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她的小花園,沒有開出一朵花

我也曾經以為自己內心荒蕪,

卻從來沒有意識到,在我為了朋友付出真心的那一刻,我的花園已經那樣繁茂蔥蘢。

也許,自詡晦暗的你,恰是他

人的啟明星。

1

有老人在地鐵口賣花,程意蘿一眼看見了薑花,特意買了一大把。走到家門口,心裏有些忐忑,老媽又要批評她亂花錢。

進了門,她特意獻寶似的把花遞到媽媽麵前,諂媚道:“鮮花送美人。”

程爸爸在一邊笑起來,幫女兒說了幾句溢美之詞。

程媽媽難得沒發脾氣,隻瞄了那花一眼,隨口說了一句:“香得能熏死人。”

程爸爸把程意蘿扯到一邊,問道:“意蘿,你那個同學最近都沒到遊泳館來,你有他的聯絡方式嗎?”

程意蘿警覺地問:“你找他幹什麽?”

“馬上放暑假了,讓他來我們隊訓練啊!那麽好的苗子,培養培養,說不定可以進省隊。他學習怎麽樣?或者,他可以考慮一下考體大啊!”

程爸爸的遊泳隊最近頗有些青黃不接的窘境。

程意蘿沒說話,心裏卻有個小心思動了動。考體大,對文化課的成績要求不是太高,對薑湛來說,未嚐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何況,他遊泳水平確實不錯。

程媽媽突然插言:“你們說的是哪個同學?男生女生?有什麽事是我不知道的嗎?”

程意蘿看了爸爸一眼。

爸爸哈哈一笑:“啊……意蘿有個同學經常去我們館遊泳,我想動員他參加遊泳隊,不過……意蘿好像和他不太熟。”

程意蘿幹巴巴地接了一句:“關係的確不太好。” 她可沒說謊。

兒之後,轉頭問程意蘿:“你見沒見過一張發票,我上次給駱珞買裙子的發票?”

程意蘿搖搖頭:“那條裙子都過了退換期了,發票也沒什麽用了。”

程媽媽臉色有點兒低沉:“快回房間學習去,馬上就期末考了,吃飯時間再出來。”

程意蘿吐吐舌頭,乖乖地抓起書包回了房間。

“意蘿2號”不開心地發著牢騷:未成年人太沒有家庭地位了,簡直像皮球一樣被父母踢來踢去。

門外傳來父母的低語,程意蘿努力地把耳朵貼在門縫上。 “都怪我,這麽早就把禮物買好了,想退都退不了。可是當時正趕上商場店慶,確實便宜很多呢。”

老程的聲音響起來:“你這個人也是,買都買了,還退什麽?” “老駱的公司攤上事了!現在外麵都傳開了,和他們家有業務往來的都堵著老駱要錢呢!就這種情況,你說他們還能有心情辦生日會?”

老程有些惱怒:“辦不辦生日會,那一天也是孩子的生日,禮物是送給孩子的,又不是拿來裝點生日會的。你這個人,有時候真是過於勢利。”

“姓程的,你說我勢利?我勢利還會跟著你過了這麽多年苦日子?”

“好了好了,我不和你吵,別影響意蘿學習。”

“你以為我願意和你吵?我是太委屈!我這麽多年心裏苦啊!”

“怕了你了,我去炒菜。”

像每一次平平常常的聊天一樣,最後都以爭吵和對峙告終。

程意蘿的手按在門把手上,她很想出去問問媽媽,問問她在給駱珞準備的每一份禮物裏,可曾賦予過真心。又何止是駱珞呢?自己每一年生日收到的禮物,哪一份不是虛榮心的附屬品呢?

程媽媽的手機忽然響起來,她低低地講了兩句話,轉頭喊程意蘿出去接電話。

真是說曹操,曹操到,也隻有駱珞敢把電話打到程媽媽的手機上。

“喂。”程意蘿剛一出聲,就聽見電話那端傳來抑製不住的笑聲。

“意蘿意蘿,你猜我和我媽剛剛去訂了什麽蛋糕?” “意蘿2號”難得沒腹誹。

程意蘿耐著性子說道:“冰淇淋的,你最想吃的哈根達斯的冰淇淋蛋糕。”

“嘻嘻,我們果然有默契呢。我媽訂了一份超大的冰淇淋蛋糕。”駱珞說著說著聲音低了兩分,“你說,我們可不可以邀請幾個同學來呢,比如……”

“裴子柚?”程意蘿冷著臉說出這個名字。程媽媽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你和他是不是比較熟一些?”駱珞問得小心翼翼。

