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同桌太奇怪了怎麽辦

若你是一隻小怪獸,請給我靠

近的機會,因為啊,我也是怪獸王國的一員呢!

用眼睛看人是膚淺的,請讓

我,去你心裏做客吧!

1

薑 沁 :

我常常想象,我的妹妹呀,像薑花一樣純潔美麗的小薑沁,你長大了會是什麽樣子呢?我也會在紙上勾勒你長大的輪廓,可是, 這就像是一道永遠無解的謎題。

但是,我想,你會比所有的女孩子都討人喜歡。

我所遇見的那些女孩子,真的非常令人頭痛。比如,我的新同桌程意蘿。在她身上,我看見自私,看見虛偽,看見狹隘。

當然,也許在她看來,不,也許在所有人看來,我才是最讓人生厭的人。我聽見他們喊我“僵屍手”。像僵屍一樣了無生氣的 十六歲男生。這就是你曾經那麽喜歡的哥哥。

這世間的人總是習慣自以為是,我也不能例外。

——來自“薑湛日記”

第二天上學,程意蘿特意比往常提前了十分鍾。教室裏還沒有什麽人,陳柘這天值日,把手裏的掃把當話筒,一邊甩著頭唱歌, 一邊胡亂地掃著地,塵土飛揚。

見程意蘿進來,陳柘把掃把一扔,熱情地湊過來:“老同桌, 英語作業借我抄一下。”

程意蘿沒什麽心思理他,隨手掏了英語卷子給他,然後,伸手去桌洞裏摸索,一臉凝重。

卻見陳柘湊近一步,低聲說道:“你書桌洞裏有秘密!” 程意蘿心驚了一下。

陳柘看著程意蘿慘白的小臉,哈哈大笑:“被我猜中了吧!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你書桌裏藏著巧克力,自習課的時候會偷偷吃。”

程意蘿斜睨了他一眼,隨手從桌洞裏掏出一顆巧克力,遞到陳柘麵前。陳柘得意地塞到嘴裏,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條縫:“權當封口費了!放心,我會保密的,絕對不會打破你‘好孩子’的人設。”

陳柘抱著卷子,邁著搖滾步伐離開了。

程意蘿重重地歎了口氣。這算什麽秘密?隻是個習慣而已, 程媽媽覺得巧克力能給她疲憊的大腦提供動力,所以總是提醒她到下午的時候補充一塊巧克力,吃著吃著就成了習慣。但是好孩子人設?沒錯,她擁有一個完美的人設。學習好、性格好、紀律好、習慣好……總之,她就是老師心裏的“N好學生”。

日記本不在書桌裏。

程意蘿讓自己冷靜下來,努力地回憶著,她可以肯定,放學的時候,她確實把日記本放進了書包裏……記憶裏再次浮現出昨天傍晚的情形,迎麵而來的裴子柚、蹲在地上撿東西的薑湛……“慘了……”程意蘿不禁喃喃出聲。

那本日記應該被甩出了書包,可能被薑湛撿走了,也可能落在裴子柚的手裏,當然,也有可能散落在角落裏不知道被誰撿走了。不管被誰撿走,生活在日記本裏的“意蘿2號”都會被**裸地曝光。

她不敢想象假如自己的殼被打破了,真實的自己被**在人前,會帶來怎樣一場狂風暴雨。

“意蘿,你來得好早啊!”駱珞慢悠悠地走進教室,嬌嗔地和程意蘿打了個招呼。

程意蘿敷衍地笑了一下,瞥向教室門口。 “你等誰呢?”駱珞好奇,也隨著她望過去。“薑湛。”程意蘿一時失言。

2

駱珞驚訝得下巴都要掉到地板上了。“我是說薑湛來了。”

程意蘿漫不經心地指指教室門口,隻見薑湛背著書包打著嗬欠走進了教室。

駱珞斜睨他一眼,然後匆匆地囑咐了程意蘿一句:“一定要去找老楊,一定要換同桌,你就說薑湛影響你學習。你是咱們班的鎮班之寶,你提什麽要求老楊都會同意的。”

薑湛已經走了過來。

駱珞吐吐舌頭,飛快地跑開了。

駱珞說得沒錯,薑湛的確影響了程意蘿的學習。整個早自習, 程意蘿雖然一直低頭看著桌上攤開的書,心思卻全在薑湛身上。

他坐下來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才慢條斯理地打開書包。他拿出一本書翻了一下,甩到一邊,然後又拿出一本書翻了翻,又甩到一邊。

程意蘿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 “看什麽?”薑湛忽然說,語氣很不友好。 “我沒看你啊!”程意蘿回了一句,又心虛地補充道,“你長得又不好看。”

話音一落,程意蘿自己也愣了一下,顯然有些口不擇言。饒是如此,她還是一臉正氣地看了一眼薑湛。

晨光璀璨,照著少年白皙的臉,他的氣質有些憂鬱,眉間仿佛凝結著淡淡的愁緒。

他其實挺好看的。“意蘿2號”突然在她心裏說了一句。

程意蘿的心忽然軟了一下,她想起昨天昏黃的暮色裏,他臉上印著明顯被打的手印。每個人都有著不為外人道的故事吧。她從小套著一個殼長大,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認為,每個人或許都有一個用來保護自己的殼。

薑湛果然對女生的腦回路感到無語。“嗬,鎮班之寶!”

