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初夏的路口,掉轉青春的方向

人生,真是處處都有意外,誰

也不知道命運會在哪裏拐彎。

其實它一直有跡可循,每一個看似普通的選擇都可能是在掉轉命運的方向。

所以,即使青春的十字路口, 也請你不要慌張。如果,實在找不到答案,就停下來,有風且聽風吟,有雨且聞雨聲,然後,內心的答案也許就清晰在望。

1

“我弟弟病了,你們放他出去,救護車就在外麵,我留在這裏。”薑湛很冷靜地看著對麵的人。

對麵有兩個人,他其實根本看不清他們的麵孔。

這是靠近北出口的一間屋子,薑湛能判斷出來。這個商業城, 他一點兒都不陌生。那些逃課的時光,他偶爾會到這裏來,斑布是唯一有沙發的一間,他有時候會在那裏打個盹。今天也不例外,上午放學之後,因為雨太大,他沒回家,在附近吃了一碗熱幹麵,然後溜進斑布,打算睡一覺。

他不知道裴子柚為什麽會來。

“蘿卜哥,要……要不……然,讓他們走……走?”其中有個胖子,講話有些結巴,看裴子柚喘得厲害,有些擔心,“別…… 別……再死一個。”

“說什麽呢?”被喚作蘿卜哥的高個子敲了一下胖子的頭。 薑湛覺得後背的汗毛立時豎了起來,這是一夥亡命之徒啊!

他暗暗捏了捏裴子柚的手,聲音平緩地安撫他:“放鬆一些,身體放鬆。”

“哮喘吧……真……真會死的。”胖子補充了一句。薑湛握緊裴子柚的手,心裏也是怕的。

他們正說著話,又有人過來,是個大塊頭,身前推搡著兩個人。

“蘿卜,外麵有警察了。”大塊頭嗓門很大,“怕是劉老板被人發現了,那老家夥是不是摔死了?”

“我們撤吧。”胖子一著急說話都通順了,“他真是自己掉……掉下去的,和我們沒關係啊。”

“這群小鬼真是耽誤事。”蘿卜哥向黑暗裏踹了一腳。

陳柘被大塊頭掐著脖子,冷不丁又被蘿卜哥踹了一腳,不禁嗷嗷叫了起來。

薑湛這才發現這間屋子裏還有人,他循聲望去,認出了陳柘和駱珞。他心裏震動了一下,仔細看了看,好在,沒看見程意蘿。

陳柘和駱珞顯然也看見了他們,一直嚇得不敢吭聲的駱珞怯怯地掙紮了一下,帶著哭音說道:“裴子柚,你怎麽了?”

“喲,認識啊!”

大塊頭鬆開手,駱珞的手和腳被綁著,她像兔子一樣跳到裴子柚身邊,哭哭哭啼啼地喊:“裴子柚。”

“別吵。”蘿卜哥喊了一聲。 “撤吧,警察進來就全完蛋了。”大塊頭說。

“怎麽撤?”蘿卜哥深思熟慮,“幹脆,把他們四個也扔下去。”

陳柘捂著嘴巴哭了起來,被大塊頭踹了一腳,又可憐兮兮地忍住哭聲。

三個腦筋不太靈光的亡命之徒湊到一邊去研究逃跑策略。四個弱小無助的未成年人縮在一起等待命運的裁判。

手機都被收走了,屋子裏太黑了,連對方的眼神都看不清。 裴子柚平躺在地上,薑湛一下又一下地輕柔地拍著他的肩膀。

駱珞小聲啜泣著,陳柘幹脆就不敢講話。

薑湛心裏最大的擔憂是裴子柚,怕他堅持不住。他從來沒聽說過裴子柚有哮喘之類的毛病。

“小柚,要放鬆,別緊張,自己把呼吸調整過來。來,跟著我,一、二、三,呼氣、吸氣。”

薑湛的聲音那樣輕柔,像行經黑夜的風,帶著閃爍的星輝。陳柘忍不住跟著調整起呼吸。

2

“阿湛……”裴子柚的眼角掛著淚,沒有人能看見。 “阿湛,對不起。”他很努力地說出這句話,他怕自己死掉就再也沒有機會說了。

薑湛愣了愣,明白他在說什麽。他抬起左手,摘掉手套,生澀地握住裴子柚的手。

“你看,我的左手早就好了。”

裴子柚突然哭出了聲。駱珞和陳柘有點兒蒙,但是他們意識到,裴子柚的呼吸似乎慢慢正常了。

隔著馬路,程意蘿一眼看見了對街停著的警車和救護車,覺得腳有點兒軟。靠近商業城的警戒線,遠遠地可以看見幾個警察的身影。

“跳樓的是個包工頭,五十多歲,當場就死了。” “怎麽這麽想不開啊?”

