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以學習為名的賭約,卻輸給了青春

當你杞人憂天時,會膽怯、會害怕,不知道某個可怕的時刻到來時究竟該怎麽辦。也許,你需要的隻是一點藍色的勇氣,它縹緲而輕盈,如同許多人默默無聞的十五歲,看似輕薄,卻孕育著強大的能量。

它需要的隻是一點點等待,一點點花開所需要的時間。

舒惠惠約見方小漁的地方十分有大姐大風範,或者說是慣犯會駕輕就熟選擇的地方:學校體育器材倉庫門口。

魏萊和楚淮趕到時,舒惠惠正在質問方小漁。

她今天穿著一件機車夾克,最吸睛的是她穿的那條黑色皮褲, 老遠就能看到兩條長腿在陽光下反射出黑亮的光芒。

楚淮在人群裏站定,小聲評價道:“這是大姐頭的氣質啊!” 魏萊開始犯頭疼,說:“你等會兒就知道了,她的確是表裏如一的大姐頭。”

舒惠惠抱著肩,上上下下地打量著方小漁,揚著聲調問:“信就是寫給你的?”

方小漁反問:“信?那封化學詩?你知道是誰寫的?”

舒惠惠沒有理會方小漁的問題,嘖嘖道:“萬萬沒想到啊,我妹竟然喜歡你這種類型的女生。”

方小漁更加雲裏霧裏了,問:“ 你到底什麽意思? 你妹是誰?”

眼看這個誤會就要往萬劫不複的方向發展,魏萊急得直跳腳, 突然聽見一聲暴喝從不遠處傳來:“你誰啊?”

魏萊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期待張鶴鳴的聲音。

來吧,不懂事的少年,大鬧一場,讓它成為一次忘掉初衷的狂歡。

早在事發第一時間,張鶴鳴就聽說有個外校來的氣勢洶洶的女人把方小漁給叫出去了,來者不善,還跟信有關。

張鶴鳴一聽勢頭不對,連忙趕了過來,果然看到一個女魔頭正在質問方小漁,難道是社會上的大姐大?

他趕緊跑來,伸手擋在方小漁麵前,舒惠惠看他伸出手,也跟著伸出手,輕輕握住,好像是兩個初相見的人在握手一樣。

張鶴鳴愣住了,他其實是想隔開方小漁和眼前這個女人,她卻順勢跟自己握手?

這是什麽套路?

正在發呆的工夫,張鶴鳴就覺得自己的手被往前拉了一下。 一股力道灌了過來,緊接著天旋地轉,視線急劇轉動,色彩凝結成一團,他整個人朝地麵跌去,背部猛地撞向大地。

周圍的人發出驚呼,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幕。

從他們的角度來看,張鶴鳴衝了過去,張鶴鳴摔倒了——這之前,他隻是和那女人握了一下手。

隻有看過這一招無數次的魏萊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這一招四兩撥千斤是舒惠惠用得最嫻熟的招數,這招看上去簡單,通常是舒惠惠抓住對方的手,擰一下對方的手腕,就能讓對方隨隨便便騰空而起後摔在地上,實則借助了對方的力量,對方衝得越猛,舒惠惠就越能借助這股巧勁兒,順勢把對方摜到地上去。

看上去有點兒像武俠劇裏麵的沾衣十八跌,隻是如同拂塵般輕盈的動作,頃刻間讓對手鼻青臉腫。

借用這股巧勁兒使出來的招數,曾經是舒惠惠的成名技,多少瞧不起眼前這個弱女子的男選手,都被舒惠惠狠狠教訓了。

張鶴鳴一下子從地上跳起來,不可思議地盯著舒惠惠。

舒惠惠拍手道:“小老弟,不錯啊,一般人中了我這招半天爬不起來。”

“什麽情況?”張鶴鳴嘀咕一聲,又衝了過來,舒惠惠一甩手,張鶴鳴第二次翻倒在地,比上次的聲音還要重和悶,聽著都疼。

張鶴鳴在某種程度上也是個不輕言放棄的男生,更何況他還在方小漁麵前丟了臉,更不能善罷甘休。

於是他一次次跌倒,爬起來,又一次次衝上去,再跌倒…… 眾人隨著張鶴鳴的動作不斷發出“哦”“啊”“哦”“啊”的呼喊聲。

也不知道被舒惠惠摔出去多少次,張鶴鳴又一次爬了起來,舒惠惠卻住手了,她把手伸進自己的機車夾克裏,大家的神經都緊繃著,生怕她拿出個棒槌來。

隻見她拿出一部可愛的有著兔頭掛飾的手機,說:“小老弟, 來,加個微信。”

“你……你幹什麽?阿姨,殺人可不行。”張鶴鳴摔得七葷八素,說話氣勢略顯不足。

舒惠惠雖然長了一張成熟的臉,但時常自詡有少女心,走在路上最痛恨別人叫她阿姨,但這一次她沒生張鶴鳴的氣,說明她現在心情很不錯。

隻見她伸出手來捏捏張鶴鳴胳膊上的肌肉,危險地笑了笑, 說:“我就是看上了你的小肉肉。我們一直在尋找好苗子,有沒有興趣練散打?長盛武館歡迎你。”

畫風突變,這社會大姐頭怎麽突然就變成一本正經的散打教練了?

張鶴鳴愣愣地站在那裏,任憑舒惠惠在他胳膊上摸來摸去,沒能從這種反轉裏反應過來。

魏萊歎了口氣,張鶴鳴算是完了。

舒惠惠幾乎是按著張鶴鳴的腦袋完成了手機上的人臉識別打開屏幕,加了微信。

她似乎已經忘了此行的真正目的,直到方小漁說:“大姐頭, 你還沒說你妹妹是誰呢!”