程意蘿似乎聽見他帶著嘲諷的輕嗤。兩個人麵無表情地對視了一眼,程意蘿將椅子向外側挪了挪,薑湛嘴角動了動,懶洋洋地伸了個懶腰,無形中又向程意蘿的“疆土”擴展了幾分。

程意蘿從薑湛的種種表現判斷,他應該沒發現日記本的存在。第二節課上課,駱珞忽然哭哭啼啼地向老楊“報警”:“老師,我的派克筆不見了。那是我爸從德國帶回來的,限量版的,全世界也沒幾支。”

有人偷笑,有人竊竊私語。

程意蘿把頭向下低了低,她那個全世界公認的“好朋友”又在炫富了。

長得又胖又愛扮公主的駱珞常常會無知無覺地炫富,在旁人眼裏卻像個笑話。

下課了,終於挨到薑湛離開教室,程意蘿遲疑了一下,迅速動手開始翻找薑湛的書包。

他的書包裏並沒有自己的日記本。

程意蘿鬆了一口氣,可是懸著的心依然無法放下。如果薑湛的嫌疑排除了,那麽下一個就是裴子柚。如果,日記落在裴子柚的手裏,那就更可怕了。因為……那個日記本裏寫滿了裴子柚的名字。

程意蘿心裏哀歎一聲。

她的手突然觸到一個柔軟的物體,竟然是一隻小小的蒙奇奇娃娃。真是一個奇怪的男生,身上有淡淡的香味,書包裏還會放女生才會喜歡的布偶。程意蘿驚訝地皺起眉。 “你在幹什麽?”冷冷的男聲突然響起,薑湛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

程意蘿手裏握著娃娃,一時不知如何解釋。

薑湛突然伸手奪過她手裏的娃娃,他的動作太快,指尖甚至刺痛了她的掌心。程意蘿“哎喲”一聲,薑湛的表情卻難看極了。

“程意蘿,你該不會是懷疑薑湛偷了你好朋友的派克筆吧?” 後桌的同學笑起來。

周圍的人不禁都向他們看過來,甚至有人小聲說:“也不是不可能。”

程意蘿連忙擺手:“不是的,不是的……” 可是,她該怎麽解釋呢?

好在上課鈴響了,數學老師不耐煩地敲了敲教室的門,亂哄哄的教室霎時安靜下來。

程意蘿,你可是徹底惹惱了薑湛。“意蘿2號”嘀咕著。

程意蘿猶豫了很久,還是寫了一張小字條:我不是故意要翻你的書包,因為我的日記本不見了。

過於傲嬌的女生,連“對不起”三個字都不肯坦****地寫出來。這樣的措辭,卻隻會讓對方更惱火。

果然,薑湛沒有給她任何回應。

倒是駱珞,在下課之後忽然又哭哭啼啼地叫起來:“哎呀,是誰把我的派克筆摔到地上的?筆尖都摔歪了。”

陳柘看著駱珞矯情的樣子,肆無忌憚地笑起來,笑得都要直不起腰了,他故意學著駱珞的語氣,嬌滴滴地說:“哎呀,你的全世界都沒有幾支的、限量版的、來自德國的派克筆質量這麽差,是個假貨吧?”

3

教室裏一派歡騰景象。 程意蘿重重地歎了口氣。

天氣不是太好,霧蒙蒙的,從教室外麵進來的人,頭上都沾了一層薄薄的水霧。

“裴子柚,去打球呀!”有人招呼著裴子柚。“不了,今天場地太滑。”

裴子柚懶洋洋地回應著,卻也不抬頭,隻專注地看著手裏的本子,嘴角不時上揚。

“哎喲,大學霸不是輕輕鬆鬆就能拿第一嗎?竟然知道抓緊時間學習了?”裴子柚的好友打趣道。

他也不解釋,仍是笑著看那個淺綠色封麵的本子,忽然又想起什麽,頭也不抬地問道:“你知道程意蘿嗎?她是哪個班的?六班?”

朋友像看外星人一樣看著他,然後無奈地白他一眼:“對啊, 隔壁六班的啊!大名鼎鼎的,怕是隻有你不知道。”

裴子柚這次終於抬起頭,認真地問道:“為什麽啊?你們都知道她嗎?”

“哈哈,大柚子,你這個問題是認真的嗎?”同學顯然覺得不可思議,“她每次考試和你的分數相差不到三分!人家也是學霸啊!”

“哦……”裴子柚輕描淡寫地回應了一聲,也不知道想到什麽,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那個女孩子……裴子柚努力地回想著程意蘿的臉,在暮色沉沉的天色裏,他依稀記得,她的神情不是太友好,難怪呢……P真是我的噩夢,為什麽每次考試,他都要領先那麽幾分?我 想,P一定是老天爺給我設置的路障,我今年的目標就是越過這個 路障。在我程意蘿的人生之路上,隻有打不死的小強,沒有踹不走的路障,除非……P是一隻小強!

在文字後麵,程意蘿用棕色的筆畫了一隻蟑螂。 “真幼稚。”裴子柚扯扯嘴角。 L真是討厭,每次都要拉著我走那麽長的路,每天放學我都要浪費太多的時間陪她,如果不用陪L,我這次考試應該能超過P。

不過,說實話,我真的很討厭學習,討厭沒完沒了的考試,討厭失敗,討厭被媽媽教訓,討厭P。

P的人緣看起來不錯,就連L都整天把P掛在嘴上,一副花癡的 表情。他除了會學習,會打籃球,還有什麽閃光的地方?我就不喜歡P,一臉好孩子的樣子,看上去謙和有禮,笑容假惺惺的,誰知 道那是不是他戴的麵具呢?啊,P真是我的噩夢啊!

我昨天做夢居然夢見了P,這太可怕了。我夢見下次月考,我 和P隻差了0.5分。當然,是他又領先了我0.5分。有P存在的夢果然 是噩夢。

淺草綠色封麵的日記本,內頁亦是彩色的,女生的字跡娟秀工整,但是幾乎每一篇都寫滿了L和P這兩個代號。

裴子柚是在草地上撿到這個日記本的。昨天傍晚,在程意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之後,他漫不經心地走了兩步,幾乎要踩到這個本子上了。日記本並沒有名字,但是看字跡顯然不是薑湛的。他初時隻是為了找到主人才信手翻了翻內頁,可是,看著看著卻覺得內容太過有趣。

