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破曉時分

雪夜之後的清晨,陽光普照。銀裝素裹的大地在太陽光下像極了童話裏的冰雪世界。

手機在枕頭邊振動了無數次,連送才睜開眼睛坐起接上。

對方局促地說:“連總,連固先生現在在您辦公室呢!”

連送皺了皺眉,望了一眼窗外的景象,歎了口氣問:“多久了?”

“從八點開始。”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時間,現在差不多已經快上午十點了,昨晚跟著沿珩在外麵瘋了太久,今早居然睡過頭了。想到這裏,他披上件外套就準備去洗漱,最後不忘問:“他沒有說是什麽事嗎?”

高陽躲到牆角用手捂住嘴巴小聲回答:“具體事情沒有說,但看臉色好像很生氣的樣子,連總,你趕緊回來吧。”

“我知道了。”

掛掉電話,他移步走到沿珩房間的窗前,這丫頭睡覺也不知道拉窗簾。陽光透過玻璃照在她臉上,短發四散,整個人仰麵躺在**,睡相果然不怎麽好看。他倚在窗邊淺笑,心頭便溢滿純純的幸福感。

泳池邊光禿禿的榆樹下,錢辰背著手站在那裏。連送走過去跟他告別。

“錢叔叔,沿珩就再辛苦您一段時間了。”

錢辰扭身,望著他問:“家裏的事情能搞定嗎?”

“我對自己有信心。”

“有信心是好事,”他朝連送走近,“但別學我。”

連送輕笑著說:“不會的,再說當年的事情也不是您一個人的錯。”

錢辰搖了搖頭表示不同意他的觀點,不過大抵是不願意繼續談論這個話題,於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囑托:“替我跟阿任問個好。”

連送站在池邊的雪地上,仔細地盯著沿珩房間的窗子,此刻他很想走進去站到她麵前,哪怕隻是近距離看她一眼,也好過就這樣悄聲離開。

微微緩了一口氣,他還是轉身離去了。

晚上,從上空俯瞰連家位於山腰的別墅,燈火輝煌得就像一顆璀璨星辰。

不說裝修是否豪華,單看來到這裏的裏三層外三層的各界記者就足以說明這家人的身份地位是何等榮耀。

屋內的餐廳裏,圍著長餐桌而坐的是連家和李家的家庭重要人員,隻除了今晚的絕對主角——連送。

隔著餐桌連固和李家家長對麵而坐,剛開始的欣喜和歡樂到了現在隻能在雙方臉上看到不悅和失望。

氣氛有些微妙的尷尬,連固側頭對老管家說了幾句話,老管家便起身走過去對那些記者說:“抱歉,因為我們二少爺現在還在國外,回來的飛機又誤點了,今天的訂婚宴要改日舉行,到時還是會第一時間通知各位,今天還請大家見諒,請回吧!”

記者們一片嘩然。

突然有人打破人群的**,大聲問:“我們有同事今天下午還在濟南看到了連送先生,請問連送先生是不願意跟李家聯姻所以才沒有出現的嗎?”

這就是這種家庭的悲哀,生活完全沒有隱私可言,一舉一動都被曝光在媒體的鏡頭下,就連撒謊都沒有辦法圓回來。

老管家不負責回答這類問題,隻是喊家裏的保鏢把那一眾記者趕了出去,關上大門耳邊才有了片刻的安寧。

可下一步,他還是要回到餐廳,回到那空氣都扭曲的地方。

連運頭靠在餐椅上,肚子餓得“咕嚕咕嚕”亂叫,桌上的食物差不多都已經涼透了。

李家三口人,家主陰沉著臉,心裏估計是十分不爽,但他到現在為止還是一句話都沒有說,他應該在等連家的人先開口吧;家主的老婆眼眶有些紅,差不多再過一會兒就應該上演哭鬧的戲碼了;倒是李又呤,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表情說不上是悲傷還是憤怒。

連家這邊,連固是一副憤懣和惱怒的樣子;大哥連任表情輕鬆,仿佛連送不出現他反而更高興;連太太和連運,一副事不關己隻是看熱鬧的表情充分說明了兩人在這個家裏的地位並不怎麽高。

連運悄悄地伸手準備拿點兒吃的東西墊墊肚子,手剛挨到桌子,隻聽餐桌另一頭傳來了“啪”的一聲巨響。

所有人都抬頭順著那聲音望過去,見連固繃緊了臉上的表情,陰沉著臉說:“今天實在是對不住又呤了,改日我一定帶犬子登門道歉,還望李兄能原諒連家今日的招待不周。”