一直在旁邊看戲的魏萊的心又揪了起來。如果她的身份被舒惠惠揭穿,那她以後在方小漁麵前永遠也抬不起頭來了……在這命懸一線的時刻,魏萊的大腦迅速轉動著。

數個方案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可始終沒有任何一條可以活命的路。

她眼睜睜看著舒惠惠張開嘴,在被命運卡住喉嚨的慢動作裏, 舒惠惠一字一頓地說:“我妹妹啊,不就是你們班那個——”

“哎喲!”楚淮跳了出來。

所有人都盯著楚淮,楚淮也怒目盯向人群,就在剛才,魏萊毫不留情地把他推了出來。

“你又是誰?也想試試?”舒惠惠問。 “不是的,姐姐。”楚淮立刻瘋狂搖頭,他青春的小身板可承受不住舒惠惠隨手一甩的衝擊,“我……我隻是……” 他回頭看向魏萊,卻發現她不知道去哪裏了。

魏萊這一家,真夠厲害,每一個都給人無限的意外之“嚇”, 無奈之下,楚淮隻好開始他的表演:“姐姐,我隻是被你這瘦小身板下無窮無盡的爆發力震驚到了,都說項羽力拔山兮氣蓋世,姐姐也是年輕氣盛,能力超群啊!”

除了作弄魏萊,楚淮平時很少和女孩子一起玩,沒想到他對著女生一張口,讚美之詞層出不窮,這家夥不去撩妹,真是資源的浪費啊!

或者說,楚淮有一種驚人的求生欲。

被楚淮狠誇了一頓,舒惠惠開心得直點頭,方小漁冷眼旁觀, 說:“楚淮,你不會認識大姐頭的妹妹吧?”

楚淮腦門兒一涼,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舒惠惠說:“哎呀?你認識我妹妹‘舒膚佳’啊?”

“呃……”楚淮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舒膚佳?” “是啊,我妹舒膚佳就是你們班的,沒錯。” “大姐頭,你是在逗我們玩嗎?”方小漁對於自己成了笑料這件事不太滿意,可麵對舒惠惠這種級別的人,她也隻能半開玩笑地責問。

舒惠惠一眼掃過去,問:“你看我是在逗你們?” “沒有沒有。”大家連忙搖頭。

大姐頭都開口了,別說是叫舒膚佳,就算是叫霸王、飄柔或者六神,他們也得信。

“我們班好像的確沒有叫舒膚佳的女生……”楚淮小心回複。“哦,那可能是我記錯了,我妹不是你們班的。”舒惠惠撇撇嘴,“你們是不是要上課了?怎麽還湊在這裏?” “馬上走馬上走。”大家立刻呈撤退狀。舒惠惠看到張鶴鳴,還對他做了個比心的姿勢,說:“等你想清楚了聯係我哦。”校園第一不良少年張鶴鳴落荒而逃。

果然,這些看似凶狠的不良少年,在年長的姐姐麵前,永遠都不堪一擊。

等所有人都走了,舒惠惠才說:“別躲了。”

魏萊從角落裏鑽出來,一臉憤恨道:“我們不是說好了,你絕對不來學校找我麻煩的嗎?”

“那是正常情況下,現在不是緊急狀態嗎?看到你給女生寫信,我嚇得差點兒停止呼吸。”

“是誤會啦,我是幫別的男生寫的,就是那個張鶴鳴。幸好你今天沒出賣我,不然我立刻轉學。”魏萊瞪了舒惠惠一眼。

“魏萊,你翅膀真是長硬了,還敢跟你表姐頂嘴?” “你那虎樣,也就嚇唬嚇唬小綿羊。你要是揍我,我就把你看韓劇哭到昏厥的照片散布出去。” “你這個白眼狼。不過張鶴鳴挺欣賞方小漁,我倒是一眼看出來了。”

以前,舒惠惠就熱衷於到魏萊的學校裏“關照”她和她的夥伴們,最開始是揍一頓欺負魏萊的小男孩,等魏萊長大了,能自己處理各種困難後,舒惠惠的樂趣就變成了八卦魏萊,順便揍一頓欺負魏萊的男孩。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往外走,舒惠惠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向後跳了一下,指著旁邊說道:“是你啊!嚇死我了,你怎麽一聲不吭的?”

原來是楚淮站在角落裏,冷不丁地出現,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

“你還有事嗎?”舒惠惠問。 “他沒事。”魏萊趕緊說道,楚淮為什麽要在這裏等舒惠惠? 楚淮一彎腰,說:“早就聽魏萊說起你的事情,今日終於見到了惠惠姐的真容。”

無事獻殷勤,魏萊產生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哦?魏萊不是不喜歡在別人麵前提我是她表姐嗎?” 楚淮這下了然於胸,狡黠地笑了一下。

魏萊則瞪了一眼楚淮,她不想讓別人知道她和舒惠惠的關係, 就算是對楚淮也一直含糊其詞,沒想到還是讓楚淮知道了。

楚淮說:“我和魏萊關係好,她經常在我麵前誇你呢。” “誇我?這我就不信了。快上課了,你們也回去吧!”舒惠惠揮了揮手。

楚淮和魏萊往回走著,楚淮說:“你幹嗎總是藏著掖著,從來不告訴我她是誰?”

魏萊問:“那你為什麽對別人家的事那麽感興趣?” “因為別人家裏的表姐和奶奶都很讓人感興趣。”

一提到奶奶這個軟肋,魏萊就無話可說了,她隻好訕訕道: “舒惠惠是一個超級誇張的人,了解和靠近她對你沒有好處。”

“雖然誇張,但是對你挺好的吧?” 魏萊一愣,說:“那倒是。” “那就足夠了。”

雖然舒惠惠強勢、霸道,可楚淮說得沒錯,她又有細膩而貼心的時刻。

有時候,魏萊會產生困惑,她是否希望時間變慢,舒惠惠一直成為她厭煩又偶爾甜蜜的煩惱,又或者,魏萊深知這一切不可能永遠停留。

是否她們終有一天會扔掉身上的標簽,真實的或者虛假的,蛻變成另外一個人?