“P……”裴子柚慢慢咀嚼著這個代號。

這個代號在日記本裏出現的頻率極高,pei的首字母啊!裴子4

柚忽然忍不住大笑出聲,笑得肩膀都跟著聳動起來,害得後桌的同學踹了踹他的椅子。誰能理解鼎鼎大名的高一年組學霸裴子柚,絲毫沒有好學生該有的樣子,學習不刻苦,勞動不積極,紀律不嚴謹,有時候如翩翩公子般溫潤寬厚,有時候又像個七八歲小孩子一樣調皮討嫌。老師們常常被他氣得哭笑不得,私下裏喊他“猴子”,但是又奈何不得,誰讓他是高一(5)班的驕傲呢?隻好全班一起寵著他。

裴子柚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意,可是,他一想到自己竟然在程意蘿的日記裏做了主角,眼睛不由自主地彎成一彎弦月。他的手指輕輕敲了敲日記本的封麵,心裏思忖著該怎樣處理這本日記。

教室門外有女生徘徊的身影。

裴子柚不經意地抬頭,看見程意蘿眯著眼睛向教室裏巡視的眼神。他猜想,她心裏應該慌亂極了,看她那表情,多忐忑啊!他再次忍俊不禁,笑得伏在桌子上,肩膀聳動著。

“唉,學習太刻苦,學傻了吧?”後桌的同學感歎著。 “嗯,快月考了,學霸的日子不好過,壓力太大。”另一個同學點點頭。

程意蘿在五班門前來來回回地走著,視線不著痕跡地探進五班的教室。她心裏歎了口氣。這太像駱珞那樣的迷妹們常做的小動作,為了看一眼傳說中的男神裴子柚,她們經常故意在五班門口晃**。

裴子柚擦擦眼角,心情好極了,真是擔心自己會笑出魚尾紋。他把日記本往書包裏一推,然後站起身,慢悠悠地踱著小碎步走出教室。程意蘿險些和裴子柚撞到一起。

裴子柚忙不迭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差點兒撞到你。” 然後,又有些遲疑地看著程意蘿,“哎?這位同學,我看你有些麵熟,你是……”

他敲著腦袋故作思考狀,簡直是影帝級的演技。

程意蘿臉色訕訕地道:“昨天我們見過,在戶部巷小區,你撞了我,我的書包掉了。”

程意蘿言簡意賅地重複著昨天的事故,試圖在裴子柚臉上找到關於日記的線索,但是看起來,裴子柚一臉平靜,似乎沒有留意過日記本。

“哦!我想起來了,你是隔壁班的,程……程……程什麽來著?”裴子柚的食指在空氣中搖晃了許久,最後總算落了下來,他直指程意蘿的鼻子,“程小蘿!”

程意蘿的臉都要黑了,“意蘿2號”在她心裏咆哮著:氣死了!這個家夥竟然這樣無視你啊!

裴子柚看著程意蘿的眉頭慢慢地皺起來,心裏暗笑,捉弄這小姑娘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兒。

程意蘿極力忍耐著,也懶得去糾正他,故作平靜地問道:“你昨天有沒有撿到我書包裏的東西?”

她沒有說出“日記本”三個字。

裴子柚一臉乖孩子的表情,搖搖頭,又關切地問:“你丟了什麽嗎?需要我回家的時候去路邊幫你找找嗎?”

“不用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程意蘿的聲音冷到極點,說完再也不理會裴子柚,徑自回了教室。

上課鈴急促地響了起來,穿著校服的學生們像小鷹歸巢一樣急匆匆地往教室跑。裴子柚才不著急呢,他心情難得舒暢,生活這麽乏味,總要找些有趣的事。他逆著人群往六班門口踱步,薑湛剛5

好從對麵走了過來,兩個人四目相對,裴子柚愣了,下意識地聳聳肩,權當打招呼。薑湛卻毫無反應地進了教室,仿佛把裴子柚當空氣一樣。

裴子柚輕輕歎口氣。他的視線追隨著薑湛,卻意外地發現薑湛竟然在程意蘿的座位旁邊坐了下來。他們竟然是同桌?

這個發現讓裴子柚眼前一亮。

忽然,有人重重地拍了裴子柚的肩膀一下,然後扯著他往教室走:“大柚子,上課了,別害得全班同學陪你受罰。”

裴子柚太皮了,老師們拿他沒辦法的時候,索性讓全班同學陪他一起受罰。上學期期末,有一次曆史課的時候剛好下雪,裴子柚站在走廊裏看雪,遲遲不進教室,老師罰全班同學把《程門立雪》的古文寫了二十遍。之後,仿佛全班同學都成了裴子柚的監護人, 大家為他的紀律問題操碎了心。

裴子柚被人喊了綽號也不惱,心裏隻想著程意蘿和薑湛並肩而坐的場景,心情好極了。

像薑湛那樣死氣沉沉的人,遇到程意蘿這樣有著外殼的有趣女生,會發生令人期待的化學反應嗎?

薑湛不喜歡新同桌。

他忘了是哪一天,媽媽有意無意地提了一句:“我和張主任打過招呼了,給你安排一個學習好的同桌。”

近朱者赤?聽起來有些可笑。

他和程意蘿做了一個學期的同學,對她並沒有什麽了解。事實上,他對班裏任何人都沒什麽深刻印象,他沒有朋友,也懶得去經營同學關係。

他對程意蘿唯一的印象就是書呆子,所謂學霸不過是書呆子而已。及至成了同桌,他又覺得她高傲、虛偽。她看自己的眼神總是帶著幾分傲慢。她隨意翻自己的書包,不懂尊重。她和駱珞明明是好朋友,可是當駱珞送她小禮物時,她表麵上歡喜感動,背地裏卻把那件小禮物扔進了垃圾桶。

一個人怎麽會藏著那麽多副麵孔呢!

