的,看起來跟大部分同學的也沒什麽區別。
何萌試著跟她打了個招呼,那是早上六點,美國的話,應該是下午六點?何萌不確定地想。
球球倒是很快就回複了,說:“你是姚緒然的學生吧?沒想到他還真的跑去當老師了!”
隔著屏幕,何萌也能感覺到她歡快的語氣,何萌呆了一下,問:“真的跑去當老師?”
“是呀,他小時候想要改變教育界來著!”
何萌再次愣住,想了好半天才說:“他以前很喜歡你!”
大概也隻有在孩子的眼裏,表白才是鄭重的大事,她以為姚緒然跟自己一樣很多話說不出口,很多感情無法釋放,但誰知道,球球過了一會兒就回複道:“我知道呀,江晨舟跟我說過了。”(眨眼的表情)啊?何萌怔在了那裏,球球發了個捂著嘴巴笑的表情,道:“看來姚緒然這個老師當得不錯啊,居然有人來替他表白,哈哈哈!”
當真是一個活潑的、愛笑的、單純的,甚至有些傻氣的女孩子。她說:“當年我就知道啦!江晨舟跟我說他為了我計劃造反來著,我都快要笑死了,因為你們炫酷的姚老師當年可是很乖的哦,連逃課都不敢的那種!雖然我很感動,不過我們家當時要移民了,也沒辦法,我就走了。但沒過幾年我們就又見麵了,他不是在美國念書嗎?我們經常見麵呢。”
啊?
何萌又怔在了那裏,完全說不出話來。事情似乎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樣啊,怎麽可以這樣呢?
“你們姚老師挺可愛的嘛!居然連這些事都跟你們說?真想不到他性格變化這麽大啊!怎麽樣?當他的學生好玩嗎?”
何萌回複著消息,宛如做夢一般。直到天徹底亮了,她才匆匆梳洗趕往學校去。從公交車上跳下來的時候,她恰好看到姚緒然在不遠處停車, 何萌邊從公交車上往外擠邊大叫:“姚老師!姚老師!”
姚緒然回頭,已經是秋天了,他係著一條暗黃色的圍巾,何萌一直覺得他很擅長搭配衣服,尤其是在顏色這方麵,好像總是另辟蹊徑,卻又十分得體。何萌背著書包跑到姚緒然麵前,氣喘籲籲地說:“我找到那個女孩子了,你為什麽沒告訴我你們後來又見過麵?”
姚緒然皺起眉來:“哪個女生?” “你喜歡的那個女生啊!”
姚緒然呆了一秒,緊接著就笑了起來,一開始隻是淡淡地笑,漸漸就變成了大笑,後來笑得氣都喘不過來了,捂著肚子直不起腰來。何萌呆呆地看著他,他斷斷續續地說:“你該不會是以為,我是因為我的初戀才回到明禮中學的吧?”
“難道不是嗎?”
姚緒然打量了她一會兒,才再次大笑起來,他把手搭在何萌的肩膀上笑著,像一個普通的男生那樣,最後他凝望了何萌半天,才又笑了,說: “你實在是太可愛了!”
何萌隻能瞪大了眼睛,腦子裏布滿了各種字體各種大小的問號。
欸,到底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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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是這樣,我們總是在別人的故事裏抒自己的情,那些青春期的往事像夢一樣唯美曲折,但現實卻是,當時間線濃縮到了一定程度,每個人的人生都有那麽一點兒戲劇性存在的。
也許不夠精彩,可是,總能從中找到一些趣味性的東西。
姚緒然邊往前走邊說:“不是跟你說了,她後來過得很好嗎?她男朋友人很不錯,我們三個一起吃過飯,他是一個非常可愛的男孩子,跟她一樣傻傻的,很單純。”
“可是我以為……”
“以為什麽?以為是江晨舟?哈哈哈……”姚緒然再次大笑起來, 道,“她跟江晨舟隻是好朋友,江晨舟是那種跟每個人關係都很好的人,大家都很喜歡他,也很依賴他,就像黃新恒那樣,屬於人氣王的角色吧。”
“那你為什麽……” 為什麽冒充江晨舟?
