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3 ◆

我發誓,我真是隻是隨便說說啊,給我鳳姐的自信我也不敢相信蘇小晨這小子會真跟過來啊。

說起我在清吧當駐唱這件事,除了閨蜜王璿璿曾經來探過一次班,還真沒第二個熟人知道。可想而知,當我坐上燈光聚集的展台的高腳凳上時,內心有多麽尷尬。

台下的客人不多,蘇小晨極不協調地坐在正中央,他點了很多東西卻一口沒動,繃著一張不知道是嚴肅還是緊張的臉盯著我。

我朝他擠眉弄眼:你小子能放鬆一點嗎?這又不是在葬禮上聽挽歌。不過他顯然誤會了我的意思,正襟危坐,更加嚴肅了。

我放棄了,尷尬地換了下坐姿,調了下琴弦和麥克風。

歌曲目錄上的第一首歌是陳綺貞的《魚》,屬於自己吉他伴奏清唱就能完成的類型。我清了清嗓子,微微閉上了眼。

——我坐在椅子上 看日出複活

——我坐在夕陽裏 看城市的衰弱

——我摘下一片葉子 讓它代替我

——觀察離開後的變化

——曾經 狂奔 舞蹈 貪婪地說話

——隨著冷的濕的心腐化

——帶不走的 丟不掉的 讓大雨侵蝕吧

——讓他推向我在邊界奮不顧身掙紮

——如果有一個懷抱勇敢不計代價

——別讓我飛 將我溫柔豢養

……

一直很愛陳綺貞,不管她是曾經的“小眾”還是變成如今的 “大眾”,我都一如既往地愛著她。我不知道其他人怎麽想,反正在我眼裏,她那種隨性不羈又安寧如水的姿態,哪怕任性哪怕受傷卻永遠堅定不曾迷茫的姿態,就是我想要的。所以我也奢望著能有一天,生命中所有的憂傷和不安,能像《魚》中唱的:帶不走的,丟不掉的,讓大雨侵蝕吧。

很奇怪,唱到這一句時,我莫名之間變得勇敢起來,什麽都不怕了。

我睜開眼,微微抬頭,看向台下的蘇小晨。這次輪到他靦腆地別過頭,男孩局促不安地挪動著身體,最後端起橙汁喝了一大口,可惜錯拿成了雞尾酒。於是他就那麽一口噴了滿桌,嗆得直咳嗽。

什麽嘛,果然還是個孩子。我用眼睛朝他笑了笑。

他也笑了,眼裏閃著星光,酒窩醉人。

忽然間,我知道蘇小晨的魅力在哪了。他跟越澤都長著一張讓人著迷的臉,卻是截然不同的類型。如果說越澤像神秘而深邃的藍色湖泊,那麽蘇小晨就像山間的溪流,清澈見底。而我呢?我不知道我屬於什麽,或許我已經淪為一條渾濁的糟糕的河流了,介於湖泊和小溪之間,回不去,也抵達不了。

帶著這份矯情卻真切的憂愁,我把歌唱完了。然後我微微鞠了一躬,算是感謝大家聽完。台下響起稀疏的掌聲,沒有蘇小晨的。

他完全愣住了,青澀的臉龐上一雙眼睛格外明亮。

很久後他才反應過來,一邊鼓掌一邊大聲喊道:“小姐能再來一首嗎?”

我差點從高腳椅上摔了下來,這小子……還真是涉世未深啊,他難道不知道在酒吧叫人小姐很不尊重嗎?而且就算他不說我也會繼續唱的好嗎?我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

十一點下班後,我沒有回家,請蘇小晨喝飲料,算是感謝他來捧場。

我說你一定要原諒七喜姐,隻喝得起六塊錢一杯的檸檬青橘,不能請你去咖啡廳喝幾十塊一杯的咖啡。他說沒關係,我其實不愛喝咖啡,我爸說那都是蛋疼的人去的地方。我立馬想到了越澤,他就老愛喝咖啡,一定要用咖啡機和咖啡豆現磨,有次我給他買了一包速溶咖啡還遭到他的白眼,真想把這話錄下來給他聽聽啊。

