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天,顧星河、夏魚、章釗正式加入獵能學院512屆一年級D班。D班先入學的二十七位同學自行分成了九個小組,三人順理成章地成為班裏的第十組。雖然夏魚逢人就介紹自己的小組是“UGO聯盟”,不過同學們更習慣叫他們“插班組”,並沒什麽惡意,僅僅就是順口。

秦山的教學宗旨跟封寒的截然不同,上課第一天他就強調:每個小組都是一個集體,必須緊密聯係在一起,隊友挨打,自己卻冷眼旁觀這種事絕不允許發生;隊友犯錯,自己卻撇清關係這種事想都別想。做人要講義氣,有血性,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校訓?什麽校訓?秦老師我從沒聽說過。總之,同伴的感情大於一切感情,小組的榮譽高於一切榮譽。

“不太明白。”章釗舉手。

“智商呢?昨天那一拳是不是太輕了,還沒把你打開竅?”秦山毫不客氣地扔給他一個大白眼,“落實到細節處就是,在校期間每個人的行動都和小組掛鉤,一人犯錯,集體受罰;一人立功,集體嘉獎。每個小組的基礎分是六十分,每月底會有一次審核,同一個小組連續兩次獲得最低分就全組退學。”

“明白了!”章釗回答的聲音最大,以證明智商正常。

正式開課第一天,他就率先害小組被扣掉三分。

四個班級都需要晨跑,每天五點半起床,沿學院的環島公路慢跑一圈。章釗睡過了頭,手忙腳亂地衝到集合地點一看,才發現同學們都換上了晨跑的運動服,就他一個人穿著筆挺的製服,回宿舍換衣服肯定來不及了,他隻能硬著頭皮跑。

環島公路全長十六公裏,又叫“愛情公路”——從高空俯視時,它是一個心形。每天傍晚,都有學長邀請學姐來這條路上一邊散步一邊聊詩詞歌賦、人生理想,聊著聊著就在美麗的夕陽下牽手成功了,這裏遂成了名副其實的愛情公路。

沿著愛情公路慢跑一圈可不是鬧著玩的,雖然大家都是獵能者,但現階段跟普通人沒什麽兩樣,平時上體育課跑個一千米就得腰酸背痛好幾天,運動會上誰要敢報名三千米長跑,那都是英雄,現在一上來就是一萬六千米,還不得脫層皮?如果你還穿著極不適合運動的製服和皮鞋,那隻能說是——實力作死。

章釗叫苦連天,必須找室友問責:“你幹嗎不叫我起床?”

顧星河保持著平穩的呼吸節奏:“叫了三次,最後一次把你被子都掀了,你說你真的醒了我才走,誰知道你說話像放屁。”

“我那不是……被分到D班受刺激過度嗎?”

“什麽刺激需要玩手機玩到深夜三點?”跟章釗混久了,顧星河也學會吐槽了。

“你懂個鬼,我心裏苦!”

“閉嘴,跑步。”隊長夏魚在兩人腦袋上分別招呼了一下,終結了隊員們毫無營養的話題。

不一會兒,B班的同學就迎麵跑過來,隊伍裏傳來稀稀疏疏的笑聲。一個B班學生直接喊話:“小D們趕緊跑啊,不然隻能吃剩飯咯。”小D就是他們對D班的簡稱,聽起來像“小弟”,所以他們叫得很得意。

“哈,小D倒是很親切呢。”夏魚可不是省油的燈,“不過你們的B班就不那麽好聽了,不如叫2班咯。”

“你才2,你們全班都2。”B班陣營裏有人怒道。

夏魚笑容滿麵:“B你們不喜歡,2你們也不滿意,不如合起來叫2B班吧!”

B班人還想反擊,無奈已經跑遠了。

章釗用胳膊肘捅捅顧星河:“太狠了,這女人真可怕!”

“所以別惹女人。”顧星河想到了伶牙俐齒的三嬸。

不多久,C班的同學們也呼啦啦地跑過來了。

原本“比較差”的C班和D班應該惺惺相惜才對,正所謂吊尾車何苦為難吊尾車。事實上,自古以來學院就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A班跟B班稱兄道弟,C班跟D班緊緊抱團。

可這一次,C班的同學也笑起來,他們在笑章釗。

“穿製服的同學,我敬你是條漢子,哈哈哈!”

