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載滿秘密的單車少年

沒有受到眷顧的孩子,隻能在荒野中野蠻生長,有些人放縱自己,被各種**撕扯著,任由珍貴的年少時間荒度,有些人卻學會在寂寞中自救,主動積極地汲取外界的養分,蟄伏著成長。一切積累都將是未來的財富,他們也許在成長的十年間都默默無聞,接受質疑和責問,可終有一日,往日的積澱終將開花結果,努力絕不會說謊。

十五歲,還沒有到收獲的時節,熱烈而寂寞,那麽,繼續長大吧。

一隻三花貓從不遠處的樹枝上,跳到了窗台外麵。它端坐在那裏,看著窗戶裏麵的景象。那裏的男生和女生正四目相對,男生太過錯愕,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幾乎凝固的呆滯表情。三花貓不屑地叫了一聲,抖了抖耳朵。

“惠惠姐?是你的……媽媽?”

看到楚淮嚴肅又驚恐的眼神,魏萊竟然笑了出來,她說: “你現在這個表情可以拿去當表情包了,特別像一條迷了路的哈士奇。”

楚淮抹了一把臉,說:“不是,我沒聽錯吧?惠惠姐怎麽會是你媽媽?”

“是真的。” “這……”楚淮仔細想了想,“可惠惠姐,不對,惠惠阿姨為什麽告訴我她是你表姐?你又為什麽不否認?” “因為她就是這樣認為的。”

“什麽?”

魏萊用食指點了點腦袋,說:“她的這裏告訴她,她就是我的表姐。帶她去醫院,醫生說是心理問題,帶她去看心理醫生,卻一直沒什麽進展。除了她以為自己是我表姐這一點,她的其他認知都完全正常。”

原來如此,所以魏萊才對舒惠惠的所有事情遮遮掩掩,有一個精神不太正常的老媽,如果在學校傳開了,會有人嚼舌根吧。

楚淮知道魏萊一直不想談論這個問題,現在她向他傾訴,證明她對自己的信任,可他又明白自己應該給魏萊足夠寬鬆的空間。會哭的小孩有糖吃,可魏萊不是那個為了要到糖去哭去喊的孩子,她總是喜歡把自己包裹起來,讓別人搞不清她想要什麽,也不知道她有多開心,或者有多委屈。讓這樣的魏萊敞開心扉向別人傾訴是一件很難得的事,當魏萊開始講述時,他隻是耐心地聽著。

樓下傳來一陣歡呼聲,魏萊揉了揉眼睛,說:“每天早上醒來,我都希望媽媽能夠回來,可是習慣了她是表姐的生活,又倦於改變了。真正痛苦的是我媽媽自己吧!畢竟她才是真正生活在矛盾中的人……嗯,這麽開心的時候,還是不談這個了。”她抬起頭, 笑起來,“我們還是下去看演出吧!”

“嗯……”

楚淮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安慰的話,沒有經曆過魏萊身上發生過的故事的人,很難體會到那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活動已經進入**,歌手唱了一首廣為人知的歌曲,台下的聽眾跟著歌手的節拍一起哼唱起來。魏萊和楚淮站在最後麵,看著眼前其樂融融的景象,在座的大部分都是六七十歲的爺爺和奶奶,偶爾還摻雜著艾瑞克這等風格亂入的中青年一代。

“我們老了,也會這樣嗎?在周末和一群同齡老年人湊在一起,和過氣歌手一起歡度元旦?”楚淮覺得這個場景有點淒涼。

“其實我們也可以去蹦老年disco(迪斯科)。”魏萊想了一個 折中的方案。

“也行。”楚淮幻想了一下,覺得那個場麵看上去應該還不錯。

兩人對視著傻笑一下,走出活動室,關上門,把中老年大合唱關在門後。刮了一下午的風,此時天上的陰雲已被吹散,深藍色的夜幕隱藏在高高低低的樓房頂之間,夜燈一盞一盞地亮著,抹掉了天上閃爍的星。向遠方看去,道路一直向上蜿蜒,燈光漸次上升, 好像天神的殿宇。

兩人站在活動室的台階頂,向外吞吐著一團團的白氣。

“學校裏的元旦晚會這幾天也會舉辦吧?” “好像是,我記得班裏是有活動的。” “對,是個相聲。比起這個,大家還是更在意那個民間班花選舉。”楚淮說。 “民間班花選舉?”魏萊愣住,她怎麽對這件事沒印象?“這是南岸中學的傳統項目,每年的元旦前夕每個班都會推選出一名女生參加班花選舉,剛入學的時候大家就知道了,不過那時候你不在。”

“哦……”魏萊點點頭,“咱班的代表是方小漁嗎?” “對,這個是開學的時候就已經定下來的。怎麽,你也想競選一下?提出異議也可以的,全班公投。”

魏萊連忙擺手,說:“饒了我吧,和方小漁作對?我是有多想不開?”

兩人往台階下走,突然聽見輕微的啜泣聲,轉過頭,看見馮小寶正坐在台階下方花壇陰影的角落裏,頭埋在臂彎中。

魏萊和楚淮對視一眼,魏萊走過去,坐在馮小寶旁邊,輕聲問:“怎麽了?”

