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

臘月二十九,除夕前一天,是置辦年貨的日子,所有雞鴨魚肉、瓜果零嘴兒的都要買齊,因為三十之後直到初七初八,街上的店都有可能不會開門。

趙敏敏和宋嫂去買吃食,魏行止就和趙叔去置辦煙花爆竹之類的,魏行止走前被趙敏敏扯住了衣袖,她認真地叮囑他:“多買點仙女棒,我要拍照發朋友圈。”

魏行止點頭表示知道了,兩人便開始分頭行動。

街上熙熙攘攘,砍價之聲絡繹不絕,趙敏敏被宋嫂拉著,從街頭一路殺到巷尾,兩人手上都提滿了菜,還有些重物提不動,都暫時存放在了店裏,等著魏行止來讓他去搬。

等走到一個賣瓜子堅果之類的攤前,趙敏敏便走不動道了。

宋嫂見狀,笑著問道:“怎麽了,想吃?”

趙敏敏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宋嫂笑得越發和藹:“想吃就買,要什麽?”

趙敏敏說:“葡萄幹,還有那個黑加侖幹。”

小攤老板熱心地按她說的各裝了點兒,宋嫂又吩咐道:“再拿點兒五香味的瓜子,還有那開心果。”

老板一一拿報紙裝了起來,趙敏敏奇道:“居然是拿報紙裝。”

宋嫂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一說報紙,我就想起你們讀書那會子,有一天小魏突然撕了書皮紙在客廳包桌角,那書本金貴著呢哪能給他這麽敗,我就給他拿了點兒報紙來。然後我就問他:‘小魏呀,你包這桌角做什麽?’”

趙敏敏問:“他怎麽說的?”

“他說怕貓撞到。我當時沒多想,後來一尋思,你們養的那貓還沒桌子高,又怎麽會撞到桌角。”

宋嫂似笑非笑地看了趙敏敏一眼:“現在我弄明白了,他是為你包的吧?你那時候不是老是撞到這些桌角椅子的嗎?”

趙敏敏捂嘴偷笑,那時候他對她說的是怕老太太受傷。

魏老太太從來都優雅從容,走路不疾不徐,哪會像她那樣橫衝直撞,弄得自己一身傷。

這個人,傲嬌又毒舌,對人好從來都藏著掖著。趙敏敏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氣,隻能在心底暗罵了一句“傻子”。

宋嫂接過買好的東西,領著趙敏敏去下一家,忍不住道:“小魏這伢子蠻不錯嘞,你別看他看著不好相與,悶悶的,不愛說話,但這樣的人啊,中意了一個人就是一輩子的事,那變都不會變,他嘴上是不說,但我老婆子看了一輩子的人了,看得明白他心裏心疼你心疼得緊嘞。”

龍陽縣老話,“心疼”就是“喜愛”的意思,老土又深情,趙敏敏感覺自己就好像是吞了一大口草莓奶油蛋糕,甜得她發膩。

新年好像也沒什麽稀奇,宋嫂一大早就起來,做了一大桌子的菜,眾人吃過年飯便閑散下來。除夕這一天不能走街串巷,沒有事做,大家幹脆支了桌子打牌,趙敏敏和魏行止是一家。原以為魏行止看著挺機靈的,卻沒想到他牌技居然特別爛,趙敏敏和他組搭檔,就沒贏過一把。

“別別別!別炸他們!你怎麽炸了?”

“這張你別要,讓我來打!”

“你怎麽不打呀?不是有王炸嗎?”

趙叔連忙道:“欸欸欸,不能商量的嘞。”

趙敏敏隻得閉嘴,然而打了幾局後,她還是怒摔了手中的牌:“不打了不打了!有個豬隊友,我會輸的褲子都不剩。”

宋嫂也把牌一丟:“好嘍好嘍,我也要去做飯去了。”

魏行止覺得趙敏敏傷了他的自尊氣不打一處來:“來打遊戲,你要先死了,你就得向我道歉。”

趙敏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半晌後道:“好啊,那你要輸了呢?”

魏行止像是聽到了什麽天大的好笑事情:“我怎麽會輸?”

趙敏敏:少年,是誰給你的勇氣?梁靜茹嗎?

