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總算有了合適的借口,找回我們的年少

過去,那是我們想要去的地方嗎?

詩歌裏是美好的遐想,現實中,他們想要回去的童年已成為無法回溯的禁區。時間這麽小氣,連現在都不肯讓他們停留。於是他們被迫向前走著,直到可以告別十五歲。

那天下午,艾瑞克走出療養院的院長辦公室,心情陰鬱。就在剛剛,他通過院長辦公室的電話和自己的哥哥楚航天大吵一架。他本想讓院長勸說自己的哥哥,讓他明白把自家老爺子送到療養院並不是個壞主意,可楚航天認定自己這個弟弟狼心狗肺,在電話裏嗬斥了艾瑞克,罵他不孝,說老爺子為了艾瑞克的發展,從小讓他在國外長大,沒想到他會如此忘恩負義。

雖然生活在國外,艾瑞克的身邊一直有許多中國人,他也明白國內對孝道有著很高的追求,但他不明白的是為什麽把老爺子送到療養院就是不孝順?他經常在國外,沒有很多時間照顧老爺子,而自己大哥楚航天和嫂嫂工作繁忙,連自家兒子楚淮都沒工夫養,何談照顧老爺子?

如果自己沒辦法給老人最好的照顧和陪伴,何不送到專業的地方,讓老人安享晚年?而在楚航天的腦海裏,家中有兩個兒子,卻非要把當爹的送去療養院,傳出去豈不是被人笑掉大牙?

就這樣,艾瑞克和楚航天兩個人誰也不能說服誰。艾瑞克挨了罵,滿腹鬱悶地離開辦公室,在走廊上走著。突然間,他聽到一個小孩大叫:“總之你快點啦!”

他循聲望去,發現旁邊的房間裏,一個小男孩正把手機扔到被子上,坐在那兒似乎沒喘上氣來,一時間咳嗽不停。

他是個有些瘦小的男孩,在空****的白色房間裏更顯得瘦弱, 他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臉色蒼白。

“你還好嗎?”艾瑞克站在門口,問了一句。

男孩搖了搖頭,說:“哥哥,能幫我倒杯水嗎?”

艾瑞克點點頭,倒了杯水,遞到他麵前,男孩順勢指著床前的沙發,說:“哥哥,坐會兒再走吧。”

這個房間背陽,有些陰冷,艾瑞克坐了一會兒就覺得手腳冰涼。男孩靠在**,明明咳嗽不停,還在一個勁兒和他講話,一會兒說跑到他房間窗台的鬆鼠,一會兒說看到天氣預報說馬上就要下雪了,可是爸爸媽媽可能不讓他出去玩雪。

艾瑞克晚上還有事情,此時又不好意思打斷男孩,便一直坐在那兒,聽他講話,男孩咳嗽得越來越厲害,艾瑞克擔心地站起來, 說:“小朋友,你現在臉色太差了,我必須去叫護工過來看看。” 男孩擺擺手,說:“沒事兒,哥哥,咱再聊一會兒啊,你看牆上這幅畫,是不是很厲害?其實這個是住在隔壁的傻子哥哥送給我的, 別看他是個傻子,實際上是個畫畫的奇才!”

艾瑞克看到了那幅掛在空白牆上的畫,林木前覆蓋著厚厚的冰雪,一條小道從森林深處延伸出來,一個穿著紅衣的小人站在冰天雪地之間。那天地間是冷清的、寂寥的,深色與極淺的白色之中, 這一抹紅色又突出,又孤獨。這讓他想起了瑞典的冬天。

“還挺有能耐的……”艾瑞克喃喃道。

男孩還想說什麽,艾瑞克的手機響了起來,朋友打來了催促的電話,他對男孩歉意地笑笑,說:“對不起啊,哥哥還有別的事情,得先走了。我去叫護工過來瞅瞅你。”

男孩戀戀不舍地和艾瑞克揮手告別,房間又恢複了冷寂。

艾瑞克快速尋找著護工,終於在一個房間裏發現正在給病人清理身體的護工,他告訴她203號房間的男孩看上去不太舒服,需要人過去看看。護工嫻熟地忙碌著,說:“哦,是魏衢嗎?我知道了,待會兒就過去。”

“那就麻煩你了啊,大妹子。”

艾瑞克開車飛奔回城裏,和朋友約上飯局之後才發現自己的皮包落在了院長辦公室。等吃完晚飯,他又開車回到療養院,他看到門外停著很多輛車,心中有些納悶。等進到辦公室那一層,許多人在203房間進進出出,他走上前去詢問了幾句,才得知203號房的男孩魏衢去世了。

那個下午剛剛跟他聊過天的男孩! 艾瑞克震驚地問:“什麽時候?”