馮小寶低著頭說:“他們都不回來了。”

原來馮小寶剛剛在活動廳覺得很無聊,跑回家,卻發現家裏鎖著門,一個人都沒有,他往回走,看到別人家燈火通明,房子裏傳出歡聲笑語,自己越走越淒涼,覺得這條通往社工服務站的道路是這麽孤獨,禁不住坐在這裏哭了起來。

“進去和他們一起唱歌啊!”楚淮說。 “我不懂他們,他們也不懂我。”馮小寶說。

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很難與在世間曆經數十年歲月的人產生共情,而那些大人,也早已忘了他們在年少時,是多麽害怕被忽略的孤獨。

楚淮突然拉起馮小寶,說:“走,帶你去玩個好玩的。”

三個人一起上了樓,回到辦公室,楚淮打開電腦,魏萊在一旁擔憂地說:“不會是玩遊戲吧?這可不行,他要是染上遊戲癮,以後可就難戒了。”

楚淮說:“比遊戲好玩多了。”

他輸入了一個叫阿納康達的網址,從裏麵下載了一個叫作巨蟒的軟件,魏萊不懂那是什麽,隻能和馮小寶一樣站在那兒看著。

楚淮進行簡單的操作之後,便在巨蟒的界麵裏輸入內容,他先用英文輸入密碼、作者等基礎內容,又在下麵打起了魏萊看起來是亂碼的內容,她隻能勉強認得其中的幾個單詞,可這些單詞被括號、等於號、下劃線等符號連接起來時,她又不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他飛快打完,保存後,又點開了後綴是“py”的文檔,在跳出的黑色屏幕中顯示出作者、玩家姓名、經驗值等內容。

楚淮對他們說:“我剛才做了一個文字遊戲,怎麽樣,馮小寶,想不想學?”

馮小寶張大嘴巴,說:“自己做遊戲?我這麽小,能學會嗎?”

“編碼都可以往上套,隻要你能設計出想玩的遊戲,實際操作我可以幫你填寫。”

“遊戲”這個詞對小男孩的吸引力是致命的,而“創造遊戲” 則為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馮小寶對於這件事有些畏懼,但更多的是好奇和興奮。

馮小寶讚歎道:“好酷!我可以做一個射擊遊戲嗎?” “我們可以先從文字遊戲開始,比較簡單。”

“那就文字版的射擊遊戲吧!”

男孩子對射擊真是有一種天然的執著啊。

楚淮拿過一張紙,和馮小寶討論了起來,在楚淮的幫助下,馮小寶把射擊遊戲和數字遊戲結合在一起,套用到編程的賦值、分支和循環之中,畫出了整個遊戲的邏輯流程圖。討論好框架,馮小寶動力十足地在紙上規劃了起來,射擊遊戲的內容、種類、獲得的獎勵等,他都有模有樣地設計出來。

過了許久,刪刪減減之下,馮小寶終於做出第一版射擊遊戲的“圖紙”。楚淮把內容輸入巨蟒軟件之中,向馮小寶解釋著其中的邏輯,他講得淺顯易懂,連電腦白癡魏萊都聽明白了。

不久,他們完成了馮小寶的第一個遊戲。當他打開遊戲界麵, 第一行蹦出“作者:馮小寶”時,大家發出一陣歡呼。那是一個簡單的射擊遊戲,通過選擇“是”或者“否”,積累各種道具,直到通關。

打完幾局之後,馮小寶興奮得臉色通紅。

三個人對著一個看似枯燥的文檔,竟然也度過了充實的數小時。離開時,馮小寶有些羞赧,最後還是問楚淮:“你下周還來嗎?”

楚淮說:“看我心情吧。” 馮小寶有些失落地低下頭。

“我要是聽服務站的工作人員說你表現很好的話,說不定會來。”楚淮補充了一句。

馮小寶嘻嘻笑了一下,說:“那下周見!”

等馮小寶走了,魏萊感慨道:“你竟然還會編程,厲害啊。” “其實是自救。”

“嗯?”

“小時候自己在家,無聊得要命,隻能看書,網都被切斷了。後來就在電腦上琢磨不同的玩法,照著一本初級的編程書,不知怎麽就學起來了。馮小寶其實很聰明,創造遊戲比玩遊戲要難得多, 但他能很快抓住其中的精髓,包括遊戲的邏輯和娛樂性。估計他會進步很快。”

“馮小寶能遇到你,也是他的幸運。”魏萊說。

楚淮點點頭,說:“馮小寶上輩子可能是個慈善家。”

一個孩子在小時候,受到的教育會影響他的性格和發展,可如果在成長的過程中,並沒有人拉他一下或者推他一把呢?那麽他就隻能在荒野中野蠻生長,沒有外力的作用,他得以充分發揮自己的主觀能動性,有些人放縱自己,被各種**撕扯著,任由珍貴的年少時光荒度,有些人卻學會了在寂寞中自救,主動積極地汲取外界的養分,蟄伏著成長。

一切積累都將是未來的財富,他也許在成長的十年間都默默無聞,接受質疑和責問,可終有一日,往日的積澱終將開花結果,他的努力絕不會說謊。

自從知道舒惠惠是魏萊的媽媽之後,楚淮隔三岔五就會來關注一下舒惠惠的近況,最後,把魏萊給問煩了,她直接問:“你到底是對我有意見還是對我媽有意見?”