這一點,倒是有些像裴子柚,他想。所謂的學霸們,都帶著幾分虛偽與自私。

放學的時候,薑湛看見程意蘿等在路邊,或許她有什麽話要和自己說,但是薑湛不想理會她。他轉過身,拐進另一條小路。

“嗨。”忽然有人喊了他一聲,“你怎麽走這條路啊?” 不用回頭也知道,這聲音來自裴子柚。

薑湛沒說話。身後的腳步聲卻沒停,裴子柚跟了上來。 “我爸出差了,他今天應該不會去你家了。”裴子柚的聲音裏隱隱帶著些歉意,“他昨天確實喝多了。”

裴子柚似乎習慣了薑湛的沉默,抬腳踢飛麵前的一塊小石子, 深吸一口氣,繼續跟在薑湛身後。

“那不是我家。”薑湛卻突然說了一句,“我們很快會搬走的。”

裴子柚愣了愣,忙辯解:“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的。” “那是外婆的家。”薑湛低低地說,也不知道裴子柚聽沒聽見。

學校裏沒有人知道裴子柚和薑湛的關係,即使是老師們。誰能想到,看似毫無交集的他們竟然是表兄弟。

裴子柚的爸爸是薑湛的親舅舅,兩個人同歲,生日相差也不過兩個月而已。

親戚們提起裴子柚,都是嘖嘖讚歎,裴家生了這麽有出息的孩子,儼然已經把他當成兩年後的高考狀元。而提起薑湛,一個個卻都是諱莫如深的表情。

“薑湛那孩子啊,小時候真可愛,聰明又乖巧,後來…… 嗯……可惜了。”

“對啊,阿湛小時候學習成績比小柚還要好,可惜了。”

他們隻會這麽說,嘴裏唏噓著,臉上或許會顯露出些許同情, 但最後多半是搖搖頭,再無興致提起這個名字。

薑湛似乎早就習慣了成為人們聊天的主角,自然也習慣了在聊天話題散盡之後被人們遺忘。

十歲那年,父母離異。大人們的事總是讓小孩子摸不著頭腦, 他們好的時候像糖一樣甜,彼此看著對方的眼神是閃著光的,可是說不清從哪天開始,兩個人開始爭吵,像敵人一樣,誰也不肯退讓一步,最後,說分開就分開了。

爸爸帶著妹妹薑沁去了北方。薑湛和媽媽搬到了江城的外婆家。他常常覺得,自己和妹妹,就像父母的兩件行李。媽媽在這兩件行李中挑挑揀揀,最後選擇了他。然後,媽媽把他甩給了外婆, 那段時間,他幾乎看不見媽媽的身影,隻有外婆照顧著他。

初來江城的半年大概是父母離異後他過得最幸福的時光,所有的溫暖都來自外婆。

可是,半年之後,外婆去世了。

及至三年後,妹妹與爸爸也相繼離世。他連他們的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他手心的溫暖一點點消失了,怎樣努力都握不住。

薑湛在很小的年紀,就懂得了一句話——世間好物不堅固,彩雲易散琉璃碎。

這世上有什麽是可以永垂不朽的呢?

從學校出來沒多久,就到了外婆家的舊樓。薑湛回身看看裴子柚,他不知道裴子柚為什麽要跟著自己來這裏。他心裏並不歡迎裴子柚,可是那房子作為外婆的遺產,從法律角度來說,有一部分是屬於裴子柚家的。

裴子柚進了屋,訕訕地撓撓頭,解釋道:“我來拿點兒東西。”

他徑直走向閣樓。小時候,裴子柚也常常住在這裏,閣樓是他的空間。奶奶去世之後,他的東西依舊留在那裏,他還是會經常來,自己默默窩在閣樓裏,一坐就是小半天。當然,薑湛即使在家,也不會和他有互動,至親的兄弟倆,就像陌生人。

客廳裏雜亂不堪,昨天這裏進行了一場鬧劇。薑湛的舅舅, 也就是裴子柚爸爸喝多了酒,來耍了一場酒瘋,叫囂著要賣掉這房子,把薑湛和他媽媽的東西扔得到處都是,包括程意蘿看見的從窗口散落的那些書本、信件。

薑湛放下書包,拿了掃把去清理廚房裏的碎碗碟。裴子柚眼裏閃過狡黠的光亮,迅速地掏出程意蘿的日記本放進了薑湛的書包。見薑湛毫無察覺,他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抬頭看見牆上的黑白照片,裴子柚略略失神。照片上是奶奶慈祥的笑臉。如果奶奶還活著……薑湛會過得開心一些吧。

儲物櫃裏有一箱子的書信,昨天被舅舅碰翻到水池裏,饒是薑湛後來把它們揀出來晾曬,還是“覆沒”了大半。薑湛歎口氣,將那些再也無法挽救的碎紙片掃進了垃圾袋裏。

他整理完畢,見裴子柚望著牆上外婆的照片發呆,心裏軟了軟。

“你不走嗎?”他問了一句。 “當然走啊,你又不給我飯吃。”

6

裴子柚又嘻嘻笑起來,站起身就往外走,走兩步又回頭去拿薑湛手裏的垃圾袋。視線掃過他左手的黑手套,裴子柚眼神黯了黯, 笑容也收斂了,再不多說什麽,逃也似的離開了。

把房子清理幹淨,已是一個小時之後,薑湛重重地歎口氣,癱坐在沙發上。或許,早就該搬走了。媽媽兩年前就買了附近的新樓盤,是他不願意離開這裏,這個小小的老房子裏留著他對家最後的眷戀。外婆去世後,舅舅對他們母子也算照顧,隻是言語中會有意無意地提及這房子的繼承問題。薑媽媽的事業開始紅火之後,慢慢有了些積蓄,貸款買了新房,舅舅見他們遲遲沒有搬走的意向,態度裏明顯多了焦慮,多了對這套房子迫不及待地占有。

人性,最經不起利益的挑戰。

客廳裏古老的座鍾突然響了起來,房間裏暗了幾分,薑湛無精打采地走進廚房,晚餐是很好打發的,煮一包速食麵,或者吃個麵包就可以了。

他很自然地把左手的手套摘了下來,由於經年累月戴著手套, 那隻手的皮膚顯得格外蒼白,但是手背上碗口大的疤痕也因此更加觸目驚心。門外突然響起開鎖的聲音,薑湛警覺地又把手套戴了上去。又是舅舅嗎?門開了,進來的人卻是他的媽媽裴曼。

