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上午的課程結束後,顧星河沒去食堂吃飯,而是獨自去天台待了一個小時,回到教室時,同學們果然走光了。

因為很早就開始準備,這次去衡山的行程顧星河十分清楚:下午一點半出校,先去汽車西站附近的陽光廣場集合,等待同學們的家長過來會合,然後一起乘坐預訂的長途大巴出發。六點差不多能抵達衡山,吃個晚飯便登山,接著在山頂露營,舉辦露營晚會,第二天再下山。

顧星河穿過歪斜的課桌椅,空氣裏似乎還殘留著出發前的熱鬧。他收拾好書包,卻不急著走,待在座位上發起了呆。

幾乎是習慣性地,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荷包大小的黑色棉麻袋,小心翼翼地從裏麵拿出一個三階魔方。

這個魔方有些年代了,六麵褪色都很嚴重,剛開始棱角分明,現在已被磨得圓滑,但仍然看得出其做工不凡,精巧而堅固。

顧星河旋轉著魔方,動作迅速卻又輕柔,仿佛捧在手心的不是一個沒有靈魂的死物,而是值得珍愛的小生命。

魔方是劉奶奶送他的四歲生日禮物,也是他迄今為止收到的唯一的禮物。

直到現在,顧星河還會常常想起那個秋天的傍晚。天空灰蒙蒙的,似乎馬上要下雨了。從來都是準時出現的劉奶奶那天卻遲到了,所有小朋友都走光了,他一個人站在幼兒園的大院裏,既害怕又委屈。

一個小時後,劉奶奶還是出現了,第一次進行化療的老人麵色蒼白,布滿皺紋的憔悴臉龐上卻笑容依舊。

顧星河撲進劉奶奶的懷裏,“哇”的一聲哭了,不管老人怎麽哄,他就是不肯停。後來也不知走了多久,顧星河突然不哭了。劉奶奶歪頭一看,懷裏的顧星河正盯著街邊玩具店的櫥窗,一雙黑黝黝的大眼睛看得出神。

劉奶奶走到櫥窗邊上,樂嗬嗬地笑著:“明天就是小星河的生日啦,奶奶送你一個禮物好不好?”

顧星河點點頭,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那個五顏六色的小東西。

劉奶奶順著孩子的目光,用手指來指去。

小氣槍、四驅車、溜溜球、變形金剛……都不是,顧星河不停地搖頭,直到劉奶奶指向了一個三階魔方。

顧星河咧嘴笑了。

劉奶奶抱著顧星河走進玩具店,問老板:“這個魔方多少錢?”

老板反複確認兩遍,這才彬彬有禮地解釋道:“不好意思,這個是非賣品。”

“擺出來就是要賣的嘛,幹嗎不賣啊?”劉奶奶不高興了。

“婆婆,這可不是玩具,它是1959年中國首次魔方比賽的官方紀念品,產自民主德國,一共才三個,家父是那場比賽的亞軍,有幸得到一個。”老板溫和的笑容裏透著隱約的自豪。

“這樣啊。”劉奶奶不願強人所難,偏偏顧星河又哭又鬧,死活不肯走,她隻得安慰道,“小星河,乖,奶奶下次給你買個更好的。”

“我不管,我就要這個!”顧星河抱住劉奶奶的腿,強得不行。

店老板仍是笑盈盈地看著,不為所動。

劉奶奶沒辦法,從黑棉襖的內袋裏掏出一塊疊好的小手帕,裏麵放著幾張皺巴巴的紅色鈔票,她全部給了老板:“我一個老太婆,就這麽多了。”

“婆婆,這不是錢的問題。”

“為啥呀?”劉奶奶犯難了,再有紀念價值也不過是個魔方,難不成是金子造的?