被拉住的人說:“據說是下午四五點鍾。”

也正是他離開的時候……艾瑞克驚訝得說不出話,無言地站在門口,望著那個突然變得十分擁擠的房間,魏衢想要別人陪他,現在,終於有人來了,他卻再也無法感受這種陪伴。

他看到有個女孩坐在沙發上,手裏提著塑料袋,呆呆地望著**的男孩。她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周圍人不斷移動,隻有她身上的時間好似凝固了一般。

在這麽小的時候就被迫去體會死亡,應該很困難吧?

艾瑞克沒想到的是,幾天後,一個叫作舒惠惠的女人找上門。她自稱是魏衢的表姐,在療養院的監控中看到艾瑞克是最後一個進出魏衢房間的人,還待了一段時間,她想知道那段時間魏衢跟他之間發生了什麽事。

艾瑞克如實告知,舒惠惠表情平靜地聽完並且離開,沒想到, 隔了不到兩個月,舒惠惠又找上門來,繼續和他核對細節。從此之後,舒惠惠隔三岔五就會像魔鬼一樣出現在艾瑞克麵前,纏著他講那些早就爛熟於心的情節,在舒惠惠的逼迫下,艾瑞克每次都必須去增加一點“情節”,到最後,他都不知道自己講的和魏衢之間發生的事情,是真實發生過的,還是他杜撰出來的了。

他說,魏衢喜歡趁人不注意時去爬樹,騎在樹杈上看雲與鳥; 他說,魏衢喜歡掛在房間牆上的那幅畫,在冰天雪地的冷清中,那一抹紅色的身影包含著生命的原動力和熱情;他說,魏衢的話很多,可是沒有人陪他聊天,於是他隻好喃喃自語,給自己講不知真假的故事……“我是怕了舒惠惠這個大姐了,她會隨時隨地出現,真以為自己是魔法師嗎?給我忽悠的啊,連正常的約會都沒辦法整,我的前任和前前任就是被她的出現攪黃的,所有女朋友都要我解釋清楚和舒惠惠的關係,可我解釋了她們又不相信,說我在編小說扯犢子。”艾瑞克一臉欲哭無淚,他頓了一下,突然抬起頭,說,“舒惠惠是你媽媽?但她又是魏衢的表姐,那你和魏衢是什麽關係?我怎麽感覺不太對?”

魏萊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下,艾瑞克這才恍然大悟,說: “怪不得,那她的行為就可以解釋了,我一直覺得邪乎呢,作為表姐,對魏衢的事情上心到變態的程度。對於魏衢的去世我感到很抱歉,但舒惠惠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實在是折騰不起啊……”

魏萊感同身受地點了點頭。

舒惠惠一方麵不斷接近著那個離別的時刻,想要還原那個時刻,可是另一方麵,她又矛盾地逃避著那一天,不想真正麵對骨肉的離開,不能改變現實,那就改變自己,轉換身份,那麽痛苦看上去也輕盈一些了。

可真正的沉重並沒有消失,隻是被她深埋在心底,如果她不把它釋放出來,她無法真正前進。

“想辦法吧……”魏萊似乎是下了決心,舒惠惠需要麵對真相,她也不能再逃避下去了。三個人都感受到使命的重擔壓在了肩膀上,表情凝重起來。

時間差不多了,魏萊喊上聞訊趕來的楚淮和馮小寶,打算一起去奶奶家。楚淮望著馮小寶,突然來了一句:“小寶是不是和魏衢一樣大?”

魏萊和艾瑞克看著楚淮,發現他的臉上正寫著“我有一個壞主意,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魏萊說。三個人湊在一起,秘密地謀劃起來。

“喂,你們在說什麽啊?”馮小寶為自己不能插入他們的話題感到不滿。

那三個人一起轉過頭,看著馮小寶,都露出狡猾而邪魅的笑容,馮小寶感到一陣惡寒。

大年初一拜訪父母是一項傳統,哪怕是跑去武館訓練的舒惠惠,也在下午來到了賈美玲家。她一進門,就看到馮小寶、魏萊和楚淮正在院子裏說話,看到舒惠惠進來,楚淮趕緊把一樣東西塞到馮小寶手裏,馮小寶藏在身後,異常乖巧地對舒惠惠說:“阿姨, 過年好!”

舒惠惠說:“誰是你阿姨?叫姐姐,我沒那麽老!怎麽就你們幾個?”

“他們出去買菜了,馬上就回來。”

魏萊摸出手機,接起來,“嗯”了幾聲之後,掛斷說:“他們買了好多東西,拿不了,讓我們去接一下。”

馮小寶立刻說:“我去!”