李家家主起身憤憤地說:“不必了,想來是我李家高攀不起你們連家,聯姻的事就到此為止吧。”說完便帶著妻女推門離去。

連固憤怒地將手邊的碗碟推到地上,清脆的瓷器破碎聲紮進了他的心裏,除了失望還有些許的疼痛。

連運放到桌沿上的手嚇得立馬抽了回去。

“挖地三尺,今天也要把這個不孝子給我找回來。”連固起身,拂袖而去。

連任見狀終於緩了口氣,拿起筷子夾了點兒菜放進嘴裏,饑餓感立馬湧上來。

漆黑無比的寒夜裏,李又呤坐在閨房中,眼淚已經流幹了。她將窗子開得大大的,讓風從那裏吹進來,外麵已經開始飄雪,她的指尖凍得沒有了知覺。

對一個人執著至此就應該沒有退路了吧!

梳妝台上放著一個有些年頭兒的相框,裏麵的人正是十多年前的李又呤和連送。夏日的泳池裏,他們在裏麵嬉鬧玩耍,沁涼的池水滑過脊背的感覺在炎熱的夏季不免讓人覺得那便是天堂。

有連送在的地方便是天堂。

從十多歲開始堅守等待的李又呤,深信不疑地認為待連送歸國,他們終能在一起。所以在繁花盛開的青春時期,她婉拒了一個又一個優秀的追求者,隻為等待心中的人。

網上經常傳出連家二少換女人比換衣服還快的消息,她看了之後傷心、難過卻又無能為力,隻能借著李家對連家還有些作用一次次地在連固麵前控訴他。

她以為這世上已經沒有誰比她更愛他,比她更有資格得到他,所以她心安理得地接受著連固為了促使二人婚姻而做出的一個又一個荒唐的決定。

她以為他僅僅是花心,玩夠了總要回家,那時她便是他最好的選擇。可她錯了,他所有的敷衍和冷漠隻是因為不愛她而已。

她手上拿著娛記拍下的最新照片,照片裏他深情地摟著的人,不過是一個毫不出眾的跳水運動員。

他能為這個女孩兒不遠萬裏、不顧一切,那不是愛,又是什麽?

她拒絕這樣的結局。

借著黑夜的遮蔽,她將那相框高高舉起,奮力地朝地上一摔,薄脆的玻璃便碎了。

她絕望地坐到地上,顫抖著撿起其中的一片玻璃,冰涼觸感深深地紮進了她的肉體,一開始的刺痛在沒過多久之後就變成了一種舒爽的宣泄,她覺得心裏所有的痛苦都隨著身體裏正在溢流的**而消失不見。

長久以來擠壓在眉間的煩擾也正在一點一點地被撫平,她笑著望了望窗外的黑夜,瑩白的雪花正飄搖得歡愉。漸漸模糊的視線,讓困頓襲來,疲乏的身體終於得到了舒緩,她慢慢地倒下閉上了眼睛。

“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高陽一接到連送便把昨晚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現在李小姐已經被搶救過來,沒有生命危險了,但李家為此感到十分生氣,說都是因為你的原因,讓李小姐覺得顏麵無存,所以才尋了短見。”

連送摘下墨鏡,皺了皺眉問:“我爸還在公司嗎?”

“我走的時候他還坐在你的辦公室裏,看得出連固先生也是在氣頭上呢!你稍後跟他講話可一定要注意分寸,千萬不能再惹怒他了。”

“你去幫我訂束花,稍後在公司門口等我。”

連送交代完便大步走進了電梯。不高的樓層,他卻覺得今天的電梯速度太慢了。

辦公室的門是半掩著的,他推門並沒有發出什麽聲響,連固筆挺地站在窗前,手背在身後。

聽到腳步聲,連固的肩膀微顫了一下,他轉身看到連送,好不容易平複下來的情緒立馬又激動起來。

“爸。”

連送小心翼翼地叫了一聲,但正是這一聲“爸”讓連固心中隱藏的失望噴湧而出,二話不說上前一個響亮的耳光便落在了連送的臉上。

“你還知道我是你爸?”

毫不出彩的問句讓連送無話可回。

連固哆嗦著嘴唇厲聲說:“你知道你犯了什麽錯嗎?和李家訂婚,門口堵著幾百個記者,結果你說不來就不來了,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還有!又呤因為這件事顏麵無存都想到尋短見了,你說說看,我們兩家的聯姻還怎麽進行?”