程意蘿看看媽媽,笑了兩聲:“不熟不熟,我們隻是競爭對手關係。”

她聽見駱珞的聲音清亮了幾分,駱珞說:“反正你要幫我,我們明天商量一下,都請誰來參加生日會比較好呢?十六歲,我媽說要把儀式感做足,因為這是一生隻此一次的花季。”

形,生日會是不會取消的。駱珞媽媽才是真的會表達愛的人,她從來不忘給駱珞生活賦予儀式感,哪怕家裏變得窘迫。

“裴子柚是和你一起參加英語競賽的男生吧?”程媽媽淡淡地問。

“嗯。”程意蘿沒多說什麽。 “那男孩子看起來不錯,很聰明,這名字也很耳熟。” “當然,每次考試都在我前麵。” “哦……”程媽媽若有所思,“那你要和他搞好關係,看看人家有什麽好的學習方法,不要把對手當敵人一樣橫眉冷對。”

程意蘿把手機遞過去,愣怔了幾秒鍾,忽然緩緩地問道: “媽,在一個人的一生中,十六歲重要嗎?”

程媽媽戳了一下她的腦門,說道:“十六歲離高考隻有兩年了,千軍萬馬的獨木橋,你說重要不重要?重中之重!”

“意蘿2號”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有些難過。

她好像一直是個有點兒遲鈍的小孩,在關於成長這件事上。 駱珞媽媽說十歲生日需要更多的儀式感,十歲,是人生第一個完整的數字。程媽媽說,當然了,十歲,是小學的分水嶺,從低年級過渡到高年級,誰強誰弱一下子就看出來了。

駱珞媽媽說十二歲的生日也需要鄭重一些,生命裏的第一個輪回。程媽媽說,當然了,十二歲,小升初的關鍵期。

駱珞媽媽說每一個生日都值得被珍視,它就像人生旅程中的車站,一站又一站,停歇一會兒,撿拾身後的美好,補給新鮮的熱情和勇氣,然後繼續精神抖擻地出發。

程媽媽說,當然了,每一個生日都提醒你們,時間在消逝,人生在變短,必須惜時如金。

現在,駱珞媽媽說,十六歲,花季來了。

2

程意蘿看看自己的心,“意蘿2號”對她聳聳肩說,這裏隻有荒草,沒有繁花。

她的小花園,沒有開出一朵花。

高中生的時間似乎比常人的要流轉得更快一些。程意蘿還沒做完桌上那一摞厚厚的卷子,期末考就來了。

考試前一天分了考場。午休的時候,駱珞興奮地跑回教室,她看了程意蘿幾眼,到底還是按捺不住,走過去悄聲說道:“意蘿意蘿,你是第幾考場?你猜裴子柚在第幾考場?”

程意蘿隻漫不經心地看了旁邊的薑湛一眼,展開手裏的數字條,上麵赫然寫著十九考場的字樣。

駱珞愣了一下,然後笑起來:“第十九考場,和我一個考場啊!”然後,她壓低聲音說道,“裴子柚也在十九考場。”

盡管她語氣平淡,卻掩飾不住眉眼間的激動。可以借著同考場的機會,邀請他參加生日會,也許他會答應呢。

陳柘大咧咧地走過來,非常自來熟地參與進來:“駱珞,你運氣真不錯啊,和兩個大神同一個考場,肯定能沾到好運氣。”說著,把手小心翼翼地搭在薑湛的肩膀上,“薑湛,你也是在十九考場吧?”

薑湛的數字條就放在桌子上,駱珞之前顯然沒有注意到。駱珞的神色冷了幾分,陳柘得意地衝她挑挑眉毛,展開手裏的數字牌: “真是千年修得同船渡啊,親愛的同學們,我也是第十九考場!”說著,陳柘又湊近程意蘿,帶著幾分討好的語氣:“老同桌,你覺得你這次打敗裴子柚的把握有多大?”程意蘿笑了笑沒說話, 倒是駱珞說道:“要你管,一定比你考得好。”

3

陳柘瞥瞥她,不屑地說道:“聽說你們把校門口便利店裏的考試幸運便箋都買光了。”

教導處張主任的身影突然出現在教室門前,陳柘和駱珞同時迅速地蹲下身去。

程意蘿忍著笑,跺跺腳:“行了,警報解除,你們還是抓緊時間去看看書吧。”

兩人橫眉冷對地看了彼此一眼,各自迅速躥回座位。

薑湛伸了個懶腰,然後揚揚手,起身走出了教室。在他起身的瞬間,有個東西輕飄飄地落在了程意蘿的桌子上。程意蘿撿起來看了看,臉色頓時變了。那是一張粉色的心形卡片,一麵寫著“逢考必過”,另一麵寫著“金榜題名”,上麵還點綴著櫻花的圖案。

這就是傳說中的考試幸運便箋!之前,程意蘿陪駱珞去買過。隻是,她是等在便利店門口的,要是讓人知道她程意蘿還需要買這種東西,未免有點兒太沒麵子。

可是,薑湛是什麽意思?這是送給她的?