他“嗖”一下往外衝,差點兒撞到站在門口的舒惠惠,魏萊裝腔作勢地說:“你慢點啊,路上人多。”

正說著,就聽見一陣刺耳的喇叭聲,一輛摩托車失控地衝著馮小寶而來,站在門口的舒惠惠最先反應過來,她二話不說,立刻上去把馮小寶給推走了,這時,摩托車也衝到了他們麵前,就在摩托車快要撞到舒惠惠的那一刻,摩托車車主猛地一踩油門,翹起前車輪,整輛車一個魚躍向空中飛去,劃出一個酷炫的弧度,從舒惠惠和馮小寶頭頂飛過,落在他們身後。

魏萊和楚淮在門口捏了一把汗,心想,劇本上不是說騎到舒惠惠和馮小寶跟前猛刹車就好了嗎?艾瑞克怎麽給自己加戲呢?這是他們編排的一出戲,讓艾瑞克騎著摩托車假裝去撞馮小寶,以此激起舒惠惠的母愛和回憶。

劇本和現實出入有點大,馮小寶嚇得一動不敢動,楚淮使勁咳嗽了一聲,馮小寶才如大夢初醒,誇張地“哇”一聲哭出來,投進舒惠惠的懷抱,用最清晰的普通話大喊:“媽媽!我好害怕! 嗚嗚嗚!”

舒惠惠愣住了,問:“你喊我什麽?”

馮小寶動情地說:“媽媽,你不記得了嗎?在六年前那個寒冬的早晨,你在第三人民醫院的產房裏,生下六斤五兩的我!”

魏萊和楚淮滿臉黑線,這些群演怎麽一個兩個的都這麽不聽話?一逮到機會就給自己拚命加台詞?

舒惠惠看著馮小寶,有點出神,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突然之間,她推開馮小寶,站起來,走到艾瑞克身旁,把他拽下車就是一頓暴打,說:“我讓你騎車不看路!你看把孩子都嚇傻了!”

艾瑞克被打得抱頭鼠竄,魏萊和楚淮趕緊上去拉開舒惠惠,暴躁中的舒惠惠這才看清來人是艾瑞克。

“你們在搞什麽?”舒惠惠很不滿。

艾瑞克連忙鞠躬說:“對不起,舒姐,我沒想到會突然有人衝出來,一時間反應不及……”

“下次小心點!”她又看了看馮小寶,說,“你也是,長眼睛幹什麽的?”她走過去,揪著馮小寶的後衣領,馮小寶像是被人扼住命運的貓,僵直得不敢動。舒惠惠補充道:“你知道當父母的會多擔心!”她說完這句話,又愣住了,自己怔了一會兒,才走進房門。

看來是有效果的,舒惠惠的記憶已經鬆動了,馮小寶這時哭喪著臉走過來,對魏萊和楚淮說:“早知道就不收你們的錢了,這點錢買不了多少東西,還差點兒被嚇個半死,惠惠阿姨也太厲害了, 母老虎啊!”

“我好像聽見了什麽不該出現的詞兒!”院子裏傳來舒惠惠恐怖的聲音,馮小寶趕緊扭頭溜走了。至於艾瑞克,他表示,為了舒惠惠早日康複,他受點皮肉之傷不算什麽。

還不是因為你給自己隨便加戲!

這一天的晚飯,舒惠惠一直顯得心不在焉,魏嘉宏好心關心了幾句,舒惠惠不耐煩地說:“你是我什麽人啊?別管我!”這句話說出口後,她又自行凝固,魏嘉宏到底是她什麽人?

眼看舒惠惠進入了近乎抓狂的自我懷疑,魏萊心中暗想,你覺得老爸是你什麽人?他可是被你冷落到獨守空房數年,以至於終於爆發成為網紅小說家的柳雨煙!

開學已經進入了倒計時,有多少人每天早上在“明天是不是就要開學了,我是不是該拆開書包開始寫假期作業了”中惶恐地睜開雙眼。

開學的臨近對於舒惠惠和張鶴鳴來說,還意味著另外一件事: 南岸市的青少年武術散打比賽馬上就要開始了。這將是張鶴鳴散打生涯中的第一站,也將是舒惠惠回歸散打教練生涯之後帶的第一場比賽。

舒惠惠曾經是南岸赫赫有名的金道武館的紅牌教練,經常帶隊去外地甚至國外參加交流比賽,這樣的環境中競爭激烈,她帶的學生不負眾望,數次打出不錯的成績。可是在魏衢出生前,在家人的極力勸阻下,舒惠惠被迫停止工作,從那之後她就患上了產後抑鬱,沒有再工作。

等她近六年後重歸散打教練工作時,發現自己已經有些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了,曾經的小弟如今成了南岸盛名遠播的鎮館教練,而老東家金道武館則翻臉不認人,以舒惠惠離開行業太久為由潦草地拒絕了她。被金道武館拒絕後,舒惠惠選擇了一家名不見經傳的長盛武館,要求隻有一個,讓她當帶隊教練。

從那之後,她像是星探發掘素人一樣尋覓著整個南岸有散打潛力的小孩,在這之中,她最看好張鶴鳴,張鶴鳴雖然沒有任何散打背景,但他的身體素質和鬥誌絕對是上乘的,舒惠惠有把握把張鶴鳴訓練成一名優秀的散打選手。

有了目標之後,舒惠惠更是早出晚歸,過年快到吃年夜飯的時候才回家。對此,魏嘉宏有些擔心地問魏萊:“你媽最近在幹什麽?整天麵泛紅光,念念有詞,我看著這麽可疑呢?”