楚淮說:“我沒意見,就是我這幾次去看艾瑞克,又碰到阿姨了。”

提到這個,魏萊也開始犯難,說:“他倆到底怎麽回事?我問過我媽,可是被她糊弄過去了。你問過艾瑞克嗎?”

楚淮點點頭,說:“問過了,他也敷衍我,說這不是小孩子能管的事。”

舒惠惠和艾瑞克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可舒惠惠遇到自己不想回答的問題,會直接裝傻充愣,連老爸魏嘉宏都無能為力,更別提魏萊了。她想當麵問問艾瑞克,他卻回了瑞典,和當初寄養他的家庭一起過聖誕節。

在國外,聖誕節是和國內的春節一樣重要的節日,甚至更加盛大,畢竟,春節隻有七天的假期,但國外的聖誕假往往能放上小半個月。

國內的聖誕節就過得很簡陋了,畢竟是舶來的節日。不過,這前後的蘋果銷量倒是尤其好。平安夜那天,學校超市的蘋果早早就脫銷了。

方小漁的書桌裏塞得滿滿當當,知名和不知名的男生送來了許多蘋果,魏萊人氣也還不錯,收到了幾個蘋果。班裏的男生們最愛攀比,已經列出了最受歡迎男生榜。

沒想到收到蘋果最多的是李澤源,他長相算不上帥氣,卻是遠近聞名的暖男,最會處理女生之間的小矛盾,和許多女生之間保持著良好的友誼,因此女孩們買蘋果時,總會記得為李澤源也帶一個。

李澤源嘚瑟得不得了,一晚上都在向楚淮炫耀。楚淮難免有點煩悶。

他收到的蘋果不多,因為他平時不愛和女生一起玩,有時候甚至表現得有點粗魯,自然不像李澤源收到這麽多“好人蘋果”,可他也收到了幾個外班女生送的蘋果。

當時正好輪到魏萊值日,她在走廊窗口拍打著粉筆灰,就看到一個外班的女生把楚淮叫了出來,紅著臉送出了包裝精美的蘋果。

“謝謝你。”楚淮禮貌地收下。

女孩興奮地鞠了一躬。楚淮也趕緊回禮鞠躬。女孩開心地再次鞠躬。

楚淮猶豫了一下,也鞠了一躬。站在一旁的魏萊笑得胃疼。

女孩紅著臉問:“那個,楚淮,冒昧地問一句,請問你有欣賞的女孩嗎?”

“還沒有。” “你覺得我怎麽樣?”

沒想到這個看上去很羞澀的女生竟然如此單刀直入,楚淮愣住了,女生用熱切的眼神望著楚淮,讓他無處可逃。這可是無比關鍵的時刻,一個男生如何拒絕一個女生,將體現他的修養和氣度,如果處理不好,極有可能在學校裏落下不好的名聲。

但拒絕一個女生其實很容易,“我覺得這個階段,還是學習比較重要”是最常見的回答。

沒想到楚淮說:“我覺得不怎麽樣。”

魏萊差點兒摔倒,這個如此強硬的回答是怎麽回事?但竟然意外地符合楚淮對女生的“粗魯人設”。

女孩哭喪著臉跑了,楚淮困惑地問魏萊:“我剛才說錯什麽了嗎?”

魏萊微笑著搖搖頭,說:“沒有,你很可愛。”她走進教室, 開始擦黑板,粉筆灰嗆得她咳嗽不停,楚淮也跟著走進來,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說:“你輕點兒擦,不然第一排同學都跟著你吃粉筆灰了。”他走了過去。

魏萊愣在那裏。

李澤源也走了進來,問魏萊:“灰好多啊,要不要我幫你擦?”

魏萊搖了搖頭,反問李澤源:“你收到幾個蘋果?” 李澤源說:“七個。”

魏萊又問:“楚淮收到幾個蘋果?” 李澤源想了想:“兩個吧。”

“怪不得。”魏萊答道。李澤源一臉茫然,魏萊繼續回頭擦黑板。

對於蘋果的數量,魏萊其實是不在意,可是有人在意。這一整天,一到下課,總會有人跑到班級門口找方小漁,這裏麵自然有張鶴鳴,他看到魏萊在擦黑板,便朝她勾了勾手,魏萊自然沒打算理他。沒想到張鶴鳴總能找到話題,他倚著門框說:“我猜那個叫蘭琪的,肯定送你蘋果了。”

“你厲害,行了吧?”魏萊回道。 “你不知道吧,蘭琪竟然拿你的照片當手機屏保。”被舒惠惠拉進長盛武館的那天,張鶴鳴碰掉了蘭琪的手機,看到亮起來的屏保上正是魏萊爬樹的照片。

