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葉清歌進了院內就見鍋巴在和王二搏鬥,忙喝止道:“王二,你幹什麽?要偷馬麽?”
王二苦笑道:“客人言重了,我怎會偷馬?我隻是見你不刷馬了便來取刷子和水盆,誰知您老這馬卻不讓我取,又踢又嚎的。”
葉清歌恍然,想來鍋巴沒被人刷過,今次被刷舒服了便不想別人拿走刷子。
葉清歌忙上前摸摸鍋巴的頭說道:“鍋巴,那是別人的東西,可不是咱哥兒倆的。”取了水盆刷子還給王二道:“打擾了。”
葉清歌翻回沈從雲住處後,就見她寒冬橫眉,氣忿忿地坐在椅子上,如玉山頹倒。
葉清歌笑道:“哈哈,鍋巴不大聽話,現在老實啦。”他坐下後發現茶水已空,又道:“可惜了這杯茶,請姑娘再賜一杯吧。”
沈從雲慍道:“自己倒!”
葉清歌見她麵色不善,心想還是快些拿著銀子走人,婉轉說道:“唉,這次逃婚出門身上沒帶什麽銀子,早用光啦,虧著遇見了姑娘,我真是好命,哈哈。”
沈從雲聽見他說到逃婚,心下好奇,便試探著問道:“你為什麽逃婚,你識得新娘子麽?”
葉清歌自忖道:“我逃婚那是因為不想因婚事耽誤自己學廚藝,隻不過廚子卻是下三行的行當,說出來沒得惹這小妞恥笑。”當下歎道:“我當然不識得新娘子,隻是聽說新娘子乃是又老又醜又蠢又呆的一個女人,嚇得我不得已離家出走。”
沈從雲頓時麵上如涵煙籠霧,拍桌大怒道:“你說誰是又老又醜又蠢又呆的女人?”
葉清歌見沈從雲殺氣橫飛,十分可怕。訝異半響,明白過來,是了,這小妞同為女人,受不得別人說女人不好,忙道歉道:“哎呦,我說錯了話,這可對不住,掌嘴。”說著輕輕打了自己兩個小嘴巴兒。
沈從雲氣極,勉強自己鎮定下來,秋眉橫斜,皓齒微呈,目不轉瞬地挑撥燈芯,心裏不住地盤算:“這人十分可惡,惹人討厭,果然該殺!可是怎樣殺他?身邊沒有人,如若不成恐遭其害。唔...用五色迷魂傘還是九霄奪魄琴?還是用琴罷。”
葉清歌見燭下沈從雲頗有林下之風,複有蕭疏之態,不覺神魂一**,轉念又想,這小妞怎地如此摳門,還不給錢。忙道:“姑娘,時候不早啦,請你...嗯,好早些歇息。”
他本想說請你將銀子拿出來,但終究羞於出口。
沈從雲輕笑道:“我都不急你急什麽?怕我吃了你麽?我想請你聽一首曲子。”
葉清歌見她嬌態疏落,自己又有求於她,不好拒絕,便道:“恭聆姑娘仙音。”
沈從雲解開床頭的一個長條綢緞包裹,取出一把琴來。
葉清歌瞥了一眼那琴,見那琴長四尺有餘,尾寬半尺,梧桐為麵,通體紫漆,不禁叫道:“好琴!”
沈從雲略怔道:“你識得此琴?”
