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眼中的世界,目光所至之處,萬物皆可隱,唯你最鮮明

兩年前,泰國芭提雅。

芭提雅,是位於中南半島南端的泰國一個海島旅遊城市,素以開放的性文化與色情產業聞名世界,被譽為“性欲迪斯尼樂園”“男人的天堂”。

然而白天的時候,它隻是一個平凡安寧的濱海小城,椰樹海風,藍天碧水,和世界上所有的海島一樣,沒有什麽不同。

趙敏敏的處女作《天璣》出版,拿了一筆不菲的稿費,為了犒勞自己,她來了泰國旅遊,芭提雅是她這場旅行的最後一站。

她穿著長裙戴著草帽,肩上還裹了條紅色碎花大披肩,下午的時候她沿著海濱大道隨意走了走。海濱大道全長四十多公裏,白沙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粼粼的光,不遠處就是漫無邊際的大海,海水是清澈的藍綠色,海麵平靜,與藍天交相輝映,就像一塊倒扣著的巨大的綠鬆石,風景十分宜人。

趙敏敏一路走走停停,忽然看到一處樹蔭下,有個皮膚黝黑的婦人被一群遊客圍著,她心生好奇,走過去湊了湊熱鬧。

遊客裏也有些中國人,見她是個白皮膚大眼睛的亞洲女性,便跟她攀談。聊過之後,趙敏敏才知道,這是當地有名的一個靈媒,不過這靈媒有些講究,隻給自己看得上的人卜問吉凶。

趙敏敏跟她奶奶一樣,是個堅定不移的唯物主義者,她奶奶嘴裏那些魍魎精怪從來都是些哄她睡覺的床頭故事,她自己倒是半分不信這些牛鬼蛇神,也不信一個人的命盤能被一個凡人的一張嘴斷定。

她心道這個所謂的靈媒怕是個騙子,專坑這些不明就裏的遊客的錢,不然,靈媒不應該坐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小屋裏每天坐悟神諦嗎?怎麽還出來海邊吹海風曬太陽?

不靠譜,十分不靠譜。

她覺得無趣,正想轉身走開,不料,左手卻被那靈媒一手扣住了。

那婦人生得瘦弱,手上力氣倒是十分大,細瘦的手指像雞爪似的,扣在趙敏敏手腕上,她摳都摳不下來。

人群裏的中國人提醒道:“她這是看上你了,要給你占卜呢。”

婦人看著確實像有點道行,一邊抓著趙敏敏的手,一邊眼皮上翻,翻出一雙死魚眼似的眼白,看著讓人瘮得慌。

這麽高難度的動作一下子就把趙敏敏這個唯物主義者給鎮住了,心說出來混的果然都不容易。

既來之,則安之。

她也不掙紮了,就地一蹲,等候那靈媒回過神來替她占卜。

周圍的人也想旁聽,卻被變正常了的靈媒揮手趕走了。

人都走了之後,她盯著趙敏敏的眼睛看了許久,才嘰裏咕嚕說了一長串話。

趙敏敏連忙從長裙側口袋裏翻出手機,打開翻譯軟件,對著靈媒說道:“等一下啊,您再說一遍,我聽不懂。”

靈媒又劈裏啪啦說了一大段話,然而也不知道她說的哪國的鳥語,趙敏敏換成英語、泰語,翻譯軟件都翻不出來。

於是,她就隻能蹲在地上一臉茫然地看著那靈媒。

靈媒估計也是從她臉上看出了大大的疑惑,無奈之下,最後一句話總算說了一句英語,大意是讓趙敏敏去找個男人睡一覺,吸吸陽氣破破災。

趙敏敏:“……”

她懷疑這個靈媒是芭提雅島上哪個不景氣的小酒吧派來的下線,專來拐騙她這種獨行女性。

趙敏敏心道果然不靠譜,她為什麽要浪費這十多分鍾蹲這兒聽這人扯淡。眼前的靈媒還在耳提麵命地把那句話重複了好幾遍,趙敏敏隻得敷衍地點了點頭。

最後,她想了想,用中文說道:“婆婆,我不想要男人,我現在隻想暴富。”

一陣海風吹來,她的帽子有些不穩,她單手壓了壓頭上那頂大草帽,帽簷下一雙漆黑的大眼睛輕輕彎起,眼角攢出點兒頑皮的笑意。

“噢,還有,我要詛咒魏行止那個渾蛋,唔……咒他不舉好了,哈哈哈哈哈哈!”

神神道道的靈媒也不知有沒有聽懂,趙敏敏也不管,從口袋裏掏出兩百泰銖放在了她的手心,然後就輕飄飄走遠了。

等太陽沉進海平線裏頭,芭提雅的夜晚就這麽悄然來臨了。

夜晚的芭提雅才是她的本色,五光十色,燈紅酒綠,海濱大道和芭提雅2路,以及它們之間的1街到17街,一路都是露天酒吧,穿著暴露的泰國女孩兒手裏舉著“happy an hour”的牌子,站在街頭明目張膽地攬客,甚至還有些麵孔精致秀麗的男孩子神色曖昧地過來牽你走進巷子深處。越南戰爭時期的芭提雅還隻是一個貧窮落後的小漁村,奔赴前線的美國大兵在此處登岸後尋歡作樂,從此色情消費在泰國這個虔誠信仰佛教的宗教聖地奇異地膨脹了起來,到今天歐洲男性都還是芭提雅的回頭客,街上四處可見白白胖胖的歐洲老男人懷裏摟著嬌小黝黑的泰國女孩兒親熱。

趙敏敏一個單身年輕女性,很快招來了男人們不懷好意的打量,她至少拒絕了十多個各國男人的搭訕和拍掉了N多隻鹹豬手,大名鼎鼎的紅燈區她還沒逛到一半,就生出了退卻之心。

然而還沒等她轉身,她就看到了讓她的腳再也動彈不得的一幕。

三年三個月零八天,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她和魏行止在異國他鄉的陌生街道上重逢。

他穿著繪著仙鶴和鬆枝的黑色短袖襯衫和同色工裝短褲,坐在露天酒吧的高腳椅上,頭發像是很久都沒有修剪過了,淩亂地搭在額前,遮住了眉眼,在霓虹燈橙紅色的光線下顯得頹廢又性感,有種驚心動魄的美感。

魏行止從來都是人群中的焦點,這樣的他更是引得四周的人,尤其是女人的頻頻打量,有露著半邊白嫩胸口的洋妞輕擺腰肢前去搭訕,他也不理,被問得煩了就一臉不耐煩地吐出幾個字,女人便會悻悻走開。

趙敏敏和他朝夕相處兩年,無比熟悉他,猜想他一定說的是自己對女人不感興趣之類的話。

大少爺在天上住久了,也不知道人間是個妖魔鬼怪橫行的地方,一句籠統的對女人不感興趣的理由根本不足以打消那些女人的狼子野心,說不定有些重口味的還覺得與他這樣的人上床賊帶感。就趙敏敏看到的,有一個女人在他的酒杯裏下了一點粉末,他還不自知地一口喝了個幹淨。

左腳腳尖在地上磨了磨,趙敏敏給了自己三秒,下了一個膽大包天的決定。

如此鮮嫩可口的魏行止,她在自己的盤裏放了兩年都舍不得吃,現在憑什麽要讓給別的女人?