看熱鬧的人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程意蘿聽到這一句,一顆心忽地落地了。她看看腕表,現在跑回學校剛剛好。她心裏不禁又開始懊惱,自己剛剛簡直是鬼迷心竅,怎麽會一聽見有人跳樓就想起薑湛那家夥?要是耽誤了考試就慘了。她猜測遲到的那四位同學應該已經進考場了,自己莫名其妙地搞了這個烏龍,要是因此影響了考試損失就大了。

她急忙轉身往回走。

經過救護車,程意蘿看見穿急救服的人靠在門邊上打電話,大致是說沒有找到叫救護車的人,對方的電話打不通。

“薑湛……應該是叫這個名字。”對方看著手裏的電話記錄單。

程意蘿茫然地看看他,是重名吧,怎麽可能是薑湛呢?“意蘿2號”催促著她,快回去考試,快回去考試!可是又一個念頭閃過,萬一,真的是她認識的薑湛呢?

斑布……

斑布這個名字忽然從她心裏跳出來。程意蘿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有個線索在腦海裏閃爍了一下。

她咬咬牙,又掉頭往商業城的方向走去。幾個警察在維持秩序,還有幾個警察站在商業城的大門前,物管人員被匆匆調來,正在開門。程意蘿趁著人不注意,一下子鑽進警戒帶。她看見有一間商鋪的門半開著,她走過去向裏麵張望著。

“嗨,這位同學,這裏不能靠近。”有警察過來。

程意蘿乖巧地應了一聲,腳步向後退。然後,她遲疑著停住, 彎腰從地上撿起一條極細的金色小鏈子,鏈子中間有一個紅色的皇冠形的裝飾。這是駱珞的!她幾乎立刻就可以肯定,這是駱珞的, 是駱珞爸爸從法國帶給她的禮物。

“叔叔,這是我同學的,我同學在裏麵。”程意蘿斬釘截鐵地向警察喊道。

警察猶疑地看她一眼。 “有可能……”程意蘿慎重地判斷著,“有可能是三個人,兩個男生和一個女生。”

她直覺駱珞、裴子柚和薑湛有可能去了斑布。 “各方注意,樓內可能有學生,不排除被挾持。”警察拿起對講機,“四分隊進場,確定具體情況。” 怎麽就被挾持了?怎麽就變成人質了?

程意蘿再次茫然起來,怎麽好端端的一場期末考試就變成了警匪片?

3

她被帶到負責人麵前,她盡可能口齒清晰地把自己的思路鋪陳出來,她也隻是假設,不能確定自己的同學是否在裏麵。然後,她大致了解了警方正在處理的這個案件。遇害人的確是個包工頭,是今天早上就被犯罪嫌疑人劫持的,犯罪嫌疑人目前確定為三名,是包工頭手下的工人,因為討薪問題劫持了老板。現在不排除三名犯罪嫌疑人就在商業城的樓內。

信息科的監控調查很快也有了結果,視頻顯示,程意蘿的四名同學分別在不同的時間進入了大樓,均沒有走出來的記錄,與犯罪嫌疑人在樓內時間一致。

程意蘿木訥地聽著,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了。

程意蘿配合著警察的調查,及時地提供了他們的身份信息,包括學校的聯絡方式。連警察都忍不住誇讚她沉穩勇敢。程意蘿卻一下子扁扁嘴,眼淚無聲地流出來。她哪裏是真的沉穩?那不過是她的一個外殼,她現在的內心真的充滿恐懼。

程意蘿抹抹眼淚:“警察叔叔,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你們一定要把他們救出來。”

是的,駱珞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們認識那麽多年,她曾把真心當假意。可是在這一刻,當她覺得自己有可能會失去駱珞的時候, 她意識到她們之間的一切都是那麽真實。她對駱珞的嫌棄是真的, 她對駱珞的關心也是真的。友情不就是這個樣子嗎?不隻有順從與一致,也會有矯情,有小小的任性與抱怨。時間是最合格的評判者,它早就把她們的友情釀成了醇厚的酒。這世上再沒有哪個女孩子會像駱珞那樣與自己相伴這樣久。