這次夏魚沒有反擊,UGO的臉都被這個豬隊友丟光了。

換平時,章釗一定會說幾句俏皮話緩解尷尬,眼下卻隻有喘氣的份兒。他實在太難受了,筆挺的製服完全不像運動服一樣吸汗、透氣,濕透的襯衫緊貼著身體,讓他有種要被包成木乃伊的感覺。腳上那雙皮鞋威力直逼“老鼠夾”,他的雙腳估計已經被磨出血泡了,跑一步就鑽心地疼。

和C班擦肩而過後,大部隊略微放緩速度,章釗扶著顧星河的肩,拉他停下來走了幾步:“那個王子真不是東西。”

“什麽王子?”顧星河聽不懂。

“人魚公主的童話聽過嗎?人魚變成了人類,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我算是體會這種苦了,簡直痛不欲生啊!就這樣王子還不娶她,你說他是不是渣男?”

顧星河隻想給他回複六個點。

最後一個打照麵的是A班,不愧是封寒那種法西斯帶領的最強班級,A班速度平穩、步伐整齊,就算是新生也是軍訓匯報表演時的新生,唯一的瑕疵就是有個胖女孩遠遠落在了後頭。趙小兔吃力地挪動著腳步,肥大的運動服徹底濕透,像是淋了一場暴雨,看得出她又羞愧又痛苦,但還是孤零零地堅持著。

夏魚歎了口氣,不忍再看。

同一方向過來的A班很快趕超上來,和B班不同,他們神色驕傲,直視前方,好像超過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個路障。不得不說,這種骨子裏的優越感比耍嘴皮的嘲諷更傷人。

“同學們加油啊。別人能做到的,我們一樣能。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一個腦袋圓得像核桃,戴著一副金絲圓眼鏡的男生喊起了口號,他是D班的班長,聽說是自薦的。

班長的鼓舞很有效,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少年們的好勝心被激起了,全班的速度漸漸提起來,隊伍也整齊了不少,除了章釗。

他一點點脫離了集體,大有去找趙小兔敘舊的架勢。

“章釗人呢?”夏魚回過神時發現他已經不見。

顧星河茫然地搖頭。

兩人放慢速度等了一會兒,仍不見章釗的蹤影,無奈隻能重新追上大部隊。眾人一直跑到後半圈時,章釗才忽然從路邊的草叢裏跳出來,高喊一聲:“德瑪西亞!”

夏魚大為驚訝:“你上哪兒去了!”

“當然是抄近路啊。”章釗非常得意,看樣子早躲在這裏等他們了。

“天啊!我怎麽會有你這種隊友?不行,我要揭發你!”夏魚擺出一張大義滅親的嚴肅臉。

“穿製服跑步簡直就是滿清酷刑,誰試誰知道!”章釗欲哭無淚,“夏姐,這次就算了,再說你要告發我,受牽連的可是整個小組。”

“坑貨。”顧星河沒有停下,一臉嫌棄地從他身邊跑過去。

“喲謔,你這個D班的渣渣還有臉說我了是吧?”章釗罵罵咧咧地追上去,伸手就往顧星河的臉上摸,接著又往自己臉上抹。

“幹什麽?”顧星河受到了驚嚇。

“借點汗水給我啊,作假做全套,敬業精神懂不懂?”

“找別人借!”顧星河要瘋了,加速擺脫他。

“小氣什麽,下次我也借你的。”

“別碰我!”

夏魚一臉鬱悶地跟在後麵,開始懷疑起自己選隊友的眼光了。

兩分鍾後,十號組跟著大部隊回到了集合地點。秦山一見到章釗就朝他招手。章釗屁顛屁顛地跑過去,故意大口喘氣,假裝累得不行。

“章釗同學,”秦山幸災樂禍地笑道,“穿著製服跑累不累?”

