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2誰贏誰買單

周赧然直接看樂了,覺得紀斯昱這個人可以說是非常上道了。

送上門的夜宵,啊呸,晚飯和飯搭子哪有拒絕的道理?

她隨手把頭發揉了幾下,套上衣服飛奔下樓。

紀斯昱一身黑衣靠在酒店外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微微低著頭像在發呆,整個人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周赧然眯著眼睛確認了好幾遍才提步跑過去,兩手抄在兜裏猛地往他麵前一跳:“嘿!兄弟!”

紀斯昱:“…………”突然不是很想搭理她。

紀斯昱的視線在她臉上滑過一遍,最後落在她潮濕漆黑的發頂:“你是不是準備睡了?”

周赧然把頭左右一擺:“我還沒吃晚飯呢,餓著肚子睡覺多難受。”

十一月末的夜風已經有了蕭索涼意,紀斯昱看著她沉默了一下,脫掉外套披上她的肩,手繞回後麵把帽子拉到她頭上:“走吧。”

周赧然愣了愣,紀斯昱靠近的動作太過自然,以致於她連本該有的禮貌性的拒絕都覺得沒必要。她低頭一打量自己身上多出來的工裝外套,扯著蓋過大腿根的下擺苦哈哈地自嘲道:“太長了,扣上帽子像披了個鬥篷,不過這個衣服穿你身上挺潮的。”

紀斯昱也跟著低眸看過去,耿直道:“這是我最短的外套了。”

周赧然立馬笑不出來了,瞪著他說:“哦。”你高你高你最高了。

兩個人沿酒店對麵那條馬路出發,漫無目的地在這座陌生的城市穿行,不說話也變得不再尷尬,轉過不知幾個彎後意外在路邊發現一家亮著燈箱的米線店。

周赧然頓住腳步,抬手一指:“就吃它家了!”

紀斯昱自然沒有異議,因為他其實是跟隊友聚完餐才出來的。

這家米線店做得小而精致,室內裝潢透出一股子文藝風。周赧然和紀斯昱進門的時候裏麵有一對看起來年紀很小的情侶,兩人並肩而坐,正湊在一起低聲私語,桌子上隻放著一個砂鍋。

紀斯昱點了一份清淡的番茄米線,周赧然猶豫了一會兒,點了一份口味跟他截然相反的招牌麻辣牛肉米線。

兩杯果汁率先上桌,周赧然咬著吸管一邊喝果汁一邊瞄向對麵的紀斯昱。紀斯昱一直低頭擺弄手機,很專注的樣子,好像正在跟人聊天,視線過了兩分鍾才從屏幕上滑開,抬頭對上她的。

“我在回我哥的信息。”紀斯昱主動跟她解釋。

“你跟你哥的關係其實很好吧,根本不像外麵傳言裏說的那樣。”周赧然隨意地開口,甚至語氣都不像問句。

紀斯昱遲疑著點了點頭:“那些人……為難你了麽?”

“誰?”周赧然反應了幾秒鍾,費解地皺起眉頭,“我為什麽要被他們為難?我看起來很好欺負麽?”

紀斯昱:“…………”他大概是多慮了。

“我跟那些人本身就是競爭關係,”周赧然喝了一口果汁,慢悠悠地給他解釋,“競爭的激烈程度不比你們在賽場上要低。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他們看不慣我也隻能忍著,最多背後議論我幾句,翻我幾個白眼,我是會因為他們吃不下飯還是睡不著覺?並沒有。難不成他們還能像學生時期一樣,一群人抱團孤立我一個?這麽說吧,每家媒體都是絕對獨立的,尤其在混合采訪區,身邊除了同事就是敵人,不存在中間地帶。所以我現在的情況就是身後除了一個奶油味的小布丁,放眼望去全是敵軍。而且啊,在工作上,能為難到我的隻有我們主編大人,其他人根本入不了我的眼。”

紀斯昱的神色出現細微的鬆動,“嗯”一聲後又沒話了。

“喂,紀斯昱,”周赧然突然想起什麽,狡黠地睨他一眼,“這次可是你先犯規的,我下樓的時候原本都把自己切換回你鄰居的身份了,結果現在你又把我拖到記者的身份上來了,待會兒我職業病犯了你可別怪我啊。”

紀斯昱臉上有防備一閃而過:“你要問什麽?”

“問什麽……這我得慎重考慮考慮。”周赧然像模像樣地擰著眉心糾結了一會兒,直到服務生把兩份米線都端上桌了,她才出其不意道,“你大半夜跑出來吃東西厲教練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紀斯昱的聲音無意識軟下來,“我隻跟隊長說了。”

“行吧,那我問完了。”周赧然的注意力都被鮮香四溢的米線勾住了,“紀斯昱,你要嚐嚐麻辣味的嗎?”