隻有時間知道答案。

周六補了一天的課,周日那天,楚淮早早給魏萊發了消息,問她約在哪裏見麵方便他們去她奶奶家。

魏萊遲遲沒有回複,一直到快中午才給他打了個電話,說突然有急事,這件事再等等。

電話的那頭聲音嘈雜,似乎有人在大聲喊叫。

因為上周要複習,魏萊已經放過他一次鴿子了,這下楚淮有些不滿,可沒等他說幾句話,魏萊就被人喊了名字,她說了一聲“抱歉”,便匆匆掛了電話。

楚淮給魏萊發消息,問她什麽時候能夠忙完,魏萊卻再也沒有回複。

已經穿戴整齊的楚淮坐在桌前,心裏越想越不是滋味,三五下把外套扒拉下來扔在地板上,一頭倒在**。這個周末,因為被魏萊二度放鴿子和極端無視顯得十分淒涼。

他不知道的是,魏萊放他鴿子,實在是事出有因。就在早上, 她突然接到社區服務站打來的電話,說馮小寶突然不見了,問她能不能來幫忙。

馮小寶的爸媽平時很忙,在郊區的工廠裏上班,周末也不回家,家裏本來隻有馮家老爺子在照顧馮小寶。

早上,馮四爺買了油條豆漿回來,發現馮小寶不見了,在社區找了一圈,無果,他這才著了急,來到平日裏托管馮小寶的社區服務站,請他們一起找人。

魏萊經常在社區服務站幫忙,遇到這種事,自然也會盡力幫忙。

忙到下午還是一無所獲,馮小寶的爸媽也從工廠那邊趕回來, 大家愁雲慘淡地聚在服務站。

舒惠惠突然打來電話,魏萊走出房間接起來。“馮小寶還沒找到?” “嗯,不知道去了哪裏……”

“你別跟著操心了,讓那些大人處理吧!我現在過去接你,晚上一起出去吃飯。”

“我晚上得寫作業。” “寫什麽作業,周末就是用來玩的——哎喲我去!”話筒裏傳來猛烈的急刹車,輪胎在地上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魏萊這才意識到舒惠惠在一邊開車一邊打電話。

她不滿道:“你能不能注意點道路交通安全,開車就不要打電話!”

“不打就不打,掛了!”

沒想到,舒惠惠竟然真的幹脆地掛掉了電話,魏萊有些鬱悶。回到服務站,大家在討論接下來要去哪裏找人,馮小寶的媽媽劉阿姨走過來謝過魏萊,讓她回去早點休息。

劉阿姨神色疲倦,身上的工作服還沒來得及換。魏萊的喉嚨裏泛上來一股苦澀,她是個容易心軟的人,總會因為別人的困境而感到心酸。

走出服務站,天色已經晚了,天上飄浮著橙色的貓爪雲,預示著一個大風天。

不知道這風刮過的哪個地方,吹過了馮小寶小小的身體,他, 會不會冷?

正失神,一陣轟鳴,一輛車甩尾開了進來,用一個幹淨利索的姿勢停在服務站門口。

出場這麽秀,除了舒惠惠沒有別人。

車門打開,舒惠惠光芒萬丈地走下車,對著大家揮揮手,好像是領導視察一樣。

她的高調與其他人找不到馮小寶的焦急之情格格不入,魏萊剛露出不悅的神色,就看到舒惠惠拉開後車門,揪著一個小孩的後脖領子,把他拎了出來。

“馮小寶!”劉阿姨衝了上去,明明是擔憂的神色,不知怎麽就一巴掌打在他身上,厲聲問,“你去哪兒了?你知不知道大家都發了瘋地找你,耽誤多少事!”

看得出來馮小寶這一天很是狼狽,此刻被劉阿姨一頓數落,平日裏的囂張氣焰也不見了,隻是低頭蔫蔫地聽著。 “你在哪裏找到的?” “華山路那邊,離這兒很遠啊,不知道他去那裏幹什麽。”舒惠惠聳了聳肩,“剛才不是給你打電話嗎?一扭頭,就看到他在路邊走著。這孩子厲害著呢,看到我下車,轉頭就跑,謔,跟我比賽跑?”

聽到“華山路”,劉阿姨愣住了。華山路……正是他們夫妻二人工作的地方。

馮小寶並不是離家出走,而是想要去工廠找爸爸媽媽吧?

魏萊在服務站做義工的時候輔導過馮小寶,從小父母不在身邊,他是個實打實的熊孩子,對誰都不禮貌,是個讓人頭痛的熊孩子。

奇怪的是,魏萊從來不覺得他煩。

劉阿姨對眾人依次道謝,服務站的站長徐阿姨特意囑托她回去之後不要跟孩子發脾氣。劉阿姨紅了眼圈,說:“不會了,回去給他做頓好吃的。”

魏萊和舒惠惠也上了車。

舒惠惠依舊把這輛沃爾沃開成了瑪莎拉蒂,在胡同裏飛馳,她說道:“我每次看到這馮小寶,不知為什麽,心裏總是‘咯噔’一聲。你說是他長得太嚇人還是怎麽的?”

魏萊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說真的,你對這個馮小寶也太上心了,而且不隻是他,你好像對那些五六歲的小男孩都格外關注……”舒惠惠齜牙咧嘴,說, “你就這麽喜歡小孩嗎?”

魏萊無奈地看了舒惠惠一眼,張了張嘴想解釋,卻什麽都沒說。

周一早晨,魏萊險些遲到,眼圈黑黑的,似乎過了一個十分疲倦的周末。

到了學校之後她狂補作業,在楚淮收作業到她麵前時,勉強抄完了蘭琪借她的化學卷子。

楚淮正準備說幾句話,魏萊頭也不抬地翻開英語試卷,狂寫起來。

楚淮自討沒趣,對魏萊的不滿又增加了幾分,她放鴿子也就算了,竟然一點兒解釋都沒有。

午飯時楚淮在食堂看到魏萊一個人坐在餐桌旁吃飯,便走了過去,李澤源也跟著在旁邊坐下。

“我們到底什麽時候去見你奶奶?”楚淮開門見山。喝湯開胃的李澤源一口湯喝進了鼻子:“喀喀喀。”

魏萊看了他們一眼,沒說話,她眼角的倦意擺明了她現在不想要進行任何需要動腦筋的對話。

李澤源問:“見家長的流程不是一般先從父母開始的嗎?怎麽上來就見奶奶?”