程意蘿貌似不經意地向周圍看看,確定沒有人注意自己,這才悄悄掏出桌洞裏的日記本,把幸運便箋夾了進去。

她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薑湛走出教學樓的時候,大腦仍然有些空白。他甚至有幾分懊惱,猜不出她會有什麽反應。

昨天放學的時候,薑湛看見程意蘿在便利店門外站了很久,一副局促不安的樣子。女生們三三兩兩地從便利店裏出來,有人還特意看她一眼,臉上帶著幾分驚訝。

“程意蘿也是來買幸運便箋的吧?”有人笑著從薑湛身邊走過去。

“當然了,她不是每次考試都年級組第二嗎?我猜她對考試也有心理陰影吧。”

“連程意蘿都需要幸運便箋,我們也快點兒去買一張吧。” 幸運便箋的“傳說”也不知道是哪一屆的學姐流傳下來的,反正每逢考試,這家小店的生意就會格外好。

然後,駱珞從小店裏走出來,她伸手遞給程意蘿一張幸運便箋,程意蘿搖著頭,態度很堅決,駱珞笑著把幸運便箋收了回去。學霸就是這樣自信,駱珞甚至覺得慚愧,給程意蘿幸運便箋簡直是侮辱程意蘿。

薑湛隔著一條街,看著程意蘿的表情,有些想笑。那個表裏不一的女孩子呀,她的眼神明明寫滿了向往,卻偏偏做出一副清高的樣子。

薑湛蹲在街邊,一直等到天色都暗了,等到人群都散了,等到便利店快要打烊了,他這才慢吞吞地穿過街道,走過去,伸手指了指收銀台後麵的貨架。老板熱情地抓了一把小卡片放在他麵前,他挑了一會兒,抬頭問道:“有綠色的嗎?”

程意蘿應該喜歡綠色,她的日記本是淺草綠,筆袋是豆綠,書包是墨綠,就連她的遊泳衣也是綠色係的。

老板搖搖頭:“都在這兒了,快沒貨了,你再晚一天來就買不到了。”

薑湛看著那一堆卡片猶豫著。

老板甩了一張粉色和一張藍色的出來,說道:“男生選藍色, 女生選粉色,這兩種賣得最好。”

門外有腳步聲,又有顧客了。薑湛急忙抓了一張粉色卡片。 結果,他覺得自己買了一個定時炸彈。一整晚,他都睡得不太4

安生。把護身符送給程意蘿,這件事遠比走進便利店買一張幸運便箋要難得多。第二天他背著“定時炸彈”上學了,他一上午都沒有睡覺,他隻是想找個機會把那張粉色幸運便箋掏出來。

太陽像個大火球。

還好,他終於把幸運便箋送出去了。薑湛如釋重負地站在陽光底下,覺得臉熱辣辣的。

操場上幾乎沒什麽人,考試前一天,大多數人還是想要臨陣磨槍的。薑湛向著光榮榜的方向走,那裏有兩排香樟樹,可以在樹蔭下避避暑。程意蘿的新照片前幾天就被貼了上去了,是教務處的老師新給她拍的。鏡頭裏的程意蘿眉頭微蹙,一條麻花辮鬆鬆散散地斜搭在肩上,她大約是被陽光刺得有些睜不開眼,看上去有些呆。薑湛嘴角微翹,這女孩到底是有多喜歡綠色?梳頭發的發繩都是綠的。

裴子柚拍著籃球迎麵過來,兩個人剛好走了個照麵。

這麽熱的天氣還去打球,明顯是在耍帥。薑湛斜睨了他一眼。裴子柚嘻嘻笑著,正想開口說什麽,有人從身後追過來,是一起打球的隊友,他扔了個牛皮紙信封過來:“大柚子,你又丟三落四的,你的信掉在球場的凳子上了。”

薑湛見裴子柚的臉色變得凝重了幾分。

熟悉的牛皮紙信封,仍舊隻寫了班級和姓名。裴子柚打開信封,看了一眼裏麵的內容,神色莊重。

薑湛見他臉色不對,想要問一問,遲疑之間,裴子柚已經走遠了。

你想知道我是誰嗎?明天下午一點三十分,到斑布來。

歪歪斜斜的一行字,明顯是故意寫成這樣的,不想暴露身份。

裴子柚把之前收到的那封信拿出來和這一封對比,信封、信紙、字跡,都是一模一樣的。他揣測不出對方的用意,是真的不懷好意,還是一場無聊的惡作劇?

