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融化在回憶中的海鹽冰淇淋

十五歲的友情,大人們說那叫兒戲,沒有跋涉過山水的閱曆,一切快樂和悲傷都顯得廉價。可是,難道不是敏感年少的感情才更加真摯?無論向誰伸出手,朝著誰邁出那一步,都是全新和未知的,沒有任何經驗可言, 膽怯而直白,不摻雜任何虛假和遮掩的情緒。

全力以赴的青春,今生今世,僅此一回,所以刻骨銘心。

姐姐魏萊取義“未來”,是對明天的美好期盼,弟弟魏衢取義“未去”,是對過去不忘的追思。魏衢這個名字是奶奶起的,她起這個名字隻是為了炫耀一下自己是個有學識的人,卻從來沒想過“魏衢”這個名字的寫法會給弟弟的人生帶來多大的困擾。

可這個困擾最終還是沒來得及實現。

魏衢從小多病,這也加重了舒惠惠生下魏衢之後的產後抑鬱。她在懷魏萊的時候,八個多月還在帶著散打隊出國打友誼賽,差點兒讓魏萊小命不保,所以懷魏衢時,家人沒收了舒惠惠的護照,甚至駕照,讓她在家安心養胎。

一直在不止息的運動中生活的舒惠惠停止訓練的這幾個月,是她人生中最痛苦的一段時間,生完魏衢之後,她成天悶悶不樂,經診斷患了產後抑鬱。

魏衢從小多病,經常感冒,性格卻十分頑劣,總是做一些危險的事情。魏萊本是家裏的小公主,可有了魏衢之後,又要照顧舒惠惠的情緒,又要讓著弟弟魏衢,她成了總是忍讓的那個,這讓魏萊十分不滿意,最開始的那幾年,老魏家幾乎在病痛和戾氣中循環度過。

魏萊回憶起那個時候,還能想起那時困頓的生活和自己滿身是刺的樣子。

“我的初中是在城鎮中學上的,因為那裏有一個郊區療養院, 我媽和我弟在那裏會受到更好的照顧。小學我是在城裏上的,周末去商場逛街買衣服看電影,隨時都可以吃肯德基和麥當勞,可上了初中之後,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最大的娛樂方式,就是蹲在灰塵飛揚的學校門口,和好友一起看從報刊亭買的漫畫書, 有時候還能看到五征車拉著一車雞鴨鵝從我麵前經過……”

“聽上去有點兒魔幻。” “何止?那時候我和家裏人的關係都不好,隻有奶奶對我好,偷偷給我錢,可是奶奶住在城裏,我們住在鄉下,一個月才能見一次。那個時候的我……”魏萊笑了笑,“可比方小漁還要難搞。”

“其實過得很困難吧?”

“嗯,一直在做錯的事情,惹爸爸生氣,讓媽媽難過,和弟弟吵架,卻渾然不覺,總以為最委屈的人是自己……到頭來才發現自己是最不懂事的那個,也許到現在依舊是。”魏萊停了一下,在理順思路,“那段時間我真的很難過,很自責,因為弟弟去世那天……本來我是應該陪在他身邊的,可是我去做了別的事情……他是一個人離開的。”

楚淮一度以為魏萊要哭出來了,可是她沒有。 “弟弟去世之後,媽媽就變了,不肯承認她是我們的媽媽,一直認定她是我們的表姐。我沒有太多的時間悲傷和難過,因為每天都要想辦法對付媽媽,對付她的病,對付她的無理取鬧……我的精力被更多地分攤到對付媽媽身上,而不是一遍又一遍地回憶弟弟離開的那天下午……”

魏萊不說話了,她出神地望著地麵。楚淮想,她是不是又在想那個下午了?

弟弟的死亡把這一切都顛覆了,從此之後,表姐舒惠惠出現了,魏萊不需要麵對那個把家裏鬧個底朝天的魏衢,也不需要麵對每天除了不開心就是不開心的媽媽舒惠惠,可她從此也不敢麵對那個曾經跋扈的小公主魏萊了。

楚淮陪著魏萊在門口坐了一會兒,魏萊逐漸從過去的記憶中脫離出來。

“我還以為這些話會一輩子爛在肚子裏,沒想到我會全告訴你……”魏萊看了看他,說,“明明你這張臉很讓人不信任。” 楚淮也點點頭,說:“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當了回樹洞。” “好啦,樹洞同學,天色不早了,你還要翻山越嶺回家呢。” 楚淮起身,同魏萊告別。魏萊回到家,從窗戶裏看到楚淮沿著石板路向下走,一直消失在夜色。

她輕手輕腳地走進屋,發現書房的門輕掩著,裏麵傳來了斷斷續續的敲擊聲。她走過去,發現魏嘉宏正背對著她,對著電腦敲敲打打。魏嘉宏平日裏不怎麽用電腦,此時他戴上了眼鏡,對著鍵盤費勁地敲打,一字一字的,佝僂著背。