楚淮把李澤源的臉扳向另一邊,用筷子壓住魏萊正在取食的筷子,十分嚴肅地說:“魏萊,你這麽出爾反爾,很危險。”

“哪裏危險?” “做人很危險。人無信不立,以小見大,你現在的行為,暗示著你以後將成長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楚淮口若懸河,正欲展開,魏萊伸出一隻手,製止住了他,說道:“抱歉,我現在真的沒心情,這事明天再說吧。”

看到魏萊毫無興致的樣子,楚淮急了,說道:“如果是小事我也不會這樣,你以為我想沒事就找你?關於見奶奶的事你答應了我,卻一而再再而三地推托,就算有事,什麽時候忙完不能通知我一聲嗎?嘴上說得好聽,實際行動呢?真不愧是一家人,有什麽樣的奶奶就有什麽樣的孫女。”

魏萊夾菜的手停了一下,她放下筷子,看了一眼楚淮。

楚淮也是一時嘴快,說完之後就有些後悔,他有些不知所措地放下筷子,囁嚅道:“我的意思是……”

魏萊昨天在外奔忙一整天,晚上回家又趕作業到半夜,現在感覺自己的腦袋都已經腫脹起來了,根本沒辦法思考。

她勉強打起精神說:“抱歉,周末一直在忙,後來忘記回複你了。我吃飽了。”

沒有還嘴,沒有爭吵,也沒有實質性的解釋,魏萊拿起碗筷轉身走了。

楚淮愣在那裏,看著魏萊的背影,恨恨地捶了一下桌子。 “發生什麽了?”李澤源小心翼翼地問。 “連續被她放了兩次鴿子。”楚淮望著餐盤裏的飯菜,也沒了胃口。他簡單講了魏萊兩個周末都爽約的事情,特別描述了一下周末發生的事情,“你說,她是不是很過分?”

李澤源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這有什麽過分的?第一周是複習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她情況特殊,上周末她有急事,她也解釋了,一直沒空,那肯定是很緊急的事情,你看她今天狀態也不好,周末肯定都沒休息好,你就隻想著你自己的事,都不關心她, 上來就咄咄逼人,天哪!我要是女生,可沒她這麽好的態度。”

楚淮目瞪口呆,問:“你到底是站在誰那邊的?” 李澤源語重心長道:“我站在正義的那一邊。”

楚淮被李澤源說了一通,也猶豫了,問:“難道我做錯了?” 李澤源說:“你沒做錯,隻是太不解風情了。和女生相處可是一門偉大的學問啊!”女生之友李澤源如是說。

“喂,楚淮!”楚淮和李澤源抬起頭,看見張鶴鳴手插在兜裏,吹著口哨,在楚淮對麵坐下。

楚淮和李澤源看到是張鶴鳴,表情都變得謹慎了一些,就算張鶴鳴剛被校外來的大姐頭胖揍一頓,在學校裏依舊可以橫著走。加之張鶴鳴性格張揚,喜歡作弄女孩,行為時常粗魯,與楚淮和李澤源不是一路人。

楚淮和李澤源都準備端起餐盤離開,這時,張鶴鳴說:“收到自行車了?”

楚淮不解道:“什麽自行車?” “魏萊沒告訴你嗎?她花了三千五百塊把你那輛自行車買回去了,前幾天還來我家把車騎走了,難道不是給你的?她本來對我愛答不理,一提到你的事情,就十二分精神。”

“哦……”楚淮這下徹底沒有食欲了,原來魏萊在默默幫他處理這些事情,他卻毫不留情,還埋怨她。楚淮和李澤源都站起來, 沒有再跟張鶴鳴寒暄,望著楚淮和李澤源離開,張鶴鳴聳聳肩, 說:“真是冷酷。”

被李澤源和張鶴鳴提醒了這幾句,楚淮的腦子才逐漸清醒,上周末魏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當時電話裏可以聽到她那裏很嘈雜,很多人在喊叫,是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嗎?

“啊,”李澤源突然說道,“我知道魏萊為什麽情緒這麽低沉了。”

“為什麽?” “今天出月考成績呀!” “啊……我差點兒忘了!”

楚淮這才知道李澤源指的不是周末的事情,不過魏萊今天這麽心不在焉,和要出成績也有一定的關係,這次排名決定了她和方小漁之間的勝負。

魏萊雖然沒在楚淮麵前提過,但看得出來,她很在意和方小漁之間的比拚。

楚淮走進教室,發現大家嘰嘰喳喳的,原來班主任剛剛把馮璐叫走,估計是去拿成績單了。

很多人圍著方小漁,猜測她的成績,方小漁遊刃有餘地和所有人交談,看不出緊張的情緒。

魏萊在人群的邊緣,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像與熱鬧絕緣。

她看上去非常緊張,正舉著剛發下來的數學試卷在看,微微低著頭,很局促,像是不知道怎麽安置自己的手腳。

魏萊微微抬頭看了一眼站在人群中間的方小漁,那個不知所措的眼神一瞬間就戳中了楚淮,他才想起魏萊被眾人孤立時總是做出毫不在意的樣子,看似很堅強,可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女生,內心還是會無助和脆弱。

她這個時候應該很害怕吧?害怕輸給方小漁,害怕再次被眾人孤立甚至嘲笑。

蘭琪跟她說了句什麽,魏萊扭頭對她笑,可是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楚淮走了過去,輕快地說:“喂!”

魏萊抬起頭,看到楚淮,眼神有些猶疑,楚淮則似乎完全忘記了剛剛和她的爭吵,問:“你知道金庸的十四本書可以連成哪首詩嗎?”

魏萊一愣,問:“哪首?”

楚淮說:“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那你知道J.K.羅琳的七本書可以連成什麽嗎?”

“ 啊 ?” “可以連成: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淮一本正經地“哈”完,看著魏萊。兩個人對視了大概有三秒,魏萊嘴巴一抿,唇角往上一彎,弧度雖然很克製,但也看得出來是一個笑容。

“楚淮,你很無聊。”魏萊說,但整個人的狀態不再那麽緊繃了。

“再問你一個,什麽地方的用戶最喜歡關機?” “哪裏?”