“我這麽跟您說吧。往小了講,它是有意義的紀念品;往大了講,它可是古董,這個價值不能用錢來衡量。”

一說到古董,劉奶奶恍然大悟。

“不哭啊,星河不哭。”她一邊摸著顧星河的頭,一邊擼起棉衣袖口,從幹枯的手腕上取下了一隻純度很好的翡翠手鐲,“這隻鐲子是我們劉家的傳家寶,傳女不傳男,傳了好多代,我沒女兒,本來打算帶進土裏。”劉奶奶不舍地看了一眼這隻陪伴了她大半輩子的手鐲,一咬牙,把它塞給了玩具店老板,“你是識貨的人,你瞧瞧……這鐲子也是古董,換你的魔方,你也不虧吧?”

“成交。”老板早已兩眼發亮,立刻把魔方送給了顧星河。劉奶奶低頭看著對玩具愛不釋手的顧星河,笑逐顏開。

“喜歡嗎?”

“喜歡。”

顧星河是真的喜歡,發自內心的喜歡。可是如果四歲那年的他知道,這是劉奶奶送給自己的最後一個生日禮物;如果他知道,今後的漫長歲月裏自己都隻能跟這個小東西孤獨做伴,他情願什麽都不要。

第二年初夏,劉奶奶走了,留下了孤零零的顧星河。

他隻有魔方,隻剩魔方。

顧星河從最開始的胡亂搗鼓,到慢慢掌握規律,再到熟背魔方公式,十指翻飛的速度越來越快。

五分鍾,一分鍾,二十秒,十秒……他一次次突破極限,每當最後一環歸位時,那道清脆的聲響總能帶給他一種莫名的滿足感。好像隻要他的速度快一點,再快一點,就能突破物理極限,就能讓時光倒流,帶他回到那個灰蒙蒙的傍晚,如果那樣,他一定不會再哭,不會再要禮物,他隻想牽著劉奶奶溫暖的大手,永遠不鬆開。

然而時光不會倒流。

在沒有了劉奶奶的日子裏,顧星河一點點長大。以前他覺得長大是一件特別厲害的事,在動畫片裏,那些長大成人的孩子們不是完成了夢想,就是拯救了世界。如今顧星河十七歲了,馬上就成年了,別說拯救世界,他連自己都拯救不了。

“吧嗒——”顧星河停了下來,從沒有哪一刻,他覺得手中的魔方如此沉重。

很忽然地,他想起了鹿央,想起了去年冬天。

那天是元旦節,放學後,同學們都背著小板凳帶著零食去操場看元旦晚會,隻有顧星河以身體不舒服為由待在了教室。

其實他並不討厭晚會,不過他知道同學們都不希望他去。早在半個月前,大家彩排晚會節目時,就有意把顧星河排除在外。今晚終於要舉辦晚會了,他若跑去參加,總覺得自己像個小偷,在竊取不屬於自己的那份熱鬧。

黃昏結束得很早,黑壓壓的人群融入了夜色。遠方的操場上,無數的熒光棒晃動著,像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麵。

籃球場的方向亮起了燈,臨時搭建好的舞台上,一男一女兩名學長盛裝出席,用播音主持的腔調聲情並茂地念著開場白。通過效果不是很好的音響,顧星河隱約聽到了“元旦”“歡慶”“明誠高中”“莘莘學子”“感謝老師”這些字眼。

顧星河的人生是由大大小小的等待組成的——等待劉奶奶陪自己玩,等待嬸嬸們接自己放學,等待叔叔們參加家長會,等待小學畢業、初中畢業、高中畢業,等待長大成人……無數的等待他都撐過來了,可那天晚上,僅僅是兩個小時的元旦晚會,他卻像被世界遺棄了一千年。

教室裏沒有開燈,顧星河藏在黑暗中,快速而機械地旋轉著魔方,就在他閉上眼睛,幾乎要跟教室裏的寂靜融為一體時,燈亮了。

鹿央站在教室門口,準確說是扶著門框,單腳站立,另一隻腳懸空抬起,脫掉了鞋襪,露出腫大的腳踝。

見到顧星河時,她先是一愣,隨後欣喜地喊起來:“別幹看著,來幫把手呀!”