昏暗的台燈下,他看上去竟然有些蒼老。

魏萊突然有些鼻酸,她長大了,懂了一些事。可所有人的時間都是向前走的,不知不覺,爸爸也在變老。魏嘉宏年輕時當過兵, 年紀大一些的時候才退伍,一直單身,後來找了比自己年紀小六歲的舒惠惠。結婚的時候,他的好友還調侃魏嘉宏和舒惠惠看上去像父女,結果被魏嘉宏按在地上,拿出畢生絕學一頓暴打。

可舒惠惠得了這種病之後,魏嘉宏真的像是照顧女兒一樣照顧著舒惠惠。

老爸,真的不容易。

魏萊向後退,卻不小心撞到了門,發出一陣聲響。魏嘉宏聞聲第一反應竟然是拿手遮住屏幕,小偷一樣心虛。

魏萊推開門,說:“老爸別怕,是我。”

魏嘉宏結結巴巴地說:“公司裏有重要業務,需要我來做。” “大總裁的司機兼保鏢有什麽業務需要在電腦上敲敲打打的?”魏萊打趣道,看到魏嘉宏仍舊非常緊張,才說,“老爸,別藏了,我都知道了,柳雨煙就是你吧?”

魏嘉宏真是一個演技很差的人,他流著汗,眼神閃爍,竟然用賣萌的口氣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呢!” “老爸,你真是一點兒謊都不會撒,不然也不會這麽多年一分私房錢都攢不下。”

魏嘉宏放棄掙紮,說:“你怎麽發現的?” “我有一次用電腦查材料,不小心看到的。舒惠惠一介武女,從內心到肉體都很粗糙,反而你最有可能是柳雨煙。隻不過,你一個大男人,為什麽要起柳雨煙這個名字?”

魏嘉宏老臉一紅,說:“你不覺得這個名字特別好聽嗎?” 魏萊第一次明白了“直男審美”四個字的含義。 “你為什麽要寫校園小說啊?還要以我們班為原型,我平日裏跟你說我們班的事情,可不是為了給你當素材用的。” “還不是為了你媽。醫生不是說要從多個角度去觸動她嗎?我就想把她寫到故事裏,寫現在,寫過去,也許她讀著讀著,就能想明白一些事。”

魏萊感到十分佩服:“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我媽還沒康複, 你先火了!真看不出來,老爸,你文筆這麽好,就是裏麵處處透露著黑女主的描述,你能解釋一下嗎?”

魏嘉宏說:“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我不把你寫得慘點,能吸引你媽的注意力嗎?”

“那是,我看她每次追更新挺勤快的,看來是你的死忠粉。” “就是治療病情這方麵,目前來看沒什麽用……” “至少大家記住了柳雨煙。老爸,你繼續,我希望新的一期連載裏,女主能有一條浪漫的感情線,以後爬樹這種事少寫,多寫寫女主有多可愛,最好全校的班草都欣賞她。”

魏嘉宏把魏萊請出門外,說:“我的創作是有尊嚴的,是不受到任何外界的洗腦、幹擾和控製的。再見!”

魏萊放下書包,去洗手間洗漱,臉洗到一半,突然想起來: 老爸,請你解釋一下,上次老媽隨口提了一句還是平頭男比較好看,你下一期連載就立刻讓男主理了一個平頭,算是哪門子的創作有尊嚴?

學校裏逐漸進入了複習期末考的狀態,走廊上閑聊的人也變少了,畢竟平日裏教導主任對大家的玩樂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一到了期末就找到了絕佳的理由,逮到一個就忍不住敲打一下,問問他“期末考試複習好了?打算考第幾名啊”?

當然,也有部分人是沒有受到期末考試影響的,對他們來說, 永遠都有比學習重要更多的事情。

魏萊從洗手間出來,正好看到楚淮抱著作業本從辦公室走出來,兩人一齊朝教室走去,迎麵走來一個理著寸頭的男生,那男生有些麵熟,可魏萊一時間又想不起他到底是誰。隻見那男生走路挺拔,眉目間流露出一股英氣,他看到楚淮和魏萊,歪起嘴角笑了一下:“喲!”

等他們擦肩而過後,魏萊問楚淮:“他是誰啊?有點麵熟。” 楚淮說:“張鶴鳴。”

魏萊吃了一驚,張鶴鳴以前留的是卷發,配上他作弄女生時的表情,由內而外散發出一種油膩的氣質,如今剪了頭發,整個人好像脫胎換骨了一般,竟然產生了凜然正氣。魏萊喃喃道:“真是發型改變人生……”

“張鶴鳴知道你媽媽的事情嗎?”楚淮問。

魏萊搖了搖頭,說:“應該不知道。我媽媽產後抑鬱時一直沒有工作,她自詡是我表姐之後又換了新工作,去了長盛武館,那地方的人應該不知道她的家庭情況。” “阿姨還真是挺厲害的,武館裏的女教練可真不多見。” “她以前可是金道的。”金道武館是整個南岸市最有名氣的武館,那裏無論是學生還是教練的名氣都很大。 “她就算說她是省隊的我都不吃驚。” “她以前還真是……” “怪不得把張鶴鳴給教訓得服服帖帖的。”

舒惠惠果真是有手段的,張鶴鳴被她教育得絲毫不敢放肆, 這在南岸中學裏還出了名。有一次別的學校的人找上門來,要跟張鶴鳴算賬,放在往日,他早就招呼上去了,沒想到張鶴鳴一直躲著不見對方,氣得對方拿粉筆在校門口寫下“張鶴鳴天下第一膽小鬼”。

據說對方在校門口圍追堵截,還真的堵到了張鶴鳴,沒想到張鶴鳴扭頭就跑,對方跟著追起來,一撥人追張鶴鳴一個,追了一公裏,愣是沒追上。

對此,全校議論紛紛,有些人還猜測張鶴鳴是不是被人下蠱了,怎麽性格大變?