楚淮正想回答,突然聽見一陣歡呼聲,馮璐走進教室,揚了揚手裏的紙。

大家呼啦湧上前去,魏萊也立刻站了起來,可是沒有隨大家一起衝上去,她往前試探性地走了一步,又縮了回來,手握成拳頭抵在桌子上,看著喧鬧的人群。

馮璐把成績單粘在告示欄上,大家貼上去,伸出數隻手在那張薄脆的紙上比來畫去,有人回頭看著方小漁和魏萊,嗷嗷地叫著。

答案就在眼前,如此靠近,又如此遙遠。

這一刻,魏萊突然想起朱自清的那句話: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麽也沒有。

也許她的骨子裏,是帶著孤僻色調的。

方小漁也沒有擠在人群裏看成績,此時她雙手捂著臉頰,說: “哎呀,我真的好緊張,不敢看,你們有沒有人能宣布一下呀?”

“馮璐,你宣布一下唄!”有人喊道。

馮璐“咳嗽”了一下,說:“好吧。魏萊是……第四名。” 從第十八名到第四名,有運氣,有刻苦,也有實力。魏萊心裏清楚,自己拿到這個成績,在情理之中。 “魏萊!魏萊!魏萊!”有人喊了起來。“別吵別吵,那方小漁呢?”

馮璐看了一眼魏萊,笑了一下,魏萊從那笑容裏看到了遺憾和安慰,她的心一下子沉下去了。

結果還沒有公布,但她知道已經結束了,可她的心底還有著那一點點縹緲的期待,直到馮璐說:“方小漁,第一名。”

“哇!方小漁!方小漁!方小漁!”大家叫了起來,那氣勢, 好像要掀翻屋頂。

在一片沸反盈天中,方小漁優雅地站起來,像一個大獲全勝的女王,她對魏萊說:“你輸了。”

楚淮有些擔憂地看著魏萊。

可魏萊的臉上隻是短暫地出現了困惑和不甘,而後,那些情緒都消失了,魏萊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說:“恭喜你。”

這句話像一片飄落的羽毛搔弄著楚淮的心,如果魏萊傷心或者委屈,甚至歇斯底裏,他都會覺得正常,可魏萊這麽釋然的一句“恭喜你”,反而讓他介懷起來。

她那個樣子,好像是經曆過許多無可奈何的事情,才能如此輕易地接受一個不盡如人意的結局。

好像她早就知道了,人生本來就是這樣,無論你多麽努力,也不一定會得到等倍的報答。因為被命運辜負,是這世界上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魏萊要爬樹了。

對於這件事,最快樂的永遠都是圍觀的吃瓜群眾,大家恨不得手裏舉上應援燈牌夾道歡迎魏萊。走向那棵樹的道路是如此漫長, 沿途的學生喜氣洋洋地對她說著“恭喜恭喜”,好像她走的是結婚的紅地毯。

來看戲的人群中,表現最誇張的不是方小漁,而是張鶴鳴。他早早占據了觀賞爬樹的最佳方位,還讓自己的小嘍囉搞來一把椅子,坐在那兒蹺著二郎腿喝著可口可樂,如果再戴一副墨鏡,就可以拍度假表情包了。楚淮和李澤源也跟出來看魏萊爬樹,李澤源看到張鶴鳴的行為,不禁嗤之以鼻,說:“嘩眾取寵,最煩這種人了。”

楚淮看著張鶴鳴,沒說話。

“哎喲,魏萊!”看到魏萊走過來,張鶴鳴誇張地揮動著手臂,伴隨著表情,語氣也油膩起來,“等會兒害怕了,要不要我牽著你下來?”

魏萊麵無表情地路過他,心想,舒惠惠到底什麽時候才能教張鶴鳴重新做人?

不過她已經自身難保,沒有精力再想別人的事情了,她看著約定要爬的那棵樹,蒼老、粗壯,樹皮上的紋路彰顯著時間有多麽巨大的能量。

摧枯拉朽,又不動聲色。

方小漁抱著肩站在一旁,靠近魏萊,在她耳邊輕聲說:“這棵樹看上去還是挺可怕的。其實你求饒的話,也不是非爬不可。”

魏萊看著她,反問:“如果今天爬樹的是你,你會向我求饒嗎?”

方小漁想了想,說:“不會。”

魏萊聳了聳肩,把手放在樹上,女孩柔軟的手掌覆蓋在粗糙的樹幹上,細小的木刺從掌心滑過。

看到魏萊鐵了心要爬,方小漁不禁問道:“你不害怕嗎?” 魏萊笑了,她看著方小漁說:“害怕啊!”

可還是要爬,因為這是約定過的,所以即使怕得手直發抖,也要去做。

魏萊用力一跳,開始向上爬。她的心中沒有多餘的情緒,她隻是想起自己也曾站在樹下看著別人爬過樹,心想不知道樹上的風景到底是什麽樣的。

她終於艱難地爬到了樹頂,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她向下看時,終於意識到一件事——原來她……恐高!

但這種情緒絕對不能讓方小漁看到,魏萊緊緊地抱住樹幹,用僵硬的笑容麵對著下麵舉起來的眾多手機,感到一陣又一陣的頭暈目眩。

大概過了兩分鍾,陸續有人散去,方小漁抱著肩,仰頭喊道: “你差不多了吧?樹也爬了,風頭也出了,可以下來了。”

魏萊不想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太顫抖,她清了清嗓子,說: “這兒風景挺好的,我想再看看。”

“你坐教室二樓也可以看到一樣的風景。” “心情不一樣。”魏萊嘴硬。

方小漁終於看出了端倪:“你不會是下不來了吧?” “開玩笑,我是那種人嗎?”魏萊已經把眼睛閉上了,臉死死地貼在樹幹上。

那種粗糙的質感並沒有給她任何安全感,她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

“天哪!魏萊下不來了!”方小漁大叫道,好不容易散開的人群,再一次聚集起來。

真是丟死人了。

下麵的人議論紛紛,魏萊眼睛睜開一條縫,先是看到方小漁幸災樂禍的臉,又看到旁邊的楚淮頭痛地看著她,正在撓著自己的頭發。

“看來是真的下不來了,怎麽辦?”有人說。 “還能怎麽辦?找人上去救唄。” “楚淮!楚淮!楚淮!”李澤源突然開始起哄,一下一下舉著拳頭。

大家立刻開心地跟風叫起來:“楚淮!楚淮!楚淮!”雖然很多人並不知道楚淮是誰,但這並不重要,此時,楚淮隻是一句口號,讓他們所有人沉浸在戲劇式氛圍中的口號。

“喊什麽喊!”製止大家的正是方小漁。

方小漁心裏很不是滋味,就算是魏萊一天都掛在樹上,也絕對不能讓楚淮上去救她。

方小漁掏出手機,大聲喊:“夠了!你們都安靜,我打119了!”

