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成長真煩,還好我可愛

尊嚴是不會輕易被侮辱的,隻

要夠強,就能有堅硬的鎧甲。

如果你夠強,那些帶著惡意的

小動作,在你眼裏就像小醜的表演。

1

薑 沁 :

樹影開始深厚了,夏天的蟬鳴聲變得懨懨的。

每到夜晚,總有許多捉蟬人,拿著手電照著地麵,在幼蟬破土而出的刹那就將它們捉住,折斷翅膀。

被命運捉住的蟬,它們至少要在地下生活三五年。它們帶著對陽光與歡唱的渴望,卻最終夭折於命運之手。

我常常覺得,我們就像早夭的蟬,即使我的生命還在繼續,我也覺得自己與你沒有兩樣。你知道嗎?這些年,我是如此悲觀。

但這一刻,經曆了一些小小的意外之後,我再次望向自己的心,竟仿佛看見一抹淡淡的光亮,像一顆小小的火種。

我想,那顆火種是程埋下的。

她令我想起你,令我湧起悲傷,但是,也令我望見希望。

如果,時間能夠流轉回從前,你、小柚與我的人生,是不是會有另一種改變?

是的,人生沒有如果。唯一能得到改變的機會,隻有人生的每個路口。在每一個變幻莫測的十字路口,向左還是向右的選擇,才會帶來真正的改變?

我想嚐試著,遵從自己的內心。

——來自“薑湛日記”

因為集訓,程意蘿每天放學後倒是有了一段和裴子柚同行的時光。她巴不得自己走,可是英語老師出於安全考慮,特意囑咐裴子柚每天一定要把程意蘿送到地鐵口。

兩個人同行的時間,大多是在鬥嘴,偶爾氣氛和諧一點兒的時候,必定是在談論關於薑湛小時候的趣事。他沒有講過薑湛身後的沉重際遇,她也忍著好奇心沒有問起過關於薑湛左手的秘密。她隻知道,薑湛曾經是一個笑容明亮的男孩子,他有過一個最疼愛的妹妹,然後,又失去了她。

比賽前一天,英語老師特意把集訓延長了半小時。從學校出來,天色陰鬱,有風低旋著掃過路麵。

“明天你會不會緊張?”裴子柚問程意蘿。

程意蘿不言語,隻看看天色,加快腳步,她沒帶傘,怕半路被雨淋。

裴子柚忽然拍了一下手,恍然大悟道:“程意蘿,你是不是心理素質不好?你是不是有考試綜合征?要不然,怎麽會每次考試都超不過我呢?”

他真是愛演啊!看著裴子柚誇張的神色,程意蘿嫌棄地緊走了幾步。

風裏傳來小女孩的哭泣聲,程意蘿停住腳步。“怎麽了?” “好像有人在哭。”程意蘿遲疑著。

裴子柚看看四周,除了倉促歸家的行人,就隻有被大風吹得搖搖擺擺的植物。裴子柚以為她在開玩笑,配合地在風裏張牙舞爪, 嘴裏發出“嗚嗚嗚”的聲響。

程意蘿卻正色道:“真的,我沒和你開玩笑,你仔細聽。” 有雨點稀疏地落下來。車流在狹窄的馬路上擁堵成長河,焦灼的司機們按著喇叭,車鳴聲此起彼伏。

裴子柚的掌心落了兩滴雨水,他催促道:“我隻知道,你再不快走,就真的要淋雨了。”又調笑,“我隻有一把傘,我是不會借給你的。”

程意蘿有些猶豫,緊跟著裴子柚走了兩步,卻還是回頭望著和他們相反的方向說:“聲音好像在那邊。”

一顆大大的雨滴落在她眉心,她果斷地轉過身。

灌木叢後麵是一片雜亂的綠地,聲音越來越清晰,是小孩子的哭聲。

裴子柚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嬉笑的神色立時消失。他扯了一把正要從灌木叢上麵跨過去的程意蘿,指指不遠處的豁口: “你走那裏。”然後,自己大跨步從灌木上躍了過去。

綠地正在改建,一些長勢不好的樹被挖走,留下大大的坑洞, 還來不及栽進新的樹苗。

對成人來說,那個坑洞也已經足夠深了,對一個兩歲左右的小孩來說,更是難以攀爬。小女孩也不知掉進去多久,手指甲裏滿是泥土。她大約一邊哭著一邊抹臉,臉上也滿是泥巴。

見有人來,小女孩哭得更凶。

裴子柚下意識地想把小女孩拉出來,卻見程意蘿已經想也不想就跳了下去,蹲下身抱住小女孩,安撫著:“乖啊,寶貝,沒事了,不哭不哭。”

