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3最美籃球記者

被掏空了心神和錢包的周赧然拖著行李箱和半條命從醫院回到自己家,開門時她餘光瞥見旁邊房門緊閉的2702,冷不丁想起自己跟紀斯昱的晚飯之約,但眼下不容忽視的問題是——說好的她要請紀斯昱吃頓大餐,但她銀行卡現在的餘額很明顯無法支撐這件事的實現。

周赧然頓時更加沮喪了,找老媽給自己轉點生活費救急嗎?那周樵的處境就變得非常危險了,以老媽的經驗,很輕易就可以從他帶傷的臉和自己突然消失的工資聯想到一出大戲。

斟酌一番後她決定還是辜負紀斯昱保周樵,畢竟人命關天,吃飯什麽的都靠邊站吧。

周赧然洗完澡換了一套舒服的家居服,跑到臥室露台衝隔壁大喊兩聲:“紀斯昱!鄰居朋友你在嗎?”

波瀾不驚的空氣回應她,她的鄰居朋友大概是不在家。

周赧然歎了口氣,把自己扔進懶人沙發裏給紀斯昱發微信:【因為某些突發意外,今晚的大餐暫時告吹,等我下個月發工資一定補給你,double!】

紀斯昱很快發來回複:【好。】

半分鍾後,又跟上一條:【我知道。】

周赧然一頭霧水:【???】

紀斯昱:【我在周樵學校。】

周赧然:【!!!】

所以周樵是把紀斯昱找去冒充家長擋槍了?他們兩個已經背著自己好到這種程度了嗎?!這究竟應該算作是周樵背叛了自己還是紀斯昱背叛了自己?

不對不對,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周赧然慌慌張張地起身往臥室跑:【你還能頂住嗎兄弟?不行就實話招了換我來,大不了躺平被他們老班指著鼻子罵一頓就算完事,我現在從家出發,爭取半個小時趕到。】

紀斯昱:【不用。】

“不用”二字像是給這場對話畫上了終止符,後麵無論周赧然說什麽,紀斯昱那邊都不再回複。

而鹿鳴在快問快答小劇場那天說得沒錯,紀斯昱並不需要刻意地去保證什麽,他身上好像與生俱來攜帶有一種能夠讓旁人心安的能力,說不清緣由。所以周赧然在捱過最初幾分鍾裏的焦慮之後漸漸歸於平靜。

紀斯昱會把這件事處理得很好。這個念頭莫名其妙在腦海浮現,又莫名其妙紮了根,就很相信他,無條件相信。

一個小時過去了,周赧然把房間做完大掃除再次來到露台,發現手機上躺著紀斯昱幾分鍾前發來的微信:【都解決了,我大概七點鍾到家,具體情況回去再說。】

周赧然垮下肩膀,猛地鬆了那口氣:【大餐再加一頓,三頓!】

紀斯昱:【好,截圖了。】

周赧然看到這句話時一下子笑出聲,紀斯昱在人前人後的反差實在太鮮明,她忍不住又要懷疑她的采訪對象擁有雙重人格。

——

被懷疑擁有雙重人格的紀斯昱沒有食言,七點剛過就給周赧然發來微信:【你過來還是我過去?】

周赧然抱著手機蹬蹬蹬跑去把門打開,回複:【有請大佬閃亮登場~】

兩分鍾後,已經換上拖鞋和家居服的紀斯昱出現在2701客廳。

“周樵被取保候審啦?”周赧然殷勤地往紀斯昱手裏塞了一罐冰可樂。

“什麽?”紀斯昱在周赧然家已經完全沒了生疏感,自己來到沙發坐下來,接過可樂又放去茶幾。

“他沒有被開除,”周赧然換上通俗易懂的說法,“沒有被記大過或者停課什麽的吧?他們班主任有戳穿你這個冒牌家長嗎?你怎麽跟人解釋的你的身份?周樵他哥,他小叔?他小舅?”