已經脫了校服外套,正在舒展四肢的楚淮聽到這句話停了下來,魏萊則幹脆把頭扭過去,不看樹下的眾人,她算是把這個月的臉都丟光了。

不一會兒,119閃著紅燈衝進校園,健壯的消防員叔叔把魏萊從樹幹上抱下來的那一幕,上了當天的《南岸晚報》,以及各大社交新媒體熱搜榜。

這件事對魏萊的打擊還是挺大的,下樹之後的魏萊拒絕接受任何人、任何形式的采訪,還被班主任叫到辦公室訓斥了幾十分鍾。

從辦公室出來,魏萊垂頭喪氣地往教室走,可想起回去要麵對方小漁和吃瓜群眾,魏萊就覺得頭痛,腳步越走越偏,最後走出了教學樓。

她漫無目的地飄**在校園裏,不知怎麽就走到了不知名的校園角落。

她想起來,楚淮曾經坐在這裏啃著壓縮餅幹,回想起楚淮當時苦大仇深的表情,魏萊竟然笑了起來。

事後想起來可以笑出聲的回憶,都是美妙的,哪怕它如今變成了一個黑色幽默。

一瓶橘子汽水遞了過來,魏萊抬起頭,發現楚淮不知什麽時候跟過來了。

魏萊接過汽水,說:“謝謝……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楚淮說:“我不知道。我隻是想翹課,正巧遇到你。”魏萊這才發現他隻買了一瓶橘子汽水,她“啊”了一聲,望著已經喝了一口的橘子汽水,不知道還要不要還給楚淮。

“你喝吧,我每次喝橘子汽水,心情就會變得特別好。酸裏帶著甜,很適合調節心情。”

兩人在台階上坐了下來,魏萊一口一口地喝著汽水,帶著氣泡的清爽**淌過舌頭,滑進喉嚨,讓鼻子微微酸澀,橘子的甜彌漫在口腔,很輕很淡,像浮在水麵上的冰。

楚淮玩弄著從破舊台階裏鑽出來的雜草,突然說:“寧波。” “啊?”

楚淮解釋道:“什麽地方的用戶最喜歡關機?寧波。因為您撥(寧波)打的電話已關機。”

魏萊先是一愣,才慢慢反應過來,緊接著笑起來,先是抿著嘴彎著眼睛,然後慢慢地彎下腰大笑,笑到眼角都濺出淚水來。

楚淮回味了一下這個冷笑話,喃喃自語道:“有這麽好笑?” “超級無敵!”

“笑點奇特。” “你這個隻會講冷笑話安慰別人的人,有什麽立場指責我?” “但至少你覺得很好笑。” “我笑是因為……”魏萊卻發現自己說不清為什麽會笑得那麽厲害,可他們都知道,她不是為了這個笑話而笑,也不是因為覺得什麽好笑而笑。

她仰頭看著天空,被建築物擠壓在一起的天空狹窄、壓抑, 可是蔚藍。魏萊哼唱起來:“你重扛巨石,輕視著眾神;你去否定了,否定你的。雖然反複,卻漸漸懂得:每一步都是自己的;不愛永恒,但求現在:真實活著的人生……”

“唱歌的時候嗎?”

“嗯。”魏萊玩弄著手裏的橘子汽水,“每遇到一首喜歡的歌,都是一種運氣,記住那首歌,每一次把它唱出來,心情都會回到喜歡上它的那個時刻。這和看書不一樣,如果是看書,再去讀喜歡的片段,卻很難再回到讀那個片段時的心情了。”

“可讀好書的意義就在於常讀常新,隨著年齡漸長,讀一樣的東西,會有不一樣的感悟,就像蔣捷的那首《虞美人》,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

“鬢已星星……”魏萊喃喃道,“等我兩鬢斑白時,還能記得現在唱過的歌嗎?還會想起此刻的心情嗎?”

“也許會牢牢記得,也許會徹底忘掉,以後的事情,誰知道呢?”

一時間,兩個人都陷入沉默,不知道是在想著過去的事情,還是以後的事情。

“說起以後的事情,”魏萊突然說,“這個周末,一起去找我奶奶吧?”

她主動提起來,楚淮猝不及防,問道:“你還好嗎?上周末不是有急事?解決了嗎?”

魏萊沒料到他會突然問到這個,想了一下,才說:“解決了, 社區裏的一個小孩走丟了,大家都出去找,一直在外麵,比較著急,所以沒能回你消息,直到周日傍晚才找到。”

楚淮點點頭,說:“找到就行。”

魏萊說:“下次不會再放你鴿子了,之前沒能好好考慮你的感受,才一直把事情拖到現在,真是對不起。”

“沒事兒。”楚淮是個不太會安慰別人,也不知道怎麽接受女孩子道歉的人,而男孩子的自尊與驕傲也讓他不知道怎麽向關於在食堂裏發生的事情道歉,他隻能略顯笨拙地問,“橘子汽水好喝嗎?再來一瓶?”

魏萊把瓶蓋給他看,上麵寫著“謝謝惠顧”,她笑著說:“下一次吧。”

起風了,樹上葉子早已枯黃,空中飛著碎葉,蕭瑟,也荒涼。還沒來得及唱什麽,這個秋天好像就要結束了。

媽媽已經找出了越冬的秋褲,逼迫還在上學的小孩套在校服裏麵,體育課上,跳起來的男孩子的褲腳偶爾會露出猩紅色的秋褲邊角,惹來男生們的一陣嘲笑。可大家都是秋褲男孩,本質上也沒什麽不同。

都不過是十五六歲的、會爭吵、會勾肩搭背著玩鬧、會在對方失落時笨拙安慰的成長著的少年。

可是他們在不知不覺中,已經開始脫胎重生,向著某個方向成長。

周六清晨,魏萊睡得很足,沒了黑眼圈,似乎已經從爬樹之恥中恢複了過來,一路上哼著歌,到了約定地點,她發現楚淮比她到得要早,正站在路口看一本書。

楚淮抬起頭跟她打招呼,魏萊看到書頁上的標題寫著“借刀殺人”,她說:“你在看《三十六計》?小小年紀,怎麽每天都想著算計別人?”