小女孩緊緊地抱住了這個像超級英雄一樣的大姐姐,再也不撒手。然後,程意蘿發現了一件尷尬的事,她抱著小女孩根本站都站不起來,更別提抱著她跳出來。她隻能求救似的看著裴子柚,裴子柚哭笑不得,伸出手,小女孩卻怎樣都不肯讓他抱。最後,裴子柚隻得咬著牙,把程意蘿和小女孩一起拖了出來,三個人跌到一處, 狼狽極了,小女孩忽然咯咯笑出了聲,仿佛,這是一個多麽有趣的遊戲一樣。

“程意蘿,你好重啊!”他故意抱怨。雨終於嘩啦啦地下了起來。

2

他們把小女孩送到了附近的派出所,不一會兒,心急如焚的孩子父母和哭天喊地的奶奶推門而至。

程意蘿和裴子柚悄悄離開了。

經過便利店,裴子柚拉程意蘿進去,他泡了兩碗麵,又特意給程意蘿買了熱乎乎的關東煮。

程意蘿像饞貓一樣,吸溜了一口麵湯,覺得暖和極了。

其實裴子柚的衣服比她濕得還多。在去派出所的路上,裴子柚僅有的一把雨傘幾乎都遮在她和小女孩的頭頂。這個男生看似大咧咧的,其實是個心思細膩的人,讓人覺得溫暖。

“意蘿2號”高興起來。

她吃得眉飛色舞,卻冷不防被裴子柚扯過胳膊,然後,一個創可貼被重重地拍在了她的胳膊上。

“你怎麽總是冒冒失失的?那麽大的豁口讓你鑽,也能把胳膊劃傷。”男生數落著,然後開始慢吞吞地吃著自己的麵。

“意蘿2號”高興得要飛起來。

他瞄著她彎彎的眉眼,不禁也笑起來:“程意蘿,你和大家眼裏的你完全不一樣。”

她撇撇嘴。 “幹嗎非要住在殼裏呢,做一個真實的自己不好嗎?” “我又不是蝸牛,我什麽時候住殼裏了?”她才不承認,被人看穿是一件多麽難堪的事,“但是,我可能真的不像你們想象中的那樣,我可能……反正,我有很多缺點,我都不願意直視自己。”

她說得一本正經,他笑而不語。

她似乎和他想象中的一樣,似乎又不太一樣。在她輕聲細語地安撫小女孩的那一刻,他仿佛才看清她最真實的那一麵,柔軟、善良、清澈,又明亮。 “像貓。”他淡淡地說。“嗯?”

像貓一樣的女生,在人前總是一副傲嬌的樣子,實際上軟萌得不像話。

“貓怎麽叫?” “喵……”

程意蘿條件反射地叫了一聲。

裴子柚笑得肚子疼,從書包裏摸索出一支筆,在她的創可貼上寫了“必勝”,落款P。

“程小蘿,這是各種考試必勝的護身符,免費送你啦。”

裴子柚嬉笑著,然後如願地看到程意蘿的臉色一會兒紅一會兒白。

P啊……程意蘿戰戰兢兢地看著那個字母,“意蘿2號”則在她心裏飛速地思考著。

“P是什麽意思?”最後,她佯裝無意地問出口。“意蘿2號” 忐忑地縮成一團。

“P?我姓名的首字母啊!”裴子柚掩住眼底的笑意,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哦。”她觀察著他的神色,放鬆下來。

窗外大雨如注,落地窗上的雨珠連成串,像躍動的音符。程意蘿好久沒有過這樣愜意的時光,在緊張的學習節奏裏能有這麽一小會兒可以放鬆的時間。當然,這份輕鬆要感謝裴子柚。因為,她心裏唯一的對手裴子柚也在和她一起浪費時間啊!