後半句何萌沒有說出來,姚緒然卻明白了,他頓了一下才收斂起爆笑的表情,望著不遠處的教學樓道:“我並不是故意要這麽做的,隻不過黃新恒問起我的時候,我恍惚了一下……”
從公交車站到學校,要經過一個長長的人行道,路邊三三兩兩的都是來上課的學生,何萌跟著姚緒然一起往前走的時候,才想起來第一次見到他就是在這裏,隻不過那一次他是在車上,這一次卻走在自己的旁邊。路上不停地有人跟姚緒然打著招呼,姚緒然也微笑著跟他們致意。
清晨的校園總是有種令人心醉的輕盈與朝氣,花迎著風招展,陽光穿過寫字樓斷斷續續地灑落,將大地分隔成無數的扇形。姚緒然邊伸手撫摸著路兩側的植物邊說:“江晨舟去世前我們見過一次麵,是在一個汽車博覽會上,我們都是因為工作原因出席的,那時候我們很久沒見過了,高中畢業以後我就去了美國,他則一直在國內,高一的時候我們爭論過一件事情,當時我因為中考而鳴不平,覺得隻通過一次考試的成績來判斷一個學生的能力的話不太公平,江晨舟卻覺得我高估了成績的重要性才會這樣認為。他是個思維很開闊的人,從來就不覺得念書這件事有多重要,我不一樣,我從小就挺在意成績的。”
他講話的聲音不大,卻很坦**,似乎一點兒也不介意這些話被別人聽到。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冒充被揭穿之後當眾提到江晨舟的名字,何萌有些意外地發覺,其實事情過去這麽久以來,從來沒有人當麵問過他為什麽要冒充江晨舟當那個“不知名校友”。
不管是黃新恒也好,順順也好,許雲夕也好,還是自己也好,每個人都覺得這對他來說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情。
可是他沒有,他就這麽平平淡淡地講述著,說:“那個時候我很想改變教育界,江晨舟的夢想卻是改變全人類,十六七歲的時候,我覺得他簡直是在癡心妄想,但二十六歲的時候我才發覺,他的確是可以做到這件事的。我們在汽車博覽會上聊起這件事,他很挑釁地跟我說,你不是要改變教育界的嗎?現在為什麽像縮頭烏龜一樣躲在這裏?”
“好過分啊!”何萌忍不住道。
姚緒然笑了,說:“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一個人,可是,他有資格這樣說,畢竟他在做著他曾經夢想的事情,而我沒有。假設再給他幾年時間的話,我相信他一定能改變全人類的,可是他死了……”
最後那句話低不可聞,在距離學校大門還有十多米的時候,姚緒然停下了腳步,轉過頭望著何萌道:“你明白死了是什麽意思嗎?死了,就意味著我永遠地輸了。我很清楚我不是他的對手,但我一直以為我還有機會的,我想過我要功成名就地歸國,以一種很輝煌的姿態介入教育界,但江晨舟卻讓我不得不提前開始做這件事情……他去世的時候人在美國,父母還沒趕過去,當時能幫忙料理後事的,隻有我,你能想到他的遺囑上有我的名字嗎?他把他的那些書、那些衣服,那些無關緊要卻定義了他是誰的東西都留給了我,我以為……”
一道陽光射進了何萌的眼睛之中,何萌用手擋在額頭,才看清姚緒然眼角亮晶晶的水滴。
那是眼淚嗎?可是他為什麽在笑呢? “我以為我變成他了,就有機會實現自己當年的夢想,可是我沒有,我之所以離開,跟有沒有被人拆穿沒關係,我之所以要離開,是因為我是一個失敗的老師,我輸了,你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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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樣,所謂的誤會背後,永遠都是一些平淡無奇的理由。隻是因為在意,秘密不得不像舞台上的道具一樣時隱時現。
陽光是一雙溫柔的手,撫過那些青翠欲滴的枝葉,落在草叢深處,教學樓裏傳來陣陣讀書聲,學校大門口的“17”依舊時不時地亮著。上課鈴 聲響起,少年們朝向不同的方向奔跑,老師夾著書本穿過長長的走廊,一雙雙亮晶晶的眼睛等待著那聲熟悉的“起立”,每一張書桌上都布滿了塗鴉與刻痕。
無論過去多少年,校園都不會變,時光帶來了一批又一批年輕的臉龐,故事會變,可是校園不會變,那些有關夢想與勇氣的故事不斷地重現著,那些以“想要”“將來”“如果”為開頭的句子,散落在課間的對白和日記本裏的字裏行間。
後來有些夢想實現了,更多的則被遺忘了,泯滅在瑣碎而艱難的日常中,成為午夜夢回時一個小小的遺憾。
物理課上,姚緒然講課到一半的時候忽然丟下了手中的粉筆,許雲夕還是倨傲地望著姚緒然,似乎根本不打算原諒他說謊這件事。
黃新恒則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順順抿著嘴巴,有些傷感,又有些同情地看著姚緒然,何萌則默默地凝視著他,就像她一直以來在做的那樣,強忍著讓自己不要哭出來。 “這是老師最後一次給你們上課了,之後的物理課由(7)班的徐老師代課,徐老師講課很好,希望大家能夠好好聽講。”
那些在發呆的、睡覺的、走神的人忽然都抬起頭來。姚緒然沉思了片刻,才繼續說:“這半個學期以來,很高興跟大家相處,老師我不算是個好老師,不過……”
有啜泣聲傳來,何萌轉過頭去,看到許雲夕依舊冷著臉盯著姚緒然, 眼角卻掛著淚。許多女生都哭了,男生則垂著頭,擺弄著鉛筆之類的文具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
“不過老師還是很高興認識你們,希望你們將來能實現自己的夢想, 成為了不起的大人。”
他笑吟吟地望著教室,跟第一次上課相比,聲音已經大了很多,也從容了許多。
還是那張俊美的臉龐,但其間的意氣風發不見了,何萌知道,現在站在這裏的,是那個真正的姚緒然,而不再是籠罩在江晨舟光環之下的笨拙少年。
下課鈴聲響起,教室裏卻沒有人動。姚緒然收拾好課本,“啪”的一聲摞整齊,走到講台邊上深深地朝大家鞠了一個躬,然後說:“那麽,再見了。”
說完他便走了。
頃刻之間教室裏爆發出陣陣哭泣聲,何萌忽然站起來朝外跑去,追在姚緒然的身後大叫:“姚老師!”