“還好,還好……”

“還好啊?那就再去跑一次。”

“啊——為什麽啊?!”章釗震驚了!再跑一次還不如叫他去死。

“章釗!”秦山大喊一聲。

“在!”

“第一天晨跑就抄近路,十號組扣三分,加跑半圈!”

夏魚殺了章釗的心都有,但作為隊長,她確實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她狠狠瞪了一眼章釗,一會再好好收拾他!

顧星河懶得說話,默默跟上。

夏魚小學二年級就開始練習跆拳道,每天都有體能訓練,這種程度不算什麽。顧星河初一那年自行車被偷,雖然新買一輛也花不了多少錢,但是為了不看三嬸的臉色,他壓根沒提這事,那之後每天都是跑步上學,一跑就跑了三年,良好的體能基礎就此打下。

章釗就完全不行了,自從上小學四年級家裏購置電腦後,除了偶爾打打籃球耍耍帥,他基本就跟戶外運動說拜拜了,全身上下最發達的肌肉大概就是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了——點鼠標。自知難逃一劫,他賊心不死:“老師,你怎麽知道我沒跑?你又沒跟著隊伍。”

秦山拍拍他的肩:“算你倒黴,剛才一位正直的學長在打靶場練習射擊,看到有個穿製服的一年級新生正在鬼鬼祟祟地抄近路,立刻給我打了舉報電話。”

“哪個孫子這麽缺德?”章釗憤憤不已。

“正好,還沒掛呢,說兩句?”秦山舉起手機,按下免提,薑佑的聲音從電話裏傳過來:“是我。”

“老大!”

“你剛才說誰孫子,誰缺德啊?”

“什麽孫子啊,我說孫燕姿呢老大!我是她歌迷,覺得她太瘦了,擔心她是不是缺德、缺鋅、缺鈣什麽的!”這信口開河的本事也沒誰了。

“你不但侮辱我的人格,還想再侮辱我的智商。”

“誤會啊……老大,都是誤會!”章釗立刻認,開啟哭號模式。

“你是我的小弟,你丟的不是自己的臉,是大哥的臉知道嗎?”

“知道了!絕對沒有下次!”

“說,錯哪兒了?”

“我晨跑不該抄近路!”

“誰管這些呢!下次穿製服時一定要係領帶,細的那種,粗款的早就不流行了,看起來超蠢的。沒時間打領帶,戴個領結也OK,但領結一定要純色的,太過花哨的款式,以你平庸的姿色根本駕馭不了,明白?”

“是!老大!”

“還有,頭發也要好好梳一下,發型可是男人的第二張臉。”

“是!老大!”

“退下吧,我用餐了。”

“是!老大!”

UGO絕對是受到詛咒的不祥聯盟,成立短短幾天,就接二連三遭遇重創。受罰結束的章釗如此評價。沒人理他,跑了二十多公裏的顧星河和夏魚已經累到虛脫,真佩服章釗還有吐槽的力氣。

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們趕去食堂時,早餐全部賣完了。饑腸轆轆的三人胡亂啃了兩片餅幹,換好衣服,直奔D班的多媒體教室。

這次章釗沒有遲到,因為他不需要再回寢室換製服。

當他走進教室時,一股銷魂的汗酸味立刻激起了公憤。就連隊友顧星河和夏魚也捂著鼻子讓他坐遠點。他一個人待在角落,默默畫圈詛咒著這個冷漠的世界,不過很快他又滿血複活了——小仙女蘇禾老師出現了。

蘇禾老師笑盈盈地推開了教室門,她的笑容百看不厭,自帶治愈光環,裏麵很多同學還是第一次見她,不由得看沉醉了。

“蘇禾老師!”章釗激動地揮手,“這裏!這裏!”

“嘿,章釗同學呀。”蘇禾對他印象深刻。

“你不是A班的老師嗎?”