顧星河立刻收回魔方,走到鹿央身邊,卻半天不知道如何搭手。

“哎呀,笨死了,轉過去。”

顧星河轉過身,鹿央雙手放在他的肩上,扶著他單腳跳著回到了座位上。片刻的沉默後,顧星河破天荒地關心道:“你腳怎麽了?”

“幫體育老師布置舞台,不小心摔倒了,剛從保健室回來的,痛死我了。唉,真倒黴,不能參加元旦晚會了。”鹿央一臉無所謂地笑著,一點也看不出難過,她朝顧星河揚了揚眉毛,“喂,你就這麽幹看著啊?還不幫我揉一揉。”

“自己揉。”

“哼,小氣鬼!”鹿央撇撇嘴,往顧星河的口袋瞄了一眼,“你剛才在玩什麽呀?神秘兮兮的。”

顧星河猶豫了一下,把魔方拿出來。

“天啊!同學你今年幾歲了?”鹿央嘴上嘲笑,手卻第一時間搶過玩具,饒有興致地搗鼓起來,玩了老半天,卻連一麵都擰不出來,“哎,你這魔方壞了吧?你是不是買到假貨了?”

顧星河翻了個白眼,奪回魔方,飛快地擰起來,十秒不到就把它還原了。

鹿央驚到了,她從沒見過一個人玩魔方可以這麽快。

她直了直身體,輕咳了一聲:“還行。”

“目前最快的是5.55秒,2013年一個名叫Collin Burns的人在荷蘭的魔方大賽上刷新的世界紀錄。”

“哎喲,誇你兩句就要上天了。”

顧星河也後悔了,幹嗎要跟她講這些啊,她懂什麽?

“你剛才也就用了六七秒吧,加把勁超過人家呀。”

“說得輕巧。”

“是啊。”鹿央聳聳肩,“說得輕巧,做起來難。可是不試試怎麽知道呢?人總要有夢想嘛,不然跟汪星人有啥區別,啊對不起,忘記你本來就是薩摩耶了。”

顧星河懶得再理她。

沉默悄無聲息地降臨,空氣裏卻沒有尷尬的因子。

鹿央不知何時轉過身去,望著窗外出神,明晃晃的燈光下,她潔白的側臉顯得格外恬靜。

平時的鹿央老是把笑容掛在臉上,單獨跟顧星河在一起時雖然會卸下麵具,但也是古靈精怪,沒個正經。所以這還是顧星河頭一次看到鹿央安靜時的模樣,他驚訝地發現,女孩的嘴角竟然是微微向下的,看上去是那麽的憂傷,讓人想到凋零的白色櫻花。

激動的歡呼聲從操場那邊傳來,五彩繽紛的光亮投進鹿央的眼眸中,泛著生動的光澤,同時也照亮了她眼底的孤獨。

女孩的眼神勾起了顧星河的回憶:四歲那年的六一兒童節,劉奶奶帶他去遊樂園,那是他第一次去遊樂園。他呆呆地看著那架張燈結彩的旋轉木馬,很多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孩穿著新衣服,拿著棒棒糖,騎在木馬上轉啊轉,一邊轉一邊笑。很奇怪,那一刻顧星河發現自己並沒有想象中的喜悅,反而不知所措。

時隔多年,那種感覺又回來了,有一點難過,有一點不甘,還有一點想要抓住什麽、保護什麽的衝動。

“哇!”鹿央忽然興奮地喊起來,“到咱們班的節目了!這首歌是我選的,我把《夜空中最亮的星》改編成了大合唱,厲害吧!”

