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2 ◆

回到家時我已經累得隻剩下半條命,自從昨天半夜接到舅舅的電話後,我一整夜沒合過眼,現在總算能緩上一口氣。洗完澡後一看手表已經七點半,實在沒力氣給越澤做晚飯了,我回到房間倒頭就睡。

睡著後,我做夢了。

夢裏我回到了九歲那年的六一兒童節,媽媽賭氣回外婆家了,後來我才知道她去的是情夫家。

爸爸獨自一人陪我去公園,我拿著棉花糖經過一個用竹籬笆牆搭成的迷宮,非吵著要玩,爸爸給我買了門票,我歡天喜地地走進去,沒多久便迷路了。

我看著其他一同進去的小朋友都陸續找到出口,自己卻隻能像個無頭蒼蠅般亂撞,竟然害怕地哭了。我隔著籬笆牆對爸爸喊:爸爸,我不玩了,我要出來。爸爸說:七喜乖,跟身旁那個哥哥走,他會帶你出來的。可我不聽,吵著馬上就要出來,我隻知道現在的位置離爸爸最近。爸爸沒有辦法,隻好用力撕開了籬笆牆,把我從裏麵拽出來,老板生氣地衝上來糾纏不休,吵著要賠錢。

爸爸是一個默默無聞的藥廠監製員,工作了十幾年依舊貧寒又卑微。媽媽嫌他沒出息,整天歇斯底裏大吵大鬧,印象中,他從沒發過脾氣,永遠在忍耐,怯弱得像一隻縮頭烏龜。把我從迷宮解救出來的那天,無疑成為我記憶中他最勇猛的一次,他的雙臂剛勁有力,輕而易舉就撕開了籬笆牆。

後來這一幕總是反複出現在夢中,他一次又一次地為我撕開籬笆,把我從可怕的迷宮中救出來。可是這一次,我注意到的不是這些,我突然就明白了:原來這個世上是沒有所謂捷徑的,若你非要橫衝直撞,就算有一個人願意為你在前方開路,你還是會弄得遍體鱗傷。更何況,那個人早已經不在。

這一次我想跟夢裏的男人道歉,我想說爸爸我錯了我不應該任性,我應該跟著那個大哥哥找到正確的出口,而不是讓你強行破壞籬笆牆,讓你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被老板罵得狗血淋頭卻隻能卑微地賠笑。

可我什麽都來不及說,夢就醒了。

我淚水模糊地睜開眼睛,花了很長時間才平靜下來。走出房間才發現已是第二天上午,越澤今天不上班,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喝著速溶咖啡。

我沒理他,徑直走向洗漱間,洗漱出來後,他喊住了我。

躊躇良久,他才淡淡開口:“我昨天想了一下,錢可以借你。”說著,他指了一下茶幾上的一個黃色大信封,“都在裏麵。”

我愣了一下,以為自己聽錯了。但一想到他昨天冷漠的麵孔我就來氣:“不用了,已經借到了。”

這次輪到他愣住了:“跟誰借的?”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如實告訴他了,並且把他跟王璿璿以及昨天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我猜到他或許會有意見,但沒想到意見那麽大!

他猛地從沙發上躥起來,用力掐住我的肩:“誰讓你找他借的?!”他拿起裝錢的信封粗魯地塞到我的手中,命令道,“給我把錢還了!”

“為什麽啊?”

“叫你去就去!”他吼了起來,“就現在!立刻!”

這麽久了,他還是頭一次如此動怒。我又無辜又委屈,可他絲毫沒有要解釋的樣子,隻是一副不可饒恕的眼神瞪著我!

終於我也火了:“越澤你神經病吧,我找誰借錢是我的事,哪礙著你了。再說了,你跟他不是好朋友嗎?至於一大早為這點小事凶我嗎?你弄疼我了,放開——”

“我警告你!以後別跟他扯上任何關係,馬上還錢。”越澤咄咄逼人。

“我就不!你誰啊?憑什麽對我指手畫腳?”

