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五
孫千千坐在鍋巴背上,似乎老大不快活,因為鍋巴又瘦又小,騎上去完全沒有信馬由韁的瀟灑,隻顯出一副老態龍鍾。
孫千千不悅道:“鍋巴怎麽比你還醜。”
葉清歌背著包裹拽著馬韁走在前麵,聞言道:“是是,女俠說的是,我和鍋巴是蛤蟆見蛤蟆,一個癩樣兒。”
走了十幾裏的路,卻不見一處村莊也不見城鎮,葉清歌走得雙腿發酸,很想和孫千千換一換,但心知無果,還會惹來暴打,隻得牽著他倆緩緩走著。
葉清歌道:“女俠,你那胃倒是...倒是...”措詞一番,想找出個不必挨揍的詞匯,但是沒找到。
孫千千卻道:“嗯,我很能吃的,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吃什麽都沒事,有一次把千索姐新製的毒吃了下去,把她們嚇個半死,結果卻安然無恙,她們說我反而比以前更加活蹦亂跳。”
“這真是奇哉怪也。”葉清歌嘴裏說道,心中又想:“怪不得那麽多螃蟹吃進去都沒事,看來以後得下猛料,嘿嘿。”
“你們雲霄宮大多是千字輩?”
“是啊。”
“那麽你為什麽有兩個千字?”
孫千千道:“落索秋千夜流萍,我入師門的時候正好排到千字,那又有什麽辦法?”
葉清歌暗笑道:“這和青樓排名字大同小異,輪到哪個字就是哪個字,後去的姑娘輪個不好的字往往要抱憾終身。”又想自家十姐弟的名號“雪雁初飛,孤鴻瑤影,舞歌雙行”也不怎樣好聽,暗怪父親沒學問。
孫千千又道:“你說的那個粉鵝排蒸荔枝羹真的有那麽好吃?”
葉清歌道:“我也是聽說,並沒有吃過,有人告訴我隻要將那道菜學會,就萬般皆通,以後就沒有能難住我的菜啦。”
孫千千道:“你燒的菜已經很好吃,為什麽還要去學?”
葉清歌悠悠道:“文有詩名,武有俠名,但凡無雙之人,必然會傾畢生精力去鑽研,既然選了一條道路,當然奮不顧身,否則豈不辜負此生?”
孫千千道:“哦。”
葉清歌道:“你怎會不知誰害死了你的父親?”
孫千千緩緩道:“我三歲時父親便死了,那時我又不懂,我媽媽沒幾年也因病去世了,倒是給我留下了這個...”說著從懷裏摸出一個銅牌,遞給了葉清歌。
葉清歌拿在手中翻看著,那銅牌被磨得鋥亮,一麵寫著“皇城司”三個字,另一麵寫著“帶禦器械孫君舉”三個字,想來是孫千千父親的名字。
葉清歌沉吟道:“皇城司,那可是皇帝的貼身護衛呀,你沒找些做官的來問麽?”
孫千千道:“找了,皇城司的也抓了幾個,但是都不認得我父親這個名字,便是冊籍上也沒有我父親的名字...”
葉清歌一凜道:“你把他們都殺掉了?”
孫千千道:“那倒沒有。”
葉清歌籲口氣道:“那還好。”
孫千千道:“不過我把他們的牙都敲碎了,所以,你要不聽話我就先把你的牙都敲碎,再拔光你的頭發...嗯,不成,頭發沒了以後我就揪不到了。”
葉清歌心一寒,忙將銅牌還給孫千千道:“聽話聽話,不聽話是小狗。”
二人走了一陣,見不遠處道邊支著一個茶棚,棚下坐著三三兩兩的人,棚子旁高豎一旗,迎風一展,露出一個“茗”字。
葉清歌道:“走得累了,喝碗茶?”
孫千千點點頭。
一名柴夫挑著兩擔柴從二人對麵路上來,進了茶棚。
二人凝視良久,孫千千忽道:“這人不對。”葉清歌幾乎同時叫道:“此人有問題。”
孫千千道:“這人落腳沉重,起腳卻輕虛,顯然有輕功在身,扁擔在肩,雙手卻穩重異常,肩頭絲毫不聳動,顯是武林中人。”
葉清歌道:“柴均是新劈的,然而此人衣裳整潔,草鞋上一點灰都沒有,擔子不輕,卻不見流汗,顯然是藏在附近暗處,專等咱們到了才現身。”
孫千千道:“你猜是來殺你的還是殺我的?”