魏萊逗他說:“是啊,你得留意一個叫張鶴鳴的人。”

魏嘉宏立刻進入警戒狀態,問:“就是你們上次提過的那個男生?他怎麽了?”

看著魏嘉宏快奓毛了,魏萊正色道:“別擔心,是個散打的好苗子,我媽平日裏最疼愛徒弟了,你忘了她以前一到比賽的時候, 連著多少天不回家?”

舒惠惠對於培養祖國下一代散打人才有著出奇的熱愛,早些年,她在金道武館帶學生的時候,對學生比對魏萊還要親,買了好吃的好喝的不舍得給魏萊,全帶給她的弟子們,導致魏萊至今仍對某幾個弟子懷恨在心。

如今到了長盛武館,舒惠惠有所收斂,沒想到張鶴鳴來了之後,又激發了舒惠惠對散打的所有**,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的。

魏嘉宏有些擔憂:“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看挺好的,她越來越像我小時候的樣子了,在她心中,弟子第一,我第二,你第三,我看她是要痊愈了。”魏萊對此持樂觀態度。

舒惠惠沒日沒夜地訓練,張鶴鳴自然也是從早到晚泡在武館裏,過年時沒在家幾天,不過他家裏本來也沒什麽人氣,他大年初一準備出門時,媽媽徐憐才起床,她穿著真絲睡袍,坐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喝咖啡,看著招呼也不打就徑直走到玄關穿鞋的張鶴鳴, 問:“去見朋友?我給你的副卡升了額度,過年好好和朋友出去玩一玩。”

樓下傳來按喇叭的聲音,徐憐從窗戶看下去,看到一輛車,一個穿著運動裝的女人倚在前車門,戴著墨鏡,正仰頭往家裏看,手伸進車窗裏,放在喇叭上,似乎是在等張鶴鳴。

徐憐有些詫異,問:“她是誰?” 張鶴鳴沒理她,繼續穿鞋。

徐憐站起來,說:“雖然我平時不管你,但你也不能早戀,而且這個……年紀有點大吧,你什麽時候‘瞎’的?”

張鶴鳴穿好鞋,站直身,臉上帶著不加掩飾的慍怒。他沒解釋,卻吼道:“你每天除了錢就是錢,你以為你塞給我錢就可以名正言順地管我了?誰稀罕你的破錢,我不要,你也別對我的生活指手畫腳!”

“張鶴鳴,你說的這是什麽話?我是你媽,我辛辛苦苦把你生下來——”

“砰!”回應她的,是巨大的關門聲。

徐憐氣得胸口一陣起伏,她疾步走到窗口,不一會兒,看到張鶴鳴走出花園,等在門口的女人冷著臉說了句什麽,張鶴鳴連連鞠躬道歉,後麵的車窗搖下來,露出幾個男生的臉。徐憐鬆了口氣, 這麽多人啊,看來不是約會。

可是這女人是誰?

就在這時,徐憐的手機響了起來,是陌生的號碼,她接了起來。“嗯?”

“阿姨您好,我是方小漁。” “哦……是小鳴的朋友吧,你好。” “先給您拜個年,其實我這次給您打電話,是因為張鶴鳴比賽的事。他最近好像都在訓練,我看他對這場比賽挺看重的,不知道您到時候有沒有時間去看他比賽?”

徐憐一邊拿著電話,一邊看著張鶴鳴上了車,那女人開車很猛,一輛沃爾沃愣是被她開出超跑的感覺,“轟”的一聲就躥出去很遠。徐憐有些走神地看著車屁股,聽著電話。

小鳴最近在準備比賽?方小漁這麽一說,她才想起來,前段時間的確有人跟她說過,還讓她去學校簽了個文件,但她很忙,一直沒來得及仔細問,也沒怎麽關注過。

“阿姨?”電話那頭試探地發問。

“嗯,我知道了。謝謝你,小漁同學。”徐憐掛了電話,出神地望著天空深處。她自己拉扯著張鶴鳴長大,一直在拚命賺錢, 卻沒什麽時間照顧兒子,在她印象中,兒子應該還是個個頭不高, 吃糖長了蛀牙的小男孩,怎麽突然之間就變成一個大男孩了?時間啊,真是有魔力的東西,揮一揮手,他像春竹一樣瘋長,而她也在某一天發現了眼角除不掉的皺紋,它用看不見的方式,把他們推得越來越遠。