找誰吸陽氣不是吸?為什麽不找合自己心意的?魏行止的嘴是毒,但他的臉是真的很好看呀。

總之,顏值即正義。

這麽想著,她已經邁出了步伐,走到了他的身邊。

魏行止喝下的藥的效力已經發揮,他眼神迷蒙,連人都認不清了,趙敏敏走到他身邊,他也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

她歎了口氣,拉過他的胳膊把他扶了起來。

魏行止沒有力氣,半邊身體都靠在了她身上,腦子裏還有些殘存的意識,喘著粗氣問:“你……你是誰?要做什麽?”

趙敏敏把他放在桌上的手機替他收好,一臉凜然地答:“少年,我來捍衛你的貞操。”

他哼哼唧唧還想說話,卻被趙敏敏一掌捂住了嘴巴。

“乖,別說話了,我帶你去睡覺。”

給他下藥的那個罪魁禍首走到了他們麵前,是個穿著碎花長裙的胖女人,很明顯是因為被趙敏敏截了和,一臉不爽。

“Hey,What’s the hell?Who you are?(嘿,怎麽回事?你是誰?)”

趙敏敏翻開帆布袋,隱隱露出了烏黑的槍口,似笑非笑地盯著對方:“He's mine.(他是我的。)”

胖女人像看神經病似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慌不擇路地跑了。

趙敏敏連拖帶拽地,終於把醉著的魏行止弄進了酒店,藥的效力已經完全發揮,他的臉上泛起一片春潮似的紅,原本很是清澈的眼睛裏此刻盈滿了生理性的淚水,眼尾鼻頭發紅,看著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想狠狠肆虐。

可能是太熱了,一路上,襯衫的扣子被他自己扯掉了好幾顆,露出了精瘦白皙的胸膛。

趙敏敏將他放在**,想先去洗個澡,然而他卻就是不放開她的手,嘴裏斷斷續續說著“好熱”,還一邊將她的手放在了燒得滾燙的臉頰上,那冰涼的溫度頓時引來了他一聲舒服的喟歎。

接著,他食髓知味地又將趙敏敏的手向下拉到自己**的胸口上。

趙敏敏的手指甲上還塗著紅色的指甲油,極致的紅與極致的白組合在一起,看著實在有些觸目驚心。趙敏敏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小聲說道:“我得先洗個澡。”

魏行止的理智早被肚臍三寸以下一把火燒了個灰飛煙滅,自然聽不到她在說什麽,隻一味抱著她的手給自己降溫。

趙敏敏丟了手中的帆布包,將他往**一推,分開雙腿跨坐在他身上,他沒反應過來,一副任君予取予求的、蒙蒙的模樣。

趙敏敏摸了摸他含著春意的眼尾,輕聲說道:“那就怪不得我了。”

一室春光。

第二天醒來時,趙敏敏腰酸背痛,感覺身上所有骨頭都像被拆散重組了一遍。她再次感歎,那靈媒是真的不靠譜,魏行止這哪裏是不舉,分明就是“太舉”了。

她撿了地上的衣服套上,害怕睡著的魏行止隨時會醒來,連澡也不敢洗,就匆匆收拾了自己的東西離去。

走前,她看了眼躺在**的他。

魏行止睡得安穩,眉頭舒展,嘴角還帶了點兒若有似無的笑意,像是正在做什麽不願醒來的美夢。

趙敏敏有些妒忌:“你就舒服了。”

她伸出“魔爪”想要掐一下他的臉頰,落下時卻又舍不得,最後化成了溫柔的輕撫。

“你好呀,阿止。”

她低下頭,在他臉側印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又輕輕在他耳邊說道:“再見,阿止。”

現在想來,她那天急匆匆逃跑時,身後似乎是傳來了幾聲呼喊和一陣喧嚷,可惜她那時候忙於跑路,根本沒心思注意身後的事故。

世事無常,充滿了陰錯陽差,寶玉滿心期盼著能與他的林妹妹雙宿雙棲,結果蓋頭掀起,鳳冠霞帔、害羞帶怯的新嫁娘卻是薛寶釵,他心心念念的林妹妹早已在瀟湘館香消玉殞,含恨而亡。

梁山伯與祝英台互生愛慕,情投意合,卻被馬文才棒打鴛鴦,一個哭嫁,一個早亡,最後隻能雙雙化蝶,做一對苦命鴛鴦。

隻要一眼,她隻要回頭看一眼,就能看見昨天晚上還和她抵死纏綿的魏行止滿身是血地倒在地上,嘴裏還喃喃地叫著她的名字。

也許多了那一眼,她和魏行止的結局就能有所不同。

左手虎口被自己掐得發紅,趙敏敏扶著茶幾站起身。

霍九霄有些惶恐地問:“你要去哪兒?”

趙敏敏甩開他的手:“放開我。”

她現在急需抽一根煙冷靜一下,剛走出門口,就碰上那群送醉酒同學的男生。

“欸?趙敏敏,你去哪兒,魏行止送劉剛去醫院了,他讓你在包廂裏等他回來。”

趙敏敏沒多作停留,含糊說了句“去洗手間”就低著頭匆匆走了,那幫男生還在嘻嘻哈哈打趣說魏行止把她當閨女養,一刻都放心不下。

她現在聽到魏行止的名字心髒都隱隱作痛,隻得加快腳步逃離了這個地方。

在KTV前台那兒買了一包煙和打火機,她裹緊外套走進了夜色裏。

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裏,低著頭胡亂走,最後竟然走到了金馬電影院。

龍陽縣這幾年發展勢態良好,城西那邊建了個龍陽廣場,廣場裏新建了個華耀國際影城,縣城裏的人大多選擇去新建的影院看電影,金馬這個舊影院就被廢置了下來,現在晚上八點多,影院外麵連個人影都沒有。

趙敏敏讀書的時候,這個電影院還人來人往,票價還死貴,看場電影七十多塊,平時都是父母帶著自家孩子去看,要麽就是些已經工作了的小情侶去約會。很少有學生去,畢竟票價已經是普通學生一周的生活費。

2013年《鋼鐵俠3》上映的時候,趙敏敏特別想看,和蘇婉兒說過很多次,但蘇婉兒一向鍾情純愛電影,對她這種超英電影的狂熱粉絲不是很理解。她也隻是說說而已,一來她沒這閑錢,二來她沒時間,當時已經是5月份,高考突擊的最後一個月,五一假期都被學校拿來補課。魏行止已經保送中央美院,她為了緊跟他的腳步,最後一個學期的時候開始努力學習,可是那麽多年的知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撿起來的,就算她已經在年級裏前進了快一百名,但名次依然排在很後麵。

她學得也很吃力,別人一看就能明白的題,她得問到數學老師不耐煩才能明白,唯一比較好的就是語文、曆史,畢竟她看的書多,連老師們都不見得有她看得多,文筆又好,隻要她不在答題時扯太多自己想說的東西,把作文寫成一篇短篇小說,大多時候曆史、語文還是能為她拉不少分。

她的短板是數學和地理,這種需要數理邏輯思維的學科真的是她永遠的痛。

那一天,她也是被一道數列題弄得崩潰不已,頭發都快被她揪沒了。

這道題折磨了她一節自習課,下課鈴聲響起時,題目下還一片空白,隻堪堪寫了個“答”字。

趙敏敏披散著頭發抬起頭來,眼下青黑,頭上籠罩著一層怨氣。

她丟了手中的筆,往桌子上一靠,在心裏質問自己怎麽就這麽蠢。

正獨自生著悶氣時,桌子卻被敲了幾聲,傳來悶悶的聲響。

趙敏敏抬起頭,是魏行止。

“幹什麽?”

