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

跑了一個多時辰,興元府的城門已現在眼前。

入了城去,但見長街十裏,日光勝火,樓宇出塵,橫橋臥波。市井熙攘,講得是油鹽醬醋;茶肆逸興,論得是興盛衰亡。這興元府雖不及鹹陽之宏,卻別有一番格調。

葉清歌正策著糞車前行,卻見路口處圍著一簇人,交頭接耳,不知瞧什麽東西。

葉清歌勒住鍋巴,站在鍋巴的背上越過人頭看去,眾人原來是在看榜文。

隻聽圍觀中一人點頭道:“嗯,不錯。”

又一人道:“呂老三,你也是個不識字的,說什麽不錯?”

那呂老三道:“我瞧這第四張的小妞畫得不錯。”

那牆上整整齊齊貼著四張緝文,右手第一張上畫有一凹嘴齙牙禿頭的老者,下麵寫著:興元府依奉陝西路提刑司,捕捉犯人皇甫英,捕獲到官或梟其首者,賞錢三千貫。

三千貫既三千兩銀子。

旁邊還有罪名:紹聖三年四月十一日,犯人強奸禦史許克公一家上下三十二口,不論男女均難逃魔手,犯案之後犯人喜在受害者頭上撒尿示威,唯許之老母堅守貞操,不為賊所害,因此民間捉拿皇甫英時,須組織二十名以上精壯老太方可同行。

第二張緝文上卻是畫著一名貌美少女,那少女頭梳兩條辮子,上麵寫著“捕捉雲霄宮洛千萍”,賞錢九千貫。

罪名居然是偷盜一十八州知州的犢鼻褌,所謂犢鼻褌,便是指**。她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偷走這些知州的**,自然也就能隨時割走這些**裏的東西,到時必將引起官場大麵積離婚,於國不利,於民不利,因此也是極度危險的人物。

第三張緝文上麵寫著“捕捉山海宗翳鳥”,賞錢一萬二千貫。

罪名尤其豐富,殺掉的人竟有一百餘人。不論官、商、軍、民、武林,都有被害者。

再看最後一張緝文,眾人不由得吃了一驚,倒不是認得這人——上麵亦畫著一名少女,這畫像頗為傳神,隻見那少女紮起一條高挑的長辮,杏臉回雪,疑為芍藥扶春;櫻唇淺嚐,歎似海棠炤夜。又見眉鎖秋山,目澄溟水,肅殺之氣躍然畫上。

這樣的女孩子當然任誰見過一眼都不會忘記,然而令眾人吃驚的不是這少女的容貌,而是緝文——捕捉雲霄宮孫千千,賞錢六萬五千貫。

“六萬五千貫?比前麵那三個加起來都多!”圍觀眾人驚歎不已,這個叫孫千千的女人得殺了多少人?

六萬多貫可以讓一個二十口之家舒舒服服過一輩子了。

然而罪名處卻隻有一個字:

略。

這裏的“略”字自然有兩層意思,一層是沒什麽好說的;另一層是,太多了,說不完。

很顯然第一層意思並沒有什麽意思。

葉清歌想的卻是,那個叫皇甫英的哪來那麽多的尿可以淋遍三十二人,前提是還得有充沛的體力,可見官方發布消息時也喜歡誇大其詞。

正想間忽見人頭攢動,紛紛撇了榜文擁向街對麵,就聽一人高喊道:“雲夢劍客府重金聘廚子一名,月錢五十貫,當街比試廚藝,勝者當場錄用!”

五十貫夠常人賺個幾年了,因此擁上前去展示廚藝的人如過江之鯽,密密麻麻。

雜亂中聽得一人叫道:“呔!你這王老兒就一賣棺材的,來起什麽哄。”

那人道:“怎麽著,平日我做棺材之餘,難免要手癢做些飯菜,那死人聞了味道都好懸要活轉過來,嚇得我幾宿睡不著覺,你一個打馬掌的能和我比麽?”

先一人道:“我每日被馬踹三十次有餘,練得是身強體健,二十斤的大勺我用兩根手指就能顛出花來,且馬糞成堆,嗆人口鼻,我卻能目不轉瞬,因此滾滾油煙之中,我也能視若無物,下手遊刃有餘,誰能和我比!”

葉清歌聽見說比試廚藝,有心前去瞧熱鬧,怎奈鍋巴聽說有打馬掌的,死活不肯動彈,葉清歌又拉又拽,又扯又踹,變幻了數種身法招數,鍋巴卻巋然不動,惹得急了還伸出一隻前蹄抵在葉清歌的臉上以示抗議。

葉清歌無奈,扛起鍋巴的兩隻前蹄,拖著馬和車向前走,好在馬瘦車小,用了小半個時辰便將這個路口過去了。

葉清歌將鍋巴擺好,又站到了它的背上,向圈中望去,隻見當中豎起一麵灰底金邊的大旗,上書“雲夢”二字,旗下是一條長長的案子,案上擺滿了鍋碗瓢盆、果蔬禽肉,案後是兩個灶台,灶內柴火旺盛,旁邊有一坦胸露乳的肥壯大漢正在熱火朝天地做飯。

一名管家模樣的人說道:“經過激烈地角逐,聞香樓大師傅王態勝出,現在他在做他的拿手菜——清蒸黃魚,讓我們拭目以待...”

這時聞香樓掌櫃的哭著喊著衝進人群,撲通一下趴倒在地,拽住王態的腿說道:“王態啊,你不能走啊,你走了聞香樓就垮啦,我給你的月錢漲到五十貫,你不要走啊。”

王態冷哼一聲,抖了抖胸前黑毛道:“不成,今兒個我是非走不可,你那騷婆娘每天都在人家麵前搔首弄姿,還臭不要臉地盯著人家襠部看,瞧得人家欲火中燒,沒有心情做飯,走開了!”說著一腳把掌櫃的蹬開。

眾人見這彪形大漢滿口“人家人家”的,均感不寒而栗,雞皮疙瘩滾滾翻起。

王態取出蔥來,手中菜刀一斜,刀光一晃,已成萬段,又拿出案上的筍,刀由豎變橫,橫砍數刀,筍條紛紛落入盤中。

眾人見王態刀法嫻熟,忘記不適,交口稱讚起來。

葉清歌卻瞧得連連搖頭。

王態見鍋中水沸,將幾條洗淨的黃魚盛入碟中,灑上蔥與筍,伸手在案上一拍,一罐鹽應聲飛出,王態伸手憑空在鹽罐上彈了幾彈,粒粒白鹽雪般落入碟中,接著取碟放入鍋中蒸煮,鍋蓋合上沒多時,香氣便竄了出來,在場眾人無不垂涎欲滴。

管家道:“感謝王師傅在勝出後獻出這一道拿手菜,上酒來。”

葉清歌歎道:“這黃魚廢掉了。”

聲音不大,但在場之人均聽得清清楚楚,紛紛回過頭去瞧。

王態瞧見人群外停著輛糞車,車前是一匹癡呆雜毛馬,馬上立著個眉清目秀卻破衣嘍嗖的少年,頓時胸前黑毛根根立起,怒道:“你個掏糞男孩懂個卵子,越精致的菜就要越簡單,人家燒這道菜的時間比你活的時間都長,你有什麽資格說人家!”

眾人又聽得一陣寒顫,斯哈咦呀等聲音此起彼伏。

葉清歌見那王態好像要用胸毛來紮自己,定了定神道:“你不會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