這樣多公平! “意蘿2號”一邊感受美食,一邊狂笑起來。

3

雨大得在地麵上籠起了薄霧。

薑湛穿著黑色的人字拖,手裏舉著一把黑色的傘,左手的黑手套不知何時被淋濕了,也滴滴答答地向下滴著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那棵香樟樹下站了多久。

便利店的落地窗後麵,有兩張熟悉的麵孔。那女孩笑得尤其明亮。

薑湛是下樓來找吃的的。他喜歡這初夏傍晚的雨,索性在雨裏走了一會兒,走著走著,就到了這家不算遠的便利店。

意氣飛揚的少年和明媚動人的少女,他們才是十六歲該有的模樣。

薑湛的眼神黯了黯,他把傘向下拉了幾分,遮住自己臉上的失落,卻又毫不遲疑地掉轉方向離開了。

英語競賽設了網絡直播,學校特意組織高一年組通過多媒體觀看。

駱珞既緊張又興奮,甚至悄悄準備了一袋薯片,趁著老楊不在的時候,一邊看直播一邊“哢嚓、哢嚓”地吃薯片。

陳柘打趣她:“駱珞,你以為是看電影啊?”

有人覺得好笑,也有人用眼神表達對駱珞這種行為的嫌棄,還有人很服氣地說:“確實像看電影,你看咱班程意蘿,平時看著不顯眼,關鍵時刻還挺上鏡的,真有氣場。”

馬上有人接口道:“就是,你們看裴子柚那氣質多像青春片的男主角,神采飛揚的。”

駱珞大力點頭表示認同。

一直打瞌睡的薑湛終於坐起身掃了一眼黑板上的投影屏,他的目光淡淡掠過程意蘿的臉。他沒見過這樣的程意蘿,沉著又自信, 像一個勇敢的戰士,或者,她原本就是這樣的人,她一直都是一顆閃閃發光的小行星,隻是他從前沒有關注過她罷了。

最後一個環節是英語趣味遊戲“你說我猜”。這一環節對他們來說是相當關鍵的,他們現在隻比對方領先一分,也就是說,這一環節的所有題都答對了,他們才能以一分之差險勝。如果稍有差錯,那麽冠軍很可能花落別家。

程意蘿和另一個女生準備上場了,集訓的時候老師特意安排她倆一組,專門練習這種題目,默契度還是挺高的。

薑湛看著她的小馬尾辮晃**著,心裏想,多像一隻驕傲的小狐狸。他心裏湧起一絲奇怪的情緒,他為她驕傲,因為她曾那麽燦爛地對他笑過。但是,那份悸動很快又被苦澀掩蓋,他們確實永遠不能成為朋友,他們就像地球的兩極,一個在光明裏,一個在黑夜裏,他們不在同一個世界。

在眾人的矚目中,程意蘿身後的女生微微弓著身子,腳步有些拖遝。主持人宣布比賽開始的刹那,女生蹲了下去,看神情有些痛苦。

教室裏立時一片喧囂,大家猜測著是不是她過於緊張。大家不明所以地看著屏幕,現場也略顯混亂,很快有人將女生扶了下去, 帶隊老師同程意蘿耳語了幾句,程意蘿的神色似乎也有些慌亂。然後,有替補隊員上場,與程意蘿擊了個掌。

“替補是裴子柚!”駱珞最先喊了一聲。 “裴子柚和程意蘿搭檔?他們倆能行嗎?”也有人懷疑,畢竟這兩位在大家的意識裏一直是針尖對麥芒的勁敵。

薑湛的眼神再度黯了黯。他想起下雨天並肩坐在窗前的少年和女孩,心裏反而有一個聲音在說,他們會是最好的搭檔。

果然,程意蘿的狀態很快平穩下來。兩個人配合默契,反應敏捷,倒像是私下裏一起練習過的老搭檔。眼看著他們的分數要追上冠軍隊了,大屏幕出現了一個詞——shell。

陳柘極其坦**地大聲問道:“這個詞是什麽意思?” 也不知道他在問誰。

“外殼。”駱珞率先答出來,“這個很簡單吧,這一分肯定能到手了。”

裴子柚的臉上似乎有個調皮的笑容一閃而過。駱珞揉揉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作為他們學校“門麵擔當”的裴子柚, 始終保持著高冷的氣質,一直不曾外露過任何情緒。

隔壁班的教室裏,最熟悉裴子柚的同班同學,也捕捉到了那抹熟悉的笑容,忍不住擔憂起來:“大柚子不會是要暴露本色吧?可千萬要正經一點兒啊!”