魏萊的動作停滯了一下,她確實不知道。但她不願意讓張鶴鳴得意,便說:“你手機屏保上是我的照片的話,我才會覺得驚訝。”

“什麽照片呀?”方小漁走了出來,擋在兩個人中間。

魏萊吹了吹講台上的粉筆灰,說:“張鶴鳴用你的照片當手機屏保。”

“真的?”方小漁笑著問。

魏萊才不管是不是真的,她朝兩人聳了聳肩,走下講台。蘭琪正坐在那裏學習,魏萊想了半天,也沒想好怎麽開口詢問手機屏保的事,這時,她聽到一陣咳嗽聲,抬起頭,看見楚淮不自在地站在她身邊,把一個蘋果丟了過來,說:“買多了。” “嗯?”魏萊還在發愣,楚淮已經手插兜走掉了。魏萊看著桌上的蘋果,笑了起來。

放學時,方小漁故意在班裏問:“哎呀,我才收到九個蘋果, 你們收到幾個?”

有人接話道:“肯定是你最多吧。我聽說男生裏麵李澤源最多,也就七個。”

“哦,是嗎?”方小漁看到魏萊背著書包朝門口走去,問道: “魏萊,你收到幾個呀?”

魏萊說:“一個也沒有。”

方小漁不開心了,說:“蘭琪送了你一個,外班有個男生也送你了吧,怎麽可能一個都沒收到呢?”

魏萊停下,笑道:“哦,我記錯了,收到兩個。”

魏萊這種不溫不火的態度讓方小漁覺得很沒意思,她感覺自從爬樹事件之後,魏萊身上那股勁兒似乎漸漸消失了。魏萊這種“不知道,不了解,不配合”的抗爭態度讓方小漁感到失望,她隱隱覺得自己失去了一種令人期待的生活樂趣。

也許,有時候生活的調味劑和促進劑正是讓我們看不慣的敵人呢。

她不知道的是,魏萊隻是換了一種抗爭的手法,明修棧道, 暗度陳倉,在對付敵人的道路上,魏萊變得成熟了,陰險了,僅此而已。

當然,這有一部分也得益於她的成長導師舒惠惠,還有文學導師楚淮在無形之中的栽培。

魏萊往外走,突然聽到有人疾步走過來,並肩走到她旁邊。一般放學之後要再學上一會兒的蘭琪今天卻提早收拾好了,微喘著趕到魏萊身邊,對她說:“一起走吧!”

魏萊點了點頭。兩個人走在走廊上,並沒有說話,也沒有覺得尷尬。魏萊已經逐漸習慣與蘭琪相處的模式,蘭琪的身體裏似乎住著兩個人,一個蘭琪膽小怯懦,永遠縮在屬於自己的世界裏,還有一個蘭琪熱情而話癆,會冷不丁爆出奇特的觀點來。也許楚淮說得對,蘭琪隻是畫地為牢,不敢走出自己的舒適圈,不能真正忠實於自己的內心,才會時常產生矛盾的表現吧。

與魏萊走在走廊裏的蘭琪,似乎又成了那個膽小的蘭琪,她沿著牆腳小心地走著,低著頭,謹小慎微,如履薄冰。

她們走出教學樓,同時打了個寒戰。真冷啊。

冬天突然變得極致地冷,寒冷從意想不到的地方鑽進身體,就像魔鬼敲打著人的骨頭,身體不受控製,像是海浪一樣,一陣一陣地哆嗦著。

這麽冷的天氣,總讓人覺得應該會發生些什麽。

魏萊走下台階,微微發著呆。走在一旁的蘭琪不知道在想什麽,怔怔地看著天空,突然發出一聲疑問:“咦?”

魏萊聞聲轉過頭,突然覺得睫毛有些涼,她伸出手摸了摸,指尖留下了冰涼的**。緊接著,白色的晶狀體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柔軟融化。

下雪了。

蘭琪抬著頭,她的唇角上揚起來,好像想起了什麽美好的事情。

“你在想什麽?”魏萊忍不住問。

蘭琪收回目光,說:“每當下雪的時候,我都想去故宮,想去看看白雪覆蓋在紅牆之上的樣子,一定很美。”

“你去過故宮嗎?”

“沒有。可是爸爸答應我了,如果這次期末考試能進班級前十,寒假的時候就帶我去故宮。”蘭琪說這話的時候,眼睛裏閃著期待的光。

“你這次成績是第二十名吧?努力一下可以的!” “嗯。你呢,下雪的時候,你有沒有特別想去的地方?”