“聽不清。”顧星河不想潑冷水,但他們跟操場隔得太遠了。

“真煩,什麽破音響啊。”鹿央有點失望,旋即眼中又恢複了神采,“對了,我之前用手機錄過練習版。”

女孩拿出iPhone 5S,插上耳機:“頭過來一點。”

“不用了。”

“快點!不然沒法跟晚會同步了。”

“無所謂,反正我也……”

女孩單腳跳起來,冒冒失失地撞向顧星河,把另一隻耳機塞進他的耳朵。音樂響起的一瞬間,世界反而安靜了。

顧星河低頭,女孩正對著他笑。

有人推開教室門,顧星河猛地抬頭,眼中的期待立刻變為冰冷的厭惡。

“顧星河?!”班長十分吃驚,“你沒去衡山啊?”

眼下沒人,張馳一改往常的假正經,吊兒郎當地走過來:“哈,也是。你這種大少爺怎麽會去衡山那種破地方,八百年前就玩膩了吧?啥時候去夏威夷玩,別忘了帶上我呀,讓哥們也見見穿比基尼的金發美女。”

張馳成績優異,熱心有禮,尊師敬友,競選班長的票數遙遙領先第二名,可謂深得人心。不過這些光環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顧星河,他一眼就看穿了張馳:一個虛偽又傲慢的勢利小人。

張馳對此也心知肚明,單獨麵對顧星河時從不掩飾,似乎認準了顧星河跟自己是同一類人,絕不會拆穿他。

顧星河確實沒有拆穿他,因為不想惹麻煩。張馳這個人精明又狡詐,得罪了他,他一定不會放過自己,到時候自己的事情肯定藏不住。

“你不是也沒去?”不搭幾句話,這煩人的家夥是不會走的。

“我有病啊,沒事找罪受?”張馳誇張地攤開雙手,“況且我爸媽都沒時間,隻有鹿央那個傻子,居然一個人去了。”

“一個人?”顧星河抬高了聲音,“她不是……有家長陪同嗎?”

“哪有啊,一個人!”張馳很篤定,“衡山不坐纜車的話要四個小時才能到!而且這次學校要在山頂露營,而帳篷要在山腳下才能租到!也就是說每個同學至少要負重二十公斤爬上去,有家長陪同的還能輪流分擔,沒家長的全程一個人背,不累死才怪!嘁,還真當自己小公主、萬人迷呢,幹什麽都不能缺席,其實誰不知道她就是個笑話。”

張馳說著說著便更來勁了:“哎,說到鹿央,我剛聽到一個勁爆八卦,你絕對感興趣!她爸在外麵養小三這事千真萬確,上星期有人在美美百貨撞見了!這小三我認識,你也認識,你猜猜是誰!喂,喂,你聽我講完啊,你別走啊……”

顧星河衝出了教室。

下樓的時候他的動作越來越快,很快就跑了起來。

原來鹿央問他去不去衡山不是想嘲笑他,而是在向他發出結伴的邀請;原來去年元旦節那晚鹿央的眼神,也不是他自作多情的錯覺;原來她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灑脫,她其實也很害怕孤獨,害怕一個人,害怕沒有人關心、沒有人在意,所以才會戴上麵具,強打起精神,努力融入這個看似熱鬧卻離自己很遠的世界。

真傻啊。

顧星河衝出校門口,第一件事就是從書包裏找出手機,給班主任打電話。學校裏沒人知道,顧星河其實是用手機的,是一款黑色的諾基亞5320。這款曾經在2008年火爆到不行的低端智能機,應該算是諾基亞帝國最後的輝煌了。那之後,真正的智能手機崛起,這個板磚一樣的黑色方塊也成了“過氣”“老土”“鄉下人”的代名詞。

顧星河上初中後,三叔剛好換上iPhone 4,本來他打算給顧星河也買一部,小孩子嘛,哪個沒點虛榮心,上不起最好的學校,穿不起最貴的衣服,還不能用部最好的手機嗎?結果這個提議遭到三嬸的激烈反對,她堅持認為不能給小孩用好手機,否則整天玩手遊隻會耽誤學習。最後,顧星河便用上了從三叔手中淘汰下來的諾基亞5320,一用就是好幾年。

上高中後,顧星河把它藏在書包裏,平時都關機。一開始,也有不少同學問顧星河要手機號和微信,顧星河直接說自己不用手機,大家碰了壁,也不再自討沒趣。

電話很快接通,顧星河立刻表明身份。

“有事嗎?”班主任聲音急促,應該在忙著維護現場紀律。

“老師,我想去衡山,現在報名還來得及嗎?”