周赧然一次性拋出的問題太多了,紀斯昱又在腦袋裏過了一遍才依次回答:“沒有被開除和記大過,也不需要停課觀察,但是下周一要當著全校師生的麵念檢討。”

頓了下,紀斯昱的表情微可不察地變了變,才繼續說:“我說我是他表哥,他們班主任最開始堅持要找叔叔阿姨去學校,後麵他認出我,說是我哥的球迷,我們私底下達成協議,我幫他找我哥要簽名球衣。”

周赧然:“…………”關係突然非常混亂。

她勉強把思路拉回正軌:“所以到底是怎麽解決的?”

“一開始的確很嚴重,因為打架的地方是公共場合,很多學生都看到了,影響比較惡劣。那個被欺負的小孩後來跑去給周樵作證,”紀斯昱言簡意賅地說,“所以事態發生扭轉,周樵的班主任還趁教導主任接電話的時候偷偷對周樵豎大拇指。”

“哎,”周赧然歎了口氣,“我越想越覺得我在醫院裏說的那些真的過分了。”

“是有點過分。”紀斯昱淡淡接話。

“???”周赧然震驚了,“周樵跟你說了?周樵這是什麽都跟你說了嗎?你們倆居然已經好到了無話不談的程度嗎?”

紀斯昱點點頭:“但是我也跟他解釋過了,站在家長的角度,你當時的想法是人之常情,如果你切換回一個客觀的第三人身份,也許又會是另外一套截然不同的觀點。”

“周樵那個腦袋隻有一根筋的能聽懂嗎?”周赧然對此表示嚴重懷疑,“心好累。”

“他聽懂了。”紀斯昱看著她,“他讓我給你帶句話,如果你覺得內疚,就幫他寫一份八百字的檢討,周一前發給他。”

周赧然:“???”

她果斷擺手拒絕:“並沒有,我大概要等下周二之後才會感到有那麽一丟丟內疚,我現在還是覺得自己說得非常有道理,畢竟我是他姐,親生的。”

“好吧。”紀斯昱沒有跟她計較,重新撈起茶幾上的可樂遞還給她,“我不喝碳酸飲料。”

“哦哦。”周赧然連忙接過來,“那你喝果汁嗎?我去給你拿。”

“鮮榨的。”紀斯昱毫不客氣地說,“西紅柿汁。”

“……”周赧然瞪著他,“好的。”

新家的新榨汁機的第一次就這樣獻給了被紀斯昱點名的西紅柿汁。

周赧然把榨汁機清洗幹淨準備放回置物櫃的時候在櫃子夾層裏發現意外之喜,眼前一亮,端起西紅柿汁興衝衝跑回客廳:“紀斯昱,你吃過二十塊錢一盒的天價速食拉麵嗎?”

紀斯昱遲疑著搖了搖頭。

“我請你吃啊!”周赧然得逞地挑起眉,把西紅柿汁塞給他,“等著,我去煮麵。”

紀斯昱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周赧然已經迫不及待跑回廚房,同時丟下讓人無法反駁的一句話:“大餐抵消一頓,還欠你兩頓!”

紀斯昱:“…………”

周赧然煮麵堪稱神速,紀斯昱給紀斯湛回了幾條微信的時間,那邊周赧然成功把兩碗熱氣騰騰的拉麵端上桌,被燙紅的手指頭捏住耳垂,邊跳腳邊喊他:“喂,開飯啦鄰居朋友!”

兩碗麵的賣相一眼看去是合格的,因為幾份配菜的點綴或許可以稱上是色香味俱全。紀斯昱在周赧然格外熱切的注視中坐下來,挑起一筷子麵嚐了嚐,很快給出點評:“麵煮得過火了。”

周赧然:“…………”

“湯還不錯。”紀斯昱察覺到周赧然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後知後覺補救一句,“配菜也可以。”

周赧然:“哦。”

反正除了需要手工煮一下的麵之外,其他現成的材料都是不錯的唄。

她決定悶頭吃麵,十分鍾之內絕對不再主動找紀斯昱搭話,以免自討沒趣。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率先解決掉整碗麵的紀斯昱出聲打破沉默:“我看了你寫的明晚的賽前預測。”

“怎麽樣?”周赧然立馬抬起頭,“預測得還算客觀中肯吧?我沒有偏袒任何人喔。”

紀斯昱正要說什麽,周赧然又歎了口氣,話音一轉:“我建議你這兩天還是斷網閉關吧,尤其體媒這塊的動態就先不要關注了,那些關於你之前身高還有什麽因為抑鬱症休學的報道是不是可煩了?你都看到了吧?”