“D班的理論課老師有事,暫時由我代課。”蘇禾又看向大家,“這裏大多數同學還不認識我,我先自我介紹下吧,我叫蘇禾……”

顧星河眉頭一擰,心沉了下來。

順利通過獵能測試後他立刻開始著手調查,昨晚他登錄了獵能學院的官網,把學院裏所有教師的簡介和照片查看了一遍。無巧不成書,一年級D班的理論課老師正是禹川的未婚妻——那位跟禹川一起在大理遇難,如今正躺在重症監護室的女人。她叫樸允慧,中韓混血,二十六歲,2009年畢業於獵能學院D班,高級翡藍獵能者。

他本以為蘇禾會針對樸允慧老師的事多說一點什麽,誰知她口風這麽嚴,看來薑佑的推斷沒錯,此事絕不簡單。

“每天上午是理論課時間,不過我要兼兩個班,所以不能一直陪著你們,我會花一小時左右跟大家講解要點,剩下的時間就靠大家自習了。有不懂的先做記號,提問時間一起提問,或者課後寫郵件給我……”

“可以寫情書給你嗎?”有調皮的同學插嘴道。

“早戀可是要扣學分的噢。”蘇禾微微一笑,巧妙地化解了尷尬。

她走向教室中間,長發飄過的空氣裏留下一絲淡淡的玫瑰甜香:“其實學院裏的上課形態跟現在的大學很像,每天的課程不多,光靠上課這點時間肯定不夠,想要每門科目都拿優的話,還是得靠平時自覺。”

“好啦,咱們開始吧。”蘇禾回到講台,點開了電子觸屏黑板,數據立刻同步到同學們課桌上的嵌入式平板電腦上。

“這學期的文化課程中,有五門必修課。”蘇禾白皙的指尖滑動,電子書在屏幕上一一呈現,“分別是《獵能理論學》《獵能的掌握與運用?初級篇》《死徒的演變與進化(簡要版)》《近身格鬥?入門篇》《高中綜合文化(上冊)》。”

“高中綜合文化是什麽鬼呀?”章釗想來獵能學院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躲開高中的文化課,現在看來自己太天真了。

“《高中綜合文化》全套三冊,是為了讓大家不落下正常世界裏的高中知識,學院專門挑重點編排的一套書。”蘇禾笑容明媚,“就算是獵能者,基本的文化素養我們也還是要有的。既然說到這個,如果大家感興趣,《大學綜合文化》,全套五冊,我這裏也有。”

見大家的眼神驚恐萬分,蘇禾抿嘴了然地笑了:“開玩笑的啦。”

“接下來是選修課的介紹,選修課就五花八門了。”蘇禾輕輕在手心裏敲著觸屏感應教鞭,“比如《人類進化史》《獵能基因學》《死徒行為學》《冷兵器史》《現代兵器入門指南》《實用社交技巧一百課》《偵查與反偵察》《社會心理學》《表演學》……每周星期六和星期天都有選修課老師公開授課,獵能學校的選修課規則有些不一樣,不限定大家的選修課數量,所有課你都可以去聽,都可以報名參加考試,考過就算學分。隻要肯吃苦,想修高學分不難。”

“等等!都沒假期的嗎?”章釗問出了廣大同胞的心聲。

“每個星期天下午有四個小時的自由活動時間。”

“老師,”章釗舉手,“既然不限定選修課的數量,那我都不選可以嗎?會影響畢業嗎?”

蘇禾一怔,她在A班聽到的都是“最多可以選幾門”“選得太多,考試時間會不會衝突”,但章釗問出這個問題時,下麵一群人居然還翹首以待,A班和D班……還真是不一樣呢。

她略微無奈地笑了笑,走到了最後一排的章釗身旁,前麵的同學紛紛轉身看去。

“作為老師呢,客觀地回答章釗同學的問題,這對畢業沒有影響。原則上來說,隻要你通過了所有必修課,就可以從獵能學院畢業。”

她將一絲劉海拂到耳後,語氣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卻又跟平時不太一樣:“不過作為校友兼學姐,我建議你們還是多上一點選修課。因為這些關係到的不僅僅是你未來的前途,更關係到你在執行任務時的成功率。成功率的另一種說法是……”蘇禾目光明亮,“存活率。”

教室裏一時間鴉雀無聲。

“你們都還小,想偷懶的心情老師能理解。但我相信,過段時間,當你們跟著學長外出執行任務,接觸到真正的死徒和恐怖分子時,你們絕對會改變這種想法的。”

她拍了拍章釗的肩:“古人說‘書到用時方恨少,事非經過不知難’,這句話對於獵能者來說早已不再是名言,而是警言,是法則。老師希望每位同學都平安健康地活著,所以,老師希望你們都能夠足夠優秀、足夠強大。”

蘇禾站回講台上,拍拍手活躍氣氛:“上課第一天,同學們打起精神,一起加油好不好?”