隻有魏萊知道真相,但她沒打算公之於眾,來給大家八卦的話題,大家也就沒有空閑討論其他的事情、找別人的麻煩了。她隻是告訴楚淮和蘭琪少數幾個人。

“張鶴鳴要代表武館打比賽了,這件事他還挺期待的,但是學校裏需要給證明,其中一項要求就是沒有違規違紀行為。如果張鶴鳴有打架的記錄,比賽就打不了了。”

張鶴鳴成為班級的談論熱點,甚至有女生大膽地表示,張鶴鳴這種痞乖的樣子竟然有點兒帥。蘭琪從來不會加入這些議論,直到有一次,魏萊和別人閑聊時,說了句“都快忘了他以前什麽樣了”。等對話結束之後,魏萊坐在那兒翻書,蘭琪突然說:“我不會忘掉。”

魏萊一愣,才想起蘭琪曾經因為張鶴鳴過得有多不安,現在每個人誇讚張鶴鳴的話,被蘭琪聽去了,心裏很不是滋味吧。

魏萊有些窘迫,蘭琪繼續說:“無論他變成什麽樣,我都很討厭他,即使外表變了,他的本質還是那樣的……”蘭琪沒有說完, 可是她的表情表明即使隻是想起張鶴鳴這個人,也會讓她渾身不舒服。

魏萊記得小時候看過一個故事,爸爸教育不聽話的小孩,每當小孩說了傷人的話,或者是做了傷人的事,爸爸都會在一塊木板上釘一顆釘子,小孩道歉時,爸爸便把釘子拆下來。過了不久,爸爸把滿目瘡痍的木板拿給小孩看,對他說,即使你道歉了,那些曾經做出的傷害會永遠留在那裏,變成醜陋的傷疤。

可是插上這些釘子的人,心中的某個地方,也會被旁的什麽人插滿釘子。

這幾天是張鶴鳴頻繁出名的日子,除了逃跑差點兒躲進女廁所之外,最大的亮點還是一位穿紅衣開紅車的女人。

大家最先發現了那輛車——一輛紅色的車張揚地停在學校裏, 整輛車小巧秀氣。

楚淮揚了揚下巴,示意魏萊看剛從車裏走出來的女人,說: “這是張鶴鳴媽媽的車,初中時她開著來參加過張鶴鳴的家長會。正常人都會對這輛車印象深刻。”

從車上下來的女人叫徐憐,她無論走到哪裏都很紮眼,高挑、美麗、氣質卓然,身上紅色的西服套裝和這輛車湊成完美無缺的搭配。縱然穿著細高跟鞋,她依舊如履平地,如同女超人一般快速走進張鶴鳴班主任所在的辦公室,不一會兒又走出來,並沒有去張鶴鳴所在的班級,而是徑直上車駛離了校園。

可這足夠吃瓜同學們熱情洋溢地討論一上午了,不出半天的工夫,整個年級都知道了張鶴鳴有一個美豔的媽媽。對此,張鶴鳴的反應很冷漠,小弟們問他,他愛答不理地說:“她不是我媽。”

大家又轉過頭來問曾經和張鶴鳴讀同一個初中的知情人,大家紛紛表示那確實是他媽媽。知情人還表示,張鶴鳴和他媽媽感情很不好,剛上初中的時候,張鶴鳴還對外說他媽媽早就死了,天真年少的同學們一度輕信了他的鬼話。

對於學校裏的流言,張鶴鳴向來是喜聞樂道的,可一涉及他媽媽,就變得消極抵抗,甚至會惡言相向。此時,事件的主人公正鬱悶地蹲在樓梯底下玩手機。突然,一道陰影籠罩下來,他抬起頭, 看到方小漁正背著手站在那裏,低頭看向他的手機,說:“消消樂?我還以為你至少會打‘王者農藥’或者‘吃雞’。”

張鶴鳴心情不好,可對方是方小漁,他還是收起手機,說: “我師傅不讓我打遊戲,說玩物喪誌,隻允許玩消消樂級別的。”在遠離舒惠惠,躲在教學樓裏無人的角落裏,也沒打遊戲,可見張鶴鳴挨了不少打。 “你媽媽今天來了?”

張鶴鳴悶悶不樂地點頭,說:“參加比賽的事情需要她到學校裏確認。”

方小漁突然笑了,說:“我記起來初一的時候,你騙我說你媽媽去世了,在我麵前賣慘,我覺得你特別可憐。後來你打架,你媽媽來學校,我還以為是你姐姐。”

張鶴鳴說:“她在我心裏已經死了。”

方小漁不知道該怎麽說,張鶴鳴拍了拍手,站起來,說:“比賽的時候你會來看吧?”