整個下午,裴子柚的神色都有些莊重。六班同學奔走相告,一向不把考試當回事的裴子柚終於露出了畏難情緒,看來這場仗的難度升高了,難道程意蘿的勝算添了幾分?

放了學,駱珞扯著程意蘿小心翼翼地追上來。

駱珞主動去搭訕:“裴子柚,我們這次在一個考場呢!你、我,還有意蘿。”

“哦。”裴子柚漫不經心地點點頭,又扭頭看看程意蘿。他的視線剛和程意蘿的視線對上,程意蘿立刻轉過頭去,一張臉緊繃著。

矯揉造作的小姑娘。裴子柚覺得好可愛,他好像生了一種病, 隻要看見她就想笑。

他刻意斂住神色,隨口問駱珞:“駱珞同學,你聽過斑布嗎?”

程意蘿有些詫異地看了裴子柚一眼,裴子柚裝作沒看見。駱珞倒是受寵若驚,連忙說道:“我知道呀!”

裴子柚從來沒聽過斑布的名字,駱珞倒是斑布的常客。

在斑布沒有停業之前,它算得上是一個網紅奶茶店。午休的時候,常有人從學校後麵的消防通道偷溜出去,斑布就在一路之隔的商業城裏。駱珞也常去,買一杯奶茶,再給程意蘿帶一杯檸檬水回來。程意蘿那種學霸是不會浪費時間去幹這種事的,因此,大多時候都是駱珞獨自去那裏打發時間。

春節之後,那個商業城出了事故被查封了,因為樓體建築有安全隱患,所有商家撤了出來。

駱珞詳細地解釋了一通之後,鼓起勇氣說道:“雖然斑布已經停業了,但是我知道另一家好喝的奶茶店,離我們學校也不遠。等考完試,我請你喝啊?”

裴子柚允諾下來,笑得一臉燦爛。

駱珞拍拍手,又添了幾分勇氣:“裴子柚,我們可以交換電話號碼嗎?暑假的時候,我和意蘿會辦個生日會,我想邀請你來參加,意蘿也非常期待你能來。意蘿,是吧?”

程意蘿輕咳了兩聲。

裴子柚笑眯眯地和駱珞交換了電話號碼,然後轉頭看看程意蘿。駱珞搶著說道:“意蘿不用手機,意蘿是老年人。”

程意蘿看著裴子柚笑了兩聲,笑容很慈祥,像個老年人。

分別的時候,裴子柚揚揚手:“程意蘿,打起精神,你和我隻是0.5分的距離,加油!”

校門口有認得他們兩個人的同學,頓時響起一片起哄的噓聲。真是張揚的少年啊,程意蘿眯眯眼睛。

駱珞笑得像個花癡:“意蘿,我真的很喜歡裴子柚的性格。” 那麽明亮的男生,笑起來的時候讓人想起山川湖海,讓人心情舒朗。有誰會不喜歡呢?

程意蘿扁扁嘴:“我不喜歡。”

“意蘿2號”在心裏思忖了好一會兒,慎重地點點頭,對,她不喜歡。世界上怎麽可能有這樣的人呢?一點兒缺點都沒有?一點兒軟肋都找不到?相比來說,她覺得薑湛才更真實。這世間有人活在璀璨的陽光裏,也有人活在陽光背後的黑暗裏。陽光透徹,而黑暗厚重,藏滿了故事。

駱珞見程意蘿的神色很平淡,一顆心緩緩落地,心裏的天平可以平穩了,一邊是最好的朋友,一邊是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子。她不5

需要再做選擇題了,真好。

期末考試這天,是個大雨天。

程意蘿的位置在教室的最後麵,陳柘與她並排。薑湛在教室第一排,位置和裴子柚挨著。駱珞坐在教室中間,一抬頭就能看見裴子柚的側臉。

上午考了兩科,薑湛總是在開考半個小時後就交卷。程意蘿微微皺起眉,他一定連試卷都沒好好看過,那麽敷衍,是直接放棄了吧。但是看見裴子柚的背影,程意蘿立刻收斂起渙散的精神。戰士在戰場上,是不能分神的。