“你要輸了,就得答應我一個願望。”

“什麽願望?”

趙敏敏想了想,誠實道:“不知道,想到了再和你說。”

魏行止:“行!”

這場比賽,當然是趙敏敏毫無懸念地贏了魏行止。

魏行止簡直難以置信:“你不是才玩沒多久嗎?”

“是啊。”

“那你怎麽……”

趙敏敏理所當然道:“你太菜了嘛。”

牌打不好,遊戲也玩得菜,真真應了劉德美早年那句話:魏行止從頭到腳,也就那張臉能看。

於是,魏行止大意失荊州,就這麽欠了趙敏敏一個願望。

時間一晃到了晚上,魏行止帶趙敏敏出去放煙花,趙敏敏拿著兩根燃燒著的仙女棒,讓魏行止給她拍照,因為不相信他的技術,還特意叮囑他要拍仙女棒。

趙敏敏拿著仙女棒凹了半天姿勢,總算等到魏行止說“好了”,她把手中已經燃盡的仙女棒一丟,扒過手機一看。

好家夥,她讓他拍仙女棒,他就真的隻是拍仙女棒,可能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水平,質上麵不敢保證,就隻好盡量往“量”上靠,連著拍了七八張,張張都是拍的璀璨明亮的仙女棒,高清得不能再高清,甚至有一張拍到了她半張臉,那半彎不彎的嘴角、碩大的鼻孔,怎麽看怎麽詭異。

趙敏敏第一次,產生了分手的衝動。

好在魏行止也不是完全沒用,趙敏敏膽子小,怕點煙花,這種事就輪到了他來,五顏六色的煙花裏有那種小個的爆竹,她看了看魏行止的臉,沉默著將那一堆的爆竹擺了一個造型。

內容十分言簡意賅,通俗易懂,兩個碩大的英文字母:SB。

魏行止:“……”

守夜的時候,宋嫂和趙叔給趙敏敏和魏行止一人一個大大的紅包,兩個老人沒有孩子,魏行止付給他們的薪水又頗豐,他們花不完,因此給的錢包十分豐厚,應該上千了。趙敏敏也不推托,笑著應了,又說了幾句吉祥話。

宋嫂笑著說:“你們結婚的時候一定要請我們去,會包更厚的紅包。”

魏行止說:“一定。”

趙敏敏看著他,覺得他好像很自信她以後一定會嫁給他一樣。她骨子裏的反叛因子又在作祟,蠢蠢欲動地想去反駁他,但看著他向宋嫂、趙叔他們真誠保證的側臉,那些抖機靈的俏皮話又說不出口了。

算了,反正連她自己都覺得她是一定會嫁給他的。

一家人沒有必須要守到零點的習慣,等到十一點多支撐不住的時候,都起身去睡了。

趙敏敏脫了毛衣褲子穿著保暖衣褲被魏行止抱在懷裏,渾身都暖融融的。

她撐著沉沉的眼皮向魏行止討要紅包:“紅包呢?我的紅包呢?”

魏行止拍她腦袋:“沒有。”

趙敏敏憤怒了:“沒有?你居然說沒有?大過年的,你居然不給你的甜心小寶貝準備紅包?”

魏行止抱著軟乎乎的她悶聲笑,胸腔的震動連趙敏敏都能感受到。

“你別笑啊,你有本事泡到我,那你有本事給我封紅包呀?”

“行了,給你封了。”

趙敏敏掙出他的懷抱,一隻手伸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拿來。”

魏行止親了口她白嫩的掌心,又把人攏進懷裏,溫聲道:“初一再給你。”

趙敏敏翻了翻白眼,說道:“那行吧。”

這時候,窗外突然傳來此起彼伏的響聲,是各家各戶在放煙花了,辭舊迎新新年到,窗外漆黑的天空都被各色煙花染得靛紫青藍一片,魏行止走下床,拉開窗簾以便趙敏敏能看得更清楚。

這一看,他有些驚喜地回頭對趙敏敏道:“寶貝,下雪了。”