“跟我去個地方。”魏行止說道。

趙敏敏跟著他一路走到學校最偏僻的一道圍牆處,終於反應過來他是要逃晚自習。

“你幹什麽?你不上晚自習了?”

魏行止把手中的書包往圍牆外一扔,搖頭道:“不是。”說完就麵對著圍牆往地上一蹲,拍了拍肩膀,“是我們不上晚自習,踩上來。”

趙敏敏在原地躊躇了幾番,為難道:“這樣不好吧,我們快高考了。”

魏行止回頭看她一眼:“就一晚上,不耽誤你衝清華北大,快上來。”

趙敏敏咬咬牙,也學他那樣把書包往圍牆外一丟,踩著他的肩膀上了圍牆。

上去之後,魏行止也在一個帥氣的助跑後單手翻上了圍牆。

他先跳了下去,然後站在圍牆下仰著頭對趙敏敏說:“跳下來,我接著你。”

趙敏敏坐在圍牆上,卻沒有往下跳。魏行止以為是她害怕,便皺著眉頭催促道:“快跳,不會摔著你。”

“你看,”趙敏敏抬手指了指頭頂的天空,“好美啊,魏行止。”

初夏傍晚的天空,就像宮崎駿的動漫裏那樣,天際的雲彩被渲染成了夢幻的粉紫色,層層疊疊,從邊緣一直逶迤到頭頂,像一大團桑葚味道的棉花糖。鴿子血般的殘陽西沉,偶爾有飛鳥經過,構成了一番“渺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的絕美意境。

魏行止抬頭看了一眼,附和道:“對,是很好看。”

趙敏敏:“……”

再美的風景也不能和沒文化的人一起欣賞,因為他們隻會說“我去,還真是好看”之類的話。

趙敏敏欣賞夕陽的閑情逸致被魏行止一句話給敗光了,翻了個白眼,往下一跳,就跳進了他敞開的懷抱裏。

魏行止先是帶著她去吃了頓晚飯。她套了他一路的話,都沒能打聽出來他到底要帶她去哪裏,最後隻得閉嘴乖乖吃飯。

吃過飯後,他們走到了金馬電影院,趙敏敏看著那張鋼鐵俠的巨幅海報,有些難以置信地問:“你要帶我看電影?”

魏行止垂著眼皮懶洋洋地道:“嗯,你不是想看嗎?”

趙敏敏揪著書包帶子的手指緊了緊,心裏好像有什麽不受控製的東西呼之欲出,讓她心跳有些加快。

魏行止在前麵走了幾步發現她沒跟上來,回身催她:“搞什麽?還看不看?”

“看,我看。”

她連忙跟上了他的腳步。

舊地重遊,金馬電影院還跟以前一樣老舊,就連大門口這張石墩子都一模一樣。趙敏敏還記得當時看完電影出來後,自己還站在這個墩子上和魏行止比高矮,到她大腿高度的石墩,她站上去後才能高魏行止半個頭。

她站在上麵嘻嘻哈哈說萬幸魏行止沒喪心病狂地長到這麽高,否則怕是要找個巨人做老婆。

魏行止顯然是不想搭理她這句沒營養的話。

那時候看著魏行止那張高貴冷豔的臉,一副不與傻子為伍的倨傲表情,她是怎麽說的來著?

哦,對了,她說:“喂,魏行止,你這是在瞧不起我嗎?你看看你,從頭發絲到腳趾甲蓋都透著股冰碴子味,連你的名字都叫‘行止’。”

她十分不滿地說:“行止,令行禁止,行人止步。聽著就感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喂!你怎麽能,怎麽能連名字都這麽瞧不起人呢?”

“那你別叫不就行了。”她還記得那時候的魏行止,擰著眉,微微仰著頭,神色不耐煩地說,“叫我阿止不就行了。”

就趙敏敏所知道的,能叫他“阿止”的,也就隻有魏老太太而已。

他一直以來,就把她放在了一個特殊的位置。

高貴冷豔的魏行止心裏有一道涇渭分明的線,線外是與他井水不犯河水的一幹閑雜人等,線裏麵是他珍而重之,可以叫他“阿止”的人。

趙敏敏抖著手吸了一口煙,尼古丁苦澀的味道讓她稍稍鎮定了下來,交感神經沒那麽紊亂了,腦子卻冷靜不下來,懊悔、自責、心痛各種情緒摻和在一起,讓她的眼淚像斷了線一樣地往下掉。

“傻瓜!大傻瓜!”

她揚起手掌狠狠扇了自己兩巴掌,這兩巴掌不留餘力,她的臉很快紅腫了起來,混著眼淚,被冰冷的夜風一吹,感受實在不好。

她卻有些自虐般地覺得這樣挺好,這麽一點疼,哪裏比得上魏行止受的呢?

在重症監護室躺了幾天是一個怎樣的概念?不亞於一隻腳踩進了鬼門關。而藝術家的一雙手又是多麽珍貴?完美無缺的魏行止,畫技卓然的魏行止,因為她的矯情任性,左手再也提不起畫筆。

她終於知道那時候第一次去魏行止家,他提筆為她畫《天璣》人物草圖時,內心感覺到的那一種微妙不對勁是什麽了,是他從頭到尾,都是用右手畫的畫。

一般人右手執筆再正常不過,所以她就算覺得不對勁,也沒有去深究,但魏行止一直以來,都是左撇子。

後來在一起後,牽手牽得多了,趙敏敏發現他左手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橫貫整個掌心,像一道斷掌紋,完全可以想象當初受傷時是怎樣的血肉橫飛。

她問他是怎麽弄的,他隻說是切菜時劃傷了手,後來她問了句“疼嗎”,他是怎麽回答的呢?

他說的是“有一點”。

“有一點”,深可見骨,讓他再也提不起重物,做不了精細活兒的傷,被他輕描淡寫地說成了“有一點疼”。

趙敏敏都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嘴角剛剛扯起一個牽強的微笑,眼淚卻像一記驚歎號,重重地砸了下來。

魏行止回到KTV時,趙敏敏已經不見了蹤影。

本來他把醉酒的同學送上車就要回來的,但那個同學死命扒著他胳膊不放,他這才知道,原來對方口中的“想靜靜”,真的就是想靜靜。

靜靜是醉酒同學那同甘共苦了三年,最後拋棄他跟人跑了的前女友。前女友是個又高又瘦的苗條女孩兒,魏行止好巧不巧剛好符合這兩點,被他酒後迷蒙的眼神那麽一瞧,成功地把魏行止認成了他日思夜想的靜靜。

魏行止也不好跟一個人都認不清的醉鬼去說理,隻好本著同窗情誼一路跟著去了醫院,當然,也不是多厚的同窗情誼,事實上他連這位同學的名字都說不上來。

如果他知道這一出烏龍事故,會讓他險些又弄丟趙敏敏,他是寧願打暈那個同學,也不願意離開趙敏敏半步的。

魏行止在昏暗的包房裏眼神逡巡了一圈,也沒看見趙敏敏,隨便抓了一個正在打牌的同學問道:“趙敏敏呢?”