“到時候看看有沒有別的事情再說。”

張鶴鳴恢複了嬉皮笑臉,油腔滑調地說:“別呀,你可一定要來,一看到你我就特別有力量,萬一就拿冠軍了呢?”

“才練幾天啊就拿冠軍,你讓那些練了十年的人怎麽辦?” “我師傅說了,我特別有天賦。”

方小漁看了看他,用調笑的口氣說:“是覺得你抗摔方麵特別有天賦吧?”

張鶴鳴咧著嘴巴笑起來,說:“也真奇怪,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你都能找到我。看到你,我的心情立刻就好了。”

方小漁攤攤手,說:“誰讓我長了一張這麽討喜的臉呢?沒辦法。”

“那邊的同學,快上課了,你們還在那幹什麽呢?”教務主任從不遠處火急火燎地趕了過來,兩人相視一笑,朝各自的教室跑去。

期末考試之後就是寒假了,考試都難掩假期即將到來之前全校喜慶的氣氛。考完之後,魏萊回到教室,還以為自己走到了菜市場,大家鬧哄哄地三五成群,有些人討論著剛考過的試題,但更多人在討論接下來的假期要去哪裏玩,在哪裏約。各科課代表抓緊時間發著假期作業,搶占著黑板上的地盤布置假期作業。

班主任老王也知道大家已經沒有心情聽他說教,便加快速度, 囑咐大家注意安全,記得寫作業,便放大家回家了。

魏萊慢條斯理地收拾著書包,考慮哪些要帶回家。她發現蘭琪把整張桌子都搬空了,不禁笑道:“你這也太刻苦了吧?相信我, 大部分人的書包回家第一天是什麽樣,回來還是什麽樣。”

蘭琪也跟著笑了一下,說:“就怕有什麽要用到的。”她把書包拉好了,猶豫片刻,問魏萊:“你假期有什麽安排嗎?”

魏萊說:“沒什麽安排。”

蘭琪問:“不如我們去逛街?”

魏萊說:“沒問題啊,最近忙著學習,好久沒逛街了,我們可以去唱歌,看場電影,都可以的!”

兩人約了時間,沒想到沒多久,楚淮也來找魏萊,說要不要一起去看馮小寶,兩人約了“巨蟒”之旅。魏萊說已經和蘭琪約好了,楚淮對此頗感意外。

“你和蘭琪什麽時候變成手拉手逛街的好閨蜜了?”楚淮不解。

“你什麽時候變成樹洞的,她就什麽時候變成我的好朋友的。”

這一句話就把楚淮給堵得無話可說了。 “友情是一種玄學”,李澤源曾這樣說過,如今,楚淮總算是明白了。

魏萊和蘭琪平日裏在學校見到對方時總是穿著校服,這一次在商場裏穿著便服相見,一時間都有些不太適應,看著對方傻笑,還好她們迅速被路旁的娃娃機吸引住了。

女孩對抓娃娃機是沒有抵抗力的,魏萊自告奮勇,抓住按鈕狂晃起來,並且得意地告訴蘭琪,這是她在電視上學到的招數,看到想要的娃娃,找到那個方位後,要拚命晃動按鈕,再猛地拍下去, 成功率極高。魏萊紮著馬步,屏住呼吸,瘋狂搖晃著按鈕,臉色憋得通紅,蘭琪站在一旁眯著眼睛笑。

“突然想吃冰淇淋。”蘭琪說。

魏萊擺弄按鈕的手停了一下,她轉過頭,說:“冬天吃冰淇淋,會不會太冷?”

蘭琪堅持道:“不知道為什麽,就是突然想吃,肯德基那種冰淇淋就好啊。”

魏萊拍下按鈕,如她所言,細長的鐵杆真的抓起了娃娃,搖頭晃腦地把娃娃甩進了出口,魏萊拿起娃娃,遞給蘭琪說:“送給你,走,去吃冰淇淋!”

還好商場裏很熱,兩個拿著冰淇淋走在路上的女孩並沒有顯得很奇怪,蘭琪的話變得越來越多,也許是平時積壓了太多想法,她的話極具跳躍性,一會兒談這個,一會兒談那個,魏萊的腦子都有點兒轉不過來,直拍著蘭琪說:“哎呀,你說慢點,我感覺在同時聽你和你的五個分身和我聊天。”

兩人在服裝店裏逛來逛去,還換了大人穿的西裝,換上高跟鞋,好像在進行成年人的走秀,兩人看著對方穿著高跟鞋歪歪扭扭走路的樣子,都笑得直不起腰。

“你十年後會不會就是這樣子?” “不會,到時候我肯定更瘦,還要化很濃的妝,白到讓你認不出我!”

“你現在就已經很瘦了!又瘦又白,那豈不是白骨精了?” “你又不是唐僧,怕什麽?”