這是龍陽縣久違了的一場初雪。

龍陽縣已經很久沒有下過雪,就算下雪也隻是一點雪渣子,連指甲蓋兒大的雪球都滾不起來,天一亮就融了個一幹二淨,忒不成氣候。

但此時的這一場雪卻下得十分大,趙敏敏披著被子坐在**,甚至能看清那鵝毛般的雪花。

魏行止走到她跟前,彎下腰在她耳邊溫柔地說:“新年好,寶貝。”

嗓音低沉,像一杯發酵儲藏了多年的醇酒,讓趙敏敏隻想沉淪在其中。

他溫熱的鼻息灑在耳際,趙敏敏突然紅了臉,胭脂般的紅色一路從耳邊蔓延到臉頰。

魏行止愛極了她這副臉紅害羞的樣子,捧著她的臉,吻了上去。

他們在四散的煙花裏輕輕地接了個吻。

唇舌纏綿間,趙敏敏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她和魏行止相識後過的第一個除夕。

那是趙奶奶沒了後,趙敏敏過的第一個新年,她家這一戶還有些旁的親戚,就住在隔壁村,也就四五裏路的距離。她有一個姨奶奶,正是趙奶奶的妹妹,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過年有些可憐,就叫她去他們家過年。趙敏敏本來都要在魏行止家過年了,但長輩的好心邀請總不好意思拒絕,在同學家過年這種借口也委實不像話,隻好拒絕了魏老太太的邀請,去了姨奶奶家。

姨奶奶家人丁興旺,得有十來口人,趙奶奶還在的時候跟他們來往也不是很密切,趙敏敏就更是認不全人,也沒人教她要怎麽叫,最後隻能尷尬地看見年齡長的就叫“爺爺奶奶”,年輕點的就叫“叔叔嬸嬸”,實在拿捏不準了就禮貌地微笑。

她不認識那些親戚,那些人看她的眼神倒是如出一轍,帶著點兒憐憫,又有種避諱,最後還變著法兒地來跟她打探縣城裏她爸買的那套房子的事。

趙敏敏坐在那兒萬分尷尬,隻覺得屁股下的凳子像是插滿了鋼刀讓她坐不住,最後隻得趁人不注意偷跑了出來。

她打算回自己家囫圇過個年算了,發現她不在了的姨奶奶突然打了個電話過來。

“喂,敏敏啊?你在哪兒呀?”

趙敏敏頭都大了,隻能老實囁嚅道:“姨奶奶,我回去了,我覺得我還是自己過年吧。”

那頭姨奶奶這才知道她回去了,無奈道:“你這孩子,都沒吃頓飯再走,你這還買了東西過來呢。”

姨奶奶剛一說完,趙敏敏就聽見那頭不知是她哪個嬸嬸突然說道:“她這麽個掃把星,送的東西誰敢要啊?扔了吧,別遭晦氣。”

聲音遠遠地傳過來,趙敏敏聽了個一清二楚,姨奶奶也不知道她聽沒聽到,隻得幹笑:“那你一個人在家好好的啊,下次再到姨奶奶這兒來吃飯。”

趙敏敏忙不迭應了,掛電話時,卻突然掉了一滴眼淚。她擦了擦臉,笑著說:“我這是怎麽了?”

眼淚不受控製地一滴一滴往下掉,她胡亂抹了幾把,突然,口袋裏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她以為是姨奶奶打過來的,內心不是很想接,磨蹭了許久,那鈴聲卻經久不息,她隻得拿出手機,一看是魏行止打來的。

她連忙接了。

魏行止在那頭抱怨:“搞什麽,這麽久才接。”

“我……沒聽到。”話一出口她就被自己鼻音濃厚的聲音給嚇到了。

那頭魏行止也聽了出來:“你怎麽了?哭過了?”

趙敏敏甕聲甕氣地否認:“沒有,我感冒了。”

“你放屁,早上還是我送你上的車,你感沒感冒我不清楚?”

趙敏敏閉著眼睛瞎扯:“這你就不懂了,這是一種新型感冒病毒,攜帶著毒性非常特殊的致病因子,這種致病因子呢,潛伏期特別長,我早上還沒表現出症狀是因為它還在潛伏期,所以……”

魏行止終於忍無可忍打斷道:“到底怎麽了,我耐心有限,快說!”

