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2 ◆

越澤將我送到清吧,都沒進去瞧一眼就走了。這讓我很泄氣,那種感覺就像考試成績出來後發現自己連續苦戰一星期卻還是掛科了。

我唉聲歎氣地走進了店裏,吳叔是店裏的老板,他打起了招呼:“七喜你來了呀,今天狀態如何?”

“嗯,沒問題!”我立刻打起精神,握拳做了一個元氣十足的動作。

進店後,我去後台收拾了下,喝了小半杯潤喉茶,便上台演奏了。今天準備好的歌曲目錄多是些老歌,第一首齊秦的《夜夜夜夜》,剛要唱,老板抱著把吉他上來了,我有些驚訝,雖然早就聽說他年輕時也玩過一陣子樂隊,但很少看他親自上陣。

“吳叔,你行嗎?肚子裏的孩子都幾個月了還來工作。”貝司手賤賤地調侃道,吳叔人很隨和,沒什麽老板架子,所以開得起玩笑。

“臭小子,我當年可是星城小有名氣的樂隊吉他手,你爸媽說不定還是我粉絲呢。”吳叔不甘示弱,又看向我,“七喜呀,今晚有個重要的投資客戶會來,我親自給你伴奏,咱這店能不能再開一家分店就靠你啦。”

“不是吧?”我受寵若驚,同時感到任務艱巨,“那你應該請專業歌手啊?我這種業餘的不行啦。”

“沒事,你很棒了,一點不輸專業。”吳叔鼓勵道。

“那我盡力。”我底氣不足地擺出一個OK的手勢。

《夜夜夜夜》後是張信哲的《愛如潮水》,然後是張學友的《吻別》,就那麽唱著,很快居然看到了當紅的大陸神曲《愛情買賣》。

老實說看到這首歌時我囧了下,在我的印象當中吳叔一直都是很有品位的人,今天怎麽會給我安排這樣的曲目?

我絕望地想,下一首可千萬不要給我來《忐忑》啊,那技術難度實在太高了。正想著,目光瞄到台下,不知何時幾個財大氣粗的中年人格外張揚地坐在中央的卡座上,朝我投來幾分讚許又意味不明的目光。再看向吳叔,他一臉的大義凜然:七喜,革命勝利就靠你了……

好吧,咬牙唱。

唱完《愛情買賣》,低頭一看曲目,我傻眼了,下一首居然還真是《忐忑》。吳叔這會找人替了自己,跑去跟那幾個中年男人談笑風生。而我隻能硬著頭皮繼續唱,問題是這種歌我根本就不會唱,就像個放棄治療的神經病在那裏咿咿呀呀著,台下的幾個男人哈哈大笑,那種羞恥感完全不輸洗澡被人偷看。

好不容易挨到中場休息,本以為能歇口氣,一個醉意醺醺的中年胖子朝我走過來,有多胖呢?這麽說吧,吳叔跟他站一塊都算得上清秀。

“美女,你唱歌很好聽。我很喜歡。”他的話裏透著一股鹹濕的味道,搖晃著手裏的酒杯,光是那個油頭滿麵的猥瑣笑容就讓我渾身難受。

“謝謝。”我皺眉。

“來來來,別唱啦,跟我喝兩杯呀。”

“先生,這不太好吧,我還在工作,老板會有意見?”

“有意見?!”他像是聽到了特別好笑的笑話,回頭朝吳叔吼了句,“老吳,我請這位小姐喝一杯,你沒意見吧?”

“沒……當然沒有。”吳叔毫不猶豫就把我賣掉了。

“現在你老板也沒意見了。來,喝一杯。”我很為難,但考慮到這是吳叔的金主,隻能接過酒杯一口喝完了,胃裏頓時翻江倒海。

誰想到他卻得寸進尺,一把將我拉下了台。

我尖叫一聲,跌跌撞撞地被他拽到沙發上。

接下來便是陪酒,其實以前當啤酒推銷員時這種事情也做過,畢竟自己不是什麽金枝玉葉,還不至於被揩兩下油就要死要活的,隻要對方不是很過分忍一忍惡心就過去了。

可今晚我明明是來駐唱的,唱《忐忑》就算了,憑什麽被當三陪小姐一樣呼來喚去啊?我心裏委屈得不行,但看著吳叔哀求的眼神,還是忍了下來。

就這樣生不如死地度過了幾分鍾,那個猥瑣的胖男人突然捏了一下我的屁股,我終於觸電般躥起來,狠狠給了他一巴掌。

“先生,你放尊重點!”這一巴掌下去,臉色最難看的不是他,也不是我,而是一旁傻眼的吳叔。

安靜了兩秒。

“媽的,你什麽貨色啊還在老子麵前裝清高!”胖子一揮手摔碎了酒杯,聽得人心驚肉跳。

“李總,這姑娘不懂事,李總您別跟她一般見識……”吳叔諂媚地迎上來,回頭立馬變了一個人朝我凶道,“還不給人家李總道歉?!”