這兩科的題都不算難,程意蘿對自己還是很有把握的。她也聽到過駱珞和裴子柚的對話,看樣子,裴子柚發揮也挺正常。

下午的考試兩點三十分才開始。駱珞媽媽直接在學校附近的賓館開了房間,讓駱珞和程意蘿去午休。程媽媽客氣地拒絕了,早早地就請了假,特意等在學校門口。

一接到程意蘿,程媽媽就把車開到另一間賓館。 “媽,我們回家午休也來得及啊!”程意蘿有些意外,老媽可是向來不舍得浪費錢的人。 “來回時間太趕了,天氣又不好,在賓館方便一點。”程媽媽解釋。

“可是,你以前都不會拒絕駱珞媽媽的好意。”程意蘿說。 程媽媽掏出自己帶的便當盒:“快點吃吧,吃完休息一會兒,然後再看看書。” “媽,我覺得你們不是真朋友。”程意蘿又說。

程媽媽怔了怔,欲言又止,隻催促道:“小孩子懂什麽?你抓緊時間,下午容易困,要休息好。”

這次考試學校挺重視的,高二的時候要按這次考試成績分實驗班。雖然以程意蘿的成績穩進實驗班,但是程媽媽的目標可是讓女兒考第一名。

大雨下個不停,房間裏靜寂無聲。

程意蘿看了一會兒下午那科的知識點,困意襲上來,她靠著床頭睡著了。

駱珞可睡不著,她給裴子柚發了條微信,匆匆地對了一下答案,心裏“咯噔、咯噔”的,錯了好幾道大題啊!她扭頭看看另一張**的媽媽,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隻覺得媽媽的臉似乎憔悴了幾分。

時間尚早,駱珞有些坐不住,心裏懊惱,進實驗班恐怕沒戲了。要是能進實驗班,就可以和程意蘿在一個班了,就可以和裴子柚在一個班了……裴子柚,你在休息嗎?駱珞小心翼翼地又發了一條消息過去。

隔了好一會兒,裴子柚回過來:在路上。真正的大神都是不用休息的。

駱珞跳下床,拎起書包:“媽,我得早點兒去學校,我有道題不會解,我得問問意蘿。”

“才一點多,去得太早了吧?”駱媽媽看看手表。

“哎呀,你不知道意蘿有多謹慎,每次考試她都早早地去考場,因為一路上要排除各種意外時間。”

駱珞已經跑出了房間,又想起什麽,折回來,從駱媽媽的手包裏翻出一條細細的小皇冠手鏈。

“星座運勢說,我下午的幸運物是小皇冠的配飾。”駱珞笑眯眯地說著,然後突然湊到媽媽麵前,輕輕吻了一下她的臉頰。

6

馬上就滿十六歲的女生,仍舊有著滿滿的小孩子的天真。

駱媽媽倚著窗,看著駱珞撐著透明雨傘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她揉著太陽穴,輕輕歎口氣,多想永遠為這個女兒撐起一片天空,永遠守護著她的天真。

駱珞在路口等了一小會兒,就看見裴子柚撐著傘從對街走過來。她醞釀了一下情緒,想要製造一場偶遇。卻見裴子柚走過馬路之後轉了個彎,他沒有向著學校正門的方向走。駱珞猶豫了一下, 扯了扯書包的帶子,悄悄地跟了過去。

裴子柚走的那條路通向學校的後麵。

紅燈閃爍了幾下,綠燈亮起來。裴子柚站在斑馬線上,似乎停頓了一會兒。然後,他徑直向著對麵走去。

那是……駱珞有些疑惑,那是去那座廢棄的商業城的方向。“是要去斑布嗎?”她莫名地想起他問起過的奶茶店。

商業城原本生意挺好的,但是三樓著了一次火,接著被整頓了一番,然後就被查出了諸多建築安全問題,被劃為危險建築,聽說最近這棟樓將要被爆破了。熱熱鬧鬧的一條街,這棟被警戒線圍起來的大樓就顯得蕭條極了。

裴子柚伸手撩起黃白相間的警戒線,弓身鑽了進去。商業城的大門上了鎖,他推了兩下,扭頭看看旁邊的幾個門麵,果然有半開著門的廢棄店鋪,他走了進去。

駱珞咬著手指頭,一顆心被好奇占據了,但是心裏又有些膽怯,要進去嗎?裴子柚進去幹什麽呢?