趙敏敏一愣,強忍著的眼淚奪眶而出,把自己受到的委屈竹筒倒豆子似的一股腦兒全說給了魏行止聽。

魏行止靜靜聽著,也不發表評論,等她說完了問道:“到家了沒?”

趙敏敏吸著鼻子答道:“沒,還在路上。”

“嗯,小心點,看著車,別被撞到。”

回到家,趙敏敏隨便下了碗麵,就算作吃了頓寒酸的年夜飯。天色漸黑,她把房子裏的燈全部打開,又打開電視百無聊賴地看起了春晚。節目無聊得很,她按著遙控器換來換去,可每個台都在播放春晚,她終於死了心,老老實實地看起了各類歌舞和小品。

看得她昏昏欲睡之際,大門處卻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咚咚咚!”

三下,不疾不徐,十分禮貌。

趙敏敏納悶了,這個點誰會來她家,村裏人人都知道,這棟房子裏隻住了一個不祥的她。

趙敏敏有些怕,揚聲問道:“誰呀?”

“是我。”

低沉醇厚的嗓音,是魏行止的聲音。

趙敏敏驚呆了,連忙打開門一看,魏行止站在門口,穿著做工考究的黑色大衣,脖頸處掖著條灰色羊絨圍巾,肩頭還落了些泛著銀光的細雪。

趙敏敏往他身後一瞧,才知道外麵不知什麽時候下起了雪。

他神色清冷,膚色冷白,和肩頭覆著的白雪有得一拚,這樣一來就更顯得眉毛眼珠漆黑,薄唇殷紅,看著像是她奶奶的那些鬼故事裏吃人不吐骨頭的豔鬼,俊美得驚人。

趙敏敏腦子轉不過來,下意識地問:“你來做什麽?”

魏行止半闔著眼皮定定地瞧了她半晌,才說道:“我來祝你新年好。”

開著的電視機裏主持人在說著“大吉大利”“紫氣東來”之類的吉祥話,卻都成了嘈雜的背景音,趙敏敏看著魏行止說話間哈出的氣息,突然想起了餘光中寫的一首詩:

若逢新雪初霽,滿月當空。

下麵平鋪著皓影,上麵流轉著亮銀。

而你帶笑地向我步來,

月色與雪色之間,你是第三種絕色。

後來大雪封山,兩人被暴風雪困在月光塘村,閑來無事做,魏行止便領著趙敏敏去鄰村逛了逛。姨奶奶家人丁興旺,一家子人和樂融融,還有一條大黑狗在桌子下麵尋骨頭吃,魏行止手欠,扔了串炮仗過去,還扔得十分巧妙,人畜無傷,但狗被嚇得跳腳,撞翻了一桌子雞鴨魚肉,一時之間狗的狂吠聲,女人孩子一片刺耳的尖叫聲,場麵熱鬧十足。

趙敏敏就和魏行止在一片此起彼伏的罵娘聲裏翩然離去。

隔天清晨,各家門口都放起了炮仗,魏行止被吵醒,第一反應是趕緊去捂趙敏敏的耳朵,然而已經遲了,趙敏敏也被吵醒了,眼睛都還沒睜開,就迷迷糊糊伸手到他眼前:“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魏行止便從枕頭底下抽出個紅包,放到了她手上。

“給你,討債鬼,拿去買糖吃。”

趙敏敏閉著眼睛摸了摸,感覺了下那輕薄的觸感後,十分不滿,睜開眼睛狐疑道:“這麽薄?你不是隻放了五角錢吧?有沒有搞錯,現在阿爾卑斯都要一塊錢了好吧?”

魏行止無語:“你打開看了再說。”

趙敏敏打開一看,裏麵還真的就一張紙,拈出來一看,原來是張支票。

99999元。

趙敏敏:“!!!”

這位大佬財大氣粗,給她封了個近十萬塊的紅包!

輸了輸了。

趙敏敏緊抱土豪粗大腿,淚眼汪汪道:“請土豪帶我一起玩耍,土豪,你有什麽新年願望嗎?小的都能滿足你,當牛做馬可以嗎?”

魏行止將她撈進懷裏,親了口她的額頭,在她耳邊道:“唔……我希望趙敏敏小朋友健健康康,一生順遂。”

趙敏敏問:“沒了?”