“連家的危機,不是一場聯姻就能解決的。再說,婚姻是我自己的事,我……”

“混賬東西,”連固激動地用手指著連送罵,“你以為你是生在普通人家裏的孩子嗎?你的吃穿住行、聲譽、地位,哪一樣不是連家給你的?現在連家遇到危機了,你卻不願意犧牲小我,說出這種話不怕對不起祖宗嗎?”

見連送還想反駁,連固立馬從懷中掏出娛記昨晚拍的照片扔到連送身上,厲聲問:“這丫頭,你就這麽喜歡嗎?你別以為你這幾個月在她身上花的心思我不清楚,連送你太低估你爸爸的能力了,我不說你,隻是我相信你,”見連送不說話,他的語氣稍微平和了一些,“到了關鍵時刻,你是分得清孰輕孰重的。我有能力讓她退出國家隊,難道就沒有能力讓她過得更慘嗎?”

“我和她,隻是朋友。”連送握緊了拳頭,生硬的指甲戳進掌心。這個時候他不能違了連固的意,否則沿珩那些咬牙堅持的日子就會再次失去意義。

關鍵時候,孰輕孰重,他當然分得清。

“很好,”連固拍了拍他的肩膀,“成大事者一定要懂得取舍,去醫院看又呤吧,無論如何要求得她原諒。還有,若是讓我知道,你又見了那丫頭,她以後就再也不會有機會進國家隊了。”

連送在心裏冷哼一聲,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高陽站在病房門口,透過門上的玻璃,他看到連送一手插在褲兜裏,一手拿著花站在李又呤的病床前。

李又呤緊閉著眼睛,可能是因為痛苦,但也可能是因為羞恥。

連送將花丟在床邊的椅子上,不耐煩地問:“你要裝睡到什麽時候?”

李又呤心頭一緊趕緊睜眼,看到連送眉頭深皺、表情冷淡,心裏頓時又涼了半截兒。

“李又呤,你為什麽就不能放過你自己?”他本來就不想見她,所以現在完成了任務就不想再多逗留。

“你等等,”看連送轉身想走,李又呤立馬坐了起來,“那個女孩兒叫沿珩對不對?”

“你有管別人的閑工夫,不如好好地讀讀書升華升華你的腦子。”

“嗬嗬,”李又呤冷冷一笑,“連送,你說怎麽辦呢?我就是命好,一出生就比別的女孩子幸運,我想要什麽就能有什麽,她們拚死拚活得到的也不及我的一個零頭。現在,我想要你,我想要跟你結婚,我自信我一定可以得到,你信不信?”

“我看你是瘋了。”

“對,”李又呤崩潰地大喊,“我就是瘋了,我因為你都快要瘋了。我告訴你,沿珩她將是你這一生除我之外的最後一個女人,想讓她快點兒回國家隊嗎?那就看你何時與我成婚了。”

連送不可思議地看了看她問:“你這威脅人的功夫到底是跟誰學的?”

“怎麽樣,是不是用得爐火純青?”

李又呤半低著頭,唇色慘白,眼尾上揚期待地看著連送,可那眼神著實把他嚇到了。

他退後一步,不緊不慢地說:“你休息吧。”

充滿了消毒水味道的走廊上坐著幾個老人,臉上的表情是接近生命原始的平靜和黯然。

連送走得慌張,高陽追上去問:“不會真的要跟她結婚吧?”

“沒有那種可能。”

“沿珩小姐那邊怎麽辦?”

“暫時不去打擾她,”連送回頭問,“和藍深科技合作研發的新產品什麽時候上線?”

“快了,也就這兩個月的事情。”

“催一下進度。”連送伸手撩了一下額前的發,“連運肇事逃逸的事,處理得如何了?”