魏萊笑了,說:“有,我想去一個被綠色樹木環繞的地方,那裏總是很安靜,甚至有些冷清,有時候有花朵,可大多數時候隻有不說話的石頭。可惜我現在去不了那裏。”

“那裏很遠嗎?” “不遠,寒假的時候,我會去那裏。”

雪花越下越密集,她們在逐漸變成白色的世界裏一步步走出學校,蘭琪說:“那祝你到時候玩得開心。”

魏萊戴上羽絨服上的帽子,笑著說:“會的。”她依舊沒有問屏保的事,可這件事的真相似乎不重要了,蘭琪在變,她願意去溝通,也越來越開朗,這就足夠了。

魏萊回到家,坐在客廳沙發上往桌子上擺蘋果,舒惠惠從廁所走出來,數了數蘋果,說:“收到六個蘋果啊,沒想到你還挺有人緣的。”她隨手拿起其中一個蘋果,用手指夾起貼在上麵的字條, 念了起來,“感謝你將我從你奶奶的魔掌裏拯救出來,聖誕快樂! 這都什麽亂七八糟的。”她把字條扯下來扔掉,抱著蘋果啃起來, 走回房間。

魏萊撿起字條,讀了幾遍,少年的字跡清晰而有力,魏萊幾乎能想到他歪著頭寫這張字條時的模樣,他會不自覺地抿著嘴,嘴角自然地翹起弧度,那是一種十分幹淨的笑容。他寫完後連著蘋果一起,裝作買多了一個的樣子,把它丟給略略有些驚訝的魏萊。

和當時一樣,讀完字條,她笑了起來。

雪下了半個夜晚,到了早晨時,氣溫有些回升,人常走的地方,雪化了一些,還沒來得及清理的地方,結了薄薄一層冰。雪吸收了大部分的聲音,天地之間帶著一種過於安靜的寂寥。魏萊怕路滑,沒有騎車,走路去公交站乘車,她挑著有幹淨雪的地方走,踩上去,雪發出脆脆的聲音。

她似乎聽到有人喊她,可是回過頭,卻什麽也沒有看到。她有些發呆地望著天空,以為那個聲音是從天上傳來的。也許,天上的某個地方,有什麽人在想她。

這一天遲到的學生比往日都多,但老師很理解惡劣天氣帶來的影響,囑托大家要多喝熱水,不要著涼。

從聖誕到元旦這幾天,班裏幾乎沒有什麽學習氣氛,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即將到來的元旦晚會,還有民間班花評選。方小漁的人氣在整個高一年級都很高,此次班花評選第一名非方小漁所在的高一(5)班莫屬。這件事被一個小插曲給打斷了。

起因是李澤源。下過雪之後的那天李澤源一直沒有來上學,直到中午,大家才得知李澤源上學的時候不幸在冰麵上滑倒,去了醫院,最新消息是右腳打上了石膏。

“我們周末得去探望李澤源,”方小漁和李澤源的關係還不錯,主動在班裏張羅起來,她先看向楚淮,問:“你們倆不是哥們兒嗎?要不要一起來?”

楚淮點點頭。方小漁又說:“為了不落下功課,璐璐你也來吧,給他講講題。”

學習委員馮璐也點點頭。

三人配置已經足夠了,方小漁剛要坐下,就聽見楚淮問:“叫上魏萊吧?”

方小漁和魏萊同時問:“為什麽?”

楚淮掏出手機,用毫無感情的聲音念道:“唉,說來你不敢相信,我早上騎車上學時看到魏萊,就喊了她一聲,沒來得及看路, 滑倒了,腿斷了,現在在醫院。”楚淮恢複了正常的語調,說: “這是李澤源發給我的微信,你們覺得該不該讓魏萊去?”

“的確該去……”全班無異議全票通過。明明什麽都沒做,魏萊卻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對不起李澤源呢。

他們約定了周六中午去醫院看李澤源。周六,魏萊本來想睡個懶覺,沒想到一大早就被一陣奪命般的電話鈴吵醒,魏萊閉著眼接起了電話。

“來方小漁家集合!”楚淮在電話裏說道。 “不是去醫院嗎?”魏萊還沒睡醒,揉著眼睛伸出手來扳著鬧鍾看時間。

“計劃有變,先來她家,地址我發到你微信裏了。”

魏萊費了好大的勁兒終於從**爬了起來,冬天的周末總是想讓人變成**的四件套,永遠黏在被子裏不用起床。簡單洗漱後, 魏萊披上厚厚的外套,出了家門,街上偶爾還可見幾處殘雪,像是自然隨意灑落的糖霜。

魏萊哈著白氣按響方小漁家的門鈴,迎接她的首先是方小漁燦爛的笑臉,而後是瞬間變臉的冷漠,方小漁問:“怎麽是你?”

魏萊佯裝沒看到方小漁的態度變化,說:“楚淮通知我在你家集合。”

“哦,進來吧。”方小漁雖然態度冷漠,但好歹盡了地主之誼,給魏萊倒了一杯熱水。兩個人尷尬地相顧無言,還好,楚淮和馮璐很快也來了。方小漁這才對大家公布了她的計劃,原來她想給李澤源做一頓豐盛的午餐,當作一種心意去看望他。

魏萊雖然沒說什麽,但她對方小漁的心思倒是一清二楚。如果真想做午飯,方小漁大可自己做好了帶到醫院裏去,大費周折把他們叫到家裏來一起做,恐怕是為了向楚淮炫耀自己的廚藝。

楚淮直白地問:“你會做飯嗎?”

方小漁說:“我爸媽工作忙,我經常自己在家做呢!”