紀斯昱“嗯”一聲:“你為什麽沒寫?”

“我們主編大人說,沒必要跟這陣風。”周赧然沒有閃爍其詞,放下筷子開誠布公道,“我自己也覺得深究這些東西挺沒勁的。追夢嘛,本身就是一件隻有少數人在堅持的事情,一是太辛苦,二是存在太多未知因素,隨便冒出來一個坎兒都可能會把你絆倒,讓你突然泄氣,突然不想爬起來了。我才不信會有人能一帆風順,大家都是磕磕絆絆一邊說著放棄又一邊咬牙硬扛,太正常了,隻不過你的這段經曆現在被放大了。”

紀斯昱靜靜地看著她,一直沒出聲。

“就比如我,”周赧然指指自己,“我從大二開始實習,進入這個圈子,中途不知道多少次摔鍵盤摔電腦說我不想幹了,這真不是人能堅持的工作。不瞞你說,就在去年我還因為署名問題跟我實習公司的領導當著全部門同事的麵吵翻了,心裏委屈得不行,哭哭啼啼跑回家說我要繼承家業,對著麵館收銀台那隻貔貅惡狠狠地發誓,以後我就是在店裏當服務員當洗碗工也不做記者。你知道我現在回想起這段經曆是什麽感受嗎?我覺得等我哪天成了國內籃球記者第一人,我會把這些片段當做一個笑話分享出來,因為這就是成長的必經之路,誰都不可能繞過它直達終點。”

“加油。”紀斯昱撈起自己喝了一半的西紅柿汁跟周赧然手邊的可樂碰了碰,仰頭一飲而盡。

“應該說一起加油。”周赧然朝紀斯昱抬抬下巴,笑得有點狡黠,“吃飽沒?吃飽了今天你洗碗。”

“那些報道裏的數字都是錯的,當年休學也不是因為得了抑鬱症。”紀斯昱毫無征兆地冒出來這麽一句,“十三歲那年,我隻有一米六八,骨齡測試結果顯示我的身高極限是一米八三。”

周赧然愣了幾秒才消化掉這句話裏包裹的信息量,皺著眉頭說:“別信那個啊,你就是因為骨齡測試才有了放棄籃球的想法嗎?十三歲長到一米六八不是很正常,又不是以後就不長了。周樵剛上高一那會兒跟我現在一般高,去年我都沒注意他是什麽時候反超我一個頭的,現在我麵對麵跟他講話時間長了脖子都疼。”

“但是我爸是紀柏明,我哥是紀斯湛。”紀斯昱低下頭自嘲地笑了一下,嘴角牽起的弧度有種說不出的苦澀,“所以當時的身高和骨齡測試結果足夠讓所有人都認為我未來與職業籃球無緣。”

頓了頓,他又輕輕補充:“也包括我自己。”

見多了紀斯昱在賽場上的意氣風發,或者是生活中完美鄰居的冷淡矜貴,第一次看到他卸下偽裝露出真實的脆弱,聽他主動提及這些本該敏感隱晦的過去,周赧然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了,腦袋裏的詞庫像是被按下一鍵清空,她不知所措地撈過兩個麵碗起身往廚房走:“我十三歲的時候還長了滿臉青春痘被我同學嘲笑以後會留一臉疤呢,你看我現在皮膚多好,吹彈可破,國內最美籃球記者非我莫屬。”

周赧然說完後自己先窘迫得紅了臉,咬住舌尖懊惱到不想再直視自己,根本沒期待紀斯昱會理睬這種神經病一樣的安慰,誰知她前腳剛邁進廚房,就聽身後響起低低一聲“嗯”。

周赧然鬼使神差地抱著碗轉過身:“你‘嗯’什麽?”

“國內最美籃球記者,”紀斯昱突然笑了,“非你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