薑湛雖然整天擺出一張冰山臉,她卻見過他最溫柔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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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兩個的小星球曾悄悄地靠近,然後他又莫名地開始疏遠。縱然如此,在她心裏,薑湛仍是一個神奇的存在。像一枚野外吹來的種子,他落在她心裏,在她無意識的時候,那種子就已經長成了一株植物。她隱約能透過他看見自己內心深處的“意蘿2號”,她想要和“意蘿2號”重合,她想要摘掉外殼,做一個自由的人。

還有裴子柚,裴子柚可是她絕對不能缺少的對手,沒有對手的人生是寂寞的。她不能讓裴子柚有危險,她必須要拯救自己的對手。

陳柘很囉唆,可是他囉唆的時候就好像把自己當成了程意蘿的老母親一樣,他們同桌時間不長,交集也不多,但這個男生傳達給自己的卻都是善意。

程意蘿在一瞬間把這幾個人在心裏念了一遍。她在這一刻覺得自己虧欠了他們太多的好意,她怕沒有機會還回去。

程意蘿突然挺身而出,對著領隊的警察說道:“叔叔,我想和你們一起進去,也許我能幫到什麽忙。”

“意蘿2號”有瞬間的驚訝,真不敢相信這個勇敢的女孩子會是自己啊。

對方慎重地考慮了一下,采納了程意蘿的建議,並且特意安排了一個警察保護程意蘿的安全。

程意蘿和“意蘿2號”緊緊團結在一起,儼然覺得自己成了電影裏的超級女英雄。

朋友們,我來了!

三個犯罪嫌疑人依然沒有研究出策略,最膽小的胖子開始哭。四個“燙手的山芋”被丟棄在角落裏。裴子柚的狀態好了很多,薑湛的一顆心緩緩落下來。薑湛留意著那三個人的交談,大致判斷出這三個“亡命之徒”其實是膽小鬼。他們身上有濃重的汗味,講話是外地口音,身上有兩把水果刀、一根棍子和一根繩子。他們隻是為了討要一份薪水,愚蠢又衝動地劫持了老板,結果沒想到他們隻是想把他帶到樓頂嚇唬一下,老板卻失足掉了下去。

“叔叔。”薑湛喊了一聲。

陳柘嚇得差點兒跳起來,要不是手被綁住了,真想去堵薑湛的嘴。

“叔叔。”薑湛又喊了一聲,聲音不大,但是沉穩。不遠處那三個人回頭看看他們。

“你們其實沒對我們幾個人做什麽,是吧?”薑湛繼續說, “現在外麵發生了什麽,你們也不知道,也可能和你們沒有關係, 對吧?”

胖子懵懂地點點頭:“對啊,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是真懵懂。

蘿卜哥點了一支煙,火光在黑暗裏明滅。

他走過來,湊近薑湛:“小鬼,你想說什麽?別耍花樣。” “我不知道你們來這裏做什麽,但是如果你們劫持了我們,那麽意義就又不一樣了,不管你們之前做了什麽,你們現在都會罪加一等。”薑湛的聲音很平靜。

“我們是旁邊這所學校的學生,我們考試快遲到了,我們一起出去吧。”薑湛說,“我們就說,我們是在這裏偶然相遇的。”

那三個人明顯有些遲疑。

大塊頭問:“你們是進來幹什麽的?”

薑湛想了想,裴子柚突然開口,聲音有些虛弱:“我們是進來找貓的,我們看見了一隻流浪貓。”

“然後,我們進來避雨,我們遇見了你們,我們幫你們一起找貓?”蘿卜哥接道,雖然是質疑的語氣,卻仿佛先說服了自己。

陳柘不知道為什麽想笑,駱珞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好。”胖子嗬嗬笑了起來,“我們找貓去,找著找著就出去了。”

愚蠢的人在恐懼、緊張的情況下會急於抓住眼前的稻草。三個腦袋不太靈光的犯罪嫌疑人就這樣抓住了薑湛他們遞過去的稻草。一行人向著出口的方向走去,看起來倒是很和諧。

走了沒多遠,已經可以看見出口處微弱的光亮了,蘿卜哥突然舉起手示意他們停下。

“有人。”蘿卜哥警覺起來。 “咪咪?”裴子柚忽然向對麵喊了一聲,“咪咪乖,咪咪不要亂跑,我們過來咯。”

大約這一聲呼喊太耗費氣力,一句話說完他就虛弱地靠在薑湛身上。薑湛嫌棄地看了他一眼,還是默默地當起了“人形拐杖”。

胖子試探著也喊了一聲“咪咪”。對麵又叫了一聲。

空氣仿佛突然安靜了,幾秒鍾之後,隻聽得對麵傳來奶聲奶氣的貓叫。

“喵……”