薑媽媽穿著一身得體的職業裝,挎著公文包,她側過身,請身後的人進來。

“房子不大,很好打理的。”薑媽媽說著,一抬頭看見從廚房裏走出來的薑湛,“哎呀,阿湛,你已經回來啦,我還想著找人先把房子打掃一下呢。”

薑媽媽說著話,手已經指向了廚房,她身後跟著的是從家政公司請來的保潔阿姨。 “先掃廚房吧,家裏的貓太調皮,把盤子都碰翻了。” “不用了,我已經打掃過了。”薑湛淡淡地說。

保潔阿姨看著整潔的廚房,仍然熱情地說:“小夥子真勤快, 我再打掃一遍吧,再把玻璃擦了。”

“不用了,我不喜歡陌生人碰家裏的東西。”薑湛的聲音明顯冷了很多。

裴曼難堪極了,但仍是盡力保持著平和的儀態,圓場說道: “青春期的男孩真是很讓人頭痛。”

樸實的保潔阿姨訕訕地笑著:“是啊,男孩子到了青春期,性格總是會奇怪一些,我兒子也是這樣。”

送走了保潔阿姨,裴曼臉上的表情明顯低沉了下來。憑經驗, 薑湛也知道,媽媽又要開始說教了。

“阿湛,我和你講過很多次了,男孩子即使學習成績不好, 言談舉止也一定要有修養,你的修養就是你的名片,會伴隨你一生。”

薑湛抓起書包,一句話也沒說,走進自己的房間,把門反鎖上。

媽媽開始喋喋不休,儀態卻又那樣端莊,語氣也是極溫和的, 就像在公眾場合演講一樣。這是一個連教育兒子都已經變得職業化的媽媽。

薑湛趴在**。門外罕見地沒有聲響。隔了一會兒,他聽見大門響了一聲。他起身,倚在窗前,看見媽媽的身影出現在樓下的小路上,她沿著那條路腳步匆匆地消失在街角。

她如今真是忙,忙得連多教育兒子幾句話的時間都沒有了。 他還記得,小時候,每次媽媽和爸爸吵架,最後都會哭著說“你知道我的感受嗎?我不想淪為一個帶孩子的家庭婦女,我也想要做好自己的事業”。可是,那時候的媽媽真的就隻能疲憊地做一個家庭婦女,把兩個孩子帶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爸爸,是個工作狂,常常忽略了對家庭的照顧。

他們分開後,媽媽終於實現了自己的人生願望,她的事業一點點起步,越來越成功。

薑湛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肚子叫了幾聲,但他哪裏還有食欲?他隨手扯開桌上的餅幹袋,抓了一塊餅幹囫圇著吃了下去。然後,他懨懨地打開書包,心情不好的時候,他倒是很喜歡做功課,大腦機械地運轉起來,會讓他的情緒變得麻木。

他的手指觸到一個綠色的本子,有些遲疑。

綠色的硬殼本子,扉頁也是淡淡的綠色,上麵有一行娟秀的小字:讓懂的人懂,讓不懂的人不懂,讓世界是世界,我甘願是我的繭。

—— 簡 嫃

最下麵,還有一個他最近才熟悉的名字:程意蘿。

他想起她日間翻自己書包的動作,想起她臉上尷尬的笑容,想起她遞過來的字條。原來,她真的在找她的日記本。

薑湛略略回想了一下,應該是那天傍晚,她撞破他最難堪的那個時刻,他們弄混了那些書本。

愛寫日記的女孩?看她昨天的反應,很在意這本日記呢。他心裏有個小小的身影慢慢浮現出來,薑沁也愛寫日記呢!那麽小的家夥,從幼兒園剛學了幾個字而已,就開始歪歪斜斜地寫日記,混著拚音和錯別字,難看極了,卻偏偏把小日記本當成寶貝一樣。但7

是,他還是會偷偷地看那個小女孩的日記,行文生動有趣,他常常覺得自己的妹妹長大了是要當作家的。他總是為她驕傲。及至薑沁離世之後,他也開始寫日記,三言兩語,寫給薑沁聽,仿佛薑沁因此可以活在他的日記本裏一樣。

薑湛自己都沒察覺到,在回憶起薑沁的時候,他的嘴角是不自覺地翹起來的。

可回憶越美好,越是烙得他心裏生疼。

他果斷地把程意蘿的日記本合上,沒有再看裏麵的一字一句。

“意蘿,你怎麽有黑眼圈了?你昨晚挑燈夜讀了?” 一大早,駱珞就看著程意蘿驚叫起來。

周圍有人笑起來,大家嘰嘰喳喳地調侃著,有人說:“學霸嘛,自然要付出比我們多幾倍的辛苦。”有人接道:“程意蘿,你是想下次月考拿年級組第一吧?”還有人一驚一乍地喊著:“我聽說,隔壁班那個裴子柚,學習一點兒都不刻苦,人家那麽輕鬆就能蟬聯第一名,嘖嘖,程意蘿,你可得加把勁。”

真是討厭啊!“意蘿2號”在心裏發狂地喊著。駱珞,你是故意的吧?故意讓我成為焦點!裴子柚這個名字更讓人討厭,為什麽無時無刻都不能擺脫這個名字!

程意蘿表麵上鎮定地笑著,對大家擺擺手:“要上課了,都別說話了。”

她哪裏是挑燈夜讀了,她一整夜都在惦記那本莫名消失的日記本。那個日記本簡直就是一枚威力巨大的炸彈,它一旦被公之於眾,爆炸的威力足以讓她沒有顏麵麵對這個世界。

薑湛慢悠悠地走進教室,在程意蘿身邊坐下來。程意蘿下意識地把身體向旁邊挪了挪,因為昨天的事,她猶豫著要不要對薑湛友好地打個招呼。她試圖擠出一個標準的假笑,嘴角還沒翹起來,隻見薑湛揚揚手,一個綠色的本子被甩在了自己麵前。

程意蘿大腦空白了幾秒鍾。旋即,她心裏燃起了熊熊怒火。“薑湛!”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手心震得生疼。

她的聲音大概有些大,前桌同學回過頭來。

程意蘿努力壓低自己的聲音,定定地看著薑湛:“你看過這裏麵的內容嗎?”