葉清歌搖頭道:“不管殺誰的,他要敢放肆女俠就一劍宰之。”
孫千千道:“有理。”
二人走近,將鍋巴栓好,撿了張空桌坐下,茶博士忙奉了兩碗茶。
葉清歌見那柴夫一張臉奇怪至極,左邊白裏透著黑,右邊黑裏透著白,倒像是一盤圍棋子混雜在一起,又好像一張太極。
周圍幾桌上坐的人也都腰懸利刃,不似平常人。
孫千千兜臉一巴掌道:“亂看什麽,喝你的茶。”
葉清歌不去看,旁人卻看過來,隻見一條臉上布滿傷疤的大漢色眯眯地瞧著孫千千,那大漢提著刀來到孫千千麵笑道:“咦?瞧著小娘皮細皮嫩肉的,一把都能捏出水來,怎麽樣,一起去玩玩可好?”
孫千千道:“好呀。”伸手拿起桌上長劍,在掌中旋轉數圈,忽地頓下,手指一推,劍已離鞘。
葉清歌忙將手搭了上去,將劍推回,搖了搖頭。
孫千千嘿了一聲,抬腿一腳將葉清歌蹬倒在地。
眾人見這女人惹急了連自己的漢子都踹,無不愕然。
此時卻見一頂金色軟轎已停在茶棚前,三名白衣侍女垂手而立,一名白衣侍女拉開轎簾。
轎內人未出,聲先揚:“銀針碧螺漫自誇,玉壺沏煮勝紫砂。夏至日長行人少,擔歇柳蔭閑飲茶。”
聲音柔細,如涓涓細流,又如雨打風鈴。
就見轎內緩緩踏出一名少女,這少女上著玫衫彩邊繡,下穿羅裙墮絲濤。青絲巧梳盤龍髻,髻中橫別碧玉簪。彎柳眉,芙蓉麵,清麗溫婉,美豔不可方物。
少女盈盈款款走來,見茶棚坐滿了人,唯有葉清歌那一桌空著兩個座,便對那提刀大漢笑道:“大哥,借過。”
那提刀大漢似是失了魂,不自覺地向旁挪了一挪。
少女對葉清歌道:“公子,這裏有人麽?”
葉清歌見這少女笑靨如花,似春風拂露,頓生好感,忙起身道:“沒,姑娘請...”
話未說完,孫千千已揪著葉清歌的頭發將他的臉扣進茶碗,“啪啪”兩聲,一長一短兩柄劍已分拍在桌上空側,冷冷道:“有了。”
葉清歌手忙腳亂,半天才將茶碗從臉摳下,大口喘氣道:“憋死我了。”又見那少女抿嘴輕笑,如夭桃乍放,不由得血湧臉頰。
葉清歌瞧了瞧孫千千,就見她滿臉殺氣縱橫,不禁搖了搖頭。
孫千千很少笑的,整天冷若冰霜,且貌似天真懵懂,實則心狠手辣,哪裏及得上這少女芳歇春暖。
想到此處便向那少女連連投去媚笑。
葉清歌原本稱得上俊俏,隻是被孫千千揍得狠了,導致一張臉走了形。
那少女見葉清歌癡呆的臉上滿是淤青,還衝著自己擠眉弄眼,心下大為嫌惡,少女眉頭一簇,心道:“我本以為葉家十子是個什麽樣的少年英俠,連獨孤晉都栽在他手上,卻不想是個呆子,我還巴巴趕來瞧,真是可笑!”
這少女便是離愁穀的沈從雲了。
那日沈從雲聽說葉清歌逃婚出走,心下大怒,也不進招隱堂,招來在鹹陽附近辦事的獨孤晉,命他連夜追殺葉清歌。
其時獨孤晉正在追查近來現世的五幅《天下郡守圖》,追蹤到雲夢劍客府後,從府上人口中得知劉雲夢已死,又一路追了下去,而後卻失了消息。
沈從雲見了獨孤晉的屍首,被人以利刃從後一擊而死,江湖上能一擊殺死獨孤晉的人並不多,沈從雲隻道是葉清歌所為,幻想著葉清歌乃一颯爽英姿的俠客,誰知見了卻是這般模樣,不由得又羞又氣。
葉清歌不知好賴,還涎著臉請沈從雲坐下。
沈從雲笑道:“不必,有勞公子了。”說罷轉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