遠天猛地響起了一聲驚雷。駱珞看看腕表,一點二十五分。她咬咬牙,跟了進去。

入口的地方有商城的布局圖,斑布的位置很醒目,在一樓電梯的左側。裴子柚掃了一眼布局圖,迅速地做出了判斷。他的方向感一向不錯。隻是,越往裏走,光線越暗,饒是這樣的白天,大廳深處也宛如灰暗的夜晚。斑布的位置,恰是一樓大廳的中心。

裴子柚怕黑。小時候那一場火災,不僅僅給薑湛留下了心理疾患,也給裴子柚留下了不為人知的秘密。他怕黑,怕封閉的空間, 他會緊張得喘不上氣來。

醫生說,這是幽閉恐懼症。

裴子柚打開了手機的照明功能,他握著斑布的門把手,猶豫了好一會兒,然後推開了那扇門。

空氣裏有灰塵的味道,讓人不自覺地就咳嗽了起來。手機的光線掃過室內的陳設,這裏的空間並不大,除了空****的操作台,隻有兩把高腳椅。最裏麵靠牆的位置似乎還有一個沙發,因為是直接嵌在牆裏的,所以沒被帶走。

沙發上有什麽東西動了一下。

裴子柚握著手機的手抖了一下,光線在沙發上也隨之跳躍了一下。是橙色的沙發,裴子柚判斷著。被雪亮的光照過,一小抹幽暗的橙色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像小小的火光。

裴子柚頓時覺得手心沁滿了汗。他很久不曾有過這樣的幻覺了。沙發上的不明物體似乎又動了一下,伴隨著一個聲音:“是誰?”

聽起來像沒睡醒一樣,又似乎有幾分熟悉。

在搖晃的光亮裏,裴子柚仿佛看見了薑湛的臉,模模糊糊的, 像十六歲的薑湛,又像是七八歲的薑湛。他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來,周圍像是有劈裏啪啦的聲響,像木頭和葦草在燃燒,他不能判斷這是幻覺還是現實。

裴子柚下意識地想離開這裏。他強撐著回頭去推那扇門,竟然7

怎樣都推不動。 “裴子柚?”有個黑色的影子移動到他麵前。

“阿……”裴子柚想喊阿湛的名字,喉嚨卻像是被人扼住了一樣,他大口喘著氣,發不出聲音。是薑湛的臉,在十六歲和七八歲的麵孔間變換著。

那封信,是薑湛寫的嗎?裴子柚努力地睜著眼,盡量看清走到麵前的人,心裏忽然有些荒涼,這一切是薑湛的報複嗎?

薑湛握住他的手腕,從身後抱住他:“裴子柚!裴子柚!小柚!”

薑湛有些著急,不知不覺就喊出了裴子柚的乳名。那聲呼喚落在裴子柚的耳朵裏,遙遠又縹緲,像已逝的奶奶在輕輕喚他。

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仔細聽,似乎還有女孩子的呼喊。 薑湛一手抱著裴子柚,另一隻手去推門,門被人從外麵鎖住了。

駱珞有些慌,甚至覺得腿軟腳軟。整個空間漆黑又靜寂,太恐怖了。

裴子柚在鑽進商業城的那一刻就消失在她的視線裏,她跟著感覺走到了斑布的位置,卻見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門前。

駱珞嚇得摔了一跤,手機被摔了出去。

那人也嚇了一跳,回過頭來,還不等駱珞看清他的模樣,他忽然拔腿就跑。

駱珞撿起手機,屏幕碎掉了,在模糊的光裏,她依稀看見了那人的背影。

“陳柘?”駱珞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陳柘——”

她大喝一聲。陳柘這小子搞什麽鬼?不及細想,駱珞勇敢地追了過去。她隻是覺得一個人留在這裏太可怕了,她隻是想要有個小夥伴。可是,她越是呼喊,陳柘越是跑得飛快。

“陳柘,我跑不動了。”駱珞氣喘籲籲地說,聲音裏帶著幾分嬌氣。她心裏想著,要是追上陳柘,一定要狠狠地暴打他一頓。

有腳步聲,雜亂而沉重地在空間裏響起。駱珞放慢了速度,向四周張望,什麽也看不見。

漆黑的空間深處似乎又傳來幾聲驚恐的叫聲,帶著顫抖的尾音,仿佛在求饒。

駱珞的心顫抖了一下。不遠處陳柘也停住了腳。他一定也聽見了,他甚至在慢慢地向後退。駱珞緊走幾步,一拳捶在陳柘的肩膀上,道:“果然是你!你在這裏……”

駱珞話音未落,陳柘突然一把抓住駱珞的胳膊,一臉驚慌。 “不對勁,別出聲,我們趕快走。”他低低地說著,眼裏有些惶恐。

因為跑得太急,他不由得按住胸腔,那裏隱隱有些疼痛。 “你別嚇人,裝神弄鬼的。”駱珞也低聲說。但是,一切聲響又突然消失了,四周一片靜寂。是幻聽吧?