就在春節快結束的時候,青少年散打比賽拉開了帷幕。魏萊一大早就被拉到比賽場館南岸市體育中心當苦力。舒惠惠把三腳架和攝像機塞給魏萊,讓她自己鑽研,舒惠惠則一直照看著隊員。本次比賽以團體賽的形式進行,每個參賽單位派出一支隊伍參加,以體重的不同參加39公斤級到56公斤級的比賽項目。

這次比賽各個武館、體校和俱樂部都很重視,據說省代表隊會有人來看比賽,好苗子極有機會被挑進省隊。

觀眾們陸續進場,魏萊搬著大宗器材尋找好的拍攝角度,突然覺得右手一輕,她轉過頭,看到楚淮幫自己拎起了攝像機。“你怎麽來了?”魏萊驚訝道。

楚淮說:“你等會兒就知道了。”

魏萊又覺得左手一輕,三腳架被艾瑞克拿走了。“你怎麽也來了?”魏萊更驚訝了。

艾瑞克指了指楚淮,說:“被他拉來的,要不我才不稀罕來呢。”他口氣裏明顯帶著一種傲嬌的抗拒。

三個人挑好了位子,剛坐下,就看到一個女生穿得像天仙一樣走了進來,在魏萊、楚淮等眾多運動服和厚棉襖之中顯得格外突出,除了方小漁還有誰能在冬天穿得比夏天還要清爽?方小漁老遠看到魏萊幾個人,走貓步一樣扭過來,很自然地坐在他們旁邊,蹺起二郎腿,把手優雅地搭在長筒靴包裹的膝蓋上,這才扭頭問: “你們也來看張鶴鳴比賽嗎?”

艾瑞克看到美女總是很熱情,他積極地回應,從東北腔變成了高級的英語式普通話:“噢,美麗的女孩,你也是來看張鶴鳴比賽的嗎?多麽美妙的巧合!”

楚淮毫不留情地拆台,問他:“你知道張鶴鳴是誰嗎?”

艾瑞克搖了搖頭,繼續厚臉皮地搭訕:“美麗的女孩,相遇即是緣,我是楚淮的朋友。”

聽說是楚淮的朋友,方小漁的態度立刻變好了,哪料楚淮繼續不留情地揭穿他:“是我小叔,奔四了。”

“我才剛過三十二歲生日!” “虛歲已經三十五了,四舍五入就是四十。” “你這是哪個星球的生日算法?”

這兩個人歡樂地拌嘴,方小漁則看著魏萊,問:“你是來拍誰的?”

魏萊含糊其詞道:“來幫武館的朋友拍他們比賽。”

就在這時,舒惠惠站在台子旁朝這邊喊道:“魏萊,調好了沒?記得先試拍一下看看效果!哦,方小漁也來了啊!”舒惠惠熱情地揮著手。

方小漁熱情回應後,轉頭望著魏萊,突然問:“你怎麽認識玫瑰姐?等等,她當初來學校說的那個妹妹,不會是你吧?嗯?所以,是你給我寫的信?”

所有的謊話都是有“保質期”的,或長或短,它到期的那一天,我們都要為其支付“到期費”。

魏萊急中生智道:“我那是有償代寫,缺錢。” “代寫?你幫誰寫的?” “客戶機密,恕難奉告。”

“你能有什麽客戶?到底是誰?我認識嗎?今天有沒有來這裏?”方小漁一副刨根問底的架勢。

魏萊按開攝像機,說:“開始錄了,再問下去的話,你的聲音也會被錄進來哦。”

方小漁嘀咕道:“算你躲過一劫。”

隨著時間的臨近,越來越多的人進入了體育場。畢竟散打賽事算是南岸最受矚目的體育類賽事,但凡是市級別的比賽,電視台都會進行詳盡的報道,拿到冠軍的人還會擁有當天晚間新聞的獨家鏡頭和專題報道。

正是寒假,很多同齡的學生都不上學,不一會兒,魏萊等人已經碰上了不少熟人,大家都過來寒暄,順便在魏萊的攝像鏡頭裏露露臉。

臨近開場時,一個穿著板正的灰色西服、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男人走了進來,等在一旁的工作人員立刻把他迎到了貴賓席上,端茶倒水,熱情伺候。他到了沒多久,比賽開幕式就開始了,主持人簡單開場後,便說:“下麵讓我們用熱烈的掌聲歡迎南岸市政府體育參事室黨組書記楚航天書記講話!”