她表麵沉著,心裏卻緊張極了。“意蘿2號”已經快要哭了。這是薑湛第一次仔細打量程意蘿,她長得……還算眉清目秀吧!臉上最動人的地方大概就是眼睛,即使生氣的時候,也是彎彎的,眼睛裏亮晶晶的,像嵌著星星一樣。像……像薑沁一樣,他心裏想。

薑湛忽然生出促狹之心,他臉上沒什麽表情,語氣淡淡的,卻開口說道:“讓懂的人懂,讓……”

話音未落,一隻柔軟的手忽然大力捂住了他的嘴。

兩個人同時愣了一下,程意蘿迅速收回手,板著麵孔警告薑湛:“不許說。”

他一定看過日記了。她這樣想著,心裏亂極了,卻不敢多問什麽,隻留意著薑湛的反應。

她好像很生氣,卻因為那雙彎彎的眼睛,怎樣都顯不出怒意。薑湛覺得太有趣了,繼而又覺得心底某個地方有些酸澀。

兩個人正在投入地打著心理戰,冷不防陳柘從旁邊經過,一把拿起程意蘿桌上的日記本,焦急地說著:“哎,程意蘿,這是語文筆記嗎?快借我抄一下。”

“不行。”程意蘿急忙去搶。

陳柘條件反射地把日記本舉起來,卻不料,他太用力,那個日記本就勢從他手裏飛了出去,在空中劃了道拋物線,經過開著的窗,落到了外麵。

陳柘自己都驚呆了,對著程意蘿傻笑一聲:“哎喲,不好意思,我去給你撿啊。”

他嘴裏說著,腳下卻沒動,一個本子而已,又不會丟了,有什麽好著急的?

程意蘿卻急得直跺腳。她趴在窗口,心裏又略略鬆了一口氣。教室在三樓,對應的一樓有一塊突出來的露台。日記本沒有徑直落在路麵上,而是落在了露台上。如果落在路上,不知會被誰第一時間撿去,那些秘密,就會像蒲公英的種子一樣,被散播得到處都是。

可是,該怎麽把日記本拿上來呢?程意蘿皺著眉頭看看陳柘: “怎麽辦?”

陳柘探探頭,大大咧咧地說:“別擔心,樓下是廣播室,從廣播室的窗子就能跳到露台上,我去給你撿。”

兩人正說著,二樓已經有老師從那扇窗探出頭來,從天而降的本子顯然引起了她的注意。

陳柘笑得像個三好學生似的,乖乖地喊道:“老師,幫忙撿一下本子好嗎?”

陳柘話音剛落,隻見一直無動於衷的薑湛忽然扯了他一把,然後陳柘隻覺得眼前身影一晃,薑湛消失在窗外。

整個教室都沸騰起來。 “薑湛跳樓了!”有人不明就裏地喊了起來。一時間,教室裏亂作一團。

隻有程意蘿的心緊緊地懸了起來,她眼見著薑湛靈活地踩著窗8

台,抓住排水管,像隻猴子一樣,也不知用了什麽功夫,三兩下就跳到了露台上,一把撿起了日記本,竟比那位老師還快。

他抬著頭,看看程意蘿。

程意蘿覺得自己仿佛產生了幻覺,在他臉上看見了一閃而逝的笑容。那笑容,竟讓她有些安心。而且,她似乎看見他跳躍的時候,戴手套的左手靈活地抓了一下外窗台。他那隻手不是不能動嗎?果然是幻覺吧。

日記本平安地回到了她手裏。薑湛卻被“請”到了校長室。

八卦總是容易掩蓋真相。

隻需一節課的時間,關於“薑湛跳樓”的故事就在校園裏傳開了,並且沸沸揚揚地傳播到了校外。

——某某中學有個學生跳樓了。

——現在的孩子,心理素質太差了,據說他是單親家庭。

——那個孩子從小就有抑鬱症,嘖嘖,聽說他媽媽為了他的病,特意考了心理醫生的資格證。

——孩子們的學習壓力太大了,據說那個孩子每次考試都是最後一名,應該是被成績逼得絕望了。

程意蘿晚上回家的時候,就聽見爸媽在廚房裏正圍繞著這個“大事件”討論得熱熱鬧鬧的。

程意蘿一進門,立刻被爸爸拉住:“意蘿,聽說你們學校有個孩子跳樓了?你認識他嗎?那孩子沒事吧?”

程媽媽一本正經地加入老爸的隊伍,插嘴說道:“意蘿,你朋友當中沒有這樣心理脆弱的人吧?”她遲疑著,“你以後有什麽學習壓力都要和爸爸媽媽說,我們幫你疏導。”

程意蘿歎口氣,一字一頓地告訴他們:“謠言!都是謠言!他沒有抑鬱症,他也沒有想要跳樓,他隻是……”她險些說出真相, 急急地把後半句話咽了下去。

“他隻是什麽?”老爸興趣正濃。 “他隻是去樓下撿個本子,也不知道謠言是怎麽傳出去的。”

程意蘿含糊地說了一聲就要往自己房間跑。

老媽卻明顯比老爸會抓重點,她問道:“你認識這個孩子?” “他是我同……”程意蘿結巴了一下,“同學。”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把“同桌”換成“同學”。如果說出事實,憑她對老媽的了解,她一定會去找班主任給自己調座位。程媽媽對程意蘿的學習環境是極其重視的,程意蘿都有些害怕媽媽去參加家長會,她總是一臉高傲的表情,整張臉都寫著“學霸媽媽” 四個大字,她明確要求老楊給自己女兒提供最好的學習資源,當然包括優秀的同桌。

果然,老媽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皺著眉說道:“從三樓跳到一樓的露台去撿本子?這孩子……”老媽戳了戳程意蘿的腦袋, “他這裏有問題吧?”