兩個女孩又嘻嘻哈哈地笑起來。換完衣服,她們又跑進商場裏的簡易KTV亭,兩個人擠進電話亭式的KTV房間剛剛好,她們 在亭子裏鬼哭狼嚎,路人經過,看到兩個女孩瘋狂地搖擺,正處於十五六歲無憂的青春期,都忍不住笑起來。

時間飛逝,一下子到了分別的時候,兩個人都還覺得意猶未盡。

“以後還要再約啊。”魏萊說。

蘭琪裹緊了外套,看了看手機,說:“我爸爸來了,我要走了。”

她往前走了幾步,又回過頭來,抱了抱魏萊,說:“謝謝你, 其實我要離開南岸了。”

魏萊愣住了,蘭琪用極快的語速說起話來,她似乎怕自己說得太慢,就沒有勇氣進行告別了。“我爸被調去別的地方工作, 我們全家也要跟著一起離開了。本來覺得我走了誰也不會在乎, 可我……還是想要告訴你。你幫過我那麽多次,我想,我們是朋友吧?”

離別來得如此快,魏萊也急了起來,她重重地點頭,說:“當然!”

司機在不遠處拉開了車門,在等蘭琪。她急匆匆地說:“今天真的很開心,希望以後還能見到你!”

蘭琪扭頭跑開了,這似乎是她早就設計好的,她害怕自己動了情,魏萊卻不領情,她也害怕自己的真心在別人看來太過煽情,所以把一切都安排壓縮在一起,在匆忙的告別裏,讓這份真情盡量顯得廉價一些。

蘭琪鑽進一輛黑車的後座,一個威嚴的男人坐在旁邊,對著蘭琪點點頭。

車開走了。魏萊站在那裏,風有些寒冷。她望著早已看不見黑車蹤影的街道,喃喃道:“真是個笨蛋……”

在那之後,兩人偶爾在微信上聯係幾番,魏萊通過朋友圈發現蘭琪真的去了故宮,可是那一天並沒有下雪,蘭琪朋友圈的文字裏帶著淡淡的遺憾。可她們所經過的青春,本不就充滿了遺憾嗎?看過對方狼狽的時刻,在相處的大部分時間裏都沒有好好正視對方, 在故事的最後才成為朋友。

很短暫,很遺憾,帶著後知後覺的惆悵,成為十五歲裏一道不深不淺的痕跡。

新年,整個城市沉浸在熱鬧的氣氛裏。

啟程時,太陽還沒有出來,一切都是朦朧的沾染著一點微弱的天光。魏萊坐在車的後座,看著他們逐漸駛出城市,樓房開始消失,更多的是平矮的房屋,還有大片的農田。時不時響起零星的鞭炮聲,白色的磚石房屋一閃而過。逐漸清晰的晨光裏,電線在路旁一直向前延伸,這些平行的線條下,是茂盛生長的蘆葦。

萬物凋零的季節裏,隻有這一叢叢的蘆葦,依舊自在地生長。迎著新年的氣氛,走過上一個新年,期盼著下一個新年,於是心情也明朗起來,好像無論如何都可以保持一整天的好心情,也沒有任何事情可以打敗這種心情。

車裏放著音樂,魏嘉宏覺得吵,關掉了。車廂裏帶著一種不符合節日的冷清,可這冷清又無比符合此時大家的心情。

“我媽媽還是不肯來嗎?”魏萊問。

魏嘉宏的手指在方向盤上敲打了一陣,才說:“昨晚本來說好的,可是早上突然變卦了,說什麽也不肯來。”

“她也許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吧?” “已經很久了。”

早上出來時,魏萊回了頭,看見舒惠惠站在樓上的窗戶旁望著他們。她把自己留在那個房間裏,她突然覺得那是個令人窒息的水箱,舒惠惠懲罰了自己,把自己關在裏麵,不肯出來,永遠。

鬆樹多了起來,車輛拐進一條幽靜的小路,和其他貼著紅彤彤的對聯和燈籠的地方不同,這裏的顏色依舊是素淡的,永遠是冷清的。

魏嘉宏把車停下,兩人下車,魏萊手捧著花,魏嘉宏拿著食盒。花店裏剛買的花,在寒冬裏依舊嬌豔欲滴,多麽蓬勃的生命力啊!

他們穿過一小片樹林,視線豁然開朗起來,眼前的場地豎立著許多低矮而整齊的石碑,他們穿過帶有名字的石碑,來到其中的一處。

魏萊把花放在石碑前麵,用手拂了拂石碑頂端的塵埃,輕聲說:“弟弟,我來看你了。”

魏嘉宏從食盒中拿出數個小碗,裏麵都盛著魏衢愛吃的食物, 有路過肯德基買的雞翅和漢堡,已經涼了。還有一支海鹽味的冰淇淋。

魏萊在石碑前坐下,絮絮叨叨地講著這一年發生的事情,受過欺負,也交了朋友,媽媽還是老樣子,但是生活已經沒有他剛走的時候那麽難過了。

最後,她說:“遇到了一個很好的朋友,終於和他講了你的事情,沒有我想象的困難。也許我不該一直埋在心裏,如果早點遇到一個人,告訴他這些事,也許這兩年會好過一些呢……不過,也不算晚。生活很美好。你在那邊也要開心。”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告別的時候,像去年來看魏衢時一樣,魏萊離開時總是想回頭看,覺得她又把他丟在那裏了。