“三公子不願意配合。”

“如果真的是這樣,必要的時候發布和他撇清關係的公告。”

高陽加快了步伐,追上連送問道:“這樣一來和連固先生的關係是不是會……”

連送突然止步,略微思考後說:“暫時先不驚動連運和他媽,控製他最近的行動。還有,公司高層近期進行一次大換血,但是這件事情必須在暗中進行,那些跟隨了我父親一輩子的人,辭退時不論提什麽要求統統答應。”

“好。”

“你先留下。”連送回頭,“以代我照顧她為由,幫我盯住她,沿珩回國家隊之前,她不能出院。”

高陽做了一個遵命的手勢便轉身又回了李又呤的病房。

連送掏出手機,找到通訊簿在裏麵找到了方寸的號碼,打了過去。

元旦那天堅持下水訓練的結果是第二天一早沿珩就沒有辦法起床了。

她想醒但身體重得跟鉛一樣,無力地揉了揉頭發,才意識到自己這是發燒了。

她盯著天花板感覺天旋地轉,仿佛過會兒頭頂上的東西就會全部落下一樣。生病之後的人心裏總是輕易地充滿各種恐懼。

比如現在的沿珩。

“完了,”她在心裏默默地說,“過兩天就要進行國家隊選拔了,怎麽偏偏在這種時候生病!”

錢辰敲了敲門,她無力地回應了一句:“師父,我今天沒有辦法訓練了。”

錢辰推開門,見沿珩臉紅撲撲的,眼睛也很無神,於是走過去摸了一下她的額頭。

“這麽燙?隻怕要去醫院了。”

“不行,”沿珩拒絕,“打針吃藥會影響這次國家隊選拔賽。”

“可是身體更重要啊,你不能……”

“如果錯過這一次,明年我就十九歲了,我不能辜負連先生。”她頓了頓,又問,“連先生走了嗎?”

錢辰咂咂嘴無奈地說:“走了。他又不是小孩子,事情多著呢。”

沿珩撇撇嘴,不再說什麽。雖然她也知道連送不是一般的閑人,事情很多,甚至忙起來會好幾個月都沒有音訊。要是在以前的話,她隻當各過各的互不影響就是,但經過了昨晚在雪地裏的事情,即便事後連送什麽都沒有跟她說,可在她心裏,連送於她也成了不同尋常的存在。

錢辰見她不願去醫院,人又昏昏沉沉的,隻好打電話問連送。

而連送聽連任說元旦期間各個項目的隊員都沒有訓練,這才打了電話給方寸,請求她幫忙出出主意。方寸和沿珩那麽要好,聽說沿珩生病了,二話不說立馬推了楊光心一廂情願的約會飛了過去。

傍晚的陽光已經沒有那麽強的生命力了,照在人身上生冷生冷的。方寸趕到時沿珩整個人趴在**已經快沒有意識了。

錢辰擔心地問:“要打120嗎?”

方寸搖了搖頭,使勁把沿珩翻過去背對她,又從包裏拿出刮痧牛角板和精油,然後對錢辰說:“前輩,可能需要您先出去一下。”

錢辰立刻明白,站起來拉上窗簾,退出房間並關上門。

作為運動員,傷痛和生病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但賽前吃藥打針是禁忌,特別是感冒藥。

在跳水隊,如果誰生病了,長期無大賽的話可視情況吃藥,中期無大賽的話最好自愈,但若是近期要比賽的,就堅決不能吃藥,能用物理辦法解決的就絕不用化學辦法。

感冒刮痧是周玉芬的親傳。方寸之所以和沿珩交情這麽好,也是在她進隊不久,恰逢參加世界杯的前一天不幸感冒,大冬天的沿珩跪坐在她身邊給她刮痧,結果第二天她好了,沿珩卻病倒了,沿珩便因此錯過了人生到目前為止唯一一次參加世界杯的機會。

方寸今天能這麽掏心掏肺地對沿珩,除了沿珩自身的人格魅力外,和那件事也脫離不開關係。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方寸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地跪坐在沿珩身邊,她看到沿珩額頭上已經開始出汗,這說明濕氣大概差不多已經逼出體內,果然沒過多久,沿珩便開口喊疼。

能從不清醒的狀況裏清晰地感知疼痛,那至少已經好了一半了。

方寸長舒一口氣,順著牆壁坐了下來。

沿珩並不知道方寸就在她身邊坐著,她齜牙咧嘴地伸手朝後背火辣辣的地方摸,卻被方寸一巴掌打開。

方寸嚴肅地說:“現在不能摸。”

沿珩扭頭一瞅,隻見方寸滿臉大汗地坐在她邊上,手裏還拿著牛角刮痧板,說實話,那個東西還是她的。

她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方寸衝她微微一笑。

如此,沿珩才相信了眼前的事實,於是激動地起身去擁抱方寸。

方寸笑嘻嘻地說:“好了好了,你背後還有精油,別弄到衣服上。”

“你怎麽來了啊?”