“好!”這一次,沒人再怠慢。

蘇禾微笑著點開屏幕:“在上《獵能理論學》之前,請同學們先點開《近身格鬥?入門篇》第四十三頁,第六章,閃避的技巧。下午秦老師會帶大家去訓練場進行實地訓練,所以我先抽點時間簡單講解一下。”

中午,獵能學院的一年級食堂裏,UGO三人組無精打采,吃東西時味同嚼蠟,感覺腦袋裏有一千個人在打群架。

他們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沒料到獵能學院的文化理論課如此難。

章釗自不用說,他興高采烈地點開了《死徒的演變與進化》,看到開篇第一句話“截至2013年,已知的死徒種類有3153種”時立刻把書關掉了。

成績一直不錯的夏魚和顧星河也好不了多少,他們點開《獵能理論學》耐著性子看了幾頁,電視劇裏的那些武功秘籍好歹還有動作圖解,但這本書上全是抽象的文字,其中還引用了哲學、醫學、數學、生物學等各個領域的專業名詞。

兩人點開索引詞,彈出來的解釋通常都是幾千字的科普文,而這篇科普文裏又會出現更多艱深難懂的專業詞匯,他們不得不再次點進去了解。這樣往下拓展了幾層後,顧星河赫然發現自己正在看《古希臘哲學》,夏魚則在看《量子論基礎》,最後兩人崩潰了。

“萬事開頭難嘛!”夏魚永遠不忘記身為隊長的責任,鼓勵隊友,“咱們這樣不行啊!說好的全班第一呢?”

“第一不好說,加個倒數我倒是有信心。”

“瞧你那點出息!”夏魚瞪了他一眼,見顧星河心不在焉,便說,“星河你怎麽不說話,學傻啦?喂!”夏魚舉起筷子在顧星河眼前亂晃,“想什麽呢?”

“……沒什麽。”顧星河回過神來,他在想樸允慧老師的事。

夏魚欲言又止,輕歎了一聲。

這幾天,UGO三人組雖然表麵上相處融洽,但她能感覺得到,顧星河的心裏始終立著一堵堅硬的高牆,把所有人都擋在外麵。她真的很不喜歡這種感覺,對她來說,同伴這種存在一旦認定了就應該毫無保留、肝膽相照,就像《三國演義》裏的桃園結義,拜了把子,磕了頭,一輩子都是好兄弟,有酒一起喝,有肉一塊吃,有女人……這個舊社會的惡習就算了。總之,遮遮掩掩、處處設防不是她夏魚的風格。

下午兩點,秦山把大家帶到了四號訓練場。

四號訓練場像一個露天網球場,正方形的藍色塑膠地麵,四麵鐵網環繞,東南西三麵鐵網下麵各架有三台網球發射器,北麵鐵網下隻有一台。這些網球發射器都被改裝過,發射器的膛口可以人工擺動,就像一台超大口徑的機關槍。

“剛有人問我什麽時候學習獵能。大家別急,急也沒用,體能訓練是一切的基礎,基礎過關了,自然會進入係統的獵能課程。”秦山掃了一眼觀眾席上的同學們,“今天下午,我們進行閃避訓練。誰能告訴我,為什麽我要把閃避訓練作為第一堂課?”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抖機靈的男生叫左慶龍,外號左小刀。因為他自我介紹時說的是:“大家好,我叫左慶(青)龍,右白虎,腰間三把刀。”左小刀長著一張純良無害的娃娃臉,不說話時就是一個陽光乖巧的美正太,偏偏特別能耍嘴皮子,跟章釗並稱D班的“嘴炮二人組”。

“同學你叫什麽名字?幾組?”