葉家九女一子,號為雪雁初飛,孤鴻瑤影,舞歌雙行。
常言道龍生九子,各有所好。其中三女葉清初便是使琴的行家。葉清初本來遠嫁到華山,但因性情潑辣,常與丈夫“暮雲劍”慕容平吵架,那慕容平每每忍讓,葉清初卻步步相逼,每當吵勝之後轉身便負琴回鹹陽省親,留下慕容平在華山麵壁思過。
外人不明所以,導致江湖上一致認為葉清初頻頻回家乃是慕容平家暴所致。
也因此葉清初便有機會教葉清歌一些琴曲,名琴名曲葉清歌倒也識得大半。
葉清歌道:“唐中時,蜀中有一製琴世家雷家,雷家第二代弟子中出了個不世之材,名叫雷威,那雷威所采之木均來自雪山深林,聽樹之聲,選琴之木,所製的琴天下聞名,世稱‘雷公琴’,然而雷威一生隻製出五把琴,分別為春雷、天風、遺音、九霄、環佩,雷威製出五把琴後便耗盡心血而死...”
沈從雲聽得出神,說道:“說下去。”
葉清歌見沈從雲凝目注視自己,不覺老臉一熱,續道:“春雷琴被玄宗征至宮中,後在安史之亂中毀於安祿山之手。
過了許多年,天風琴被後蜀主孟昶所得,後蜀滅時,孟昶降了我朝,孟昶之妃花蕊夫人被送至宮中,孟昶便將天風琴摔爛。
至本朝開寶年間,南唐後主李煜降了我太祖皇帝,李煜便將遺音琴獻給了太祖皇帝,太祖皇帝將遺音琴賜給李煜之妃小周後,小周後卻將琴毀去。
因此五把雷公琴至今隻剩下兩把,九霄、環佩二琴之木取自同一株樹,一取陽麵木,一取陰麵木,陽麵名環佩,陰麵名九霄。而姑娘這把琴正是九霄,說句價值連城也不為過。不過聽說九霄琴一直在蜀中,怎麽流轉到了姑娘手中?”
沈從雲雙目一瞬,如電閃星流,心道:“這把琴是義父送給爹爹,爹爹又轉送與我,琴上確有‘九霄’二字,龍穀中人又傳我一曲魔音九霄奪魄,專懾敵心魄,卻不想其中還有這般典故。”
沉吟良久詐道:“嗯,我本是蜀人,姓張雙名夢溪,家父名諱一個‘慈’字,這琴是家傳的。”
葉清歌卻道:“張慈...莫不是益州轉運使?失敬,姑娘原來是‘乖崖劍’張詠之後。”
沈從雲隻知道義父的名諱,卻不知張詠是誰,心道:“這張詠是哪路神仙?”嘴裏隻哼哈答應著。
葉清歌隻知道張詠任益州知州期間,曾平王小皤、李順之亂,並發行交鈔,在無名山上聽周侗所言,才知張詠亦是昔年武林劍術大家。
當下賣弄道:“夢溪姑娘想來是張大俠太孫女罷?本朝開朝以來,武林中宗師大致分三代,第一代四人,分別是陳摶、譚正芳、張詠、張虛白;第二代四人,分別是周侗、葉...啊凡...之、顧橫江、林靈素;第三代亦是四人,分別是沈隨風、顧橫秋、慕容平、張紫陽,不過這四人就稱不上宗師啦,隻能算是絕世高手。咱們這般年紀的武林中人,可就沒什麽光彩了。夢溪姑娘竟是張詠之後,真是...了不起。”
沈從雲聽見葉清歌說自己的兄長排不上宗師,心裏大不樂意,又想反正此人將死,隨他胡說八道,一邊調試琴弦一邊問道:“你幹麽說葉凡之時要避諱?他是你什麽人?”
葉清歌爽朗答道:“那是我爺爺,我叫葉清歌。”
沈從雲身為葉清歌的“媳婦”,自然知道葉清歌的大名,她隻道葉清歌經曆多次追殺,多半會改名換姓,不敢以真麵目示人,誰知竟爽快應承,心道:“要麽此人傻得透頂,要麽此人對我毫無戒心,不管怎樣,都是好事一件。”
沈從雲調試好琴弦後,雙目橫波,光榮綽約,十分得意,青蔥十指輕搭弦上,慎態動人,輕笑道:“你準備好聽曲了麽?”
心裏惡狠狠道:“準備受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