他想了想,又補充道:“還有和我長長久久。”

“就沒了?”

“沒了。”

趙敏敏摸了摸鼻子,笑道:“好吧,少爺,那你失去了一個奴役我的機會。”

時間很快到了初五,21班同學聚會的日子。

趙敏敏想在以前的同學麵前展現一個新形象,一大早忙著化妝卷頭發,又挑衣服鞋子,磨磨蹭蹭兩點才出門。等到了“牙牙家串串店”時,大半同學都到了,她和魏行止一進入店裏,就引起了一陣筷子勺子掉在地上的聲音。

眾人臉上都是一片天雷滾滾,唯有霍九霄和田甜這兩個熟知內情的麵色坦然,坐在椅子上穩如“老狗”,還招呼道:“你倆來了,這邊坐。”

魏行止牽著趙敏敏坐到他們身邊。

一個小眼睛平頭男咂舌問道:“你倆這是……認了兄妹?”

魏行止沒好話說,趙敏敏倒是笑眯眯道:“你見過誰家兄妹這麽大了還牽著手的嗎?”

一眾同學頓時十分吃驚。

“什麽?你們真的在一起了?”

“不會吧?高嶺之花真的被摘了?”

“什麽鬼?我當年還在貼吧賭少爺會和校花在一起呢。”

眾人又找到了共同話題,七嘴八舌討論道:

“我賭的鄧盼盼。”

“你呢?你呢?”

“我賭的8班那個,來找少爺借了橡皮的那個。”

“噢噢,腿老長老長的那個是吧?”

“對對對。”

“我覺得職校那個學姐也不錯。”

“我就不一樣了,我賭的是霍九霄。”

霍九霄欲哭無淚,紅著臉辯駁:“你別冤枉我了好嗎,我那時候老去你們班轉悠,是為了看甜甜。”

眾人紛紛起哄。

吵完之後,小眼睛平頭男又問道:“那你們之間是誰追的誰啊?”

趙敏敏:“……”

這人她有印象,好像姓龔,高一開學的時候在家做飯被火燎了半邊眉毛,他為了求對稱,索性全剃了,喜獲尊號“無眉道長”,同窗三年,她都不知道無眉道長這麽八卦的。

魏行止還沒回答,就有愛搞事的人率先調笑了句“肯定是敏敏倒追的”。

趙敏敏心說這就很尷尬,雖然說是魏行止先半真半假地用一句“去民政局扯證”拉開了他們一場久別重逢的序幕,但厚著臉皮說喜歡他的人又是自己,這還真說不清楚是誰追的誰。

她這廂還在糾結,魏行止就神色坦然地說:“我追的她。”

眾人又是吃了一驚。席間,有好事者不懷好意地起哄:“趙敏敏一定很好追吧?”

魏行止隔著席麵輕飄飄地看了對方一眼,眼神蘊含警告意味,輕輕鬆鬆讓那位仁兄噤了聲。

他扯了幾張紙巾,不動聲色地抓過趙敏敏的手,替她把沾到醬汁的指尖擦拭幹淨,一邊說:“不好追,我追得很艱難,等了很久,她才點頭答應。”

桌上的人忽然覺得他這是在虐狗,但又沒有證據,隻得各自吃著自己碟裏的菜,不說話了。

趙敏敏感動得無以複加,沒想到魏行止居然在外麵這麽給她麵子,側身過去在他耳邊小聲說道:“老公,你太好了,小女子無以為報,晚上回去,什麽姿勢,隨你挑。”

魏行止白玉般的耳垂隨著她說出的這句話瞬間染上了粉色,放在桌子上的手蜷縮了又打開,眼底暗流湧動,喉結動了動,最終還是半克製半嚴肅地教訓趙敏敏:“莊重點。”

說完,他又側過頭小聲補充道:“這些話,回去再講。”

沒想到趙敏敏卻睜大了眼,一臉純良:“你在說什麽?我是說按摩的姿勢任你挑選呀,泰式中式我都會,捏胳膊捏腿都行,你想到哪裏去了?”

