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絕處逢生

日上三竿,沿珩還深埋在被子裏宿醉未醒。

周玉芬看了無數次手表之後終於爆發了空前的怒火。不是昨天還信誓旦旦地說要參加奧運會嗎?這還不到二十四小時,自己說的話就全部不算數了?沿珩,你果然是要當一輩子的廢柴嗎?

她昨晚上花了很長時間跟肖俊武商量讓沿珩暫代夏寒跟呂含山配雙人,好不容易得到了肖俊武的首肯,可沿珩她……唉,這孩子太不爭氣了。

方寸在訓練的間隙偷偷跑到沿珩組,一看沿珩不在裏麵,就想到她果然還沒有醒。

在周玉芬臉上看到了怒氣和某種不可言說的失望,方寸就知道如果沿珩整個上午都不過來的話,後果會相當嚴重。

昨晚連送送沿珩回來的時候,她隻顧花癡在連送的顏上了,甚至都忘了問沿珩為什麽要喝那麽多酒。折騰了一夜早上怎麽叫都叫不醒,無奈之下她隻好將鬧鍾設置成每隔兩分鍾就會響一次的模式,以為不管怎樣總有一個時間沿珩會起來。

可她萬萬想不到的是,沿珩會把鬧鍾摔碎了……

借口肚子不舒服的方寸跑回宿舍,幾乎是把門踢開的,想都沒想一把將沿珩從被子裏拉出來,恨鐵不成鋼地說:“你再睡,你們周教練估計都要吃人了。”

沿珩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聽到“吃人”兩個字咯咯地笑著說:“周教練是食人族嗎?”

“我現在沒有時間回答你的‘十萬個為什麽’,你給我麻溜地起床。”

方寸幾下給沿珩套上訓練服就拉著她奪命似的往遊泳館跑。一路大風刮過,宿醉也醒得差不多了,沿珩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方寸將她送到她們組訓練的地方交代了幾句就走了。

沿珩站在大門口怯怯地不敢進去,頭頂上紮起的一撮短發就像雞毛毽子一樣直直地豎著。她低下頭耷拉著肩膀小心翼翼地挪動著步子,一邊朝周玉芬走去,一邊在心裏總結等下要檢討的話。

“教練……”她的聲音小到大概隻有她自己聽得到,“對不起,我……”

“站到一邊去,不要耽誤別人訓練。”周玉芬現在連聽她解釋的興趣都沒有。

偶有水花從泳池裏濺出來落到沿珩的腳邊,星星點點的水珠融匯到一起就變成了一汪水窪。她低著頭用腳尖把那水窪踢散開去,濕了自己的鞋子。

“我們上午的訓練就到這裏,”周玉芬拍拍手掌,聲音裏透著股疲倦,“新來的幾位小師妹表現得都非常不錯,下周就可以代表我們組去參加國內的錦標賽。今年要參加世界跳水係列賽的人員變動情況,我會在明天公布出來,大家辛苦了,解散。”

沿珩還抵著牆根站在那裏,周玉芬解散了隊伍卻沒有去找她。不管是批評也好訓斥也罷,沿珩覺得隻要周玉芬還能過來跟她說話,就代表她還有被原諒的希望,可現在周玉芬轉身隻是拉著呂含山在交代什麽。

“我不同意,”呂含山突然變大聲調,“她太弱了,而且態度還不好。”

沿珩抬頭正對上呂含山看過來的眼神,她在那眼神裏明明白白地看到了不屑甚至是厭惡。

她艱難地咽了一口氣,不管她們正討論的是什麽內容,但她明白呂含山如果剛才是在說自己,那可真是一點兒假都沒有。

“含山,你再考慮考慮,夏寒的身體狀況支撐不了多久了,隊內隻有沿珩的各項素質和你較為接近,磨合肯定是需要一點兒時間,可那畢竟是長久之計。”

“教練,”呂含山看了一眼站在一邊一點兒精氣神都沒有的沿珩,“我承認她有潛力,而且年齡也不算大。可我們這是競技體育,每一次上場的機會都非常重要,我不希望因為她的關係斷送掉自己的前途,我一路走過來也不容易。再說,她今天的處境還不都是她自己創造出來的,這也怪不了別人,反正我不想當背鍋俠。”

周玉芬若有所思又頗為無奈地點了點頭:“你說的這些教練不是沒有想過,這樣吧,我們給她一個考核期,如果在這段時間裏她的各項指標都能完成,你就嚐試跟她配合雙人,如果達不到的話,再另想別的辦法。”

呂含山勉強接受了周玉芬的意見,但轉身便把周玉芬的想法告訴了夏寒,畢竟和夏寒是多年的搭檔了,拋開兩個人在配合上的高度默契不說,她們私下裏的感情也是不錯的,至少夏寒是這麽認為的。

“隊裏這是要卸磨殺驢啊。”夏寒喝了一口水憤憤地說。

呂含山倒不這麽認為:“能者上,弱者下,這不是優勝劣汰的自然法則嗎?”

夏寒不以為意:“能者上?”她轉向呂含山,“含山,整個跳水女隊裏3米跳板上誰的水平能超過我?”