隻見大屏幕上的裴子柚突然鄭重地看了一眼程意蘿,然後用英文說道:“你包裹在身上的……”

鏡頭切過帶隊老師的臉,她臉上的笑容仿佛凝固了。場內場外的觀眾都有些驚訝,這是什麽描述?學霸也有緊張的時候吧?畢竟這題很關鍵。

隻有薑湛,聽到裴子柚的表述後,心裏微微動了動。

程意蘿瞪了裴子柚一眼,裴子柚眼裏明顯閃過笑意。眼看著時間快到了,程意蘿隻得硬著頭皮開口答道:“shell。”

大家都鬆了一口氣,繼而響起熱烈的掌聲。 “這也能答對?學霸就是學霸,思維都異於常人。”陳柘嘖嘖讚歎著。

大家都這樣認為,沒有人去思考為什麽程意蘿能夠回答出這個問題。駱珞反而不出聲了,神色黯淡。

“我怎麽覺得裴子柚看程意蘿的眼神帶著寵溺呢?”有女生笑起來。

“是啊,這兩個人看起來心有靈犀,我男神和我女神什麽時候培養出來的默契啊?”

“他們倆……說的是暗語吧?他們之間竟然有暗語,交情真是不一般啊!”

“你們懂什麽?這叫惺惺相惜!”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在最近幾天的時間裏,裴子柚和程意蘿恐怕都會是話題的焦點。

薑湛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意,繼而又趴在桌上打盹。那兩個本來就光芒萬丈的人,聚在一起的光芒更耀眼,讓人……自慚形穢。

隻剩最後一個詞了,如果他們倆能圓滿完成這個任務,冠軍就穩穩到手了。大家玩笑歸玩笑,都不由得多了幾分緊張。

裴子柚看著大屏幕上閃現出來的詞,明顯怔了一下,全場靜寂,評委老師也暗自驚訝了一下。大屏幕上出現的是MEO三個字母,中地球軌道,這是一個專屬名詞的英文縮寫,顯然對高一的他們來說,太生僻了。

程意蘿也意外地看見裴子柚臉上的難色,她握了握拳頭,掌心有些冷汗。

裴子柚清清喉嚨,定定地看著程意蘿,開口問道:“貓怎麽叫?”

觀眾席上有人下意識地笑了幾聲。教室裏,陳柘也幹巴巴地笑了一聲。駱珞放到嘴邊的薯片掉到了地上。

學霸的人生啊,太苦了!

程意蘿斂住眼裏的詫異,迎著裴子柚的眼神,緩緩地開口:4

“MEO。”

她在裴子柚的眼裏看見止不住的笑意,像湖麵上閃爍的晨光。果然,片刻的靜寂之後,全場掌聲雷動。

學霸的人生啊!真是太牛了!

因為奪冠,回程的大巴上,氣氛特別輕鬆。也有人好奇,追著程意蘿問:“程意蘿,你是怎麽猜出最後那兩個詞的?”

還有人弱弱地說:“我覺得吧,最後那兩個單詞的提示方式有點兒不夠直接。”

這人說著偷偷瞄了一眼裴子柚,小心翼翼的。

程意蘿瞥瞥裴子柚,裴子柚臉上蓋著一本書,靠在座位上打盹。他倒是把自己撇得一幹二淨,明明是他帶歪了題目,卻沒人敢直接去問他。

程意蘿清清喉嚨,開啟了學霸模式,從量子摩爾定律,講到大氣層的形成原理,最後分析出答案。盡管大家聽得雲裏霧裏,卻不得不佩服程意蘿的思維能力和知識儲備量。然後各自的危機感又加重了幾分,暗暗下定決心,回家要多做幾套題。

裴子柚緩緩拿下臉上的書,因為憋笑太厲害,五官都要變形了。他看向程意蘿,說了一句話。程意蘿沒有聽清,眨著眼示意他再說一遍。裴子柚這次沒說話,隻豎起大拇指。程意蘿得意地甩了甩辮子。

男生再也忍不住,轉頭望著窗外,車窗上映著他的笑臉。

程意蘿忍了一會兒,悄悄地問裴子柚:“可是,MEO到底是什麽意思?”

裴子柚訝異地看著程意蘿:“你是蒙的?”

5

程意蘿眼神忽閃地摸摸鼻子,其實也不算是蒙的,貓的叫聲在漫畫書裏就是這麽拚的呀!