“還不是連送先生給我打的電話。”一開始隻顧擔心沿珩了,現在說到這裏她才忽然覺得有什麽地方有些不對勁,於是問,“不對啊,為什麽是連送先生給我打的電話?”

沿珩轉了轉眼珠,飛速地做出反應說:“因……因為我師父隻跟他熟嘛,見我不願意去醫院,想來隻能問他了,但是他跟我又不熟不了解我的情況,那自然隻能問你了。”說完還不忘眨眨眼睛表示忠誠。

“真的隻是這樣?”方寸表示不能接受。

“嗯,真的隻是這樣。”

否則還能怎麽樣?總不能因為人家親了自己,就自以為是地覺得和別人是什麽與眾不同的關係了吧。

前麵一個馮小庭已經讓她引以為戒了,同樣的錯可不能再發生第二次,何況連送還不是什麽普通人。

“可是我總覺得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語氣裏想要表達的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啊。”方寸還在糾結。

沿珩卻沉浸在昨晚的回憶當中,似乎連送的氣息還在她身邊縈繞,那種心動的觸感也並未消失,於是越想臉越紅,一點兒都沒有注意到方寸已經湊到她跟前了。

“哇……”等她反應過來,方寸就已經擺出了這副今天你不跟我說點兒什麽我就不饒你的表情。

“說,你倆啥情況了?”方寸賤兮兮地問。

“沒有啊,我真沒騙你。”

“那我說到他的時候,你臉紅什麽?”

“啊,可能是,餘燒未退吧。”

“是嘛,”方寸舉起刮痧板,繃著臉說,“那我繼續刮?”

沿珩想到後背還在火辣辣作痛,就嘿嘿一笑朝後退著說:“不用了,把你累壞了,我可沒辦法跟我心哥交代。”

“你說什麽呢!”方寸欺身向她壓去。

沿珩連連求饒,小小的房間裏隻一會兒的工夫便充滿了活力。錢辰聽到沿珩的聲音心想大概是好得差不多了。沒想到時代更迭之後,不僅對技能要求有所不同,就連對運動員們的身體要求也變了這麽多。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確實是跟不上時代了。

一陣寒風吹過,錢辰將手伸進口袋想借此取下暖,碰到了正在振動的手機,拿出來一看,原來是門戶網站的新聞推送。他不以為意地準備關掉,卻在看到新聞標題上“連送”二字的時候忍不住點了進去。

“連氏集團和李氏家族的世紀大聯姻目前已提上日程,連送和李又呤這對璧人也讓我們再次期待豪門間的佳話……”

錢辰心一緊,立刻關掉界麵,戰戰兢兢地朝後看了一眼,確定沿珩沒有站在他身後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為了不讓沿珩在比賽之前分心,吃完飯錢辰故意說要沒收她的手機。沿珩為了這次能夠重新歸隊已經付出了這麽多,上交手機算什麽,於是想都沒有想便把手機遞給了他。

“不過師父,你臉色怎麽這麽不好啊?”沿珩邊吹熱湯邊問。

錢辰打著馬虎眼兒:“還不都是被你白天給嚇到了,你和方寸慢慢吃吧,師父先回屋了。哦,對了,明天你要是想訓練的話就去省隊,畢竟那裏有恒溫泳池。”

“哦。”沿珩疑惑地點頭,轉眼又望著方寸,“你會在這裏待多久?”

“吃完飯我就走了。”方寸夾起一口菜放進嘴裏。

沿珩噘了噘嘴,不滿意地說:“至少也在這裏過個夜嘛。”

“小樣兒,”方寸伸手刮了刮沿珩的鼻子,“楊光心練空中姿態的時候腳扭了,我要是不在,他連個飯都吃不上。”怕沿珩說自己重色輕友,她立馬伸出食指堵住沿珩的嘴,“不要說我啊,人家好歹也是你的半拉師父。”

沿珩露齒一笑說:“我才不會說某人已經對我心哥情根深種了呢!”

“噗……”方寸故意表現得很誇張,“情根深種?我對他?下輩子還差不多!”

沿珩晃了晃腦袋表示不會跟她繼續爭論這個問題。方寸是那種本來可以靠臉卻要拚才華的人,若不是心裏對楊光心多少有了羈絆,也不可能這種歲數了一次戀愛都不談。兩人不是情侶卻勝似情侶,楊光心明明喜歡方寸喜歡得不得了,卻從不表白,方寸嘴上說討厭楊光心,但哪一次楊光心傷病了不是她陪在身邊呢?