打牌的同學正好是趙敏敏出門時碰到的那群人裏打趣她和魏行止的,聞言有些奇怪:“她好像出去了,我以為她是去洗手間呢,還沒回來嗎?”

“沒有,她沒在洗手間,我剛去看過了。”剛進門的田甜說道。

和她一起進來的霍九霄一看到魏行止,就恨不得一個箭步衝到他麵前雙膝跪下。

“止哥!敏敏、敏敏她知道芭提雅那件事了!”

魏行止勃然色變,一把抓住霍九霄的手腕,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道:“你說的?”

這件事除了他和霍九霄知道,也沒人知道了,自然是霍九霄說的。

霍九霄感覺自己的手都要斷了,偏偏不敢叫疼,隻能哭喪個臉道:“哥!敏敏她太聰明了,我才起了個話頭,她就猜到了,而且她說、她說……”

“她說什麽?”魏行止扯著他的衣領厲聲問道。

一旁的田甜急得嗓子都破音了:“魏行止,你給我撒開手!趙敏敏她自己跑出去,關我們家九霄什麽事?而且她也是個大人了,用得著你管孩子似的管著她嗎?”

魏行止瞥了田甜一眼,倒是放開了霍九霄的衣領,深吸一口氣,平靜了幾分。

“她說什麽?”

“她說,我要不告訴她,她就去問你,到時候場麵更難看。”

“她來問我,我有千八百個理由應付過去。”魏行止涼涼地看了霍九霄一眼,表情不鹹不淡,顯得有些陰鷙,“霍九霄,你被她誆了。”

說完,他就再不管一屋子目瞪口呆的人,拿過趙敏敏脫在沙發上的大衣和手提包,就冒著寒風出了門。

魏行止首先給家裏去了個電話,不好驚動兩個老人,隻好拐彎抹角地問了幾句,結果打聽到趙敏敏並沒有回家。

再沿著KTV一路找過去,邊找邊打電話,結果鈴聲在手提包裏響起來,原來她並沒有帶走手機。

這個傻子,這麽冷的天,就穿了一件毛衣出去,還不帶手機,都不知道會被凍成什麽樣子了!

魏行止恨不得找到她後狠狠打她屁股幾下,讓她下次再也不敢這樣。

他就懷著這一腔的怒火和幾乎要化成實質的擔心,一路找,終於在他和她看過電影的老電影院門前找到了她。

趙敏敏穿著一件海水藍的粗麻花毛衣,坐在電影院門前的石墩子上,電影院門前有盞白熾燈,白光下,飄浮著許多細小的微塵,洋洋灑灑,要落不落。趙敏敏就在這樣的場景裏,半垂著眼皮,有一搭沒一搭地吸著手中夾著的煙。

她頭發在這半年多裏長長了很多,經他的巧手,變成了一頭微卷的栗色長發。她的頭低低地垂著,頭發也掉落下來,遮去了大半張臉,依稀可見唇色微微發白,應該是凍得狠了。

魏行止看到這樣的她,心髒疼得厲害,早忘了找到她之後要怎麽教訓她的宣言。他大步走上前去,把手中的衣服展開給她裹上,又把她的煙給滅了,拉過她冰塊似的雙手,將自己的衣服掀開,一把塞到了自己肚子上。

那溫度凍得他“嘶”了一聲。

趙敏敏聞聲伸手欲退,被他一把捉住了。

“別動!我還沒跟你算賬呢!”

他借著燈光仔細地端詳了下趙敏敏的臉:“你這臉怎麽弄的?自己打的?”

趙敏敏垂著臉不說話,魏行止抬起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兩邊都紅腫了起來,五指痕跡清晰可見。

“嘖,誰讓你打的?我老婆的臉,是你能打的嗎?”說完,他又看了看腳下那一地的煙屁股,戳了戳她的額頭,“不是和我約好要戒煙?是誰說的自己要是再吸一根煙,就是烏龜王八蛋?”

“我是烏龜王八蛋。”

趙敏敏總算開了口,她抬起頭,認真地看著魏行止:“魏行止,我倆掰了吧。”

魏行止正在小心察看她臉上的傷,聞言動作一頓,有些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什麽?你再說一次。”

他臉色有點不好,嘴角向下沉,眉心緊蹙,眼珠烏黑烏黑。

這樣子的魏行止一向令人膽寒,趙敏敏卻絲毫不懼,頓都沒頓地說:“掰,就是吹了、散了、分手,一刀兩斷,各走各的陽關道。”

魏行止冷笑一聲:“嗬!你想得倒挺美!吃幹抹淨了就想走人?”

肚子上趙敏敏的手已經被他揣暖和了,他把她的手從衣服底下拿了出來,又去拉她起來,她卻甩開了他的手。

這樣的動作,和他在凱撒酒店和趙敏敏重逢時一模一樣,他和趙敏敏的關係,好像又回到了從前。

魏行止心裏沒來由地一陣煩躁,KTV裏喝下的酒液仿佛正在他胃裏揮發,掀起一陣燎原般的熱意。

他口不擇言道:“睡完就跑,像那次在芭提雅一樣?這是你一貫的處事方式?”

他心裏不舒服,口上便越發不饒人:“你就是嫖個鴨,也得言語溫存一番走個過場吧?提起褲子就不認人,你這翻臉翻得也太快了。”

趙敏敏站起身,準備繞過魏行止走開,卻被魏行止攔住,隻見他一臉懊喪:“我錯了,我喝多了,講話不好聽。”

看著這樣的他,趙敏敏的心瞬間像被一把尖錐狠狠地刺在了肉裏。魏行止何曾這麽自卑過,高高在上的魏行止從不向人低頭,就算被人以多欺少圍攻,也隻是高昂著頭顱不可一世地讓對方“不怕死就過來”,可他現在低著頭,低聲下氣地對她說,他錯了。

兩個人在一起後,趙敏敏發現,在這段愛情裏,患得患失的從來都是魏行止。

他強勢,他霸道,他管東管西。

她出門要報備,在外要隨時保持電話暢通,不定時查崗,晚上一定要回來睡覺。睡覺的時候,他總喜歡把她抱得死緊,還會時不時地叫她的名字把她吵醒隻為得到她的一句回應。

她還經常嫌他煩人。

他為什麽會這麽缺乏安全感呢?

或許是所謂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吧。

趙敏敏終於控製不住眼淚,所有防線一起崩潰:“你沒錯!你哪裏做錯了?是我的錯!我錯在芭提雅那晚找上你!我錯在明明聽到你在後麵叫我還不回頭!我錯在當年一意孤行離開你!”

說到這裏,她又神經質地搖了搖頭:“不!不對!我應該離開你!不!我錯在當初就不應該認識你!”

她麵色煞白,嘴唇抖動了幾下,最終渾渾噩噩吐出幾個字來:“我錯在,不該出生在這個世界上。”

“趙敏敏!”這樣的趙敏敏讓他心悸,聲音都在顫抖。

趙敏敏還在自顧自地說:“你知道的,阿止,你知道的,我不祥,是個災星,我家裏人都被我給克……”

“趙敏敏!”魏行止忍無可忍地打斷她,“你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一群愚昧的長舌婦的話你也信?”