可這一次的告別比上次輕鬆了一些,她走過一個又一個石碑, 迫使自己數數,不去想多餘的事情。

在這個地方,記憶無孔不入,隻要她稍不留意,就會想起初中二年級的那個下午。那時候期末考試剛剛過去,是個淺灰色的冬天。陰冷、黯淡,所有人裹緊羽絨服,在路上行走的樣子如同行屍走肉。

這一天爸媽雙雙出差了,他們把弟弟送去療養院,讓魏萊在療養院照看弟弟。弟弟又感冒了,但魏萊並沒有當回事,雖然這次的感冒比以往都要嚴重一些,可是感冒這種東西,吃藥就好了,又不會死人。

朋友們恰好要進城去逛街,主要是想去試一試商場裏新開的遊戲城。她謊稱學習上有要緊的事,轉頭就登上前往城市方向的大巴,還打電話叫上了朋友。

城市的熱鬧立刻點燃了魏萊的熱情,城市的天空看上去都沒有療養院上空那麽陰霾了。好久沒來遊戲城了,魏萊興奮得不得了。

手機的屏幕一次又一次亮起來。

朋友提醒了她好幾次,魏萊才不耐煩地拿起手機,到稍微僻靜點的地方,她接起了手機,問:“幹什麽啊?”

電話裏傳來了劇烈的咳嗽聲,然後是大呼小叫的聲音:“姐, 我要吃冰淇淋!”那段時間魏衢的狀態比以往都要差,長時間待在療養院的房間裏,大人們不允許他出門,他寂寞到要發狂,可魏萊偏偏不陪他。她當然也不喜歡枯燥而無聊的隻有老年人拉著你嘮嗑的療養院。

“大冬天的,吃什麽冰淇淋!”魏萊不耐煩道。 “我不管,我就要吃!”無理取鬧是魏衢的天性,魏萊從小就煩透了他這一點。

魏萊翻了個白眼,說:“我在和同學補習功課,沒有時間。” 魏衢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說:“你那裏吵死了,分明就是在玩兒,我要告訴爸媽。”

“行行,我知道了,回去帶給你。” “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不一定。”

“爸爸陪著媽媽去城裏了,說好今天讓你陪我的。” “我上學也很累啊,你讓我休息一天行不行?別老煩我!” 話筒那邊沉默了一下,魏萊自覺話說得有些重,愧疚了一下,嘴裏還是不耐煩的口氣,說:“行了,我盡量早點兒回去唄。” “那你快點兒,我要吃肯德基海鹽味的冰淇淋。” “知道了!”

掛掉電話的魏萊轉眼就忘記了這件事,直到玩到很晚,快要趕末班車時,才猛然想起還沒有買冰淇淋,氣喘籲籲地跑到肯德基買了兩支冰淇淋,擠大巴的時候差點兒掉到地上,不由得想要罵魏衢。

好不容易下了大巴,天已經黑透了,她走了幾步,才察覺到手機在響,掏出來剛接上,就聽見爸爸問:“你在哪兒?”

魏萊有些心虛,說:“我馬上就到療養院了。”

爸爸的聲音有點兒不對,他說:“快過來,你弟弟他……” 那時候魏萊還沒有察覺出到底是哪裏不對,她以為弟弟隻是又調皮了,或者向爸爸告她的狀,她甚至還為爸爸每次找她都是為了魏衢的事情感到心煩。

直到走進療養院的病房,她看到很多人站在那裏,才突然意識到有什麽地方出了差錯。

幾乎所有的親戚都到了,他們擠在這個狹小的房間裏,魏萊走進來的時候,所有人回過頭,那一刹那,整個房間安靜得如同鯨魚停泊在寂靜的海洋中心。

舒惠惠坐在人群最後麵的沙發上,小姨坐在她身旁,摟著她,她雙目無神地看著潔白的床單。

所有人看她的表情裏,都帶著一種憐憫,那種表情好像在說“我們該如何把這個不幸的消息告訴這個可憐的孩子呢”,盡管沒有任何人開口,或者說還沒有任何人找到一種合適的方式去告訴魏萊這個不幸的消息,敏感的魏萊還是在一瞬間明白了。

那一刻,她心裏想的是,為什麽療養院的床單一定是白色的? 看上去好恐怖。

她機械地抬起手臂,晃了晃手裏的塑料袋,聽見自己用一種很陌生卻很冷靜的口氣說:“我給他買了冰淇淋。”

整個晚上她都沒有哭,甚至沒有表現出任何激烈的情緒,她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坐在沙發上,看著大人們忙碌地進進出出,小聲地商討著各種事情,按照風俗,小孩去世後不能在家過夜,可事發太過突然,家中的長輩還是決定讓弟弟再在療養院待一晚上,等到清晨再送走。

一整晚,房間裏一直有人出入,有大人注意到她,讓她先去休息,可是她搖了搖頭,還是坐在那裏,大人便也不再管她了,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

她在某個時間發現房間裏隻剩下她和魏衢了。

他乖乖地躺在**,還沒有人肯為他的臉上蒙上白布。民間說,如果蒙上白布,死者才知道自己真的死去了,靈魂才會真的離開。魏萊抬頭看了看房頂,以為魏衢魂魄的一部分也許還在這裏。她低下頭,看到自己一直拎著肯德基的袋子,裏麵有兩支早已融化的海鹽冰淇淋。