裴子柚鄭重地看著她。 “意蘿2號”“哼”了一聲:看吧,那家夥要鄙視我了。

裴子柚湊近程意蘿,在她耳邊說了五個字:“我也是蒙的!” 他們兩個靜靜地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點點頭。學霸和學霸之間終於有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程意蘿滿意地坐直身體,閉上眼準備打個盹。突然,腦海裏靈光一閃,她忽然意識到,之前裴子柚那句無聲的話應該是“好貓”。

她怒氣衝衝地喊了一聲“裴子柚”。

大家循聲望過來,有人連忙問:“怎麽了?學霸小姐姐你怎麽不高興了?”

要和同學團結友愛。程意蘿深吸一口氣,緩緩答道:“打擾大家了,我剛做了個夢。”

大家相互交換著了解的眼神,難怪他們倆在台上能配合得那麽默契,原來他們在夢裏都有交集。

裴子柚雙肩微微顫動著,真想放聲大笑啊!

他心裏從未如此明亮,滿滿都是那女孩的模樣,像一顆小太陽。然後,有一抹說不清的失落又悄悄湧上心頭,英語競賽結束,他們就沒機會在一起訓練了,少了捉弄她的機會,日子多麽無聊啊!

學校操場邊設有一個大大的光榮榜,每次考試之後都會張貼百名榜的照片,一張張意氣風發的麵孔,配上他們的人生座右銘,別提多耀眼了。駱珞雖然從來沒有過上榜的機會,但是極其珍視這塊“陣地”,因為穩居前列的是她最好的朋友。每次走過光榮榜,駱珞都恨不得用紙巾把程意蘿的照片擦了又擦,逢人就會炫耀——這是我最好的朋友。

很長一段時間裏,程意蘿和裴子柚的照片都沒有換過,隻是這一次,老師問他們需不需要更新的時候,兩個人同時更換了座右銘。若說從前,人們還沒有太留意這個巧合,這次競賽直播之後, 大家的關注點都放到了程意蘿和裴子柚身上。

“你們注意到沒有?程意蘿和裴子柚每次上百名榜都是挨著的。”有人總結出這個規律。

“就連他們的座右銘都很有默契,程意蘿寫的是——左邊的同學,請注意防守。裴子柚寫的是——右邊的同學,請增強火力。” “天哪!這哪是座右銘啊!這分明是戰書啊!嘖嘖,學霸們就是與眾不同,下戰書都這麽默契。”

女孩子們嘰嘰喳喳的,說著說著又回到了明星趣事的主題,一時間,光榮榜成了著名的打卡勝地。每到課間,總會有人圍過來感受一下這與眾不同的“座右銘”。當然,也會有不同的聲音指向程意蘿,帶著嘲諷和幾分嫉妒。

駱珞有些說不出的悵然。

這天放學駱珞值日,離開教室的時候,班裏幾乎沒有幾個人了。她懶洋洋地走出教學樓,下意識地往光榮榜的位置看了一眼。即使是這樣的大雨天,竟然還有人在打著傘圍觀學霸們的宣言。三柄彩色的傘湊在一處,在傍晚的綠蔭裏格外醒目,卻將打傘的人遮擋得嚴嚴實實。

駱珞慢悠悠地走過去,有細碎的聲音穿透雨簾。“你快點兒塗,那邊好像有人來了。”

“哎呀,好像是和程意蘿要好的那個女生。” “你不要回頭,反正她又看不見我們在做什麽。”

駱珞的聽力天生敏銳一些,她腳步稍稍停頓了一下。換作平時,她早就上前一步看看她們鬼鬼祟祟地到底在做什麽。她也說不清這一刻的自己是怎麽了,她隻停頓了那麽一刻,像沒看到、沒聽到一樣,走了過去。

好像有一聲若有若無的歎息從風裏傳過來。

駱珞遲疑著回頭,身後空無一人,而不遠處,那三柄傘仍舊停留在光榮榜前麵。她咬咬牙,索性小跑起來,任由雨點甩到校服裙擺上。

薑湛緩緩活動了一下身體,坐得久了,右腿有些酸麻。

這討嫌的雨,在六月裏下得沒完沒了。他偏偏是個不愛帶傘的人。光榮榜上麵有一尺寬的遮陽篷,他經過這裏,轉頭看看照片上熟悉的女生,有豆大的雨點恰好落在他眼角,像眼淚一樣。他擦擦眼角,翻身坐上光榮榜後麵的圍欄。他想,那就在這裏避個雨吧。女生有時候真是讓人費思量的一種生物,你想不通她們的嫉妒來自哪裏,明明她們與程意蘿素不相識。