他把失神的趙敏敏攬入溫暖又寬厚的懷裏,雙臂收得死緊,像是要透過那副孱弱的骨架,去擁抱那個被村裏那些封建殘餘毒害的小女孩。

“你不是災星,你對朋友溫暖,對長輩謙恭,我從沒見過你這麽優秀的女孩兒。你給身邊每一個人都帶來快樂,尤其是我,你是一顆小太陽。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就是遇見你。”

他一下一下地撫著趙敏敏腦後的頭發,嗓音低沉溫柔,在寒冷漆黑的黑夜裏,有著不可思議的撫慰人心的力量。

趙敏敏推開他:“但我總給身邊的人帶來災禍也是真的,阿止,我不知道怎麽麵對你,你的手,你的手……”

“我的手沒事!我換隻手一樣能畫好!”他扶著趙敏敏的雙肩,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地說,“寶貝,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你怎麽就不明白?我不在乎過去,我隻想著我們的現在和將來。”

“你不在乎,我在乎!”趙敏敏雙手掩麵,喉嚨裏擠出壓抑的哭聲,“是我害了你!阿止,我們分手吧,你離我遠一點。”

說來說去還是鐵了心要分手,魏行止抬手捏了捏眉心,胸中陡生一股憋悶之氣,讓他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哽在喉頭,十分難受。

他稍微矮了矮身,把趙敏敏往肩上一扛,趙敏敏隻覺眼前一花,天地就調了個兒。

“你幹什麽,魏行止!”

魏行止大手往她屁股重重一拍,引來她一聲慘叫。

“我不同你講了,和你講不清,我遲早得被你氣死。”

趙敏敏掙紮:“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魏行止又是一巴掌:“別亂動,摔不死你。”

趙敏敏:好痛!

魏行止就這麽一路扛著趙敏敏回了家,到家的時候宋嫂和趙叔都還沒睡,坐在客廳看連續劇,他倆這麽大的陣仗回來,兩個老人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魏行止也不解釋,簡單打個招呼過後就上樓進了屋。趙敏敏嫌丟人,垂在他肩頭裝死。

進了臥室,魏行止把趙敏敏往**一丟,趙敏敏在**彈了幾彈,才扶著床頭櫃坐了起來。

“魏行止,你可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願望。”

魏行止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一臉不善:“什麽都可以,我都順著你,就分手不行!”

趙敏敏還想說,卻被他陰沉著臉給打斷:“你別說了,我喝了酒,不想和你吵,你先給我好好睡一覺,三十分鍾後我上來,要看見你睡著了。”

說完,他就帶著一身的低氣壓出了門。

這還是兩人在一起後爆發的第一次大爭吵,趙敏敏知道魏行止現在生氣到了極點,不想在她麵前撒火,才出去了。

他連吵起架來都不忘記那份體貼。

趙敏敏撐著手坐在床沿,重重地歎了口氣。

後半夜的時候,趙敏敏發了高燒。她已經大半年沒有生過病,這一場風寒氣勢洶洶而來,全身的免疫係統開始集體罷工,她燒得迷迷糊糊的,魏行止意識到不對勁後,連夜把她送去了醫院,高燒到40度,打了點滴也降不下來,他隻得拿著沾了酒精的濕毛巾給她物理降溫,忙前忙後,精神緊繃著,熬了一晚上沒睡。

等到初十的時候,趙敏敏的病才算好了點,總算不再發燒,隻還有點咳嗽和流鼻涕。

趙敏敏病去如抽絲,每天病懨懨的,精神怎麽也養不好。正逢魏行止的工作室籌備了好幾個月的畫展在海市開幕,他幹脆帶著趙敏敏一起去參加畫展散心。

高速路上,趙敏敏坐在副駕駛上,側頭看著窗外的風景。

魏行止扯了好幾次話頭,她也不搭理。

這幾天以來他們一直在冷戰,準確地說,是趙敏敏單方麵在和他冷戰。

“典興市。”

他看著車外一閃而過的路標,忽然開口道。

“陪陵。”

“封……什麽?這是什麽字?”

“瀣,沆瀣一氣的‘瀣’。”趙敏敏終於忍不住開口。

“還有是醅陵,不是‘陪’,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的‘醅’。”

“是醴興市,不是典興!你能不能別認字就認一半兒?”

魏行止唇邊浮現出一絲得逞的笑意,趙敏敏知道自己破了功,惱羞成怒,狠狠地扯了張紙巾擤了把鼻涕。

魏行止看了她一眼,笑道:“寶貝,幸虧我給你準備的禮服配了個手包,不然你連擦鼻涕的紙巾都沒地方放,到時候怕是要拿我的袖子擦了。”

趙敏敏白他一眼,既然已經開口說話了,那三句五句的並沒有什麽區別。

“我有說要去嗎?”

“要去,而且你要打扮得美美的。”

趙敏敏撐著下巴,語氣平平地道:“我就不。”

她好久沒和他作對了,突然這麽一下,還讓他有些受寵若驚的喜悅,他不由得在心裏暗罵自己犯賤,一雙燦若繁星的眸子卻盛滿了笑意。

他的語氣有種遊刃有餘的篤定,不禁讓趙敏敏回頭看了他一眼,有些好奇他為什麽會這麽說。

可惜的是,魏行止並沒有說下去的打算。趙敏敏扭過頭,也不打算問他。

到了海市,先去了魏行止在海市的家,那裏有他為她準備好的禮服。

魏行止在海市的家是一棟複式小公寓,以簡潔時尚的黑灰色設計為主,裏麵擺滿了許多藝術品陳設,樓道的天花板甚至還有著玻璃做成的天窗,樓梯拐角處種著文竹、芭蕉、竹芋之類的綠植,可以想象夏日陽光透過天窗灑下來的美景。

客廳有一排書架,上麵都是些畫冊和美術的專業書籍,在這其中,有一本橙紅色書皮包裹著的書,是一本小說,在這一種典雅深沉的專業書籍裏,顯得格格不入。

趙敏敏伸手拿下,一看封麵,《穿越之絕世武尊》。

這麽囂張霸氣毫不做作的書名,一看就是她高中那時候的品位。

魏行止抿唇一笑,將她手中的書翻到了356頁,那頁的頁腳薄薄的,一看就是被人在指尖輕撚過很多次。

那一頁也沒什麽特殊的,既不是什麽精彩的武鬥場麵的描寫,也不是有什麽不堪入目的情節,隻是上麵畫了一幅肖像圖而已。

畫的正是十七歲的魏行止。

畫上的魏行止坐在破舊二手書店的窗邊,麵前是畫架,他的眼神卻沒落在畫布上,反而是拿著速寫鉛筆逗著地上的貓。

那畫畫得實在不好,簡直沒有畫出他本人十分之一的顏值來,她還不要臉地在旁邊批了“沉魚落雁,盛世美顏”八個大字。

魏行止輕笑:“你看,你說你以前是多無聊。”

趙敏敏扯了扯嘴角。

晚上七點,魏行止帶著趙敏敏去白石美術館參加畫展,她穿著一身迪奧2017春夏係列高定,雖然是去年的款,卻是魏行止一早就看好了的。他在東京秀場看到這件禮服的第一眼,就想著趙敏敏穿著一定會很好看,現在總算如願。