她熱情地邀請大家到廚房參觀,係上可愛的貓咪圍裙,忙碌起來。剩下的人在旁邊打下手,馮璐一邊剝蒜,一邊問:“你下周二就要進行班花評選了吧,準備得怎麽樣?”

“還行吧,主要是才藝展示,沒有問題。”方小漁把臉湊近炒鍋辨認著火候,“我還跟我爸學了一招翻菜,火能直接從鍋裏燒出來,可酷了。”

“真的假的,這麽厲害?”

“當然,看好了啊!”方小漁兩手抓著鍋柄,使勁兒甩了幾圈,飯菜在鍋裏整齊流暢地飛起又落下,沒想到方小漁的確有兩下子。

就在這時,火從鍋裏冒了出來,像電視裏演的那樣,蔚為壯觀。可是方小漁急於賣弄,身子離鍋太近,那些火苗一下子就躥到了她的臉上。她“啊”一聲,把鍋扔回灶台,捂住自己的臉。

大家嚇壞了,連忙湊上來,楚淮趕緊關了火。方小漁怎麽也不肯鬆開捂著臉的手,後來,在大家的安慰和勸說下,勉強放下手, 哭喪著臉問:“我不會毀容了吧?”

大家看著方小漁,都忍俊不禁。 “到底怎麽了?”看著大家的表情,方小漁更著急了。 “沒事兒,沒受傷就行。”魏萊說道,盡量克製自己語氣裏調侃的成分。

“真的沒毀容。就是……”馮璐說話也是支支吾吾的。

楚淮不忍心說話,直接打開手機,調成相機的自拍模式,伸到方小漁麵前。方小漁看著相機裏的自己,發出一聲尖叫——方小漁還是那個方小漁,臉型高級,皮膚白皙,唯一不同的是,她引以為傲的眉毛,被燒得一幹二淨。她用水洗幹淨眉頭,看著鏡子裏的自己,表情可以說是很絕望。

大家安慰了方小漁半天,好歹讓她冷靜了一些。一來二去,已經到了中午,楚淮問:“我們還去看李澤源嗎?”

大家都看著方小漁,方小漁哭喪著臉說:“當然去看啊!” “那我們帶什麽好……”

方小漁看了看桌子上的花瓶,裏麵插著一大束康乃馨。她找了一頂線絨帽,完全蓋住了被燒掉的眉毛。方小漁提起插滿康乃馨的花瓶,用破釜沉舟的口氣說:“走吧!”

當大家抱著一大瓶康乃馨衝進病房時,發現李澤源並不在房間裏。大家在花園裏找到了他,隻見李澤源坐在輪椅上,打了石膏的腿架在一旁,他凝視著遠方,一隻貓蹲在他旁邊,和他一樣眺望著。

聽到聲響,李澤源轉過頭,大家都吃了一驚,隻見他的臉上掛著兩行清淚。

“怎麽了?”楚淮走了過去。

李澤源一臉悲戚地說:“我想要……自由!”

身旁的黑貓哼唧一聲,拉長前爪伸了個懶腰,甩了下尾巴,優雅地離開。楚淮推著李澤源的輪椅在花園裏走,李澤源望著來往的人群,說:“我想要走路!我想要跑步!我想要打籃球!”

魏萊說:“你隻要好好休息,下個學期就可以了。”

“哦!”李澤源痛苦地吼了一聲。

看到大家送的康乃馨,李澤源很是感動,說:“這是方小漁出的主意吧?”

方小漁問:“你不喜歡?”

李澤源說:“怎麽會?看到康乃馨,我就感到了一股迎麵撲來的母愛和關懷……不過,”李澤源仔細打量著方小漁,“總覺得你今天有哪裏不太一樣呢?”

剩下幾個人已經抿著嘴笑起來,方小漁不情願地摘下了帽子, 李澤源先是一愣,然後拍打著輪椅狂笑起來,但他笑著笑著就笑不出來了,問:“班花評選怎麽辦?”

這下所有人都笑不出來了,大家麵麵相覷。“要不畫個眉?”

但方小漁眉毛燒掉的地方紅腫起來,似乎畫眉也無濟於事。 大家愁苦地看著彼此,方小漁說:“周一再說吧,說不定到時候就消腫了。李澤源,你這腿什麽時候能好啊?”

李澤源耷拉著腦袋,說:“別提了,至少得躺上一個月,倒是不用期末考了。”

馮璐說:“說到這裏,我給你帶來了一份特別的禮物,希望你能喜歡。”

李澤源的眼神剛亮起來,馮璐就從書包裏拿出一大遝試卷。李澤源哀號一聲,馮璐說:“學校已經為你辦好了期末延考手續,年後開學進行補考即可。請在這之前盡情地學習和進步。”

“馮璐,你是魔鬼啊!”

幾個人陪著李澤源待了近一個小時,臨行時,李澤源執意把大家送出來——雖然是楚淮推著輪椅把他帶了出來,在門邊依依不舍地和大家告別,他成天像個孫猴子一樣跳來跳去,現在突然被限製了自由,肯定悶壞了。

大家答應他寒假來看他,李澤源這才放心,又讓楚淮把他推回了房間。

到了周一,方小漁的眉頭也並沒有起色,燒掉的地方已經塗了消炎藥,卻依舊紅腫。

一場勝利在握的評選還沒開始就要輸掉,大家都顯得意誌消沉。

不知是誰說了一句:“現在換人還來得及嗎?”