“左慶龍,三組。”

“你的回答很有創意。”

“謝謝老師。”

“不客氣。三小組扣兩分。左慶龍繞訓練場蛙跳五圈,立刻。”

左小刀在同學們的哄笑聲中別別扭扭地出列了。

“還有人要回答嗎?”

班長舉起手:“閃避,就是為了躲開敵人的攻擊。我猜,因為我們還太弱,現階段第一要學的就是保護自己。"

“一號組加一分,雖然不完全正確,但能基於自己的理解去做分析和推導,不錯。”

秦山雙手插袋,走向最近的一台網球發射器:“你們還是新生,雖然體內的獵能共振已經可以點亮測試燈,然而絕大多數人還無法使用獵能,和普通人無異。但是,無論是死徒還是恐怖分子,它們是不會等你們成長的。”

這個轉折讓所有人心裏一緊,上午蘇禾也講過類似的話,不同的風格,卻同樣有分量。

“重視閃避,就是重視反應能力。很多時候,生死隻在一瞬間,超強的反應力能在關鍵時刻救你們的命,都給我記牢這一點!”

“是!”大家異口同聲,聲音洪亮。

訓練開始。

秦老師讓一、二號小組從觀眾席出列,又讓一號小組站在三台網球發射機後麵。

“這個設備操作很簡單,有履帶會自動把球補充進發射膛,你們隻需要轉動發射筒的角度,瞄準射擊對象,按按鈕就可以發射。充當炮彈的網球都經過特殊處理了,打在人身上除了會留下一個熒光色的黃點之外,沒什麽痛感。現在,一號組操作三台機器射擊我,二號組準備。”

網球發射機的射擊頻率是一秒一次,三台發射機也就是一秒鍾三發球。麵對飛向自己的網球,秦山沒有做出大幅度的閃避動作,懶洋洋地歪歪腦袋、抬抬手腳就輕鬆躲開了。

示範的同時,他不忘高聲跟大家溫習課本知識:“閃避的基礎功主要講究手眼身法步,常用於戲曲表演和太極拳。手為勢,眼為靈,身為主,法為源,步為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要在敵人出手之前就預判出他的動作軌跡,然後通過手、身、步的共同協調來化解……”

一分鍾結束,三人共射出一百八十顆球,秦山全部避開,大氣都沒喘,雙腳始終停留在直徑一米以內的圓圈裏。

秦山恨鐵不成鋼地皺起了眉頭:“射擊的同學能走點心嗎?你們要把它當成射擊訓練,要虛實結合,要用假動作引誘我做出錯誤的預判,要把我當成五千萬大獎一樣想盡一切辦法打中我,這樣輪到自己練習閃避時才能快速領悟。”

一號組挨了批評,悻悻地來到場地中間進行閃避訓練,二號組的接過網球發射機,三號組在一旁做準備。

學院有嚴格規定,上課時間不能飲酒,不過秦山從不覺得自己在飲酒,他隻是口渴了想喝點水……男人從胸前口袋裏掏出軍用酒壺,擰開瓶蓋,慢悠悠地喝兩口,心情舒暢地走回觀眾席,在夏魚身邊坐下。他從不掩飾對夏魚這種聰明女孩的偏心,就如同從不掩飾對陰城那種乖戾少年的厭惡。

“秦老師,如果這裏的十台網球發射器同時攻擊,你全部能躲掉嗎?”夏魚琢磨這個問題好久了。

“能,但堅持不了多久,最高紀錄是十四秒。”

“那也很厲害了啊!”章釗這次沒拍馬屁,全是肺腑之言。

“前、左、右的九台網球發射機還好辦,視線餘光都能捕捉到。最難辦的是背後那一台,你必須集中所有聽覺去捕捉它的聲音,再根據聲音預判它可能射出的方向,這樣一來,注意力就不夠用了。”

秦山又喝了一口酒:“而且我不屬於敏捷型,純粹論速度,在學院裏排不上號。不過我的出拳速度很快,所以當初我才能輕鬆教訓陰城那小子。”