那件禮服是一件淺綠色的仙女裙,抹胸款式,肩側有細絲帶分別係與兩側胳膊上,輕透繁複的薄紗上綴著層層疊疊的青綠小花,行動時趙敏敏細白的大腿若隱若現,宛若林中仙子,真的是特別好看。

魏行止坐在車後座,他將手中的長條狀禮盒打開,裏麵是一條choker,素白顏色,也不知是用什麽材質做的,在光下還隱隱泛著淺綠色光芒,和裙子倒是挺搭。上麵綴著的是一隻蝴蝶,翅膀薄如蟬翼,栩栩如生。

趙敏敏的長發已經被魏行止用同色絲帶全部綰起,露出她修長纖細的脖頸,他便將手中的choker替她戴上,這樣一來,脖子上不再顯得空**,整副行頭十分完美了。

“我感冒了。”

魏行止依然低頭在她唇上親了一口,她塗了唇釉,是甜甜的草莓味道。

親完之後,他還仔細看了看,口紅並沒有被擦花。

魏行止抵著她的額頭,低聲道:“我不嫌棄你,怎樣?小仙女,準備好和我一起下車了嗎?”

趙敏敏點點頭,魏行止把自己的大衣裹在她的身上。推開車門,兩人下車進入了美術館,一進館,馬上有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向他們快步走過來,正是魏行止的助理,聞濤。

“敏敏姐,把衣服給我吧。”

魏行止脫下她肩上的大衣交給聞濤。

聞濤接過衣服,神色恭敬地說道:“魏老師,您的同學Mireia也來了。”

魏行止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剛說完,就看見一個身穿魚尾長裙的女人款款而來,應該就是他們口中的Mireia。

Mireia笑著叫了一聲“Carver”,魏行止便和她貼麵打了個招呼。

趙敏敏總算知道魏行止為什麽要說她要是不化妝來絕對會後悔了,他有這樣一個豔光四射的老同學,簡直把她比成了魷魚。不過魏行止未免也太看得起她了,她就算是化了妝,在這位身高絕對超過一米七的尤物麵前,也完全沒有贏麵,頂多是從一條魷魚,變成了魷魚種族裏最靚的那一條而已。

Mireia看著丹鳳眼櫻桃口,是亞洲人長相,卻不料一開口卻是一口正宗的法語,趙敏敏都聽不懂她在說什麽。

魏行止倒是用的中文回答:“嗯,見到你也很開心。”他牽過趙敏敏的手,向她介紹,“這是我女朋友,趙敏敏。”

Mireia微笑著給了趙敏敏一個熱情的擁抱,那胸前波濤洶湧,似乎沒穿內衣,隻用了胸貼,靠過來時沉甸甸軟乎乎的,和趙敏敏胸前那飛機場形成鮮明對比,她麵上僵笑著,心裏卻暗搓搓地羨慕不已。

“你好,敏敏。”

發音標準,字正腔圓。

趙敏敏這才知道,她是會說漢語的。

四人圍著畫展大廳走了一段,魏行止牽著趙敏敏,聞濤跟在身後。

Mireia在旁邊不時指著他的畫作說上一大段解說,魏行止大多時候都是輕輕點頭,偶爾簡短地說幾句,Mireia馬上做恍然大悟狀,兩人很顯然在藝術上有著一致的審美和取向,聊得很是合得來。

她恍然大悟了,趙敏敏卻是雲裏霧裏,聽得犯困。

這一行人裏頭趙敏敏是完完全全的門外漢,連聞濤都比她強些。

香車寶馬,紅酒名畫。

原來這就是魏行止的世界,她心想。

沒過多久,便陸陸續續有人來同魏行止打招呼,他不好一直在這裏陪著趙敏敏,隻好傾下身在趙敏敏耳邊輕聲說道:“寶貝,我先去應付一下那群人,你在這裏看看畫,乖乖等我好不好?”

魏行止又和Mireia打了下招呼,就走開了。聞濤倒是沒跟著他走,留了下來,時不時地衝著趙敏敏的方向看一眼,估計是得了他的授意。

Mireia目送著魏行止離去,而後笑容滿麵地問了趙敏敏一個問題。

趙敏敏沒聽懂。

不怪她,Mireia說的是法語。

許是趙敏敏臉上的表情太困惑了,Mireia這才反應過來,笑道:“我才從巴黎回來,總是不記得說母語,不好意思呀,敏敏。”

趙敏敏幹巴巴道:“沒事。”

“我是問,你多高呀?剛剛看Carver還要彎下身和你說話呢。”

“一米五八。”

Mireia十分驚訝,一雙美目瞪得老大:“真的嗎?你這麽矮?”

趙敏敏:保持微笑。

Mireia輕聲嬌笑:“不好意思,我沒有針對你的意思,隻是在國外待得久了,性子有些直,So,你懂的。”

趙敏敏點頭,一根筋的二愣子嘛,她可以理解。

“那我們去看下一幅畫吧。”Mireia挽著趙敏敏的手臂。

趙敏敏點了點頭。

兩人來到下一幅畫麵前。

那一幅畫色彩鮮豔,就是支離破碎的,在趙敏敏看來就是一大堆隨便排列組合的幾何圖形。Mireia卻對著這幅畫說了許多,扯了許多畢加索後現代主義什麽的,然後一臉期待地看著趙敏敏,可能是希望趙敏敏能接一下她的話頭,畢竟聊天這種事,大家你來我往,才不至於尷尬。

趙敏敏卻在她期待的眼神之下掩口緩緩地打了個哈欠,繼而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Mireia:“……”

“敏敏,恕我直言,你本科念的是哪個大學?又是什麽專業?”

趙敏敏張口就來:“‘嘉裏敦’大學,佛係學院板磚專業。”

Mireia漂亮的臉蛋罕見地空白了幾秒,片刻後有些窘迫地問:“這個……是在美國的哪個州念的嗎?我沒聽說過,是工科?那為什麽又是佛學學院?”

趙敏敏:“……”

Mireia小姐,我們真的聊不來。

她無言以對,隻得誠實道:“我沒念大學,更沒有留過學,我就是個……唔,高中文憑。”

麵前的Mireia頓時十分失禮地張大了嘴。半晌,她才在震驚裏回過神來,麵色歉然道:“不好意思,我有些驚訝。”

趙敏敏:“看出來了……”

“敏敏,你知道的,Carver這個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樣,雕刻者,他是與生俱來的藝術家,天賦上就甩別人好幾條街,我從未見過比他更加才華橫溢的畫家,就算是在天才遍地走的歐洲。他手中的畫筆,就像是魔法棒一樣,輕輕一揮,就是一個美麗世界。”

她微笑著從侍者手中拿過兩杯香檳,遞給趙敏敏一杯,繼續說道:“Carver的成名作你見過嗎?我是在盧浮宮卡魯塞爾廳裏見到的,它剛剛奪得國際藝術沙龍獎。我看著那幅畫,想著會是怎麽一個人,才能畫出那麽美麗的畫,讓人隻需看一眼,就徹底沉醉在他筆下的畫卷裏。”

“他符合我對這幅畫的主人的所有設想,滿腹才華,卻又不把才華當回事,在那些庸才看來實在是倨傲自己,可天才向來如此傲慢,不把別人放在眼裏,這不是他的缺點,反而是他的魅力。

“後來我們一起去威尼斯旅行,那是個充滿藝術氣息的浪漫水城,同行中的人有人打趣說‘鼎鼎有名的Carver是否也有一個有著曼妙風情的muse’,我們都以為他會否認,卻沒想到他點頭了。”

Mireia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實不相瞞,此次回國之行,我對你充滿了好奇,心裏設想的你是一位和Carver一樣富有才華的女性,卻沒想到你是……高中畢業?”