薑湛並不打算管閑事,剛好,駱珞來了。他繼續懶洋洋地看著天,天空就像漏了洞一樣,他不知道這雨什麽時候才能停。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駱珞無知無覺地走了過去。

薑湛歎了一口氣,還是要管這場閑事。

薑湛走到她們身後,隻清了清嗓子,還不等說什麽,隻聽耳邊響起幾聲尖叫,女孩子們早已嚇得跳起來,一溜煙地消失在雨霧裏。

麵前的照片上,程意蘿的臉被塗抹得很滑稽。薑湛微微皺起眉,掏了張紙巾出來,想要擦掉那些油彩。黑色的油性筆,很難擦6

去印記,他努力了一會兒,然後撿起被女孩們丟在地上的筆。他想,程意蘿既然那麽介意裴子柚這個對手,那索性把裴子柚的照片也塗了,她應該就不會覺得太難堪了吧。他拿著筆,在裴子柚的照片前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把手放下來。

“同學,你幹什麽呢?”嚴苛的男聲自身後響起,隨後, 還不等他解釋,那聲音更嚴苛了幾分,“惡意塗抹公物,你哪個班的?”

薑湛回頭,看見張主任烏雲密布的一張臉。 “哎喲!薑湛,又是你!”張主任顯然也認出了他,痛心疾首地手指薑湛,氣得說不出話。

人們總是會習慣用固有的思維去判斷一個人或者一件事。輕易地給人定性其實是一件愚蠢的事。

薑湛聳聳肩,什麽也沒說。

他忽然想知道,程意蘿會有什麽反應呢?她也會認定這件事是他做的嗎?

第二天,關於薑湛被通報批評的消息照例在班裏沸沸揚揚地流傳了一會兒,然後大家見怪不怪地開始上課。下課後,立刻有好事者跑去圍觀光榮榜,被塗抹的照片果然被撤了下去,新照片還來不及張貼。

薑湛搞惡作劇從來都不需要理由,隻是這一次大家好奇的是, 他為什麽偏偏隻塗抹了程意蘿的照片?

陳柘清清嗓子開始發表自己的見解:“程意蘿同學的綽號是什麽你們忘了嗎?她可是著名的聖鬥士少女!程意蘿同學最喜歡同一切違紀行為做鬥爭,當她的同桌是很辛苦的事,心胸狹隘者當然會想要打擊報複。也就隻有鄙人心胸寬廣如海,能體會到程意蘿同學的良苦用心,在程意蘿同學的熏陶下,我的靈魂得到了升華……”噓聲四起。但是大家對陳柘的前半段話倒是讚同的,就連老楊大概也是這樣認定的。

中午休息,老楊特意把程意蘿和薑湛喊到辦公室。“你們兩個最近有什麽矛盾嗎?”老楊循循善誘。程意蘿搖搖頭,薑湛毫無反應。

“薑湛!程意蘿同學是我們班最優秀的學生之一,能和她做同桌是一件很幸運的事,如果你肯用心觀察,你會從程意蘿同學身上學到很多優點。以彼之長,補己之短,才是一個人虛心進步的好方法。”

程意蘿極力忍住了一個嗬欠。薑湛仍舊毫無反應。

老楊有些無奈,隻得盡力露出和藹的笑容,溫和地看向程意蘿:“程意蘿,如果你需要老師給你調換位置,可以提出來。”

“楊老師,沒關係,薑湛從來都沒影響過我的學習,我覺得……這件事可能是個誤會。”程意蘿乖乖地說。

老楊敲了敲桌子,看向薑湛:“你看看,你同桌受了委屈還在為你辯白。”

薑湛終於淡淡地吐出三個字:“不需要。”

他輕輕握緊戴著手套的左手,就在程意蘿話音剛落的時候,他的左手竟然動了動。她說,這件事兒可能是個誤會。她終究還是了解他的。

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盡量壓製住怒火,麵色平和地擺擺手: “你們回去吧,有問題要及時溝通,不要背後打擊報複。”

走廊裏空****的,隻有雪亮的陽光鋪在深灰色大理石的地麵上。走出辦公室,程意蘿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身旁的男生仍舊一言7