這句話像是有消音功能一樣,讓整個氣氛煩躁的班級瞬間安靜下來。也許很多人心裏都有這個想法,可是他們大多數人沒有膽量說出這句話。畢竟方小漁即使沒有眉毛,也不是一般人能惹得起的。

方小漁沒吭聲。

有人說:“不太好吧,早就定了是方小漁的。”

“可這個畢竟是代表班級出戰,是以高一(5)班的名義,還是以大局為重吧。”

“那你覺得誰來替補合適?”

這下又沒人說話了,這個時刻,無論說出誰的名字,都是在打方小漁的臉。沒料到,還真的有人說:“我覺得魏萊挺合適的。”所有人都轉過頭去看說話的人,佩服她的膽量,連魏萊也轉過頭,震驚地看著說話的那個人——蘭琪。

蘭琪向來不喜歡卷入任何麻煩,也很少對其他事物進行評論, 所以魏萊經常會忽略她的存在,沒想到蘭琪把一切看在眼裏。

一般來說,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時刻,李澤源都會出來充當潤滑劑,但現在這管潤滑劑正躺在醫院裏打著石膏,事情開始朝著怪力亂神的方向發展,竟然有人附和道:“我也覺得魏萊挺合適的,她的臉看久了還挺美的。”

大家不知怎麽就誇讚起魏萊來,魏萊感覺整件事馬上就要失控了,就像泄洪的時候打開了閘門,水流瘋狂地衝出來,不顧後果地從班級裏奔騰而過。眼看應和的人越來越多,方小漁提高嗓門說: “那就讓魏萊去唄!”

大家紛紛看向魏萊。

逐漸被班級的人認同,還是班花這樣的高度,魏萊抓住這次機會,能為班級爭光,還能從此和方小漁平起平坐,成功翻身。在眾目睽睽之下,魏萊說:“我不去。”

“啊?”大家呆住。

魏萊說:“如果我沒記錯,這次班花選舉外貌隻占三分之一的分數,還有三分之一是學習,三分之一是才藝展示,綜合起來,還是方小漁更合適。”

大家跑偏的思路這下才算回到正軌,他們太過關注顏值,忘記方小漁之所以在最開始就被評選為代表,是因為她在所有素質方麵都無可挑剔,就算是顏值打了折扣,也遮掩不了她其他方麵的突出。

方小漁保住了班花代表的位置,還是因為她看不慣的魏萊。這支插曲結束時,方小漁深深看了一眼魏萊,並不是感激的神色,也不是一個笑容,而是一種正視,那眼神似乎在說:“不愧是我的死對頭!”

事後,魏萊問蘭琪:“你當時為什麽要推薦我去選班花?” 蘭琪說:“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在我眼裏,你從來都比方小漁更適合當班花。”

魏萊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說:“你最近變得好耿直,我都有點不適應了。”

蘭琪笑了笑,說:“我倒是越來越適應了,有話直說的感覺還是挺好的。”

“嗯……你最近開朗了許多。”從上次下雪的交談開始,到這一次蘭琪主動為她說話,蘭琪似乎在一步步走出困住自己的圓圈。蘭琪想了想,認真地說:“魏萊,你知道嗎?我一直拿你爬樹的照片當屏保。” “啊……”

蘭琪真誠地望著她,說:“可能在別人眼裏,你爬樹的樣子很狼狽,可我看到你爬樹,突然很感動,甚至想哭,想變成像你那樣的人,無論是多麽艱難的路,也會昂著頭走下去。”蘭琪說:“每次看到這張圖,我就告訴自己,要像你一樣勇敢。”

魏萊不知道自己的那些行為,會成為蘭琪的榜樣。

但這一刻,她為她們感到驕傲,她們都是弱小的存在,可她們用自己的方式,去麵臨青春的暴風雨。

“在我眼裏,你也很勇敢。”魏萊說。在這風暴裏,決不後退。

高一(5)班的班花代表方小漁不負眾望,在眉毛丟失的情況下,依舊力壓其他班級的女孩子們,成為高一年級班花評選第一名。結束後,大家決定一起去吃韓餐。

這頓晚飯吃得十分盡興,大家一直吃到打烊才離開店鋪,男生們主動要求送女孩們回家,出租車一輛輛開過來,每一次載上幾個人走。

又有一輛車開來,上車的人和魏萊他們大力揮著手,有人趁機吹起了口哨。

“魏萊。”

“ 嗯 ?” “你為什麽不答應去參加班花評選?其實如果是你,也不一定會差。”

“我一點兒都不在乎這種事情,可是對方小漁來說就不一樣了,她愛出風頭,瘋狂地想要得到這個頭銜。如果我隻是因為看不慣方小漁而答應這個提議,隻是爽快了一時,卻從此成為方小漁的眼中釘,為什麽要給自己找麻煩?”