楚淮合上書,說:“此言差矣。我這麽做隻是為了自保。你知道醫生想要學會如何救人,必須要先學會什麽嗎?”

“什麽?” “隻有充分了解什麽樣的手法會置人於死地,才知道怎麽做會挽救一個人的性命。” “所以?”

楚淮一本正經地說:“同理,我為了保護我自己,就必須了解一定的計謀,看看別人會怎麽算計我,防患於未然,僅此而已。”

“哦,那你說說,我奶奶是用哪一招算計你的?” 楚淮被問住了,費盡心思地想了半天。

魏萊搖搖頭,說:“你知道你為什麽想不出來嗎?因為我奶奶根本沒有算計你,她自始至終都隻是在光明正大地訛詐你而已。”

“好有道理啊。”楚淮讚歎道,“果然是親生的。”

兩人閑聊著朝胡同走去,拐進那條熟悉的街道時,兩人同時深深淺淺地吸了口氣。 “緊張嗎?”魏萊問。

“嗯,每次從這裏走,都害怕。現在是怕你奶奶,以前是怕被我爸媽吵。”

“你家人不讓你來這裏?” “嗯,我爸媽不喜歡艾瑞克,可是我喜歡他,所以總偷偷來這裏找他。為什麽長輩之間關係不好,還要逼著我站陣營?” “大人之間的爭吵波及小孩,真是幼稚死了。”

“他們從來不征求我的意見,好像我是一株沒有感情的向日葵,他們是太陽,他們朝哪兒走,我就必須朝哪兒轉。”楚淮說出這個比喻,魏萊被逗笑了,楚淮繼續說,“我爸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吃我的喝我的,所以也得聽我的’。”

“天哪!你爸是南岸希特勒嗎?” “別,就那長相,最多南岸卓別林。”

兩人嘻嘻哈哈笑了一陣,緩解著彼此都有些緊張的情緒,正走著,看到一個穿著鬆垮闊腿褲,打扮時髦帥氣的男人走了過去。

“那不是艾瑞克嗎?”魏萊認出了這個男人。

楚淮正要打招呼,魏萊一下把楚淮拽到隱蔽的角落裏,躲了起來。

隻見一個女人從後麵跟上了艾瑞克,她穿著藍色牛仔褲,白色帆布鞋,外麵裹著一件黑色夾克,衣領立起來,手插在兜裏,還戴著一副綠色邊框的蛤蟆墨鏡,鬼鬼祟祟地跟在艾瑞克後麵。

“你表姐?”楚淮認出了那個跟蹤艾瑞克的女人。魏萊和楚淮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不安。

隻見舒惠惠離艾瑞克越來越近,並把手伸向艾瑞克的肩膀,難道她想從後麵給艾瑞克一個過肩摔?

兩個人提心吊膽地看著舒惠惠一把拍到了艾瑞克的肩膀上,把他嚇得跳了起來。

“艾瑞克,好久不見,你氣色還是這麽好啊!”舒惠惠笑眯眯地說。

“比起舒姐那差遠了。”艾瑞克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哈哈,嘴巴真甜,不請你舒姐去樓上坐坐?” “呃,還是不了吧!” “客氣什麽呀,好久沒去你家了,敘敘舊唄。”

魏萊和楚淮目瞪口呆地看著舒惠惠強行把艾瑞克帶上樓,艾瑞克一米八高的壯漢,在舒惠惠麵前好像小蝦米一樣畏畏縮縮。

“他倆是什麽情況?”楚淮一時間沒弄明白。 “我也不知道,但這種情形,明顯是艾瑞克被霸淩了吧。” “你們家是怎麽回事?一個兩個都喜歡欺負別家男孩子嗎?” 作為魏氏家族的人,魏萊掙紮了一下,說:“那你們家是怎麽回事?一個兩個都不會保護好自己嗎?” “你的意思是我和艾瑞克的錯?”楚淮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魏萊說:“反正不是我的錯。”

楚淮走到樓道門口看了看,折疊而上的台階好像通往白色地獄,他問:“我們要不要上去看看?”

“咱倆一起上,你覺得能打得過舒惠惠?”

楚淮想了想,連張鶴鳴這樣的角色上去也會被舒惠惠一把給摜到地上去。

如果他們兩個上去,可能霸淩對象就從一個變成三個,他沉重地搖了搖頭。

“我們還是先去找奶奶吧,看看能不能把事情解決一下。” 魏萊和楚淮就這樣拋棄了陷入魔爪的艾瑞克,魏萊突然說道,“對了,艾瑞克真的是小說家嗎?”

麵對這個陳年舊謊,楚淮尷尬地咳嗽一聲,說:“就他那文學素養,你信嗎?”

“當時就懷疑,發生了這麽多事情之後,更不信了。” “他是賽車手。我跟他提起你,是因為你奶奶的事情。我和爸媽交流比較少,會跟小叔說得比較多一些,但他總是在國外,又很忙,也很難幫到我……不過他知道這件事後,想幫我去找你奶奶說理的,但我阻止了他。”

“明智的選擇。”魏萊評價道。

看艾瑞克麵對舒惠惠害怕的樣兒,就知道他去找她奶奶賈美玲,也必定是羊入虎口,死路一條。

才走到奶奶家門口,就看到一個年輕女性滿頭大汗地走出門來。

“葉子姐?”

被喊到名字的女人看到魏萊,熱情地笑道:“哦,魏萊呀。” “你怎麽了,葉子姐?” “還不是因為你奶奶和馮四爺的事情,馮四爺最近說什麽都要起訴你奶奶。” “啊?因為被我奶奶打?”