不發。她看看地上的影子,他竟然比自己高了那麽多。

“那個……”程意蘿摸摸鼻子,“我們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

薑湛微微扭過頭,盯著程意蘿看了一眼。 程意蘿被他看得有些慌,訕訕地笑了一下。

她其實隻是想問問他,為什麽最近忽然對她這樣疏離?或許有什麽彼此誤會的原因。可是這句話落在薑湛耳朵裏,就變成了另一種意思。原來,剛剛她在老師麵前說的那句話,當真隻是客氣地為他辯白一下而已,她心裏想的應該是因為兩個人有某種誤會,所以他在光榮榜上塗花了她的照片。

在這世界上,不要去期待有人會真的了解你。

薑湛仍舊什麽都沒說,雙手插在口袋裏,徑自走開了。

有什麽好解釋的?讓懂的人懂,讓不懂的人不懂,讓世界是世界,我甘願是我的繭。他心裏苦笑了一下,這句話是程意蘿寫在日記本裏的座右銘呢。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會覺得失望,明明沒有期待過什麽。

薑湛出了教學樓,漫不經心地沿著樹蔭走。六月的江城,早已露出了火爐城市的本色。

他也沒什麽好去處,學海無涯苦作舟的人才會留在教室裏。他最近總去鑽學校的消防通道,倒是發現了一個安靜的地方。學校後麵不遠有一處廢棄的商業城,因為工程質量問題準備拆遷重建,如果不計較滿是灰塵的環境和“高危建築”的警示牌,倒是個避暑和打盹的好地方。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麽白天那麽愛睡覺,因為每個長夜都令人太煎熬。他總是失眠,在斷斷續續的睡眠裏,會做各種紛亂的夢—— 夢見薑沁和爸爸,夢見外婆,夢見滿地雪白的薑花在一瞬間變成萎黃的顏色。

薑湛習慣性地向學校後邊走,冷不丁和駱珞走了個麵對麵。駱珞原本不想打招呼的,可到底沒忍住,忽然開口對薑湛說道:“明明不是你做的,為什麽不解釋?”

這件事一公布,駱珞第一反應就想起那三個鬼鬼祟祟的女生。但是,她沒和任何人說,甚至都沒有和程意蘿說。

駱珞有些困惑,她不知道是不是一個人漸漸長大,心裏就會生出許多縫隙,原本很單純的快樂就會變得複雜起來。

薑湛忽然看著駱珞笑了一下,那笑容帶著些許陰鬱與鄙夷,竟讓駱珞有些不安。

他說:“你明明看見了,為什麽不阻攔?” 原來他都知道。

“你胡說什麽?我才沒看見。”駱珞說完,慌張地跑開了。她也問過自己很多遍,為什麽沒有阻攔?她不敢回答自己。駱珞微微歎了口氣。她想告訴程意蘿,她開始有憂愁了。 而留在教室裏的人也不完全都是在遨遊學海,比如陳柘。

陳柘無聊地靠著牆坐著,耳朵上夾著一支中性筆。書桌裏的電子鬧鍾突然“嗡嗡嗡”地振動起來,雖然他的這個鬧鍾每天中午都會響,前桌的同學還是被嚇了一跳,回頭抗議了幾聲。

陳柘笑著賠了個不是,回手按掉鬧鍾的消音鍵。然後,從書包裏掏出一個大藥片,脖子一仰,直接咽了下去。真苦。他慢吞吞地打開水瓶,一口氣喝掉了大半瓶水。

仍舊有人笑他:“陳柘,你可真像個老頭兒,每天準時吃維生陳柘笑得老氣橫秋,語重心長地說道:“年輕人,養生要趁早啊!”

話音剛落,隻見程意蘿從門外進來,陳柘暮氣沉沉的臉色立刻一掃而光,他像兔子一樣蹦起來,三兩步躥到程意蘿旁邊,在薑湛的位置上坐下來。

“老同桌。”陳柘側過身,單手倚著書桌,擺了個帥氣的姿勢,“心情不太美麗?要不要換個同桌?要不要考慮一下我?”