“你這孩子,早幹嗎去了?”班主任語氣不滿,“我問一下。”

不一會兒班主任重新拿起電話:“車上還有個空座位,但車馬上要開了,不會等你一個人,你能趕過來就來,趕不上就算了。”

“好。”

顧星河掛了電話,衝到路邊的一台自動取款機前,從褲袋掏出一張信用卡。說起來也是他運氣好,三嬸每個月都會讓三叔幫忙還信用卡,昨天三叔忙,就讓他幫忙去繳下費。今天早上他走得急,忘記把卡還給三嬸了。

提款機噌噌噌地清點著數目,吐出一小疊鈔票。顧星河心急如焚,都沒時間點錢,一把抽出鈔票,收回信用卡就走。

馬路對麵正好停著一輛出租車,行人道的綠燈閃爍,顧星河剛衝上斑馬線,眼睛就被一道強光閃到,仿佛有人正站在太陽底下拿著小鏡子照他。

他本能地擋住眼睛,閃光倏地消失了。與此同時,胸口的胎記處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感,顧星河本能地感覺到不對勁,飛快地退回到路邊。

馬路上,一輛凱迪拉克正高速開過來!它完全失控,越來越快,最後以至少一百二十碼的自殺式速度撞向正在等紅燈的本田,撞上之後卻並沒有停下,強大的慣性推著本田繼續往前衝。

“砰砰砰砰!”

四輛汽車連環追尾,最後被撞到的是一輛嚴重超載的小型貨車,後車廂裏裝滿建材,堆在頂層的是一捆不鏽鋼水管,在強大的撞擊之下,捆紮帶斷裂,十幾根鋼管“嗖”地飛了出去,有如一陣箭雨,丁零當啷地砸落在前方的人行道上,在地麵刮出無數條醒目的凹痕。

嗚嗚嗚嗚……刺耳的鳴笛聲此起彼伏。

被追尾的司機嚇得夠嗆,幸好係著安全帶才有驚無險。他們罵罵咧咧地衝下車,往身後一看,都傻眼了。

那輛肇事的凱迪拉克就沒那麽幸運了,車頭被生生壓縮在了一起,玻璃全被震碎,車主就像一顆脆弱的雞蛋,被打碎在了一片廢鐵中,血肉模糊,觸目驚心。眾人走近一看,發現他還有微弱的呼吸,應該是安全氣囊幫他撿回了一條命。

人命關天,司機們顧不上罵人,打電話的打電話,撬車門的撬車門,路人也紛紛圍上去幫忙,立刻把現場圍得水泄不通。

沒人關注顧星河。事實上,若不是那道強光的“提醒”,顧星河的風頭恐怕早已勝過凱迪拉克的車主——被十幾根不鏽鋼水管捅成馬蜂窩的屍體,一般人這輩子都見不到。

顧星河比誰都清楚這一點。他站在原地,恍惚了好一會兒,恐懼才後知後覺地蔓延至全身,他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右手下意識地捂住胸口,確認胎記不再疼痛,終於放下心來。緊接著他想起了鹿央,現在可不是傻站著的時候,他趕緊繞開車禍現場,鑽進了馬路對麵的出租車裏:“司機,五一路陽光廣場。”

“啊?去哪兒……”司機正盯著不遠處的車禍現場,半天沒回過神來。

“陽光廣場!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