魏行止:“……”

他要是再相信趙敏敏說的話他就是頭豬。

吃飯K歌蹦個迪,從來都是各種聚會的標準配置,龍陽縣一個巴掌大點的小城,近年來倒是建了那麽一兩個小酒吧,但眾位從北上廣深回來的有為青年,自然不想去蹦這種野生迪廳,但唱歌還是可以走一波。

趙敏敏原本不想趕下一場了,但耐不過那麽多老友同窗的苦苦哀求,還說什麽魏行止去了一定會酒水免費、包間半價。

趙敏敏不信這個邪,一去才知道那音樂廳的老板是個富婆,還是個頗看臉的富婆,裏麵的侍者清一色的小馬甲、黑西褲,長得都還看得過去。魏行止一去簡直就像塊鮮嫩的扣肉,雖然有趙敏敏這頭河東獅護著,但過過眼癮還是可以的,富婆大手一揮,還就真的酒水免費、包間半折了,還送了個水果拚盤。

趙敏敏隻能說這真的是個看臉的世界。

那既然來都來了,就進去看看嘛。

她一進去,就愛上了這個地方,本想坐會兒就走的,後來轉變成她拿著麥克風稱霸全場,開始說“不去不去”的人,結果玩得比誰都嗨。

她唱歌,魏行止就坐在沙發上聽她唱,偶爾有同學來問:“少爺,你不和敏敏來個情歌對唱?”

魏行止看向趙敏敏,她正在和田甜對唱,唱得還可以,但問題是她把人田甜的歌詞都順帶唱了,田甜拿著話筒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臉色異常尷尬。

他笑了一下,KTV裏紫紅色的光線打在他的臉上,就顯得這乍然的一笑俊美又溫柔。

“不了,搶她不贏。”

那名同學第一次看到魏行止笑,心道原來高嶺之花魏少爺原來也不是那麽不好說話,於是端著酒杯敬了他一杯。

魏行止倒是喝了。

這麽一來,不唱歌的同學紛紛都來敬他,他也不推辭,有人來敬就喝,沒人敬就看趙敏敏唱歌跳舞,眼神專注,表情平靜,讓人生出一種錯覺,好像這裏並不是嘈雜喧囂的音樂廳,而是哪個清風朗月的寂靜幽穀,而他看著趙敏敏,就像是看著他鍾愛的一朵花,一片雲。

身旁的同學濁酒入肚,就開始說些掏心窩子的話,已經畢業工作了的人吐槽自己的傻瓜老板、傻瓜乙方,操著賣白粉的心,賺點兒買白菜的錢,每天朝五晚九,加班加到青年禿頂,本來身形纖瘦的人,硬生生坐辦公椅坐出來蘿卜腿,年紀輕輕就頸椎炎肩周炎,最後的結語就是語重心長的一句“還是讀書好”。

還在讀書的同學則說“那你可千萬別這麽想”,他又吐槽起來自己的奇葩導師,每天看文獻做數據分析做到吐血,嘔心瀝血寫出的論文被導師原樣打回說重寫,畢業就像懸在頭頂的一把大刀,讓他們焦慮失眠,二十來歲的花樣青年看著像是三四十歲的,結論就是“讀書無用,趁早結婚”。

21班一群鳳子龍孫,發展得很是全麵,工作的讀研的都有,也不乏幾個早婚的女同學,紛紛倒苦水說自己早年不懂事一失足成千古恨,被愛衝昏了頭腦早早就邁入了婚姻的墳墓,現在每天上伺候公婆、下照顧小孩兒,還有個不懂事的老公就跟不存在一樣,當牛做馬,累死累活不太好,婆婆還逼著她生二胎。

總而言之到最後就是一句話:人間不值得。

話說到傷心處,不免又多喝了幾杯,其中有一個男同學可能是人生特別悲催,喝得特別多,眾人感傷之際,他“哐當”一聲就倒在了魏行止的腳邊。

這一下子把大家嚇了一跳,連正唱得十分投入的趙敏敏都停了下來。

隻見那倒地的男同學臉龐掛著兩行清淚,看大家都圍過來問他怎麽了,他躺在地上擺了擺手:“沒事,我就是酒精過敏,你們聊你們的,不用管我!”