趙敏敏沒來由地覺得有些羞恥,摸了摸鼻子,正想打個哈哈岔開這個話題,卻被突如其來的一道男聲打斷了。

“高中怎麽了?你瞧不起高中啊,Mireia小姐。”

發聲的那人穿著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倒三角身材撐得西裝上身效果特別好,一雙腿被西裝褲包裹著,因為實在太長,褲子短了幾分,露出了腳踝。

向上看,一頭細細碎碎的中長發被黑色絲絨發帶隨意地束在腦後,桃花眼微微上挑,生出些魅惑之意,然而臉上的表情卻有些戲謔。

男人輕扯嘴角:“Mireia小姐,我覺得你口中的Carver可能是你的幻想,我哥那人連九九乘法表都背不來,讀書的時候天天被老師拿書本敲頭,被罵‘蠢得死’,你說他有才華?你可別侮辱了‘才華’這兩個大字兒了。”

說完,他有些同情地道:“你這樣的情況,在我們中國,叫‘花癡’,這是病,得治。”

Mireia站在原地氣得嬌容扭曲,渾身顫抖,指著男人道:“Eric,你……你……你……”

Eric好脾氣地等了她半天,都沒聽到她“你”個什麽出來,聳了聳肩,虛虛環著趙敏敏的肩膀,在她耳邊小聲道:“來,小姐姐,我們不要理這個做作的女人,去吃點兒東西。”

雖然是小聲,也足夠Mireia聽到了。趙敏敏的餘光裏,看見Mireia的裙子都被她弄皺了。

趙敏敏同手同腳地被Eric帶著走,身體僵硬得宛若一隻提線木偶。

一旁的聞濤想要跟上來,被Eric笑眯眯地製止了:“聞小濤,我跟我未來堂嫂說說話,你瞎湊哪門子熱鬧?”

聞濤一臉為難:“可是……”

“沒事啦,我不是在嘛,別跟著我哥瞎緊張,他有控製癖。”

聞濤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沒跟上來。

趙敏敏被Eric帶到了休息區的沙發處,兩人坐下,Eric驚訝地發現趙敏敏身子在發抖。

“怎麽了?小姐姐,你冷嗎?要我把外套脫下來給你穿嗎?我是沒關係,就怕我哥會瘋啊。”

列祖列宗在上,她是走什麽狗屎運,居然近距離看到了最近炙手可熱的“小鮮肉”Eric,她還看過他的綜藝好嗎。等等,她剛剛好像聽到他說她是他堂嫂,那他豈不是魏行止的……

“堂弟,我是魏行止的堂弟。”

堂弟?你知道你堂哥私下裏叫你“娘娘腔”嗎?

“所以堂嫂你別叫我的藝名啦,叫我魏行雲就行。”

趙敏敏連連謙虛:“不敢當,不敢當。”

“敢當的。”

“不敢,不敢。”

Eric固執道:“不,你敢的。”

趙敏敏:“呃,你說敢就敢,你別叫我堂嫂了,叫我敏敏就行。”

Eric一臉神秘地笑了笑:“也是,反正以後多的是機會叫。”

趙敏敏心裏一直大呼救命,笑得真的賊好看,麵上卻一直保持著端莊大方的表情,甚至還淡定地拈起了桌上的一塊馬卡龍吃了。

Eric不清楚她內心這些腹誹,依然親切地對她說:“敏敏,你喜歡什麽歌?聽我哥說你喜歡《燃燒我的卡路裏》。”

說到這裏,他好像很是犯難,掙紮著開口:“你要不再想想?或者你喜歡聽古典音樂嗎?小提琴喜歡嗎?”

趙敏敏當然不喜歡,可她看著Eric那張帥臉,嘴邊的話莫名變成了“喜歡,我特別喜歡小提琴,洗澡都要聽”。

回去就下載個幾百首小提琴奏鳴曲聽聽。

Eric臉上頓時浮現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那太好了,敏敏,你人真好。哦,對了,你不要理會Mireia那瘋女人的話,她喜歡我哥,之前還從法國跑回來找我哥,我哥都不帶搭理她的,他那榆木腦袋壓根兒看不出來別人喜歡他,她講那些難聽話是嫉妒你。”

趙敏敏搖了搖頭,心裏並不在乎這些,隻是她有另一點好奇:“你是怎麽知道我是你哥女朋友的呢?”

難道是她和魏行止進來的時候看到了嗎?

“哦,我哥給我發過你的照片。”他端詳了下趙敏敏的臉,遲疑道,“我覺得,你本人比照片長得好看。”

趙敏敏眼前一黑,心裏頓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你可以……給我看看那張照片嗎?”

Eric不疑有他,從口袋裏拿出手機,調出他和魏行止的聊天畫麵,翻出了那張照片。

趙敏敏一看照片,一口氣差點兒提不上來。

她要把魏行止碎屍萬段!

照片拍的是有一天她用牙齒幫魏行止開啤酒瓶的樣子,大夏天的,她穿著背心大褲衩,一腳踩在凳子上,倔強地想用左側大板牙去撬開瓶蓋,齜牙咧嘴,五官都皺到了一塊兒……那畫麵太美,她實在不敢看。

他到底是什麽時候拍的這張照片!而且明明有正常的照片,再不濟可以找她要,為什麽偏偏發這張醜出天際的照片?對方可是Eric呀!

衣香鬢影中,魏行止也正巧端著高腳杯隔著綽綽人影望過來,趙敏敏恨恨地衝他比了個中指,魏行止猝不及防地笑了一下。

對麵與他攀談的人嚇了一跳:“魏先生?”

“沒事。”他收了唇邊的笑容,又變成了那個不苟言笑的魏行止。

Eric也順著趙敏敏的目光看了過去,結果差點跳起來,怒道:“那姓葉的小子怎麽在這兒?”

“怎麽了?誰?”

趙敏敏一看,是一個站在遠處的男人,男人長相清雋,周身氣度不凡。

她遲疑道:“葉清宵?”

Eric臉上的表情頓時像見了鬼一樣:“你怎麽認識葉清宵?”

趙敏敏莫名其妙:“我高三的時候參加了一個詩詞節目,那時候他也參加了,就那麽認識了。”

葉清宵不僅參加了,還是那屆詩詞大會出足了風頭的人,詩詞儲量豐富,文章辭藻張口就來,引經據典,偶有卡殼的時候,都從容不迫,在對手麵前也是謙謙有禮,君子風度,整場的女觀眾裏有一半是衝著他去的。

Eric臉色卻難看起來:“敏敏,你隻是認識他吧?和他不熟吧?”