她伸出手,說:“你的冰淇淋……”

他輕鬆地閉著眼,好像隻是在嚇她,屏住呼吸,等她嚇得臉色煞白時會猛地從**跳起來,說:“笨蛋魏萊,被嚇到了吧?這麽容易被騙!”他會哈哈大笑,指著她罵她是傻瓜姐姐。

怎麽會呢?不是感冒而已嗎?怎麽會突然死掉?人體在大多數時候十分強壯,像是怎麽摔打也不會死掉的小強,抵抗著數不清的病菌的侵襲,卻在最不經意、最沒有防備的時候,變成一塊不堪一擊的玻璃片,失手墜落,便瞬間粉身碎骨。

人們常說,希望以後醫療技術發達了,治療癌症也像治療感冒那樣簡單……可為什麽弟弟的感冒卻讓他失去了生命?那時的她並不知道,任何小病都不能輕視,多少大病都是感冒發燒所引起的。冰淇淋融化了,袋子裏有一攤藍白色的濃稠的**,是冰淇淋的屍體。

魏萊愣愣地看著那攤**,全身的麻木在那一刻解開了,眼淚毫無預兆地流了下來。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哭,就像她不知道一切在這一刻已經徹底發生了改變。

魏衢死去的時候,沒有任何一個人在身邊,是護工最先發現他死在那個冰冷的房間裏,那裏的暖氣壞了,維修工說明天才會來。魏萊不敢回想魏衢獨自躺在這個冷清的房間裏,孤獨地離開這個世界。

他調皮、吵鬧,因為他最害怕孤獨。他是不是有所預感,才會給她打電話,卻不敢說他害怕,想讓她回去陪陪他?

他還這麽小,離開療養院到外麵去都會迷路,離開了人世間之後的路,他又該怎麽走?

她明明是最討厭他的,可為什麽會對他的離開產生如此巨大的反應?那段時間,魏萊不敢在外人麵前哭,她不想讓爸爸媽媽擔心,在沒有人的時候,她會哭到喘不過氣,心頭沉得像是壓了千斤巨石,她時常覺得自己會在下一次呼吸中窒息。有一次她哭到渾身顫抖,四肢麻木,根本無法停下來。

沒有解答,沒有出口,她被困住了。

如果不是因為舒惠惠突然認為她是魏萊的表姐這件事轉移了魏萊的注意力,她可能會進入一種絕對低穀的狀態。

這種悲傷因為舒惠惠表現的劇烈變化中止了,爸爸忙著處理喪事,親戚也有各自的生活和難處,魏萊必須要去照顧舒惠惠,但舒惠惠完全以表姐的身份自居,甚至會刻意地用一些幼稚的行為抹掉自己長輩的身份。

最開始,別的人都以為她在無理取鬧。別提舒惠惠認為自己是表姐這件事了,就連產後抑鬱症這個症狀,周圍的人起初都是不相信的。奶奶對此相當嗤之以鼻,在她的眼中,舒惠惠一直都是一個大吵大鬧的暴力女,這種人怎麽可能得產後抑鬱?

為此,魏嘉宏查遍了資料,一遍遍和周圍的親朋好友解釋:對於一般人來說,情緒好似溪上的一片葉,跟著河流的上行和下行而有所起伏,可是對於抑鬱症患者來說,情緒的變化好似在懸崖邊散步,必須要提防,一旦鬆了口氣,就可能滑向危險的無邊深淵。

10%到15%的產婦會在生育後引發抑鬱症,一般能夠在三到六周內痊愈,長的則會在一到三年內痊愈,也會有一些人和她的家庭沒有足夠重視這種病症,導致抑鬱症一直難以痊愈。

舒惠惠剛剛得病的時候,大家都沒有當回事,以為她隻是在鬧脾氣,可是這種起伏不定的情緒持續了一年之久,魏嘉宏逐漸發現有什麽不對,他們看了醫生之後,才得知舒惠惠得了產後抑鬱症。大家逐漸重視起來,特別是在魏萊上初中的時候,全家搬到了郊區,方便舒惠惠療養。

舒惠惠本來有所好轉,可是魏衢因重感冒引起並發症過世後, 一切便轉向了另一個滑稽的結局:舒惠惠不願意相信因為家人和自己的疏忽才沒能照顧好魏衢,徹底地從內心否認這件事,可真相是**而真實的,改變不了現實,她便改變了自己,讓自己成為一個不那麽相關的第三者去麵對魏衢的死。

最開始魏萊還一再忍讓,舒惠惠卻變本加厲地扮演著表姐的角色,魏萊忍不住和她爭辯起來,這樣的狀態一直持續到魏萊中考, 進入高中。舒惠惠除了身份之外,其他一切正常,魏萊也迎來了重要的高中生活,一家人決定回到城市生活。在高中開始之前,他們一家去國外遊玩,表麵是陪舒惠惠比賽,其實最重要的目的是給她看病,可就算是這樣,也沒有任何好轉。

心病是無法從外部治愈的。

魏萊和魏嘉宏都知道,表麵的平靜掩藏著巨大的危機,舒惠惠不可能逃避一輩子,總有一天,她需要麵對魏衢的死亡。

他們隻是希望給舒惠惠足夠多的時間去消化這件事。等她做好準備的那一天。

看完魏衢,回到家時,舒惠惠已經不在了。她自然又去了武館,在舒惠惠的生命裏,可以沒有一切,但是不能沒有散打,她從學會走路開始就在練散打,而生魏衢時,家人強製她暫時放棄散打,正是觸發她產後抑鬱的重要原因。因此現在的舒惠惠每天泡在武館裏,魏嘉宏也從來不說什麽,他在心底認為舒惠惠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和他當年堅持讓舒惠惠在家待產有很大的關係。

不快樂的舒惠惠生下了多病的魏衢,是不是因為他魏嘉宏的一意孤行?