姚緒然回頭,何萌在他麵前停下,仰望著他的臉一字一頓地說:“我不覺得你是一個失敗的老師,我覺得你很好,我不認識江晨舟,我隻認識你,在我心目中你比他厲害,因為如果是江晨舟的話,是不會注意到我是否開心的,可是你會注意到,你會關心我們開心不開心,會關心我們脆弱不脆弱,光是這一點你就比他強了。”
因為是跑步追上來的,她的心跳得飛快,有種悶悶的痛,她總覺得整個走廊的人都能聽到她的心跳聲似的,如果換作以往,她恐怕早就開始慌張了,可是這一次她沒有。如果她注意到了的話就會發現,如今的她已經能夠忍住眼淚了,也不再怕了。
她真真正正地變成一個成熟的大女孩了。
姚緒然凝望了她很久,才微笑著說:“謝謝你。”
辦公室小劇場
辦公室的餞別宴
柔老師眼睛紅紅地望著姚緒然,姚緒然特意打包了十幾份她喜歡吃的菜,她感動得都快哭了,邊吃著小蛋糕邊問:“你走了以後我還能不能找你吃飯啊?”
“沒問題!”姚緒然在心中哀歎,腦子裏盤算著得找個工資高的工作 才行。
辦公室裏的其他老師也都不客氣,邊夾著菜邊問:“之後去哪裏?” “先度個假再說!”姚緒然伸了伸胳膊,抱怨道,“這幾個月快累死我了,我一把老骨頭都快散架了!”
跟學校裏的那些學生不同,對於姚緒然要走的消息,大家並不過分傷心,一來工作變動是件再平常不過的事,二來大家也都明白,老師這個職業真沒什麽前途,能撐下來的,多半都是靠一腔熱血和那點兒理想主義了。柔老師道:“你也不去安慰安慰那些孩子?”
“我倒是想啊,可是不會啊,女孩子哭起來還是很嚇人的!”
誰知道這麽一句話,辦公室的話題就又轉了向,特意來送別姚緒然的校醫兼生物老師俞慧文調侃道:“你弄哭過很多女孩子?”
好像自從來到明禮,大家最關注的就是他的私生活,姚緒然幾乎是哀歎著說:“俞老師你放過我吧,我都要走了 ”
“好的好的,今天就放你一馬。”俞慧文拍了拍他的腦袋,忽然也感 慨起來,“以後又沒有帥哥看咯!”
姚緒然覺得很受用,正準備驕傲地說點兒什麽,誰知道鍾校長走了進來,道:“怎麽沒有了?我看曲老師和熊老師也還是可以的!”
見到校長進來,眾人都恭敬地站起,鍾校長雙手背後,走到姚緒然麵前,似乎想說點兒什麽,可是最終還是忍住了,隻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望著桌上的菜道:“光吃這些怎麽行呢?今天這麽冷,我們去吃火鍋吧!”
“哇!校長您請客嗎?”柔老師立即興奮起來,邊收拾著東西邊問, “我們去哪兒吃?”
“就近找一家吧!”鍾校長這麽說。
可是姚緒然最終也沒去,當眾人收拾好拚車出發的時候,姚緒然在車裏坐了很久。
停車場就在教師樓後麵,一抬頭,就能看到那些依然亮著的燈,他在方向盤上伏了很久,才發動車子,關掉手機,朝家的方向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