程意蘿默默偏過頭,繞開媽媽的手指。 “意蘿啊,你交友一定要慎重,朋友的心智和行為,對你都是有影響的……”程媽媽又開始喋喋不休。 “哎呀,我得寫作業了,今天作業好多。”

程意蘿總算躲進了自己的房間,可是,她心裏仿佛被一場海嘯襲擊過,再也平靜不下來。

對薑湛,她說不清自己心裏的感受。他看過了自己的日記,他9

是全學校……不,或者說,他是全世界唯一了解自己真麵目的人。按理說,他是敵非友。可是,為了不讓別人看到她的日記,他竟然那麽冒失地就從三樓跳了下去,這顯然是可以為她“搏命”的朋友啊!

薑湛,到底是敵是友呢?麵對這個選擇題,學霸程意蘿再一次失眠了。

大概是八卦傳播的力量過於龐大,校方感到了莫名的壓力。第二天,全校學生都聽了一場心理講座。高一年級的學生被特意安排到了小禮堂。

駱珞跟程意蘿咬耳朵:“這個做講座的人就是薑湛的媽媽。” 說完,她自己又像小狐狸一樣笑著,好奇地說道:“可是,他媽媽會不會覺得很尷尬啊!自己的兒子是事件的主角,自己卻來給其他孩子做心理疏導,明顯沒有說服力啊!”

程意蘿抿著嘴唇,沒說話。關於薑湛跳到露台的真正緣由,她向誰都沒透露。

陳柘自己都不確定,畢竟這助人為樂的行為可太“勇敢”了。那個本子也許不是普通的課堂筆記?陳柘隱隱地猜測著。

薑湛卻什麽都沒說。

然後,大家聯係到他平日裏的性格和行為,馬上否定了陳柘的說法,冰山一樣的男生,要是能這麽熱情地去幫助同學,除非他和程意蘿的交情不一般。

說著話,有幾個早熟的女生忽然低低地笑起來,笑容微妙。

“也許,他們倆的交情的確不一般呢!”

駱珞就坐在她們前麵,她拍著桌子站起來,指著對方的鼻子說:“你把話說清楚啊,別含沙射影的,他跳下去是他自己的事, 和我們意蘿有什麽關係?”

有人接道:“你們說,是不是那個本子裏有什麽不宜外露的秘密?”

程意蘿握著筆的手抖了抖。 “有可能是薑湛和程意蘿之間的秘密呢!”有人腦洞大開。駱珞擼起公主衫的袖子。

陳柘忙打圓場:“哎呀,你們別亂猜,那個本子就是程意蘿的語文筆記本。說起來,我也是程意蘿的老同桌,她的本子我還是認識的。”說著,還不忘向程意蘿求證,“哎,程意蘿,你也說兩句啊!”

那些熱愛八卦的同學,這才想起來他們議論的當事人之一還在場呢。

人群有些安靜,似乎都在等著程意蘿開口。駱珞甚至有些急, 三兩步從座位上跳過去,扯著程意蘿的胳膊說:“你的本子呢?給他們看看!免得有人背地裏詆毀你。”

程意蘿感覺自己的心跳加快了。

教室的門被大力地推開了,老楊臉色鐵青地走進來:“像什麽樣子,嘰嘰喳喳的,這是自習課!不是菜市場!喲,駱珞,你上課還周遊列國啊,回你自己位置去。”

駱珞吐吐舌頭,一溜煙兒跑了回去。

薑湛從老楊身後走過來,在位置上默默坐下,懶洋洋地打開書,看也沒看程意蘿一眼,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件事,自始至終,程意蘿一句話也沒說。

10

她是最應該為薑湛辯白的人。

她和心裏的“意蘿2號”對望了好一會兒,她聽見“意蘿2號” 說:程意蘿,你還是像五年前一樣自私又懦弱。

語氣裏滿是失望。

程意蘿對自己感到很失望。

五年前……五年前那件事發生的時候,如果她能站出來…… “十幾歲的你們,從單純天真到懵懂青澀,我想,即使你們走過的路途不算漫長曲折,但心裏一定也或多或少地埋藏著種種情緒,如果你無法跨越它,它就是你的心結。”

裴曼的話打斷了程意蘿的思緒,將她拉回現實。

心結嗎?她微微皺起眉,轉頭看看駱珞,卻見駱珞眼皮微沉, 已經在裴曼的聲音裏醞釀出了困意。

程意蘿有些失神,明明擁有這樣讓人溫暖的媽媽,薑湛為什麽看起來那麽孤單又陰鬱呢?

說起來,薑湛倒是要感謝這場沸沸揚揚的八卦。不明真相的校長並沒有過多地苛責他,關愛代替了處分。倒是老楊心思縝密, 對自己學生的了解還算深刻,不僅沒有給予安撫,反而給了薑湛“一百篇作文”的懲罰。

程意蘿這一整天都如坐針氈,總想找個機會向薑湛表達一下謝意,奈何薑湛並沒有給她機會。兩個人坐在一處,仍然如同陌路人一樣。

她心裏忽然有些惱火。

放學的時候,程意蘿故意找了個理由和駱珞分開了。她在教室裏磨蹭了好一會兒,直到薑湛離開教室,她敏捷地抓起書包跟在薑湛身後。

櫻花已經落了,滿地緋紅的花瓣。花期短得令人來不及唏噓。高高瘦瘦的薑湛被夕陽勾畫出長長的影子,程意蘿快速挪動著小短腿,試圖跟上他。有幾次,她故意踩在他的影子上,竟覺得有些開心。

紅燈。

薑湛在斑馬線前停下來。程意蘿躲在不遠處的一棵櫻花樹後麵。她其實一路上都在打腹稿,她想著等一會兒追上他,然後…… 說一聲謝謝吧,最重要的是,還要提醒他保守日記本的秘密!