我倆就這麽杠上了,眼看就要打起來時,我口袋裏的手機響起了。

我騰出一隻手去接,是蘇小晨。

他一副玩世不恭的調調:“我說艾博士,下午的家教你不是想放鴿子吧?!放著白花花的錢不賺,這不是您老的風格呀。”

“有什麽好吃好玩的給我備齊了,姐姐這就來!”我回了一句嘴。

掐了線後我抓起包要走,越澤上前攔我,我一把推開:“越澤,我現在鄭重警告你,別再莫名其妙地挑戰我的忍耐極限了,我不是離開你就活不下去,你要不爽我明天就收拾東西走人。”

他還想說什麽,我搶先一步出了門。重重摔上門的那一秒我終於明白為什麽所有人都愛摔門了,因為真解氣啊!我天真地以為,這是換主動為被動的開始,這是我和他曠日持久的戰爭中轉折性的一場勝利。

我又錯了。

如今的蘇小晨對我完全沒有了敵意,如果說前麵幾次還會故意找出那種英國人自己都拚不出的生僻單詞刁難我,那麽現在我倆已經完全拋棄成見臭味相投了。

早前我也見過一次他的家長。

說起來他爸就是個財大氣粗的土豪,對於我們這種“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有著盲目的欣賞和崇拜,光衝這一點就讓人覺得挺可愛的。

見麵那天他腆著個大肚腩,跟我親切地握手,不停地說我家這鬼崽子不懂事今後就麻煩艾老師關照了雲雲。

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旁邊這個長得可以去混娛樂圈的蘇小晨,真是您的親生兒子嗎?!該不會是您老喜當爹了吧。要不然,他過世的母上大人該有多麽風華絕代才能彌補這份基因的失衡啊。

當然這些我隻敢在心裏想想,我激動地握住他的手:“哪裏哪裏,能輔導貴公子學習是我的榮幸。叔叔您放心,我在教育界可是有口皆碑的,我的口號是:孩子補習SO EASY,哪裏不會教哪裏。”

而真實情況上,我每次家教至少有一半時間在陪蘇小晨打遊戲,並且我發現自己原來很有遊戲天賦,在蘇小晨的諄諄教誨下我很快把遊戲手柄玩得像搓麻將一樣出神入化了。

我尤其喜歡玩那種血腥暴力的,比如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或者一槍就能爆人腦袋那種玩意。每次殺敵人都特別泄恨。我把他們通通幻想成輔導員的臉,許夢蕾的臉,偶爾,看到比較帥的反派,也會跟越澤對號入座,然後把他砍殺得片甲不留。

今天下午的家教,我們基本也是如此愉快地度過了。

“喂,你晚上有時間沒?”在我收拾東西時蘇小晨突然問,他臉上竟然泛過一抹可疑的紅暈,沒錯,這個臭屁小孩居然臉紅了!

少年用手背蹭了蹭鼻頭,緊張地解釋著:“我爸的朋友送了他兩張話劇票,他不懂欣賞,丟給了我,所以你要沒事的話——”

“你在約我?”

他瞠目結舌,沒想到我如此直接,愣了老半天才指著自己的鼻子激動地喊道:“我?約你!我會約你!少不要臉了,我就是覺得不看也浪費……”

“你還是不是男人啊?約個會都不敢承認。”

“好好好……”蘇小晨不耐煩地撓了下頭,“今晚我想約你,可以了吧?”

“態度不誠懇。”我揮揮手,“再來。”

蘇小晨一臉吃癟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氣:“艾老師,今晚我想約您一起看話劇,不知您有時間嗎?”

“這才對嘛!想約就約唄,反正我也不會答應。”

“你——”他極力忍住才沒飆髒話。

“哈哈真好玩。”我打了個哈哈,最近真是越來越愛逗他玩兒了,“不過是真的不湊巧喔,姐我今晚還有工作。”我沒撒謊,之前那家清吧的老板最近又聯係上我,讓我繼續去駐唱。

“你打一晚工能賺多少啊,我雙倍給你就是了。”

“我先答應了人家的,要講信用。”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你呀,以後不要什麽都拿錢說事。錢確實是個好東西,可以幫你解決大部分麻煩,也很容易就讓你擺布一些人,讓他們留在你身邊,聽你的話。但是啊,錢是永遠換不來別人的真誠相待……”

“得了,老氣橫秋的,真當自己思想家了。”蘇小晨輕蔑地笑了。

他的輕蔑雖無惡意,但還是讓我有點不爽,我直視他的眼睛:“我從小就在貧窮中長大,比你要更了解錢的意義,也更有資格說這些。如果你一直這樣玩世不恭,以為金錢能擺平一切,總有一天你會失去一切的。”

他看樣子也沒怎麽聽進去,但好歹不反駁我了。

誰知我剛走出屋子,他又追出來:“喂!這樣吧,你不就是去那什麽破酒吧唱歌嗎,我去坐一會,純當陪你總可以了吧?”

“這才對嘛。”我笑著拍了拍他高高瘦瘦的肩膀,“待人要真誠,就當是七喜老師教你的第一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