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王態聽了不怒反笑,讓出了灶台,伸手道:“你會,你請。”
管家已接過下人捧來的陳釀,道:“王大師傅,何必和毛頭小子一般見識,來,請喝酒。”
隻見身影一晃,葉清歌已從鍋巴背上躍了進來,大大咧咧站到灶台前道:“我做就我做。”
葉清歌一麵擺弄食材一麵羞辱王態道:“你連基本的用刀都不懂,還做個屁飯,所謂‘切蔥之刀,不可切筍’,那是因每種食材均有自己的味理,相互之間可借味卻不可竄味,你先切蔥再切筍,愚笨至極,這是其一;其二,黃魚肉肥不膩,原有治疥癬之效,你卻無端灑上鹽,使其療效全失,可悲可歎;其三,食物越簡單越好,聽起來有些道理,實則狗屁不通,燒菜與用藥相仿,都講究君臣相佐,你要想簡單的話,為什麽不幹脆直接去河裏吃生魚?”
葉清歌口裏說著,手上卻不停,隻見他拔出菜刀,以刀背磕案,案上五枚雞蛋便接連飛起,自案至半空中連出一道線,每枚雞蛋將落時,葉清歌便一刀淩空劈下,雞蛋便成了兩半,借勢順刀一砸,蛋液落入碗中,蛋殼卻直接飛了出去,落了一地。
這原本是葉清歌練得熟了,想當初為了練這一招廢掉無數雞蛋,導致鹹陽內全部的雞日夜生產都難以供應上,好多雞難產而死,還有好多雞虛脫而死,那也不必多說。
隻說平日裏葉清歌常拿四枚雞蛋練習,今天為了耀武揚威,便多了一枚,但是這就好比訓練狗跳火圈,如果平時都是跳四個火圈,無端增加一個那是萬萬跳不過去的。
於是在圍觀眾人目瞪口呆之際,第五枚雞蛋“啪”的一聲,砸在了葉清歌揚起的臉上,蛋黃蛋清流了滿臉,縱橫交錯,碧波漣漪。
眾人以為這是江湖新出的以臉磕蛋的招式,無不鼓掌尖叫。
葉清歌尷尬了一陣,抹去臉上蛋液,故作鎮定地將蛋液打勻,趁著水沸,將幾條黃魚丟入煮熟,撈出後,葉清歌拿出菜刀逐個給黃魚去骨,口中道:“魚骨雖不影響口感,卻影響品嚐時的心情,且魚骨尖銳,容易受傷,鹹陽城內每年被魚骨噎死的老頭兒不下百人,因此凡魚要去骨,這也是基本。”
葉清歌手持一柄菜刀,又從腰間拔出自己的菜刀,雙刀齊下,分切蔥和筍,腳下也不停歇,腳趾透過破洞的皮靴,夾起一個蒲扇,狠扇第二個灶台,火起後將切好的雞塊放入鍋中,騰出手來調入薑汁和醋煨湯。
百忙之中葉清歌伸出嘴巴,張嘴一咬,叼住第一隻鍋,頭一揚,將鍋中水倒掉,右手探出,摸到油瓶重重在案上一頓,一條油飛瀉而出,在陽光下金光閃閃,葉清歌將頭一擺,鍋子回到灶上,油恰巧也入了鍋。
眾人哪裏見過這般做飯,紛紛搬來小板凳嗑起了瓜子當變戲法看。
油熱後,黃魚入了鍋,“呲”的一聲響,魚鮮味已散了出來,第二口鍋雞湯香味已濃,葉清歌這才將蔥和筍倒入。
黃魚此時已略顯黃焦,葉清歌忙將蛋液倒入,待蛋液將黃魚裹住後起了第二口鍋,濾出他物,將雞湯在黃魚上澆勻,又倒入些許的酒,稍作翻炒便出鍋盛了出來。
葉清歌擦汗對王態道:“魚肉乃鮮活之表率,不可貪火,且魚起遲則活肉便死,這個道理你都不懂。隻可惜醋非鎮江米醋,少了些味道,酒非酒釀,少了些清濃。但也比你那做法強了百倍不止。”
王態和管家見葉清歌手舞足蹈半天,似模似樣的,心下將信將疑,一人拿起一條黃魚放入口中嚐。
良久,卻不見二人有什麽動靜。
眾人瞧得奇怪,不知搞什麽名堂。
忽然間就見王態撲通一聲給聞香樓掌櫃的跪下了,哭道:“掌櫃的,讓人家回去做飯吧,人家就喜歡你那婆娘搔首弄姿的模樣。”
管家卻激動地滿臉褶子都跳躍起來,一把抱住葉清歌喊道:“來人啊!我抓住他啦!甭讓他跑了哇!來人啊!”
葉清歌又蹬又踹,喝道:“你幹什麽?滾開滾開。”
管家道:“死也不能鬆,就是你了,我們雲夢劍客府就缺個你這樣的廚子。”
葉清歌怒道:“誰說要你們那破地方當廚子了?”
管家收回雙手拍了一拍,然後周圍就忽然多出了三十多條手持刀劍的大漢。
葉清歌拍了拍管家的肩膀道:“廚子嘛,在哪做飯不是做?您說是不?哈哈哈...”