楚淮愣愣地聽著,說:“沒想到你想得挺通透的。” “不是通透,”魏萊搖搖頭,突然笑了,“隻是因為我和方小漁太看不慣對方,所以才更了解對方而已。班花評選這件事,隻有方小漁才是最合適的。”

有些人的感情,就是在相殺裏逐漸相愛,從頭到尾,都互相看不起,可就是這樣的人,才會在奇怪的時候惺惺相惜。“魏萊?” 有個人突然喊她的名字,聲音有些遲疑,似乎不太確定是不是她。魏萊和楚淮抬起頭,看到一個女生提著便利店的塑料袋,彎著腰打量著魏萊。楚淮不認識她,似乎是魏萊的舊識。魏萊站起來,理順了頭發,說:“好久不見。”

女生想了想,說:“快三年了吧?上次還是我們一起唱歌呢, 我記得你那時候在鄉下上學吧?好不容易進一次城,興奮得不得了,可你弟弟還老煩你,他最近怎麽樣啦?”

魏萊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支支吾吾的,幸好這時有人過來喊他們,說最後一輛出租車也來了,讓他們趕快上車。魏萊這才暗鬆一口氣,和女生告別。

上了出租車後,楚淮問:“她是你的朋友嗎?” “嗯,小學同學,基本不怎麽聯係了。” “你還有弟弟嗎?是表弟嗎?沒聽你提起過啊!”

魏萊沒有回答,楚淮似乎覺察到什麽,便沒有繼續問下去。女生的出現打亂了這個本來趨於平靜的夜晚,魏萊扭頭看著窗外的夜色,思緒被拉扯回以前的時刻,想起那個被遺忘的名字。

魏萊的家住在南岸高處的西式建築區,屬於半山的位置,車開不上去,全是通向高處的石級路,楚淮也一起下了車。

魏萊說:“不用送了,沒幾步路,我又不是小孩。”

楚淮說:“我家從山這邊翻過去走幾步就到了,算是抄近路。”

魏萊不說話了,點點頭,朝家走去。

兩人走過一盞一盞路燈,影子變長又變短。他們在城市的高處,站在石板路上回頭看,能夠看到平坦的城市中心,燈光閃爍著,頭頂有飛機劃過,尋找著樓頂指引的紅色燈光。

“哦。” “舒阿姨也夠厲害的,立刻就得知了艾瑞克的事情。” “是嗎……”

一路上楚淮話很密,魏萊卻顯得心事重重。到了家門口,楚淮看了看魏萊的家,一輛山地車正倚在門口,楚淮問:“你弟弟的?”

魏萊說:“鄰居家的。” “哦……”

兩人定在那裏,楚淮似乎絞盡腦汁想要說些什麽,又毫無頭緒,就好像到處都是線頭的毛線團一樣,不知道該從哪個方向開始拆,才能把它完整地拉成一條直線。

因為他不知道這個線團中最重要的那條線索。

魏萊看著眼前這個男孩,他心思耿直,不善於安慰人,卻總能奇特地看透一些本質的東西。他知道魏萊在偶遇那個女孩後就變得魂不守舍,所以才要送她回家,他不是經驗豐富的長者,也不是最有耐心的聆聽者,可他笨拙的關懷,卻是最誠摯的。

就是這一刻,魏萊終於做了一個決定。

她走出了從那天開始,就再也不敢走出的一步。她向楚淮傾吐了一個沒有向任何人說過的秘密:“我有過一個弟弟,不是表弟, 是親弟弟。可是他死了。”

楚淮愣住了。他完全沒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凶悍的直白。 “我媽媽變成現在這樣,是產後抑鬱……那段時間老爸和其他家人一直在努力開導她,媽媽的病情是有所緩解的,她有時候隻是很不開心,可直到那件事發生之後,她就突然覺得自己是我表姐, 好像一直在拒絕自己是媽媽的身份,她變得簡單和開朗,似乎是在故意遺忘一些事情。那件事……”魏萊似乎在逼迫自己回憶過去, 終於,她說道,“就是我弟弟的死。”

她放在心底的秘密,來到新世界後一直想要遺忘的秘密,終於展露在楚淮麵前。

先至而得天下之眾者,為衢地——曾經的語文課上,她被點起來讀這一段文章,並非不認得這個衢字,隻是這個名字所代表的過去,讓她無法輕易開口,沉重到讓她難以呼吸,可是有時候,女孩必須學會負重前行。

“我曾經有一個弟弟,他叫魏衢。”魏萊說出了那個太久沒有提起的名字。

她在很長一段時間裏,身邊簇擁著很多人,卻經常感覺身邊空無一人。她無法向任何人傾訴自己的心情,感到孤獨,感到害怕, 感到封閉。於是她想要拋棄一些事情去長大,可到頭來,她發現, 有些事情是沒有辦法被拋掉的,那些閃躲的事情根本不會消失,隻會像不定時炸彈一樣潛伏在那裏,終有一天會把她炸得遍體鱗傷。她必須學會麵對,學會忍受孤獨,也要學會抓住他伸過來的援助之手。說出口,然後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