無緣無故地,我又想起初中時代的遙遠往事。

那會我暗戀過隔壁班的一個男生,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喜歡他,大概是因為全校女生都喜歡他吧。他跟越澤有些相似,條件優渥,養尊處優,從小就有著各種“蛋疼”的修養和品位。跟我這種普通女孩一比,簡直就是王子和庶民的區別,我哪敢高攀啊,就連暗戀他也小心翼翼的,生怕被人看出來會被嘲笑。

可我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他居然主動約我了,還有我的同桌,希望我們這個周末能去參加他組織的燒烤。

我開心得幾乎要瘋掉,回家後毫不猶豫地就將自己的存錢罐摔碎,拿出幾個月的早飯錢買下一條昂貴的白色雪紡裹胸裙。當天晚上我躲在房間裏對著鏡子不停地穿上又脫下,試了幾百遍,興奮地徹夜未眠。

第二天我趕過去才知道,原來他是在為自己喜歡的姑娘慶生,想給她一個驚喜,這個姑娘,就是跟我關係一般的同桌。所以從頭到尾,我們不過是他那場浪漫表白的煙霧彈。在那場燒烤聚會上,他當然沒有正眼瞧過我,以及我的新裙子。

後來大家喝了點啤酒,漸漸玩瘋了,有人發起蛋糕戰。他終於第一次正視我,將一塊沾滿黑色奶油的蛋糕砸在了我的裹胸裙上。

“哈哈哈,哈哈……丟中了……”他開懷大笑,他笑的樣子依舊陽光迷人。但他永遠不會知道,這條在他眼中連普通貨都算不上的裙子對我而言有多麽重要。但它已經不能再穿了,這塊突兀的黑色汙漬像個毒瘤,後來無論我如何洗都洗不掉了,於是我隻能傷心地丟掉它,同時也丟掉了我那自不量力地愛上一個閃耀男主角的妄想。那時候我終於明白了,貧窮不應該遭人歧視,但貧窮往往是自己的原罪。

這並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曆。

遺憾的是,在遇到轉校生王璿璿之前,這種經曆組成了我生活的絕大多數。

我跟蘇小晨一路散步到沿江風光帶,清爽的夜風順著江麵徐徐吹來,帶著潮濕的水草氣息。

盛夏的夜晚,大概沒有比在江邊漫步更舒服的事情了。

走著走著我有些累了,腳步慢下來。路過出租雙人情侶自行車的攤位時,蘇小晨立馬跑過去租下一輛,然後對我說:“我來踩,你坐好就是。”

“這可是你說的啊。”我笑了,沒想到他那麽細心。

上車後,他果真言出必行地賣力踩起來,我懶懶地坐著。

一路上彼此都不再說話,直到一對情侶在江邊放起了小型煙花,點亮黑暗的焰火像一棵五彩斑斕的聖誕樹,劈裏啪啦聲中,白色煙霧徐徐散開,營造出一種很縹緲的浪漫。

蘇小晨停下車,等著我靜靜觀賞完。那個過程中,我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眸裏倒映著閃爍的火光。

煙花放完後,蘇小晨用很輕的聲音試著問道:“還想看的話,我去給你買。”

“不用啦。”我笑著搖搖頭。有時候你會被沿途的風景所吸引,並非因為它很美,而是你知道它不屬於你。我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不告訴他這個有點殘酷的真相,我可不想又被他說老氣橫秋。

短暫的沉默後,蘇小晨突然喊我的名字,還是全名。

“艾七喜。”

“啊?”我回過頭,目光猝不及防地落入他不知何時變得堅定的眼眸中,盡管在我看來這仍舊是那個十七歲少年的青澀眼神。

我歪歪頭:“怎麽了?”