眾人一聽他是酒精過敏,不約而同地看了眼他喝的那一堆空酒瓶,又看了看他臉上迅速泛起的紅疹,七嘴八舌地問:“你沒事兒吧?起得來不?”

倒地的同學眼神堅定:“沒事兒!地上涼快,我躺會兒!”

眾人:“……”

“還躺什麽躺,再躺就進太平間躺了!那地兒涼快!”

“來來來,幫把手,抬一下。”

“哎喲,我去,老弟你這幾年是吃得多好,我都抬不動你。”

“你說你,酒精過敏就一邊待著去,喝什麽酒?還吹瓶!”

醉酒的男生體重高達一百八十斤,這幾個男生有的是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書呆子,有些是每天坐辦公椅微信步數不知道上沒上千的加班狗,自然搬不動他,更何況這哥們兒還死掰著桌角說自己沒事兒,就是想靜靜。

他就倒在魏行止腳邊,魏行止也不好袖手旁觀,便搭了把手,於是這一群人就轟轟烈烈抬著那男生像遺體送別似的下樓送他去醫院了。

出了這麽一檔子事,剩下的人也沒了繼續唱歌的興致,紛紛坐下來聊聊天扯扯淡。趙敏敏高中的時候和這群人玩得不怎麽來,唯一一個玩得好的蘇婉兒還在韓國那邊留學沒回來,她隻得坐去霍九霄身邊,抱著手機百無聊賴地打起遊戲來。

霍九霄細胳膊細腿的,抬人這種力氣活兒根本沒他的份,他仿佛也是喝得醉了,坐在地上下巴墊在胳膊上,麵色酡紅,眼神飄忽不定。

“也不知道止哥的手有沒有事兒?”他恍恍惚惚地說。

坐在他旁邊的趙敏敏突然聽到這句話,莫名其妙:“他的手怎麽了?”

“他的手殘了啊,你不知道?”霍九霄轉過頭來,一看問話的人居然是趙敏敏,九分醉意硬生生給嚇得不剩一星半點,結結巴巴道,“敏敏?不……不是……”

趙敏敏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聽見自己平靜地一字一句道:“霍九霄,告訴我怎麽回事。”

“沒事,真沒事。唉,我喝多了說的胡話,你別放心上。”

“如果你不說,我就把最新一章裏的凶手告訴你。”

霍九霄捂著耳朵,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不說不說,敏敏,這我死都不能說,你給我劇透我也不說。”

“你不說。我就斷更。”

《貴人》連載到現在256章,正是全文掀起**,幕後黑手即將揭曉的時候,在這時候斷更,無異於把餓漢手中好不容易搶到的雞腿給奪走,是件十分要命的事。

然而,霍九霄鐵骨錚錚,死不鬆口:“怎麽說呢?刀大,就是你宣布封筆,從此退出文壇了,我都不能說。”

趙敏敏笑了笑:“何必呢,就算你不說,我也會去找魏行止問,反正我是一定要知道,到時候說不定鬧得更難看。”

她認真地看著霍九霄,輕聲說道:“告訴我吧,霍九霄,我是真的想知道。”

她雖然是在笑著,但霍九霄不知道為什麽,覺得那笑很是悲傷,心一軟,就告訴了她。

“就是止哥曾經出過車禍,左手手筋斷了。”

趙敏敏垂著的眼睫一抖,一滴眼淚就砸了下來,晶瑩的淚珠抖落在身下繡花的駝色地毯裏,很快泅濕了一小片。

“很……很嚴重嗎?”

霍九霄連忙擺手:“不不不,不嚴重,醫生醫術特別好,把他的手給治好了,一點事都沒有,隻要不提重物就行了。”

趙敏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霍九霄終於被她的眼神逼得敗下陣來:“有點嚴重,他在ICU躺了好幾天,醫生病危通知書都下了,我們都以為他挺不過去了……”

挺不過去……

趙敏敏狠狠掐著自己的虎口,才讓自己顫抖的身體停了下來。她緊咬著牙關問:“什麽時候的事?在哪裏出的車禍?”

“兩年前,泰國芭提雅。”

趙敏敏悚然一驚,抬起頭來,片刻後像是弄懂了什麽,麵色慘白,淒然一笑,眼淚卻像決堤似的流了滿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