“但是你的身體……”

“不就是年紀大了點兒嗎?我為隊裏爭過那麽多榮譽,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隊裏不能這麽對我。”

“我倒是覺得,隊裏這麽做是為你著想,你不跳雙人了還可以繼續跳單人,這樣你的負擔也能減輕一點兒。你在運動生涯裏年齡是不小了,可在整個人生裏這才到哪兒?不管怎麽樣也得為往後多想想。”

“哼,”夏寒冷笑一聲,“你也知道,我就是還差一塊奧運的雙人金牌。”

呂含山不再說什麽,不過有一點她是清楚的,那就是如果夏寒有意不讓沿珩出頭,沿珩就不可能有機會站在世界跳水的舞台上,五年的時間足以證明這個事實。

對呂含山來說,其實她並不介意跟自己配雙人的是誰,但前提是對方一定要是一個強者,至少不能比自己弱,而這個人選,沿珩顯然不符合條件。不管夏寒的身體狀況如何,至少跟夏寒一起跳雙人的話能保證她的成績,等到有一天夏寒真的不行了,剛來隊裏的那些小花中肯定會有人脫穎而出,能跟她默契配合。

所以她要做的僅僅是保證自己的成績不被超越,等待更強的人出現,而不是陪著誰一起成長。運動生涯的巔峰一過,她就會和夏寒一樣走下坡路,她賠不起,也不願意。

周玉芬後來盡可能地壓抑了不滿的情緒告訴沿珩,一個月之後檢驗她落水的動作,壓水幅度必須減小到之前的一半以上,如果做不到就讓她準備收拾東西轉組。

她是沿珩的教練,比誰都清楚沿珩的軟肋在什麽地方,若是放在以前她大概不會管沿珩,隻要做好每天的訓練進度,至於能走到哪一步完全看沿珩自己的悟性和努力程度。可是現在,她在肖俊武麵前已經誇下海口,在呂含山麵前更是放下教練的威嚴請求她。即便是沿珩不爭氣,她也想試試看,至少也是想證明當年她並沒有看走眼。

柔韌性和空中姿態的練習,沿珩都可以在蹦**實現,可偏偏入水訓練必須要到泳池。但每一組的泳池就那麽一個,夏寒又好巧不巧地出現在每一次沿珩需要泳池的時候,她不會直接表示她要用池子,隻會笑著向沿珩解釋她有比賽,是不是能夠讓她先用。

沿珩就這樣站在泳池邊等著她從白天跳到天黑,看著她從走步到起跳然後在各種高難度的動作加持下入水,激起可以忽略不計的水花——已經這麽好了,不知道她還要練什麽!

宿舍樓下種著成片成片的迎春花,每到這種時節豔黃的花朵就顯得格外顯眼。沿珩拖著疲憊的身體移步到宿舍區,老遠就看到楊光心和方寸在那裏打鬧。

但她無心參與其中,這種心累的程度遠遠超過了訓練的強度。方寸停止了笑鬧走到她跟前問:“怎麽這副表情啊,練累了?”

沿珩無力地望著方寸:“什麽練累了,我根本就沒有下水好嗎?”

“沒下水?那你這半天是在那邊做什麽?泡腳嗎?”

“我倒是想,夏寒師姐也得給我機會啊!”

話不用說明,方寸就懂,這是夏寒這幾年慣用的伎倆和手段。以前沿珩本身也不是很在乎,甚至很歡喜,夏寒練的時間長,她就有更多借口和馮小庭在一起。但是,今時不同往日。

“欺人太甚!”方寸說著就擼袖子準備去找夏寒理論,被楊光心一把拉住。

他眉毛一擰,有理有據地分析:“你這麽去找她有什麽用啊?她在隊裏成績那麽好,成績優秀的人使用訓練場地本來就有優先權,你找她去鬧,萬一她再反咬一口,沿珩的處境不就更糟了嗎?”

“那你說怎麽辦啊?總不能由著她騎在阿珩頭上吧?”

楊光心說:“眼下之際,隻能是阿珩自己私底下更加努力了,有了成績一切都好說。”

方寸白了他一眼:“你說得對,但現在的關鍵不是在於阿珩沒有辦法訓練嗎?”

“總會有辦法的!”楊光心笑著安撫她,“這不還有我這個師父在嘛!”

方寸歎口氣,氣憤地抓了抓沿珩亂糟糟的頭發,突然想到隔壁遊泳隊的連任說他那裏有沿珩丟在連送車上忘記拿的東西,要沿珩抽時間過去拿。

反正隔得不遠,兩個人就趁著熄燈前去了一趟。

連任過兩天要去美國參加比賽,她倆過去的時候他正在收拾東西。

連任和連送雖然是兄弟,但說到底不是同一個父親,連固有三個孩子,卻隻有連送是他親生的。所以,三個兄弟之間差距其實還挺大,大兒子連任性情溫和、淡泊,一心想過自己的人生;老二連送,謙和冷靜、沉穩大氣,是做大事的人;老三連運,狡黠圓滑、叛逆任性、野心勃勃。

見她倆過來,連任平和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看到沿珩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就問:“怎麽了,不高興?”