“快說,你在這裏幹什麽?”駱珞的注意力又放在了陳柘身上。

陳柘側耳傾聽了一會兒,也放鬆下來,但是神色很不自然,眼神閃躲著,隻撓撓頭,說道:“我來……來……來避雨啊!”

“我信你才怪,你來這裏肯定有什麽貓膩。”駱珞打量著他, 又隨口問道,“你有沒有看見裴子柚?我看見他也進來了。”

“沒有啊?”陳柘立刻答道。說著,他慌張地扯著駱珞往出口走,“我們快回去吧,考試時間要到了。”

駱珞看看腕表,驚叫一聲,兩點三十分考試,兩點就該進考場了。可是,她又有點兒遲疑,也不知道裴子柚離開沒有。而這棟樓到底有什麽秘密,他們一個兩個都往這裏跑?

“再不走真遲到了。”陳柘說了一聲。

駱珞回頭望望,那片黑暗的空間裏像有隻怪獸的眼睛一樣,駱珞打了個冷戰,趕快抬腳跟上了陳柘。

她方向感一直不太好,隻是覺得陳柘帶他繞來繞去的,像迷路了一樣。

“陳柘,你到底知不知道路?”她鄙夷地問。

陳柘越急越慌,窘迫地看看她:“肯定能出去,我來過好幾次呢。”

“你到這裏來幹什麽?” “沒什麽。” “你是不是找不到出口了?”

“怎麽可能?這有個安全門,應該能出去。”

陳柘推開了安全門,“咯吱”一聲,裏麵是樓梯間,卻並沒有通向外麵的出口。

“我還是用手機導航一下吧。”駱珞嘲笑他。

她打開手機,小小的屏幕光亮在黑暗中格外醒目,照著駱珞有些嬰兒肥的笑臉。突然,一股力量不知從哪裏過來,駱珞隻覺得手腕猛地疼了一下,手機被人掀翻在地,隨後,一個粗壯的胳膊扼住了她的脖子,伴隨著一股濃重的汗味和沉重的呼吸聲。她還來不及呼喊,身邊的陳柘也已經被人束起手腳。

駱珞的大腦清醒了瞬間,那人的手上似乎還有淡淡的血腥味。然後,她就覺得身體綿軟得失去了支撐的力量,巨大的恐懼從心底8

突然生出來,像龐大的怪獸,完全吞噬了她。

突然,身後不遠的地方又有聲響傳過來,像是有人在砸東西。對麵捆綁陳柘的男人狠狠地啐了一口,不耐煩地說道:“今天麻煩可真多。”他帶著一點兒外地口音。

駱珞忽然就想到了裴子柚,聲響傳來的方向一定是裴子柚的位置。像溺水的人抓到稻草,她趁身後男人換手的瞬間,大喊了一聲。

“裴子柚快來救我呀!”顫抖的呼喊聲,像落在湖麵的雨滴, **起層層漣漪。整個空間都回**著最後那三個字。

救我呀……

薑湛把裴子柚在地上放好。四周太黑了,他看不清裴子柚的臉色。但裴子柚的狀態應該不會太好,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像是要喘不上氣來一樣。

薑湛摸到裴子柚的手機,匆匆地打了急救電話。然後借著微弱的光亮抄起地上的一把高腳椅,猛地砸向斑布的玻璃門。鋼化玻璃帶著強勁的阻力,薑湛又砸了好幾下,聲音在封閉的空間裏久久回**。

門終於被砸開了,兩扇門的把手之間不知被誰放了一根棒球棍。薑湛愣了愣,眼裏寒光四起。有人故意把他們關在這裏,是針對自己,還是針對裴子柚?他也來不及細想,一把將棍子抽出來。他回身將裴子柚背在身上,推開門向外走。