紀斯昱出神地看著她,好像完全沒有聽清她在說什麽。

周赧然沒等來回應,索性擅做主張,夾起一塊牛肉放到紀斯昱的砂鍋裏,回程時筷子尖轉了個彎,還順走他一片培根。

“開動吧朋友。”周赧然笑著朝他比劃了一下筷子,“比賽看看誰先吃光?”

因為沒吃晚飯而勝券在握的周赧然以風卷殘雲之勢迅速解決掉米線和配菜後對著飄了厚厚一層紅油的麻辣湯底陷入沉默。

對麵的紀斯昱正不緊不慢地用木勺把番茄湯送到唇畔,周赧然硬著頭皮開口:“我說的吃光不包括湯……”

“嗯,你贏了。”紀斯昱輕描淡寫地說,然後朝服務生招了招手,“買單。”

服務生小跑著遞來賬單,對紀斯昱說:“您好,一共消費五十九元。”

紀斯昱麵不改色,用下巴點了點對麵的周赧然。

周赧然的表情有點懵:“因為我贏了,所以我買單嗎?”

掃碼付款後她又補充:“我不是不想買單,就是單純好奇,為什麽是誰贏誰買單?”

紀斯昱看著她,表情還是他標誌性的八風不動:“不是你說的,我們拿下十連勝你請客嗎?”

“啊對!但我說的是請你吃大餐,所以這次不能算,這不是一碼事。”周赧然較真地說。

紀斯昱想了下:“那就明天晚上?”

“好……好啊。”周赧然磕巴著應下來,這就不由分說地把明天的晚飯也約上了?她為什麽會有一種被紀斯昱牽著一步步跳進坑裏的錯覺?

——

回北衡的航班是下午一點半起飛,周赧然在飛機上也沒閑著,根據蘇彌的最新指令哈欠連天趕出一篇關於明天晚上野火隊主場迎戰獵豹隊的賽前預測。

就像紀斯昱那天在2702門外對她說的“應該做不到”、“至少這個賽季很難”,周赧然也同樣認為野火隊目前的實力按照常規走向來看想守住這個主場是有一定難度的。

布丁在接機口跟小男友碰上麵,兩人相擁著走了,周赧然對著他們膩膩歪歪的背影搖頭“嘖嘖”幾聲,忽然非常後悔自己都還沒來得及談場幼稚的戀愛,就把青春獻給了工作。

她關閉手機的飛行模式,拖著行李一個人慢悠悠往航站樓的出口晃**,周樵的微信在半分鍾後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迅速堆滿她的手機屏幕。周赧然心裏忽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事實上她有關周樵的預感總是神準。微信內容她隻看了前麵幾條,火氣就騰騰地往上竄,胸口像被扔進一把滾燙的火星。

周樵的電話踩著點打了進來。

“姐……姐你先別罵我,”周樵好聲好氣地,“這次真的事出有因!”

“周樵你敢不敢來點新鮮的?”周赧然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盡量耐著性子道,“每次打完架你都說事出有因、事出有因,你有哪回真的有編出個像樣的理由給我?”

“什麽叫編出個像樣的理由?”周樵不服氣地頂了一嘴,“我每回說的都是實話!”

“行了周樵,從現在開始,求求你閉嘴吧。”周赧然扶著額頭,一句話都不想再說,“氣得我頭暈。”

掛斷這通電話後周赧然連家都顧不上回,拖著行李箱直接打車去了醫院。

周樵安安分分地抱著膝蓋蹲在住院部大樓外的牆根那裏,一見到周赧然立馬緊張地站起來,眼神閃了好幾下才對上她的視線。

周赧然扔開行李箱,上手就照著周樵嘴角那塊淤青沒輕沒重地按上去,周樵“嘶”一聲,嗷嗷跳著躲開她:“疼!姐你也太狠了!”

周赧然冷著臉拎起他衣領子,簡單粗暴地直奔主題:“幾樓,哪個病房?家長來了幾個?”

“三樓,3102,來了一個媽和一個奶奶。”周樵規規矩矩地低著頭任周赧然拎著走。

“什麽?”周赧然聽到後半句話險些徑直衝去撞牆,“還來了個奶奶?”

周樵點點頭,表情別提多無辜。

“我走了,你可以假裝我沒有來過,”周赧然利落鬆開他,轉身大步往外走,“再見。”

“姐姐姐!”周樵眼疾手快地拖住她胳膊,整個人幾乎要坐在地上了,“你想多了,那個媽跟那個奶奶不是一家的!”