“陰城速度很快嗎?”顧星河問。

“很快,還會更快。我們都是熾金獵能者,我偏力量,他偏爆發。速度依靠的是最短時間內肌肉的極限爆發。爆發十分損傷身體,不可能持續,但他體內還擁有很強的蒼青獵能,可以不斷治愈,這大大彌補了爆發的缺陷。”

秦老師微微眯起雙眼看向顧星河:“雖然我不想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但那小子將來會很可怕,你要小心點。”

幾人皆沉默了兩秒。

“哎!我們幹嗎要怕他啊,真是的……我們的敵人是死徒,一起開開心心打怪獸、刷副本不好嗎?”章釗有點心虛地看了看大家,“咱們不會真的要跟他打架吧?”

“你幹嗎不去問他本人?”夏魚一見章釗認就生氣,她可沒忘記陰城差一點殺掉顧星河的事情,雖然後來在獵能測試時陰城又救過他一次,但那也隻是為了親手殺死他吧。陰城就是一個癡迷力量的瘋子,看誰不爽就滅誰,毫無正義可言。

“對決中速度有多重要?”顧星河繼續問。他想知道自己跟陰城的差距有多大,他必須確保自己安全活到救醒鹿央的那天。

“這個難說。不過實力相當時,速度快就太重要了。”秦山苦笑,似乎想起了一些吃虧的往事。

“我就說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吧。”體罰結束的左小刀一屁股坐在章釗身旁,別人蛙跳五圈早就滿頭大汗,他卻一臉清爽,像是散了個步。

“快去準備,馬上到你了。”秦山瞪他一眼。

“是是是!休息下嘛。”左小刀跟章釗鬧了一會兒,依依不舍地上場了。

“陰城快,總有比他更快的人吧?”夏魚不服氣,就他那種心術不正的人,再強也不會有好下場。

“當然。”秦山目光一亮,“正好讓你們看看前輩們的成績。”

觀眾席的旁邊有一台自助服務終端機,秦山用自己的指紋激活了屏幕,找出了訓練場前十名的曆史數據,並放大前三名訓練者的資料給學生們看。

第三名叫羅密歐?卡佩:十台發射機同開,閃避時間24秒。

第二名是唐謙老師:十台發射機同開,閃避時間27秒。

看到第一名時,顧星河呆住了。

第一名:龍囿希。十台發射機同開,閃避時間53秒。

“大嫂威武!二三名加起來都還沒她多,傲視群雄啊!”章釗十分驕傲,大哥的女人就是他的女人……呸,女神,他自豪那是必須的。

“別開心太早。”秦山說道,“閃避訓練的冠軍是唐謙。嚴格來說,龍囿希作弊了。”

“作弊?”顧星河很詫異,她那種一絲不苟的人居然會作弊?!

“她有一條手指大小的金色蜥蜴,你們可能見過。她是幻紫獵能者,擅長精神控製,她跟那隻金色蜥蜴已經達到‘神移’的境界……簡單地說,她可以拿出一部分意識依附於蜥蜴的大腦中,她是自己,同時又是蜥蜴。”

顧星河想起來了,當初在鹿央家小區的地下車庫,龍囿希跟神秘死徒對戰,命懸一線時,似乎就是靠這一招成功反殺掉那隻詭異的紅色眼睛。

“啊——我明白了。”夏魚笑了,“她有四隻眼睛。”

“聰明。當時監考老師並不知道她肩上的蜥蜴可以充當她的眼睛,她自己也不清楚規則,考試時一口氣破了唐謙的紀錄。在此之前,唐謙的紀錄保持七年了。但是關於這件事也是有爭議的,比如熾金獵能者在進行閃避訓練時,都會或多或少地強化肌肉給身體提速,這是一種本能,無法規避,龍囿希和蜥蜴的情況特殊,也可被視為高級幻紫獵能者的本能,算不算作弊,見智見仁。”

“我的媽呀,這神移也太玄了!”章釗羨慕極了,要是自己的獵能有那麽酷炫多好。

“幻紫本來就是最神秘詭異的一種獵能,據說厲害的人,甚至可以一定時間內進行百分百的意識交換。”秦山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

夏魚也驚呼起來:“那不就是靈魂互換嗎?”