管家道:“我就賞識識時務的少年俊傑,來,讓我們幹了這壇二十年陳釀。”說著將酒壇遞給葉清歌。
葉清歌一掌將泥封拍碎,然後和管家二人相視一眼,將酒壇丟掉了。
泥封當然是泥做的,泥碎了之後全掉進了酒壇中,變成了一壇泥水。
於是葉清歌和鍋巴就被管家一眾人押走了。
沿著大路走了一陣,轉入一條碎石鋪路的小徑,行不多時,一座頂大的莊子就顯在盡頭。
隻見兩扇朱漆大門立於金柱之間,上麵分別寫著“劍”與“隱”字,門上黑底金邊的匾上漆著五個大字“雲夢劍客府”,匾旁伸出兩隻雀替,倒與門前兩隻石獸遙相呼應。
一進莊門,就能看見一個百步見方的庭院,半邊院子已栽滿了桂花,此時正值桂花怒放,滿庭院都是清雅絕塵的香氣。
過了庭院,便是正廳,八扇朱漆梨木琉璃門敞開著,也瞧不見裏麵有什麽,門側兩株柳樹下立著一名身著青衣,麵目俊雅的中年人。
管家低聲道:“這就是莊主劉雲夢。”說著恭敬地站在一旁。
劉雲夢正在練劍,隻見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起手一劍向前突刺,嗤嗤作響,腳下一挪,擰腰又是反手一劍,身隨劍行,在柳樹下奔起來,但見越奔越快,每奔出一步便刺出一劍。漸漸地,劉雲夢已被一團劍光籠罩住,瞧不甚清,每一劍刺出必光芒四射,引得身邊樹葉簌簌作響,不過多時,劍光斂去,劉雲夢顯出身形,立住不動,又好似從未動過。
一陣風過,原本那樹上的樹葉竟紛紛落下,再一轉眼,樹竟已禿了。
原來適才劉雲夢的劍竟已將樹葉的莖削斷,微一受力便飄然而落。
葉清歌低聲問管家道:“你們莊主這套劍法是不是每年隻能練一次?”
管家道:“為什麽這麽說?”
葉清歌道:“因為樹的葉子一年才生出來。”
管家瞪了葉清歌一眼,說道:“莊主,這位就是新請來的廚子。”
劉雲夢掃了一眼,不置可否,說道:“去做飯,然後將庭院打掃了。”說罷轉身入了正廳。
管家躬身答應,然後率三十多條大漢將葉清歌押進了廚房,命令葉清歌做飯。
那廚房本不大,三十多個人自然站不下,於是從葉清歌身邊處起頭,一個接一個成一列縱隊直站到廚房外。
葉清歌站在灶台前看著身旁麵目猙獰的大漢,好像是一個人,微微向後仰頭,就能看見一列麵目猙獰的大漢。
葉清歌叫苦不迭,在這地方施展輕功固然不能,就是一路砍殺出去都得累個半死。
無奈之下,葉清歌隻得生火做飯,一麵思考著怎樣能逃出去。
葉清歌做了幾道菜後將鹽用光了,於是對身邊的大漢道:“拿鹽來。”
那大漢張口喊道:“拿鹽來。”於是一個接一個將“拿鹽來”喊了下去,直喊了三十多聲,聲音像滾雪球一樣愈喊愈大,喊到最後一個大漢,估計整個興元府都聽得見,然而最後一個大漢並沒有鹽,於是他喊道:“這裏沒有鹽。”
“這裏沒有鹽!”又一個接一個地傳進了廚房,傳到葉清歌身邊的大漢時,險些沒將葉清歌耳朵震聾。
葉清歌怒道:“沒有鹽做個屎!”
第一個大漢喊道:“沒有鹽做個屎!”又滾滾接力了出去。
到了最後一個大漢處,那大漢喊道:“做屎也吃。”這四個字喊得尤為振奮,也不知這群人餓了多久,傳進廚房裏時險些將屋頂衝掉。
葉清歌不敢再說話,怕自己沒開成酒樓就被震死在這,又不肯胡亂做飯,因為他認為做飯是神聖的,半點褻瀆不得,他想了想,便找些海物等不用鹽也好吃的食材來做。
灶台旁放著一隻木桶,木桶裏橫七豎八裝滿了螃蟹,足有三十多隻,手邊又有青梅,葉清歌便將青梅搗碎,放在一旁醃了起來。
忙活了小半天,除了螃蟹和人,廚房裏已經沒有什麽可以煮的了。
葉清歌道:“飯好了。”
第一個大漢立馬喊道:“飯好了。”
葉清歌一怔,忙道:“別喊了!”
第一個大漢又喊:“別喊了!”
但是兩條口令都傳遞了下去,導致一時間“飯好了”剛到隊伍中間,“別喊了”又跟了上去,聲音層巒疊嶂,延綿不絕。
誰知這回並沒有什麽話傳回來,隻是耳聽腳步聲拖遝,管家率著一堆家眷從四麵八方擁來排隊。
那些大漢自然將優勢位置讓了出去,讓管家等人無阻礙加塞。
隻見管家拿起一道菜吃了幾口,傳給下一個人,就這樣一道道傳遞了下去了。
隻是一道菜往往沒到中間就被吃光了,好在人各有所好,有不愛吃的,傳到自己手中就直接傳到後一個人手中,人人倒也能吃上。
葉清歌愣了足有一炷香的時間,上一次見到這種情景還是在官府開倉放糧的時候,他見沒人理他,悄悄摸出廚房,準備找到鍋巴逃跑。
然而這些人是訓練有素的,吃飽的人自覺出列來監視葉清歌,他們橫跨出一步的動作整齊劃一,從隊列兩端看去就好像是一個人跨出來一樣。
葉清歌隻感到一陣眼暈,正要開口大罵,卻見這些人一個個好似腳底踩了棉花,腳下一陣錯亂,然後紛紛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