“所以你這次還是一打二?”周赧然氣極反笑,“周樵我是不是應該先誇你幾句?你這進步堪稱神速啊。”

周樵可憐巴巴地看著她:“那你要真想誇我我肯定不攔著,姐你先去病房走個流程轉一圈,待會兒出來以後我再跟你解釋我為什麽打他們,說來話長我得慢慢說,我覺得你這次一定一定會體諒我的。”

周樵口中輕描淡寫的“走個流程轉一圈”在周赧然這裏毫不誇張來說就是噩夢一般的存在。她用盡畢生絕學、挖空了腦袋裏儲存的詞匯給周樵編造出一個淒慘童年,又是賠笑又是賠錢,最後還險些痛哭流涕撲上去給自己認個幹奶奶。

從病房出來,周赧然覺得自己整個都被掏空了,從心神到錢包,用力呼吸幾大口樓道裏彌散著消毒水味道的空氣才勉強被刺激著活過來。

“你,”周赧然指指周樵,“現在進去當著人家媽和人家奶奶的麵誠懇地道個歉,這件事就算翻篇了。”

“我才不給這兩個小崽子道歉!”周樵態度很強硬,“他們就該打!再被我撞見他們欺負人,我見一次打一次!”

周赧然差點又被周樵的大言不慚氣笑,她抱起胳膊上下一打量周樵:“合著你編來編去,這次是準備給自己往見義勇為的方向靠攏?”

“我這不是編的,”周樵憤憤地說,“這兩個崽子太過分了,他們把一個小孩堵在廁所裏……靠,我都不知道怎麽開口,他們讓那個小孩喝馬桶裏邊的水,不喝就把人反鎖在裏麵,我給那個小孩開門都開了不知道多少次了,今天中午實在沒忍住,就……就……”

“就熱血沸騰掄起拖把一打二了?”周赧然好整以暇地睨著他,“還順帶問候了人家八輩祖宗。”

“是……”周樵低下頭,聲音弱得像蚊子哼哼。

“那小孩是你老同學,是你哥們兒,還是你小同桌?”周赧然用手指頭提起他下巴把他的臉重新抬起來,“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人呢?現在裏麵這倆崽子一口咬定是你挑事兒,你挺身而出救回來的人呢?”

“都不是,我不認識那個小孩,初中部的……”周樵沒什麽底氣地說,“打架的時候他跑了。”

“那你說說你辦的這叫什麽事兒?”周赧然努力耐下性子教育他,“以後呢,跟你沒關係的事情能不能考慮清楚後果再付諸行動?為什麽其他人都不做這件事,偏偏是你在做?你真當自己是十三中校霸,懲惡揚善,一個人罩著整個學校?你可趕快醒醒吧,咱爸不是校長,咱爸隻是學校大門口一家小麵館的老板。你打完架會有一堆爛攤子等著我們來收拾,如果收拾不好這都是你以後想洗也洗不掉的汙點。”

“姐,你怎麽變成了這樣?虧你還是學新聞的,什麽叫跟我沒關係的事情?”周樵突然惱了,一把打開她的手,紅著眼睛說,“大家都怕惹火上身,沒人敢站出來,所以我也必須坐視不管嗎?對,一開始我的確是這麽做的,但是結果呢?我眼睜睜看著那個小孩被欺負得更慘了。這種事情就在我身邊上演,今天是他,也許明天就會輪到我身邊的人,我同桌,我哥們,或者是我。如果始終沒人製止這種惡行,被施暴的不知道做出反抗,一味隻會容忍,周圍的人為了保全自己選擇圍觀和漠視,那施暴者呢?這些無動於衷隻會讓他們更加猖狂,他們甚至都意識不到這是錯的,搞不好他們還會覺得這樣做讓自己看起來特別厲害,特別威風,你不覺得這樣很可怕嗎?你也不要試圖把你們成年人所謂的大局觀強加到我身上,你說的這些道理隻會讓我覺得你變成了一個冷血自私的大人。如果長大是這樣的,那我寧願永遠都不要長大。”

突然被一波反教育的周赧然完全木掉了,周樵堵著氣丟下這段話後轉身跑開,留周赧然一個人愣在樓道裏半晌沒回過神。她很想不屑地嘲笑周樵一句真是幼稚,但她此刻分明是笑不出來的。

因為周樵說得那些東西通通讓她無力反駁,甚至還帶給她一種被當眾揭穿偽善的心虛。

而眼下還有比探討這些問題更重要的事情待處理,周赧然翻開手機給周樵發微信:【膽肥了你,學校那邊用叫家長嗎?】

周樵幾分鍾後發來回複:【不用你!】

周赧然對著這氣勢洶洶的三個字輕嗬了聲,心想我倒要看看這種事情你還能找誰替你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