著灰色西服的男人走上舞台,簡短有力地為開幕式致辭。魏萊透過攝像機看了一會兒楚航天,突然意識到一件事。“楚航天?那不是楚淮爸爸嗎?”

因為奶奶事件,魏萊知道楚淮的父母都是公務員,隻是沒想到竟然是這種級別的公務員。

怪不得楚淮要拉著艾瑞克一起來看比賽,原來是給老爸捧場啊!

艾瑞克和楚航天關係緊張,連過年都沒有互相走動,但畢竟是親兄弟,彼此之間還是掛念的,隻不過兩個人都好麵子,誰也不肯先低頭,時常讓楚淮在中間遞話。

中間人楚淮認為爸爸和小叔關係緩和有利於提高他的生活質量,便想方設法為兩人創造見麵機會。

魏萊把鏡頭拉向楚航天,說:“那我多給叔叔幾個鏡頭。” 楚航天談吐舉止得體,魏萊等人讚歎不已,楚淮略顯得意地說:“本來不是我爸爸來講話的,他被臨時拉來救場。” 艾瑞克也在一旁感慨道:“我大哥真上鏡啊!”

魏萊看了看艾瑞克那張和楚航天酷似的臉,決定不發表任何評論。

領導的話講完,裁判代表宣誓,運動員代表宣誓,比賽馬上就要緊鑼密鼓地進行了。

張鶴鳴參加的是56公斤級的比賽,也是競爭最激烈的一個級別的比賽,舒惠惠本來想把他練到前一個公斤級,也就是52公斤級, 但張鶴鳴堅持男子漢大丈夫,是多沉就多沉。

張鶴鳴也算是見過世麵的人,雖然是第一次上場,也能撐得住台麵,起碼沒有發生走路顫抖等場麵事故。張鶴鳴穿紅色,配有頭盔、護膝等裝備,對方是藍色。比賽開始後,兩人都比較謹慎,試探著出拳、抬腿,大家都在屏息等待第一擊。

就在這時,方小漁發出一聲尖叫,隻見在張鶴鳴出腿的瞬間, 對方迅速高抬腿前蹬,一腳踢在他的臉上,張鶴鳴應聲倒下!

方小漁等人立刻站了起來。 張鶴鳴麵朝下倒著,沒有動。

方小漁手放在嘴巴邊,又放下,一臉糾結地問楚淮:“他不會就這麽輸了吧?”

楚淮也不確定:“不會吧……”

正在錄像的魏萊把鏡頭往前拉了拉,看到張鶴鳴確實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裏。人生首戰就被對方一擊打倒,這畫麵會不會太淒慘?

魏萊考慮著要不要把這一段片子剪掉,不然可能會被張鶴鳴追殺。舒惠惠站在台子旁,雙手抱肩站著,喊道:“張鶴鳴,給我站起來!”

張鶴鳴動了動,從地上爬起來,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對方,眼中逐漸燃起了怒火,他厲聲問道:“你竟然敢踢我的臉?”

原來對方這一腳出其不意,並沒有嚴重傷害到張鶴鳴,但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才一直趴在地上。

方小漁又“啊”了一聲,隻見張鶴鳴的鼻子裏蜿蜒流下兩道鼻血。張鶴鳴用胳膊一抹鼻子,發現竟然流了鼻血,也顧不得其他, 上去就開始拳打腳踢,雖然技術拙劣,勝在力氣大,很快把對手打得七葷八素,繳械投降。

全場響起掌聲,方小漁一邊拍手,一邊難以置信地說:“靠打架技能獲勝,果然人生處處都有驚喜啊!”

這個充斥著鼻血的首勝並沒有張鶴鳴想象中的那麽風光, 他有些鬱悶地坐在那裏,毛巾搭在頭上,遮住了臉。舒惠惠走到旁邊坐下,遞給他一瓶水,說:“打得很好,下一場繼續努力, 求勝欲是個很好的東西,它不僅會幫助你贏得一場比賽,還會在你輸掉一場比賽之後幫你贏得以後的比賽,所以,無論打成什麽樣,都很棒。”

聽完這番話,張鶴鳴更鬱悶了,他說:“師父,你到底有沒有認真看我比賽,我剛剛明明贏了,你剛才這番話怎麽說得跟我輸了一樣……”

舒惠惠拍拍他,說:“就因為你贏了,我才這樣說。對了,一直站在門口看你比賽的那個人,是你姐姐?”

張鶴鳴一愣,抬起頭,看見徐憐正站在門口,她依舊穿得很美,踩著高跟鞋,和體育館裏的運動氛圍格格不入。但她站在門口的樣子一點兒都不顯得局促,那副如天鵝般伸長脖頸觀望的樣子, 好像是在巴黎的展台下看秀。

她怎麽會來這裏?