“可以這樣理解。”

顧星河看著屏幕上的“龍囿希”三個字,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那個做什麽事情都認真到冷酷的女孩。

就算她有兩雙眼睛,唐謙的極限是27秒,兩倍也才54秒,龍囿希卻可以撐到53秒。但這種高速閃避極度消耗體力,就跟跑步一樣,跑前50米的時候速度最快,到了200米時就慢很多,400米的時候就開始累了。龍囿希能做到53秒,就算沒有蜥蜴的存在,恐怕她的閃避實力也在前三名。

他又想起龍囿希曾經跟他講過的鬆獅和博美的故事。或許曾經她也是那隻博美,為了成為有話語權的鬆獅,她一定比任何人都要努力吧。每個人都有非做不可的事和非走不可的路,為了達到目的,隻能拚上一切。

相比之下,他顧星河付出的,還遠遠不夠。

“這麽厲害,我們也不能輸啊!”一想到學院裏臥虎藏龍、高手如雲,夏魚的鬥誌更高昂了,“星河、章釗,準備下,馬上到我們了!”

兩名同伴躍躍欲試地離開,顧星河卻不急著走,他抓住機會,終於把糾結了一中午的問題問出了口。

“樸老師什麽時候能來給我們上課?”

“不知道,還在生病。”

“什麽病要耽誤這麽久?還是說她……”顧星河小心翼翼地試探,“受傷了?”

秦山迅速回頭,有點意外地看著眼前這個麵龐清秀的男孩。十號小組的另外兩個人總是嘰嘰喳喳,顯得沉默寡言的顧星河的存在感更弱,但其實這種人才想得最多吧。

“她生了什麽病,你都調查過了吧?”

顧星河一怔,這男人太敏銳了。

“你為什麽這麽在意?”秦山可不傻,“別跟我說是因為關心自己的理論課老師,你和她根本不認識。”

顧星河不再講話。

秦山微微歎口氣,算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況且這些天他確實很苦悶,正想找個人說說。

“以下隻是我的個人猜測,你隨便聽聽。”

“好。”顧星河感激地抬起頭,目光急切。

“那不是意外,他們遭到了襲擊。”

“被什麽襲擊了?”

“還不知道,但絕不是死徒,至少襲擊樸允慧的不是。”

“真的嗎?!”太好了,不是被死徒咬傷,就說明沒有中毒!這樣樸允慧老師就有機會醒來,他也就有機會通過她找到禹川。

“原因有二。一、能傷到樸允慧的死徒很少;二、她身上沒有任何外傷。所以,她隻可能是被一種獵能者攻擊的。”

“幻紫獵能者!”顧星河脫口而出。

“對。雖然不少死徒也能使用幻紫獵能,但這種可能基本可以排除。”

“為什麽?”

“樸允慧是翡藍獵能者,天生就對幻紫獵能有一定的免疫力。可她現在不僅受到幻紫的傷害,還傷得這麽嚴重,這根本不是幻紫係的死徒能做到的,恐怕,連龍囿希這種高級接近頂級的幻紫獵能者也做不到。”

顧星河一驚,龍囿希都做不到,還有誰能做到?

“幻紫獵能中有一種隻存在於傳說中的招數,叫夢噬。”秦山臉上浮現出痛苦之色,“它是製造幻覺和精神侵占的終極結合,能在一瞬間攻陷對方的深層意識,利用對方的人格弱點和心理缺陷,製造出媲美現實的完美夢境,意誌力不夠堅定的人會在夢境中沉淪,直到死去。我擔心,樸允慧中的就是這一招。”

顧星河握緊了拳頭,剛剛看到的一點曙光,又迅速消失了:“那她……還能醒來嗎?”

“她是個堅強的女孩。”秦山答非所問,他看向訓練場,目光傷感,眼角的魚尾紋平添了幾分悲愴。可是,再堅強的人也有軟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