“做我女朋友吧。”他說。

換以前,我大概會立馬做出一副噴飯的誇張表情,然後打個哈哈糊弄出去。然而此刻我心情異常平靜,實話說吧,就在看煙花的時候我已經預料到這件事的降臨,那是女人天生的直覺。

我抿抿嘴,找尋著最合適的措辭,可最後我發現,這真的太複雜太複雜了,還是蒙混過關比較好。於是我沒心沒肺地笑起來:“就知道你約我有貓膩,說,以前你是不是經常用這招撩妹,我可不上當。”

“什麽啊?!這可是我第一次跟人表……”他急了,說到表白的表字又窘迫地停嘴了。

“少來啦,那麽有錢,長得又好看,你這種人肯定在幼兒園裏就有女朋友了吧?”

“沒有!”他斬釘截鐵。

“這話去對無知少女講吧,姐姐可沒空陪你玩。”

“我真的沒有,你要我說什麽才肯信啊!”他急了。

“現在去跳江我就——給我回來!”我拉住蘇小晨,“懂不懂幽默啊,真去啊?前幾天星城還在提倡綠色環保愛護江河不亂扔垃圾,有沒有公德心啊同學。”

他有點賭氣地看向別處。

“好啦,不逗你了。”我微微歎氣,“說真的,我不能答應你。”

“為什麽?”

“我結婚了。”

“不、不可能……”他徹底震驚了,隨即有些生氣,“喂,就算你要拒絕我也找個好點的理由吧?”

“真的,下次我拿結婚證給你看。”我一臉認真。

蘇小晨愣住了,終於不再追問,沉默來得恰到好處。

不多久,我們歸還了雙人自行車,開始往回走。

一個賣玫瑰花的小夥子糾纏了過來,他操著北方腔很重的普通話,非讓我買一朵。蘇小晨悶悶地解釋我們不是戀人。賣花男嘴巴倒是很甜:“喲,郎才女貌這麽般配的一對騙誰呢?”

蘇小晨有點煩了:“我們真的不是情侶,我有什麽辦法?”

這句頗為賭氣的話更像是講給我聽的。

“真的不是啊?那這位美女,可以給我你的手機號碼嗎?我想追你!他不要你我要你……”麵對他的油嘴滑舌我默不作聲,隻是微笑,對付這種人我有經驗,隻要別搭話,他很快就會自討沒趣走了。

誰知蘇小晨緊張了起來,忙掏出十塊錢買下一朵花,把人家打發走了。

“浪費,你還真買了。夠我吃三頓早餐呢。”我漫不經心地接過玫瑰花,心裏頭還是很開心的——這世上,會有哪個女人不愛花呢?

蘇小晨看穿了我的小虛榮,笑道:“這樣吧。這玫瑰花你拿著,等你什麽時候缺那十塊錢就拿花來找我,我請你吃早餐。”

“想得還真美。”我輕輕給了他胸膛一拳,氣氛融洽了不少。

那晚我堅持不讓蘇小晨送我到家,兩人在一個路口分別。分手前蘇小晨突然想到什麽,嚴肅地說:“對了,你手上拿著玫瑰花不好吧,要是讓你老公看到了會生氣的。”

我的笑容僵住了。

想不到他竟然信了。我雖然是結婚了,但嚴格來說我還是騙了他,畢竟這隻是一場交易。好吧,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居然真的就那麽輕易相信了我,這小孩也太好騙了吧?那時候我還不是很了解蘇小晨,後來我才知道他哪裏蠢啊,他聰明著呢。他隻是喜歡一個人,就會無條件相信他。

“怎麽?”他察覺我的不對。

我搖搖頭,突然有些想哭。如果眼前的男孩再大個幾歲,如果他再早點遇見我,或許我們真的能談一場戀愛也說不定,每天逛逛街吵吵架鬥鬥嘴。我不切實際地想著,強裝作無所謂地將花還給了他,他很認真地接過。

“記得給我插花瓶養著,這裏可是三頓早飯錢啊。”我一本正經地交代。

“知道了,死財迷。”他淡淡一笑,浮出兩個迷人的酒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