看著張鶴鳴不說話,舒惠惠以為他默認了,繼續說:“你剛才倒下的時候,她可著急了,直接衝到台子旁邊,我看你們兩個長得很像,就猜到了。”

張鶴鳴冷哼一聲,明顯不想繼續這個對話。

第二輪的比賽在下午,徐憐沒有走,想和張鶴鳴一起吃飯, 可張鶴鳴十分不耐煩地拒絕了她,和舒惠惠、方小漁等人一起訂了盒飯。

吃飯的時候,方小漁裝作不經意地問道:“我今天好像看到徐阿姨也來看比賽了。”

張鶴鳴本來眉飛色舞的,聽見有人說到媽媽,立刻冷下了臉。舒惠惠問:“徐阿姨是誰?”

方小漁說:“就是一直站在一旁的那個穿紅色呢子衣的漂亮阿姨,她是張鶴鳴的媽媽。”

舒惠惠“哦”了一聲,看了一眼張鶴鳴,說:“那麽年輕,我還以為是姐姐。”

張鶴鳴惡狠狠地說:“不是我媽,我不認識她!” 舒惠惠說:“行了,你這一臉傲嬌樣,唬誰呢?” 張鶴鳴立刻 了,垂著眼皮說:“不用你管。”

舒惠惠說:“別影響比賽的心情,下一輪,我還是那句話,重在參與。”

直到張鶴鳴上場,才知道舒惠惠為什麽從賽前的“拿不到名次你就立馬給我滾蛋”變成了“重在參與”這麽溫馨的動員詞,因為他遇到了一個無論如何都無法戰勝的對手。對方是號稱本年度最有資格選入省隊的56公斤級明星選手,自小學習散打,無論是力量還是技巧都是拔尖的。張鶴鳴初入散打不懂,舒惠惠還不知道嗎?她看到比賽對陣表的那一刻就知道張鶴鳴活不過第二輪,可她不想打擊張鶴鳴的積極性,便沒有告訴他。

也許,她想看看,在絕對強者麵前,新手張鶴鳴能走多遠。 張鶴鳴不知道被背摔出去多少次,比分早已成為定局。裁判在他耳邊喊著數字,他幾乎要放棄,可是他躺在那裏,睜開眼睛,汗水讓他雙眼模糊,他在一片閃爍的燈光裏,看到站在角落的媽媽, 她就那樣不言不語地看著他,眼神裏似乎說著放棄。

就是那種眼神,再次激起了張鶴鳴的鬥誌,他一次次從地上爬起來,從零開始,直到比賽結束。

當他精疲力竭地走下台場,舒惠惠迎麵扶住他,遞給他水和毛巾,對他說:“假以時日,你一定是個了不起的散打選手。相信我。”

他坐在那裏,汗水滴到地上,幾乎流出了小河。輸了。難過、不甘、憤恨。他之前浪費了那麽多時間在無所事事上,如果早點開始練習散打,今天也不會如此潰不成軍。

他瘋狂地想贏!

一雙高跟鞋停留在他的麵前,徐憐用毛巾給他擦著汗,輕聲說:“打得很好。”

張鶴鳴想推開徐憐的手,可他渾身酸痛,手也不聽使喚了,根本抬不起來。緊張之後的鬆弛之中,他不受控製地顫抖。

“媽媽為你驕傲。”徐憐重複說道。

舒惠惠走過來,徐憐站起身來,對舒惠惠說:“我兒子拜托您了。他平日裏還挺叛逆的,肯定給您惹了不少麻煩,但是心眼兒不壞,還請您多多包容。”

張鶴鳴沒什麽力氣了,卻還是做出凶狠的模樣,說:“你有什麽資格讓她包容我?你以為你是誰?”

“怎麽跟媽媽說話呢?”舒惠惠一手拍在張鶴鳴腦門上,“去休息室拉伸一下吧。”

等張鶴鳴遠去,舒惠惠才對徐憐說:“遇到張鶴鳴也是我的運氣,他是個很好的選手。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啊,總喜歡口是心非, 說了過分的話,也不用特別放在心上,無論是對你還是對我。”徐憐問:“老師,你有孩子嗎?”