裴子柚的名字忽然在耳側響起。這聲音像是駱珞,那個略略有些胖又有些嬌滴滴的小姑娘。

聲音是從和出口相反的方向傳來的,薑湛沒時間去理會,他隻9

想著快點兒把裴子柚送出去,再晚一步,他怕這家夥就挺不住了。腦海裏忽然有個細細的聲音也響起來,柔軟尖細又帶著恐懼的聲音,是薑沁啊!在小小的燃著火的倉房裏,薑沁被嚇得哭起來, 伸著手尋找哥哥的懷抱。

薑湛心裏多了幾分焦急。 “阿湛……”裴子柚斷斷續續地喊出他的名字,“阿湛……薑沁啊……”

他應該也聽到了駱珞的叫聲,他也回到了舊時的回憶裏嗎? “不是薑沁,那不是薑沁。”薑湛冷靜地說,“我們得趕快出去,你堅持住。”

依稀能聽得見外麵救護車的鳴叫聲了,薑湛向著那聲音加快了腳步。突然,有人影擋在他身前。

大家都聽見了外麵的警笛聲。慌亂之中,那一夥人根本沒有仔細去分辨,那是救護車還是警車的鳴叫聲。

既然被發現了,那就誰也不能放過了。

午後兩點鍾,教學樓裏響起了第一遍鈴聲,是進考場的預備鈴。程意蘿有些詫異,駱珞竟然還沒來。然後,她很快發現,教室裏一共缺席了四個人,薑湛、裴子柚、陳柘和駱珞。理論上來說, 他們四個人不會有什麽交集,所以同時缺席應該是巧合而已。薑湛和陳柘遲到還容易被接受,但是裴子柚和駱珞,這兩位是輕易不會遲到的人。

程意蘿又等了兩分鍾,眼見著取卷子的監考老師就要回來了, 缺席的這四位還是沒有人出現。程意蘿硬著頭皮向老師借了手機, 駱珞和薑湛的手機都是關機狀態,裴子柚的電話號碼她根本不知道,陳柘她還算了解,知道他這個“乖孩子”在考試這天是絕對不會帶手機的。不是巧合。學霸的大腦裏閃過這四個字。

程意蘿向老師匯報了一下情況,監考老師是知道裴子柚的大名的,年級組第一名容易引起重視。當下,有人去查了裴子柚的聯係方式,結果裴子柚的家長表示他早早地就離開家去學校了。按規定,考試開始後十五分鍾才不允許進考場,所以老師也沒太著急, 大家都覺得薑湛那種學生可能會故意缺考,但是裴子柚是無論如何不會缺考的。

程意蘿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有些不安,她看看薑湛的座位,又看看裴子柚的座位。

“意蘿2號”在她心裏走來走去,有些暴躁,粗魯地咆哮著: 你管他們幹什麽?和你又沒有關係,要專心考試。

隔了幾秒鍾,“意蘿2號”又有些傲嬌地自我鬥爭:可是沒有對手的戰爭,勝了也沒意思。

程意蘿內心矛盾極了,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監考老師嚇了一跳。

“程意蘿,你有什麽問題嗎?”老師看向她。

程意蘿捂著肚子說:“老師,我肚子疼,我想去洗手間。” 監考老師看看牆上的時鍾,猶豫了一下,擺擺手:“快去快回,別耽誤考試。”

程意蘿捂著肚子彎著腰,經過洗手間,一溜煙似的向著外麵跑了出去。她徑直從教學樓的旁門出去,遇到老師攔阻,隻說要去門口找家長拿筆袋。有老師認得她,何況還沒到正式的考試時間,因此她一路被放行,竟溜出了學校大門。

“後街好像出了事兒,救護車響了好一會兒了。” “聽說商業城那邊有人跳樓了。” “那座廢棄的商業城啊?喲,嚇死個人。”

大雨嘩啦啦地沒有一點點要停的意思。 “開救護車的人說,打電話的是個男孩子,學生。” “男學生跳樓了?” “哎呀,不是,誰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警察還沒來呢。” 程意蘿也不知道為什麽,那一刻,她眼前浮現出來的是薑湛的臉,清瘦、淡漠,又帶著淡淡的憂鬱。那一天,當她緊張自己日記本的時候,薑湛帶著一抹痞氣十足的笑容,從她眼前跳下去的場景仍舊曆曆在目。

程意蘿握緊手裏的傘,拔腿向著商業城跑去。地上的積水“吧嗒吧嗒”地甩在她白色的裙擺上,落下一塊塊深灰色的水印。

“意蘿2號”在這一刻和程意蘿終於重疊成了一個人。她忘了考試,忘了實驗班,忘了勝負,她心裏想的,隻是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