還沒有等沿珩回答,方寸就一股腦兒把夏寒搶訓練場的事情告訴了他,泄憤一般嘰裏呱啦一口氣沒停。

連任皺了皺眉,說:“這事挺棘手的,按說夏寒那種級別了不應該啊,但她要是想用遊泳池的話估計你們教練也不能不答應。”

“就是說啊,她就是仗著自己成績好為所欲為。”

連任被方寸氣鼓鼓的樣子逗樂了,轉頭安慰沿珩:“這事也不能太急了,總有辦法解決的。”

沿珩泄氣地說:“但是教練就隻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要是沒辦法改進壓水花的問題,可能就不能繼續在這裏跳水了。”

“這麽嚴重啊,”他想了想,“可惜我們遊泳館裏沒有跳板,不然的話你還能來我們這裏。”

“任哥哥,你別開玩笑了,別說是遊泳館,現在就是給我一個泳池我都能滿足。”

“哈哈,你還挺樂觀的……”連任忽然想到了什麽,一皺眉,“哎,對啊,隻要有泳池就可以啊。”

方寸吐槽:“哪有那麽容易,現在臨時挖一個也來不及啊,而且一般的泳池誰樂意搭建跳板啊,又不是不用花錢就能……”

“哎,我知道有個地方!”連任神秘地笑了。

他說的那個地方,就是連送位於京郊別墅的泳池,小是小了點兒,但深度完全可以。最重要的是,連送一般不住那裏,平時都是回家和連固住一起,閑著也是閑著,何不做做好事?

但連送聽後想都不想便一口否決,似乎一點兒都不念及前兩天他們還一起吃過火鍋的情分。

“一碼歸一碼。”連送停下手中的事抬頭望向連任,“之前代言的事我是做得不對,但已經找她道過歉了,而且還請她……算了,總之這不可能。”

“我也猜到你會是這個態度,可還是想替那姑娘爭取一下,畢竟就這樣斷送運動生涯,還是有點兒可惜。”

連送輕笑,眼神裏沒有一絲波瀾地回答:“這個世界上有的是人需要我去同情,拋開搭建一個3米跳板費工夫的事情不談,讓一個不熟的異性跑到我家裏去跳水,你讓那些媒體怎麽寫我?”

連任被堵得沒話說了,既然得不到應允那就沒有必要浪費時間,畢竟他麵前這個人除了是自己一奶同胞的弟弟,還是未來連氏企業的繼承人,他說出來的話很多時候不僅僅隻是代表他自己,更多的是家族利益,即便沒有人情味那也合情合理。

“等等,”連送在連任出門前一刻叫住了他,“但是如果,她保證能爭取到明年世界杯或者亞運會的參賽名額,我也不一定不能答應這件事。”

連任手扶門框笑得邪魅,即便眼前這個人是未來家族企業的繼承人,可說到底也是他一奶同胞的弟弟,嚴苛冷漠之下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連送的辦事效率不是一般的高,還不到一周的時間,沿珩就接到通知說泳池可以使用了。

方寸站在泳池邊感慨萬分:“雖說這跳板簡單是簡單了點兒,但看得出連送先生還是很用心的。”

沿珩趕緊跑上去站在跳板上試了試,心裏感激得眼淚嘩嘩流:“連先生簡直是我運動生涯的恩人,我以後一定要報答他。”

“你這態度轉變得還真是快!”方寸翻著白眼恥笑她。

沿珩正準備反唇相譏,可是遠遠地看見連送朝這邊走過來,一時激動得腳一滑“撲通”一聲落水了。

等她浮出水麵,連送已經交代了方寸幾句話轉身走了。沿珩幾下劃到泳池邊問方寸:“他跟你說了什麽?”

方寸一臉羨慕地回答:“喏,”將手中的鑰匙遞給沿珩,“人家連送先生說,想了想還是把房子的鑰匙也給你,如果哪一天你練的時間晚了或者天氣不好可以住下。”

沿珩望著連送的背影,有種那個人不是凡人而是救世主轉世的錯覺。

“我們阿珩上輩子說不定真的拯救過宇宙。”方寸一臉陶醉。

“啥玩意兒還需要拯救宇宙!”楊光心聽到這話就不樂意了,“我跟你說,如果我是他我就把這棟房子都送給你。”

方寸回頭白了他一眼鄙夷道:“你也知道前提要加個如果。”

“嘿嘿,”楊光心湊近方寸,“我知道你不是那麽膚淺的人。”

“別,我就是膚淺的人。”

他倆你一言我一語,看似在鬥嘴,實則在變相秀恩愛,沿珩對此早就見怪不怪了。

她是真沒有想到連送會答應把泳池借給她,即便是把最初誤會他的事情當作事實來算的話,他也在後麵極力推薦自己做代言的事件上還清了。而代言的過程中她受到的委屈其實根本就不是他的錯,這一點她心裏清楚,更何況他還為此專門跑到跳水中心跟她道了歉。

如今站在他親自為她搭建的3米跳板下,她著實不知道這份受之有愧的恩情要怎麽去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