舒惠惠一愣。

徐憐輕聲說:“如果你有個孩子,就會知道,他說的話怎麽可能不放在心上?他的一舉一動都會時刻牽動著你,他受了傷,就好像傷在自己身上,疼得不得了。”

舒惠惠站在那裏,好像被雷劈中一樣,渾身湧過一道奇異的電流。她的記憶中湧過大片的空白,就像過度曝光的相片,一片刺眼的白色中逐漸現出了人的影子。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徐憐的影響,舒惠惠接下來一直都有些神情恍惚,包括她去魏萊那裏收器材的時候,差點兒砸了攝像機,還好楚淮眼疾手快,幫她扶了起來。“你怎麽了?張鶴鳴這次的確輸得很慘,可你以前經曆的失敗也不少啊,從沒見你這麽失魂落魄過。”魏萊說。

舒惠惠喃喃道:“張鶴鳴的媽媽今天問我,有沒有過孩子。” 此言一出,大家都呆住了,魏萊、楚淮和艾瑞克三個人麵麵相覷,看到大家都不敢輕舉妄動,方小漁也變得小心翼翼。

舒惠惠說:“我竟然脫口而出說有孩子。一切突然變得很魔幻,我就在想,我是不是在夢裏有過孩子?或者說我現在在做夢, 我的這個夢是沒有孩子的,但現實中的我是有孩子的?”

舒惠惠難道要想通了?魏萊激動地看看楚淮,楚淮激動地看看艾瑞克,艾瑞克激動地對舒惠惠說:“對,你現在就是在夢裏,你得趕緊醒過來,醒了之後就整明白了。”

“艾瑞克,你這麽激動幹什麽?”舒惠惠狐疑地看著他,“我就是隨口說說,什麽做夢,你是《盜夢空間》看多了吧?”

舒惠惠用手肘把艾瑞克撞開,搬著器材走了。

剩下三個人看著對方,艾瑞克很快恢複過來,說:“她這是要記起來了吧?”

“記起什麽?”方小漁在旁邊觀察了半天,終於問道,“玫瑰姐怎麽了?”數十秒之後,方小漁發出一聲尖叫,“什麽?誰是誰的媽?”方小漁一旦知道一個八卦,就必須讓它呈指數級向外傳播,誰都無法阻止她宣傳八卦的心。

就這樣,以舒惠惠為中心的“所有人都知道舒惠惠是魏萊的媽,唯獨她自己不知道”之“喚醒舒惠惠大作戰第二回合”開始了。

魏萊絞盡腦汁還原曾經的場景,去魏衢常玩兒的公園,去魏衢喜歡的餐廳,甚至把舒惠惠拉到了當年的療養院,舒惠惠看到這些場景,越來越沉默,可她就是不肯說出口。

也許,她真的想起了什麽,但是不敢或者不願去麵對,畢竟, 披著“表姐”這個殼太久,再突然跌回現實,需要很大的勇氣。就像她說的,做了一個輕鬆的美夢,要醒過來了。

這時,重頭戲來了:柳雨煙的更新。

柳雨煙的最後一集連載是“暴擊的回憶篇”,這個時候,所有讀者才知道,這篇故事中散打教練玫瑰姐的雙胞胎中的弟弟並不是真實存在的,玫瑰姐曾經有一個調皮而多病的兒子,因為家人的疏忽,他不幸去世。玫瑰姐不願承認,便幻想出了一個還存在於人世的弟弟。

柳雨煙的文章發出去之後,大家都緊張地關注著舒惠惠的動態,她卻一如往常地生活、工作、訓練,不為所動。

直到回家之後,飯桌上,魏萊忍不住說了一句:“柳雨煙好像又更新了哦!”

舒惠惠吃著飯,沒吭聲。 “你沒看嗎?”魏嘉宏也忍不住發問。舒惠惠搖了搖頭。

“為什麽不看?”

她放下筷子,呆呆地望著眼前的飯菜,說:“不知為什麽,有些害怕……”

“害怕?隻是一部文筆粗糙的瑪麗蘇小說而已,有什麽好害怕的?”魏萊說,魏嘉宏在旁邊瞪了她一眼。

“其實那天和張鶴鳴的媽媽談過之後,我又把柳雨煙之前更新的章節看了一遍,覺得劇情竟然驚人地熟悉……”舒惠惠抬起頭, 看著魏嘉宏和魏萊,用不確定的口氣問道,“這些事情,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吧?在我身上。”

像是即將燒開的熱水中上升的氣泡一樣的回憶不斷地浮現在她的腦海裏,她已經沒有辦法抗拒了,可是她害怕——“我知道,我得了產後抑鬱症……”

魏嘉宏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說:“惠惠,我們一直在你身邊,不管過去怎麽樣,未來我們不是一直都在嗎?如果你覺得害怕,我們陪著你一起害怕。”

“好。”

舒惠惠沉思良久,終於拿出手機,那篇文章她早就打開了,隻是一直沒敢繼續往下看,她默默地翻動著,餐桌上是那麽安靜,石英鍾的指針一格一格地走著,聲音越發響亮。

這些年好似一個柔軟的夢,像蚌閉合了殼,保護著果肉。可終有一天,蚌要打開它的殼,那時,才能看到覆蓋在果肉下、美麗的珍珠。

夢醒了。

舒惠惠抬起頭,淚水從她的臉上滑落。 “我想……”她說,“我應該去看看魏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