我就那麽站著,不敢相信一向和藹可親的吳叔會這樣對我。這個世界未免太殘酷,在利益麵前竟然沒有什麽是不能被摧毀和改變的。偏偏該死的是近日那些積壓的負麵情緒和反叛心理通通爆發出來了。

我沒道歉,就那麽杵著。

叫李總的男人稍微冷靜了點,似乎也覺得剛才的話有點過火了,畢竟旁邊還有一大群人看著,有些人還偷偷拿出了手機打算拍照發微博。他假和氣地拿起一大杯啤酒伸過來:“算了,就當不打不相識。來,小姑娘把這杯酒幹了,剛才的事咱們就當沒發生過了。”

吳叔馬上接話了:“七喜,快喝啊。李總給你道歉的機會你還愣著幹什麽啊?”

短暫的僵持。

拋掉受傷的尊嚴,我唯一想到的是:吳叔還扣著我兩個月的工資沒結算。我或許不害怕眼前的男人,但我害怕貧窮,害怕躺在老家醫院的外婆治不好心髒病。

七喜,喝吧,喝掉它吧,我告訴自己。曾經你多少次為了推銷啤酒喝到斷片啊,這一杯酒又有多難呢?

可為什麽手就是抬不起來,為什麽胸口那團火焰無法熄滅。我看著那杯屈辱的啤酒,此刻它像是這個世上最劇烈的毒藥。憑什麽我要一次又一次地將這種東西吞咽下去,還要做出感激涕零樂意之極的樣子?憑什麽啊?!

沒有答案。

我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乖乖接過酒,抬起頭,送到嘴邊。一隻手奪過酒杯,我詫異地扭過頭,越澤已經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沒錯,是越澤。

如果不是胸腔還在被那股無比真實的委屈拉扯,我真的以為這是一個夢。

他仰起的側臉在昏暗的燈光下是那麽堅定而剛毅,他的喉結快速起伏,與我急促的心跳節拍疊合在一起,直到酒杯見底時我才發現整個過程中他的另一隻手一直握著我的手,帶著沉穩的力量。這讓我有一種錯覺,與我們對仗的不是李總的**威,而是浪漫的世界末日。

“李總,還記得我嗎?”越澤放下酒杯。

“這不是……小越嗎?喲,真巧,你也在這啊。”

“是呀,之前那個項目還滿意嗎?!我們楊總還一直說有時間要找您吃個飯呢。”越澤說著看了我一眼,“今天來接我妹下班,正巧碰上了。這小孩子不懂事,這裏我給您賠個不是,酒我替她喝了。”

“啊哈,好說好說。搞半天是自己人啊,我剛說什麽來著,果真是不打不相識啊哈哈。”李總反應很快,故作豪爽地笑了。

“那今天就不妨礙您和這位先生談生意了,改天再約。”自始至終越澤都是一臉穩重而優雅的微笑,和他平時在家麵癱臉判若兩人。

“行的,改天要叫你們楊總好好喝上幾杯。”

直到他把我帶離酒吧,麻利地塞上車,我還有些恍惚,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英雄救美?

上車後,他沒有說話,而我也突然不知道該怎麽打破這份沉默。

——謝謝你。

——誰要你管啊。

——剛才那人是你以前客戶?

——幸好你出現了。

——完了,兩個月的工錢打水漂了。

想來想去無論哪句開場白都不合適,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之前心裏的那些憤怒和委屈忽然一點也不重要了,一想到剛才越澤替我擋酒還緊緊抓住我的手,心裏就暖暖的。

車開出小半條街後,越澤終於講話了,他一本正經地幹咳兩聲:“你剛那首《忐忑》,唱得還不錯。”

“越澤你找死啊?!”我惱羞成怒,張牙舞爪跟他拚命。

“別鬧!會出車禍的。”他單手製止道。

“根本不是這樣的,我平時都不唱這種歌的,今天要不是吳老板非得……”我突然想到什麽,“咦!不對啊,你不是要見客戶嗎?你當時不是開車走了嗎?怎麽又出現在酒吧了啊?”

這次輪到越澤失聲了,他麵不改色地停頓兩秒:“客戶爽約,所以折回來了。”

“真的?”我不信。

“說起來真巧,幸好那個欺負你的李總我認識。不然——”

“不然怎麽樣?你就不救我了?”

他歪嘴一笑,沒有講話。

“你其實不用幫我的,一杯啤酒而已,我又不是喝不了。”我假裝無所謂。

“喝當然能喝,你的酒量我見識過。”他輕描淡寫地說著,眼神飄忽不定,“不過有些酒,還是不喝的好。”

我一時不知如何接話。他突然又問:“你現在餓嗎?”

“不餓。”

“真的不餓?”

“等等……”我摸了摸肚子,“好像,又有點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