大家側耳傾聽。

胖子笑出聲來:“真……真是貓,找……找到了。”

裴子柚聽著貓叫聲微微笑了一下,竟然是隻好貓,真是意料之外。他看看薑湛。

“叔叔,你們也有孩子吧?”薑湛對蘿卜哥說了一句,“如果你們真的做了什麽,就去自首吧。為了你們的孩子,那是最好的選擇。”

薑湛與裴子柚對視一眼,扯著駱珞就向前跑,裴子柚也拉著一臉茫然的陳柘跑了起來。

警察迅速配合到位,將三個犯罪嫌疑人包圍。蘿卜哥帶著兩個好兄弟乖乖地舉起手。

程意蘿從警察身後探出頭,駱珞以為自己看錯了。她再走過去一點兒,程意蘿“喵”地叫了一聲,她就是那隻“貓”。

駱珞一把抱住程意蘿,“哇”地痛哭出聲,簡直哭得驚天動地。

陳柘湊過去,他也好想抱著程意蘿大哭一場啊!薑湛踢了他一腳。裴子柚虛弱地警告他:“你想幹什麽?”

陳柘不敢和裴子柚對視,委屈地聳聳肩,默默收起衝程意蘿張開的手臂。

程意蘿輕輕拍著駱珞的後背,自己的眼睛竟然也濕潤了。她不是這一起意外事件的經曆者,也不是拯救他們的英雄,她不明白自己心裏這種又想哭又想笑的感覺究竟是什麽。“意蘿2號”的身影變得淡淡的,在這一刻,她就是她自己。為朋友擔憂,為朋友開心,原來,這就是擁有朋友的感覺。

她抹了一下眼角,一抬頭,看見裴子柚在對著自己笑,笑容頗讓人玩味。

程意蘿驕傲地瞪他一眼。

裴子柚卻仍笑著對她伸出手:“謝謝你,好貓咪咪,謝謝我們作為對手培養出來的默契。”

程意蘿決定無視那隻手,還不等她做出回應,薑湛已經隨意推開了裴子柚的手,他隻淡淡地說了一句:“這一科考試,大家都是零分。”

5

被他這樣一提醒,程意蘿臉色慘白,她終於想起被自己遺忘的考試。

薑湛皺皺眉,向旁邊走了兩步,盡量躲開程意蘿的哀號。

裴子柚輕輕笑笑,心裏想,如果用一個零分可以換回久違的兄弟情,能擁有患難與共的友情,那麽,我無怨無悔。

這一場意外,像浩瀚星河中迅速飛過的一粒浮塵,隻在茶餘飯後供人們熱談一陣罷了。除了當事人,誰的生活也不會因它而受到影響。

三個原本淳樸勤勞的農民工,為了討要被包工頭拖欠的薪水, 衝動而愚蠢地挾持了包工頭。他們爬上了廢棄的商業城天台,想做的也隻是嚇一嚇他罷了,卻不料,包工頭逃竄的過程中失腳跌落下去。弱者一旦選擇了“惡”的方式,也便無法被同情與原諒。

三個原本該在考場的高中生,誤打誤撞地成了犯罪嫌疑人眼中的“威脅”,從而陷入了危險。沒人想要了解他們為什麽會出現在廢棄的大樓裏,在傳聞中那就是三個逃避考試不愛學習的“熊孩子”。

還有一個乖巧懂事的學霸,出於對同學的關心而參與到事件當中,從而及時地發現線索,協助了警方。雖然她耽誤了考試令人痛惜,但是由於她的俠義之心,她的四個同學得以在第一時間被解救。

輿論的傳播,有時候是淩駕於真相之上的。

總之,在這一年初夏,因為一場意外的事故,高一年級組有四名同學的成績受到了嚴重的影響。尤其是作為年級組前兩名的裴子柚和程意蘿,由於缺考了一科,排名直線下降,跌至年級組百名之後。也有老師提議給他們一次重考的機會,畢竟如果裴子柚和程意蘿這樣的學生都進不去實驗班,對學校來說也是損失。但是,每個人都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校方經過慎重考慮,決定按照公平公正的原則,以成績為標準。所以,裴子柚和程意蘿出人意料地被實驗班拒之門外。

人生,真是處處都有意外,誰也不知道命運會在哪裏拐彎。其實它一直有跡可循,每一個看似普通的選擇都可能是在掉轉命運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