魏嘉宏經常這樣想,這樣自責著。

舒惠惠如今從早到晚在武館裏訓練學生,頗有樂不思蜀的感覺,魏萊在家裏待著索然無味,又跑到社工服務站去了。

這個假期的大部分時間魏萊都耗在社工服務站裏,一到寒暑假,服務站裏到處都是父母扔過來托管的小孩。

人雖然多,但大部分的孩子平日周末也會來服務站,魏萊都比較熟悉,容易溝通和交流。特別是熊孩子王馮小寶被楚淮收服後, 魏萊產生了一種“收服了猴子王,就收服了整個族群”的感覺。

馮小寶那次走丟之後,居委會分別和他們一家人進行了深入的談話。當時幸好是舒惠惠在街上發現了馮小寶,如果是壞人發現該怎麽辦?馮小寶的父母不能因此而不工作,但他們盡量多抽出一些時間回家看看。至於馮四爺,他也認識到自己需要花更多時間在這個孫子身上,也許是禍福相依的道理,賈美玲和馮四爺調解順利, 甚至還再次產生了愛的火花。

街坊鄰裏經常看到馮四爺、賈美玲和馮小寶一起出去玩。也許是夕陽戀敲開了奶奶賈美玲冷酷的心,近來奶奶變得越來越有人情味,有一次還問魏萊,她當時訛詐楚淮,是不是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總覺得有些對不起這個可憐孩子。

隻可惜,楚淮看到奶奶,還是會條件反射地兩腿發軟,這個毛病可能是改不了了。

魏萊走過去,笑著和楚淮拜過年,問道:“大過年的,你們不去走親訪友,來服務站幹什麽?”

楚淮指著艾瑞克,說:“他就是我的親友啊,我來走訪他。” “跑來服務站走訪?”

楚淮笑著說:“你不知道艾瑞克是這一片的奶奶殺手嗎?奶奶們的新年願望就是和艾瑞克一起過年,所以服務站請了艾瑞克過來陪奶奶們歡度新年。”

“突然有些心疼艾瑞克。” “你奶奶不就住在這附近嘛,你沒去拜訪她?” “等會兒就去,今天我們一家要和馮家一起吃飯,也算是正式見一下子女吧,哈哈。那天我爸還憂心忡忡地跟我們說,如果我奶奶突然跟他說她要舉辦婚禮的話,他該怎麽回答。”

“哦!最近來這邊偶爾能碰到你奶奶,感覺她好像變了個人, 變得不那麽像邪惡女巫了。”楚淮說道。

“這就是愛的力量啊!”

兩人看著不遠處被一群奶奶圍住的艾瑞克,不約而同地感慨道:“這就是中年單身男人的殘酷寫照啊。”

過了好一會兒,艾瑞克終於擺脫了加起來上千歲的奶奶團,連滾帶爬地過來,幾乎要哭了。“我的媽呀,我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不僅要被舒惠惠欺負,還要被奶奶們錘煉!”

“是垂憐。”楚淮戲謔道。 “我媽最近又來找你了?”魏萊問道。 “你媽?”艾瑞克沒搞明白。 “舒惠惠是我媽,你不知道我們的關係嗎?”魏萊也很驚訝。艾瑞克看著魏萊和楚淮,搖了搖頭。魏萊看著楚淮,楚淮攤著手解釋道:“我不知道艾瑞克不知道你和你媽媽的關係。我跟他提起你,隻是因為你奶奶的事情,和舒惠惠沒關係……”

“舒惠惠是你媽媽?你就是她那個小妹妹?”艾瑞克很吃驚, 他似乎突然搞明白了什麽,手舞足蹈起來,“原來是你啊!”

“哪個小妹妹?”魏萊聽得雲裏霧裏。 “我那時隻見過你一次,已經忘記你的長相了!可我記得你坐在那個房間裏,一直坐在那裏……” 魏萊的心猛烈地跳了起來。

“舒惠惠一直來找我,因為我是最後一個見到魏衢的人,那天下午。”艾瑞克說道。

魏衢死去的那天下午。

魏萊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

來吧,被遺落的過往。它沒有消失,隻是潛伏在每個人的記憶裏,像海螺盤在礁石上,記錄著來往的風和海鳥,一直到某個時刻,有人把它掰開,攤在手心,把一切重現,把十五歲以前的所有軌跡重現,六歲仰頭看過的夜星,十歲委屈流淚的爭吵,十二歲那天融化在手中的冰淇淋。還有十五歲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