“對呀,但鬧到法庭畢竟不好,家人就想讓居委會這邊幫忙調解,我這三天兩頭跑,本來快要好了,又因為馮小寶走丟這件事給擱置了。你當時也出去找了吧?”

“找了挺久吧?” “嗯……不過最後好歹找著了。”

“聽說是走了十多公裏去工廠找他媽媽,現在的小孩厲害著呢!哎,不說了,我還得去馮四爺那邊,你也勸勸你奶奶,這脾氣還是收收吧!”

“好好,葉子姐再見。”

待葉子姐走了,楚淮才問道:“這位姐姐是誰?馮四爺是誰? 馮小寶就是你之前說的走丟的那個孩子?”

“葉子姐是居委會管事的姐姐,馮四爺也是我奶奶的受害者之一,而且比你慘。你隻是被訛詐了錢財,據說馮四爺是被騙了感情之後還挨了頓打。馮小寶是馮四爺的孫子,就是上周末出去找的那個孩子。”

楚淮點點頭,說:“連七十歲的老爺子都被這麽殘酷地對待, 突然覺得我這點事兒也沒什麽。”

“說不定你這麽早就遇到這種事兒還是好事兒,以後就不會再被騙了,大人的世界險惡著呢。”魏萊推開門,喊起來:“奶奶, 我來啦。”

賈美玲本來是踩著小碎步走出來的,看到楚淮跟在後麵,一把抄起擱置在一旁的木棍,走了過來。楚淮嚇得連退三步,賈美玲冷眉倒豎,問:“你跟著我家魏萊幹什麽?我們的賬不是已經結清了?”

魏萊哭笑不得:“奶奶你冷靜點,這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楚淮訛詐你呢!”

平時楚淮看到賈美玲都是小蝦米一樣弓著腰不敢抬頭,今天跟在魏萊後麵也算是長了點膽量,鬥膽回了句:“就是!”

賈美玲說:“這小子是怎麽找到你的?可別聽他瞎說!” “奶奶,我都知道了,楚淮是我同班同學。”

賈美玲呆了幾秒,才說:“這麽巧?” 楚淮繼續鬥膽:“後悔了吧?還錢!”

賈美玲“嘁”了一聲,說:“狐假虎威。”

魏萊算是發現了,這人一旦幼稚起來是不分年齡和性別的, 奶奶和舒惠惠可以無腦吵,奶奶和楚淮同樣可以進行超級低幼的爭吵。

魏萊說道:“奶奶,這牆本來就年久失修,楚淮也不是故意的,本來我爸找人來修一下也花不了多少錢,八千塊真的太多了。”

“我就是給他一個教訓,我當時正在院子裏賞花,他就撞破牆衝了進來,我要的錢裏麵還包括精神損失費!”賈美玲振振有詞, “更何況,這小子穿了一身名牌,這不擺明讓人訛嗎?”

楚淮沒好氣地說:“高仿,A貨,假的!” “真是假的啊?”魏萊看楚淮的眼神有點變化。 “也可以是真的。”楚淮掙紮了一下。 “奶奶,你給了我大概五千塊,我這邊會想辦法還給楚淮,至於你那裏的三千塊,要不也還給他吧……” “魏萊,你是不是被他威脅了?進了我們老魏家的錢,還想再拿走?”賈美玲覺得不可思議,“更何況,據他自己吹噓,他們家還是權貴呢。”

“我倒是看看誰敢!” “奶奶,算我求你了,就讓我安心上高中好不好?我好不容易考進南岸中學,真的希望能在學校裏開開心心的。” 哪個奶奶不希望自己的孫女是開心的?

魏萊說到這份上,做奶奶的早就心軟了,賈美玲“哼”了一聲,說:“我這三千塊可以還給這小子,但是給你的錢,是以我的名義給你的,你不能還給他!”

“好好,我不還。”

奶奶去屋裏找錢,魏萊鬆了一口氣。 “這三千塊先給你,我那邊的五千塊其實也花了不少,但我會想別的辦法補償你。” “還我那輛自行車嗎?”

魏萊驚異道:“你怎麽知道?” “張鶴鳴告訴我了,你還挺精明的,從五千砍到三千五,還賺了不少呢。”

“那裏麵包括折舊費、時間成本,還有拋棄我人生底線的走狗費。”魏萊掰著指頭算起來。

“那還真是為難您了。”楚淮九十度鞠躬。 “得了吧。我奶奶說你家是權貴,是什麽情況?”

楚淮愁眉苦臉,說:“我哪說過這種話?我就說我爸媽是公務員,明明是人民公仆,可你奶奶自己開腦洞,覺得是當官的,就是權貴。”

“有可能,我奶奶這人仇富,你千萬別在她麵前炫富,否則會死得很慘。”

楚淮緊緊拉好自己穿在外麵的運動衣外套,嚴肅地點點頭,說:“絕對不會。” “坐吧,我奶奶估計得找上一會兒。”

兩人在天井中央的石桌旁坐下,楚淮坐在那兒玩手機,突然“謔”的一聲,坐直後興奮地翻著手機,表情分外精彩。

“怎麽了?”

楚淮抬起頭,讚歎道:“魏萊,你火了。”

對於這件事,魏萊很冷靜:“從你冒充我開始,我就火了。” “不一樣,你現在是社會意義上的火,是升華的火。” “這是什麽意思?”

楚淮轉發了一篇文章過來,魏萊打開文章,先是看到了作者的名字“柳雨煙”,嗯?這個名字怎麽有點眼熟?她一目十行,目光掃到了“她雖然嚇得渾身發抖,卻還是眼睛一閉,兩腿朝樹上一盤,像蜈蚣一樣朝樹頂爬去”這種黑裏透紅的描寫。魏萊差點兒昏厥——誰這麽無聊,把她爬樹的情節寫進了小說裏?

這篇發布在公眾號裏的連載小說,擁有爬樹情節的章節閱讀量過萬,評論也有了四五十條,其中高讚評價有“這個爬樹情節有點眼熟”“這難道不是寫wl嗎”“我一直以為女主是以fxy為原型的, 失禮了,打擾了,告辭”等。

wl不就是魏萊,fxy是方小漁? 魏萊兩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