這自然不是,那場詩詞大會裏引人注目的不止葉清宵,趙敏敏也是整場比賽的亮點。

那場比賽本來是全國各個大學的擂台爭霸賽,等到趙敏敏這一組,卻有她這麽一個高中生,而且這個高中生還勁頭十足,把一眾清華北大的高才生斬於馬下,這已經足夠賺盡噱頭。

她和葉清宵,都是彼此的勁敵,棋逢對手,首先想起的不是氣憤和羞惱,而是一種惺惺相惜的感覺。台下她和葉清宵聊過幾次,兩個人脾氣愛好都相投,因此當然不是點頭之交,按理來說應該算是朋友。

隻不過趙敏敏卻沒說,隻是問:“怎麽了?為什麽這麽說?”

Eric蹙著眉尖歎了口氣:“也沒什麽,就我哥和姓葉的小子關係不大好。”

趙敏敏驚得下巴都要掉了:“魏行止認識葉清宵?”

“豈止是認識?”Eric把手中的曲奇一把折成兩半,“那簡直是生死仇敵,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那種。”

“為什麽?”

“嗯……怎麽說呢,他倆關係有點複雜。”他抓了抓臉,顯然是被解釋他們之間關係這件事給困住了。

“這麽跟你說吧,葉小子呢,是我嬸兒的老情人的兒子,所以那個……那個我嬸兒就比較偏心葉小子些,很少管我哥,她從國外帶的糖果賽車什麽的,全是那姓葉的小子的,我哥連塊糖果紙都沒有。”

趙敏敏聽得咂舌:“那……是不是葉清宵才是……”

Eric知道她想說什麽,否認道:“不是,我嬸兒雖然精神有點不好,但也做不出偷人這種事,這樣說長輩好像有點不太好。反正就是,從此我哥就和葉小子結下梁子了,讀書的時候沒少堵過他。”

“而且,我哥還有個毛病,他的東西,別人都動不得,尤其是葉清宵,那時候我哥養了隻布偶貓,這麽點大。”Eric用手指比了比,“我哥可喜歡那小東西了,睡覺抱著它睡,上課也要帶著去,可有一次,那小貓竟然吃了葉清宵喂的東西,然後那貓就……”

“就怎麽了?”趙敏敏追問道。

“就被我哥厭棄了,然後就死了。”

趙敏敏瞳孔放大,一張臉血色盡失,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麽話也沒能說得出來。

Eric見她這副樣子,慌了手腳:“敏敏,你別怕我哥啊,你隻要沒和葉清宵有什麽牽扯就行,我哥雖然對自己的東西霸道得很,當然,我不是說你是東西啊,哦,也不是說你不是東西……呃……”

趙敏敏擺擺手:“沒事,我明白你的意思。”

Eric鬆了口氣:“你明白就好,我哥很喜歡你,我看得出來,你是他第一個主動和我談起的姑娘,今天晚上……哎呀,我不能說,哈哈哈哈哈!”

趙敏敏露出個微笑:“嗯,我知道。”

“你知道?你已經猜到了嗎?”Eric眼神放光。

“對,我可以去個洗手間嗎?”

Eric忙說:“你去吧去吧,哈哈哈!”

趙敏敏提著裙擺站起身,朝洗手間的方向走了過去,混進人群裏,她往魏行止的方向看了一眼,他正與人在侃侃而談,眼神卻總是不經意地往休息區那邊掃,可惜那裏被一個男人的身體給擋住了,他皺了皺眉,總算將注意力轉移到了麵前正在說話的人身上去了。

她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腳下一拐,像個林中精靈,輕飄飄地消失在了展廳裏。

聞濤過來時,沙發上隻剩了Eric一個人,正百無聊賴地刷著手機。

他心裏一驚,忙走過去問:“小魏先生,敏敏姐呢?”

Eric頭也不抬地回道:“她去洗手間了。”

“去多久了?”

“去……”Eric心裏也是一驚,抬手看了看腕間的手表。

已經……十分鍾了。

正好這時候魏行止目光的阻礙已經沒有了,向這邊望來。

聞濤看著他眉心深深的褶皺和緊抿的嘴角,麵色慘白,哆嗦著說道:“完了,小魏先生,我們闖大禍了。”

白石美術館一號展廳裏,潔白的牆上所有的畫都已被收走,隻剩下兩張巨幅畫留了下來,但這兩幅畫,卻不是之前展覽的畫的其中之一。

魏行止站在這兩幅畫下,已經快站了一個小時。

Eric最怵他哥這樣,一句話也不說,沉著臉,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他大著膽子蹭過去,垂頭喪氣地說:“哥,對不起,是我搞砸了你的求婚。”

魏行止不說話,隻是看著畫。

那兩幅畫其中之一就是他的成名作—《The world in your eyes》,畫裏是一幅風景圖,天空藍得像水洗過一樣,天際是大片大片橘紅色的火燒雲,畫卷上有飛鳥,有路邊的狗尾巴草,不知名的野花,遠處是升起嫋嫋炊煙的幾戶人家,有一個人正在樓頂天台收衣服,不知看到什麽了,臉上的表情一臉驚愕。

是一幅生動美妙的風景畫,而最最奇妙的是,所有的這一切,都是以倒退的手法畫出來的,近處的纖毫畢現,遠處的就隱約模糊,有些都成了重影,這是潘佐錯覺的靈活運用。

這幅畫剛出來的時候,業界有諸多名家紛紛猜測它背後隱含的意頭,可他們就算是用再多專業術語與行話,也說不出來它真正的意思,這幅畫,隻有趙敏敏一個人看得懂。

隻有她知道,他畫的這是那個瘋狂逃命的午後。

而另一幅畫,則是他和趙敏敏重逢後,花了三個月畫出來的一幅新畫—《The world in mine》。

依然是一模一樣的場景,水洗藍般的天空,大片渲染的火燒雲,路邊的狗尾巴草和陌生的野花,收衣服的婦人,不同的是,所有的這些風景,紛紛都被虛化了,整幅畫中唯一清晰的是畫麵中央女孩兒白淨的側臉,她睫毛纖長,長發飛揚,眉目之間透著股緊張和懼怕,嘴角的笑容卻泄露出幾分暢意出來。那笑實在是太過生動和靈巧,讓畫外人看了,也忍不住同她一道展眉一笑。

你眼中的世界,夕陽飛鳥,草木莽莽,入眼皆是一方鮮活花花世界。

我眼中的世界,目光所至之處,萬物皆可隱,唯你最鮮明。

趙敏敏是個浪漫主義者,這是他用他那九九乘法表都背不出來的榆木腦袋,竭盡所能想出來的,最浪漫唯美的告白,他甚至還請了趙敏敏喜歡的Eric,為他們彈奏一曲。他說不出來那麽矯情的話,可是他知道,趙敏敏一定能夠懂他的意思。

今天本是他的生日,這一天從來就不是什麽值得慶祝的日子,可他想在他二十四歲生日這一天,在他此生的得意之作下,向趙敏敏求婚,求他最愛的女孩兒,披著婚紗嫁給他,從此活著的時候躺一張雙人床,死了就躺一張棺材,相扶一生,白頭到老。

可這場求婚儀式的主人公,他此生最心愛的人,自高三畢業那年不告而別,重逢後半年多的恩愛美好,再次離開了他。

魏行止捏了捏口袋,那裏麵裝著的戒指硌得他手指生疼,順著經脈一路疼到了心頭。

他喃喃道:“她連雪媚娘都不要了。”

Eric站在他身後,不知道為什麽,覺得他這句低喃聽著讓人特別難過,就好像他不是要說“她連雪媚娘都不要了”,而是在說“她不要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