沿珩最終還是沒有辜負這大半年錐心刺骨的辛苦訓練,在國家隊選拔賽上,她毫無懸念地以第一名的成績再次獲得了回歸國家隊的寶貴門票。

成績出來的那一刻,她就隻想趕緊告訴連送,來不及等頒獎儀式就跑到觀眾席問錢辰要手機。

錢辰支支吾吾地說要等到儀式結束,回家後,沿珩嘟嘴皺眉撒嬌賣萌統統都沒有用。

“教練,”沿珩認真地看著他問,“你是不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錢辰心裏“咯噔”一聲,心想她不會已經知道了吧,於是尷尬地笑笑問:“你都知道啦?”

“嗯,”沿珩點了點頭,“不過放心,我不會怪你的。”

“沿珩啊,其實你也知道人活著,大多數時候都不會稱心如意,發生了這種事情,我們好好地接受就行了,畢竟人生那麽長,誰都不能確定遇到的下一個不會比這個好,你說呢?”

沿珩抓了抓腦袋,難以置信地說:“師父,我以前不知道你還懂這麽深奧的道理呢,即便你把我的手機弄丟了,也不至於大義凜然成這樣吧?”

“啊?”錢辰懸在半空的心一下子就落地了,“哦……”

沿珩笑著衝他擠擠眼睛便跑開了。

錢辰趕緊平複自己的呼吸,心想差點兒就被這丫頭給忽悠進去了,但又轉念一想,連送的那件事她遲早是要知道的,就是不知道到時候他這個蹩腳的師父要怎麽去安慰她。

以為她至少是會哭鬧一番,最起碼也要買醉一次,但他沒有想到,沿珩在得知消息後卻表現得非常平靜。

沿珩打開手機後,連送和李又呤要訂婚的消息便鋪天蓋地地推送過來。說不上有多難過,她和連送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們之間有著不止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她沿珩也從未想過會和連送怎麽樣,所以長久以來,他於她而言隻是一個需要感謝的人。

至於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那隻是因為雪景太美,而她剛好在他身邊吧。

但明明已經想得通了,可這心裏無緣無故的堵悶感,又是怎麽回事?

錢辰將幾塊幹柴丟進泳池邊榆樹下的大鐵盆裏,“劈劈啪啪”的響動後,火苗漸漸變大,沿珩覺得暖和了許多,他們一個冬天其實都是這麽過來的。

時間真是個無情的東西,那段錐心刺骨一般難受的日子,盡管熬得不易,可終究是過去了。

錢辰將朋友送的自釀果酒溫熱了遞給沿珩,沿珩抬眼看了看便接過來,仰頭將酒倒進嘴巴裏,溫軟的**順著喉嚨流進胃部,五髒六腑都跟著燥熱起來。

“師父,謝謝你。”

“謝我啥啊,”錢辰自顧自地喝了一口酒,“你心裏也清楚,你在我這裏所有的開支,包括請我的費用都是小送那孩子資助的。”

沿珩艱難地咽了一口酒說:“我知道。”

“雖說你們不能成為那種關係一直相伴著走下去,但我覺得小送這孩子還是有情有義的。”

沿珩忽然覺得眼眶一熱,眼淚便嘩嘩地往下流。

可不就是嘛!她心裏怎麽不清楚,雖然自己被開除多少和連送有點兒關係,但追根溯源,起初要不是她需要一個訓練場地,連送就不會卷進來。

“沿珩啊,”錢辰望了望她,眼裏一片溫潤,“可是師父得說,不到最後,千萬別放棄,體育是這樣,愛情也是一樣的。”

沿珩有些不懂,他就繼續說:“小送他哥哥連任,是我和木槿的孩子,”說完便癡癡地笑了笑,“可是木槿從始至終都不讓連任知道,隻在臨終前告訴了小送,還讓他有機會就來看我,說怕我孤獨。”

沿珩震驚了。

錢辰回憶著回憶著,竟失聲痛哭起來:“都怪我當年沒用,不夠堅持,太懦弱,才讓她從我身邊走掉的。”

傷心事,任誰都有一兩件。

沿珩沉默著將錢辰的酒杯倒滿,醇香的**一杯接著一杯地入肚,腦子漸漸變得不再清楚,可就算是到了這種時候,沿珩心裏也被揪得生疼,她在斷片之前還念念有詞,嘴巴裏說著:連先生,謝謝你;連先生,再見。

這一來一去,此後,可不就是再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