程意蘿眼皮也不抬,隻專注地把英語練習冊從一摞書裏挑出來,嘴裏仍友好地回複他:“陳柘同學,我心情很美麗,多謝你關心。”

“怎麽可能?學霸的尊嚴受到了侮辱,不憤怒?不委屈?” 真是少見的話癆啊!“意蘿2號”歎口氣。

程意蘿保持著自己一貫低調謙遜的態度,看了看陳柘,說道: “尊嚴是不會輕易被侮辱的。我媽告訴我,一個人要用實力說話, 隻要夠強,就能有堅硬的鎧甲。如果你夠強,在你眼裏,那些低級的小動作就像小醜的表演。”

陳柘眨巴眨巴眼睛,“哈哈”地傻笑了兩聲,最後隻幹巴巴地說了一句:“加油。”

程意蘿講話的樣子真是自信又美麗……他索性又傻笑了兩聲。這位同學有點兒傻乎乎的樣子啊!“意蘿2號”感歎道。

在程意蘿看來,塗抹照片這種行為的確就像是小醜的表演,無非是暴露了狹隘的嫉妒心。這種事兒,怎麽可能是薑湛做的?薑湛沒有做這件事的任何動機。如果冷靜一點兒分析,多半和裴子柚的迷妹們有關。隻是薑湛那個人,一向萬事無所謂,真不知道他怎麽會願意為別人背鍋。

想到薑湛,程意蘿就有些鬱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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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第一節課,薑湛又曠課了。她猜想,他一定又躲在哪個角落裏睡著了。

下課的時候,程意蘿和駱珞一起去洗手間,忽然聽得隔間外有幾個女生在嘀嘀咕咕地聊天,薑湛的名字不時被她們提起,還夾雜著譏笑聲。

“難怪大家都說薑湛那個人很怪,哪有被誤解了還替人背鍋的?竟然都不知道解釋。”

“哎呀,多虧了他不解釋,要不然追查下來,我們不就遭殃了?”

“就是就是,你不要再提了,小心被人聽到。” “怕什麽?反正這事兒已經過去了,再說也沒有人給他做證,他可是被教導主任抓了個現行,除非駱……”

那個女生話沒說完,駱珞一腳踢開隔間的門,霸氣地說道: “原來薑湛是被冤枉的啊!你們幾個,去主動承認錯誤吧。”

她隻是不想聽見自己的名字被她們說出來,搶先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女生們嚇得臉色都變了,有人站出來,強裝鎮定:“我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程意蘿也走出來,淡定地舉起手裏的筆:“你們說的話,我已經錄音了。你們還是主動去認錯吧,不然我就把錄音筆交給老師了。”

薑湛大約怎麽都想不到,自己的清白竟然是駱珞和程意蘿在女生洗手間為他找回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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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假的,隻是一支中性筆而已。” “這也能嚇唬住她們?”

“當然,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她們本來就心虛,我這麽一嚇,她們自己就亂了分寸。”

駱珞含糊地應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如果是從前,遇到那種情況,她早就義憤填膺地去阻止她們了;如果是從前,她一定會按捺不住地把真相告訴程意蘿。

“意蘿。”駱珞皺起眉頭,“如果在我和裴子柚之間隻能選一個人做你的朋友,你選誰?”

程意蘿愣了愣,然後大笑起來,她伸手戳了一下駱珞的額頭: “我怎麽可能會選裴子柚做朋友?”

駱珞附和地笑起來。

她更想問問自己,當一個男生莫名其妙地出現在自己和好朋友之間,自己的選擇是什麽?

真相被公布,薑湛再一次成為話題的主角。就連老師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哪有人會冷淡到這樣的地步,就連自己被誤會都不辯解?

他哪裏是真的看淡?小時候的那場事故就像一根拔不出的刺, 深紮在他心上。他也曾竭力解釋,又有誰相信他呢?

放學鈴一響,裴子柚早早地就等在了六班門口。薑湛卻看也不看他,麵無表情地走了過去。

“不會是得了麵癱吧?”裴子柚喃喃自語,卻見程意蘿隨後也走了出來。

笑得一臉明媚的小姑娘,顯然心情很好,卻在看見裴子柚之後,板起麵孔,隻高傲地仰著頭。裴子柚伸出去打招呼的手尷尬地停留在半空。

“大柚子,別整天傻笑,期末考試沒幾天了,快回家用功去。”

裴子柚懶洋洋地跟著人群走,經過光榮榜,他轉頭看了看程意蘿的位置,那裏還空著。他眼前卻浮現出她高傲地仰著頭的樣子, 那麽傲嬌,真是可愛。裴子柚的心情其實是極好的,他不信薑湛會做那麽膚淺的事,果然不是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