綠燈亮起的那一刻,程意蘿還未來得及邁開腿,卻見有人從另一個方向向著薑湛走過來。

“裴子柚?”程意蘿微皺眉頭。

裴子柚走到薑湛身邊,似乎在說什麽,兩個人一起過了馬路。她看不見薑湛的表情,但裴子柚那神態,卻分明和薑湛很相熟一樣。她來不及多想,急忙躥過去。

一輛右轉彎的車急急地在程意蘿麵前刹住,刹車聲讓人有些心驚。

薑湛沒有回頭,餘光裏瞥見那個女孩驚慌的神色,不覺斂了斂眼眸。

裴子柚自然是因為傳說中的事件來和薑湛“偶遇”的,本來是蓄積了幾句安慰的話,可是見了麵,看著薑湛冷冰冰的麵孔,他硬生生地把那些蓄積在舌尖的溫暖驅散了。

“喲,這不是能飛簷走壁的超級英雄嗎?”原本沒有惡意的話語,配上裴子柚那副笑嘻嘻的表情,就顯得有些冷嘲熱諷的味道,“明明是要幫同學撿本子,卻被臆想成要跳樓,嘖嘖,白白埋沒了一個學雷鋒的好少年。”

裴子柚心裏猜測薑湛應該也看過程意蘿的日記了。薑湛沒理他。

“阿湛,拜托你做事情冷靜一些,這麽大的人了,別動不動就像小孩子似的。”裴子柚繼續調侃著,見薑湛沒什麽反應,他索性快走兩步擋在他麵前,“我可不是因為關心你才說這些,畢竟…… 你是我唯一的……表哥!”

他特意加重了“表哥”這兩個字。 “我姑姑就剩下你一個孩子了,希望你為了她,也不要拿自己的生命當兒戲。就算是要做好事,也要量力而行。”

“哎呀,我不是要提起薑沁的事……”

他還沒說完,薑湛一拳打了過來,裴子柚沒來得及躲開,右肩膀挨了一拳。

“滾,我們家的事和你無關。”

裴子柚看著薑湛遠去的背影,揉揉肩膀,苦笑了一下。他們兩個人的關係總是這樣,他明明想要示好,卻總是笨拙地激怒對方。他歎口氣,走向公交站台。

程意蘿從一棵石楠樹後麵走出來,長長地喘了一口氣,“意蘿2號”驚訝地說著:程意蘿,你是發現了什麽天大的秘密嗎?薑湛是裴子柚的表哥?

她來不及細想,向快要消失在街角的男生大步跑了過去。人呢?怎麽走得這麽快?程意蘿氣喘籲籲地向四周張望,怎麽兩分鍾之內,薑湛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她正兀自失望,身後猛地有個聲音響起來。

“你跟著我幹什麽?”聲音冷冰冰的。

程意蘿被突然出現的薑湛嚇了一跳,下一秒卻突然笑起來,笑容有些不懷好意。她甚至忘了自己的初衷是要表達一下謝意,她湊近薑湛,笑得像隻小狐狸:“薑湛,你和裴子柚關係不一般?”

薑湛看著她笑得像月亮一樣的眼睛,臉上的冷漠淡了一些,卻還是冷冷地問:“跟你有什麽關係?”

程意蘿大力地拍拍手,一驚一乍地說:“怎麽沒關係?你是他表哥?但是你們關係又不太和諧。我看你們兩個是敵非友,彼此之間充滿火藥味。”

眼前的程意蘿,和教室裏的程意蘿截然不同。薑湛疑惑地挑挑眉。

程意蘿繼續遊說道:“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就衝著你和裴子柚關係不太好,我交定你這個朋友了。”

頗有些江湖氣嘛,哪裏像是人前乖巧溫柔的程意蘿? “你的敵人是……裴子柚?”

“廢話,你不是看了我的日記嗎?P就是pei的P啊!你以為 是誰?”

程意蘿大大咧咧地回應他,第一次這樣明晃晃地把心裏的秘密吐露出來,竟然這樣輕鬆。

薑湛忍著心裏的訝異,繼續保持淡定:“我為什麽要和你交朋友?”

“因為……我們是同桌啊!你看,你為我出生入死去撿日記本,還不惜損害自己的利益去保守我的秘密,這就是朋友啊!所以,我也得為你做點兒什麽。”說著,程意蘿迅速從書包裏掏出一張紙,這場景真是有些似曾相識呢。薑湛的眼神暗了暗。

那一年,薑沁才上小學一年級,有一天寫數學題寫到崩潰,扯了一張算草紙就來找薑湛談合作:“哥哥,我們談個合作吧,你幫我寫數學題,我幫你吃胡蘿卜。”

小時候的薑湛挑食,尤其討厭胡蘿卜,薑媽媽怕他營養不均衡,總是會做胡蘿卜炒蛋給他吃。

“這樣……”程意蘿蹲下來,開始在紙上勾勒協議的框架, “第一,你幫我保守日記本的秘密。第二,你幫我探聽裴子柚的學習計劃。我呢……”

程意蘿故意賣了個關子,清了清嗓子,才慢悠悠地說道:“我幫你完成老楊的懲罰。”

一百篇作文,一天一篇,剛好寫到學期末。

這**確實很大。程意蘿才不相信薑湛會拒絕呢。果然,隻見薑湛沉默了一會兒,言簡意賅地說出了一個“好”字。

程意蘿得意地在紙上簽下自己的大名,然後遞到薑湛麵前。 薑湛有些無語,隻見第一行龍飛鳳舞地寫著幾個大字——新同桌時代互惠共贏合作協議。

他草草地簽上自己的名字,有一種從前陪薑沁玩過家家遊戲的感覺。

程意蘿滿意地收起那張紙,像寶貝一樣放進書包,嘴裏還不忘嘮叨著:“一式一份,我來保管。”

他以前怎麽沒發現她這麽嘮叨呢?難道,這就是日記本裏的她?他忽然對那個綠色的日記本產生了好奇。

“哎呀,我要回家了。”目的達成,程意蘿懶得再浪費時間, 她還要回家做卷子呢。

程意蘿向著地鐵站跑去,跑了幾步,又想起什麽,急忙回頭喊道:“謝謝你,薑湛。”

她如釋重負,到底還是說出了這一聲謝謝。

薑湛低低地回了一句:“你真幼稚,程三歲。”

可能,隻有路過的風聽見了這一句。那風溫柔地在他鼻尖觸了觸,他打了個噴嚏。

心情,好像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