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驚人一跳

沿珩歸隊那天,錢辰因為受不了分別之苦,借口說自己身體不舒服就不送她去車站了。

沿珩壞笑著說:“師父,又不是生離死別,以後我有時間就回來看你。”

“沿珩啊,”錢辰有點兒傷感,“我其實也沒怎麽教你,真是愧對‘師父’這兩個字。”

“您這是說什麽話呢!”

錢辰動了動嘴唇,臉色有些蒼白:“快走吧。”

沿珩用力向他揮手。

晨光沐浴的清晨,和著些許涼涼的風,錢辰微微一笑,抬手揮別沿珩。

沿珩轉身總覺得眼睛裏有沙子,磨得她眼淚直流,再回首,錢辰已經消失。

經過五個小時的顛簸,沿珩終於回到了闊別大半年的國家跳水中心。熟悉的建築,熟悉的道路,甚至連那些花花草草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可她卻比第一次來時還要緊張。

第一次來的時候,她懵懂無知,所謂初生牛犢不怕虎;現在她心裏已經有所顧忌,所以沒有辦法再像以前那樣無知無畏。

因為是正常訓練時間,她又比其他同期被選拔上來的隊員先來報到,所以門口並沒有迎接儀式。

不過,這正是她想要的,反正到哪裏都是輕車熟路了,所以她就直接拿著行李去報到了。

在登記處,她一進門便碰到了肖俊武。她有些羞愧地低下頭不敢直視肖俊武,倒是肖俊武笑著向她走來,打趣地說:“沒想到,我們沿珩還真是韌性十足啊。”

這樣一說,沿珩便把頭低得更低了,肖俊武拍了拍她的肩膀話鋒一轉意味深長地說:“這一次,可要拿出你的真本事來。”

沿珩彎腰點頭表示:“我知道了,謝謝教練。”

肖俊武笑著走開。

沿珩有些摸不著頭腦地走過去報到,發現自己的宿舍已經不是之前的那間了,心裏多少生出些失望來。

好在新宿舍還是那棟樓,與之前的宿舍隔得也不遠,這樣也可以隨時找到方寸了。

隻是,當她推開新宿舍的房門時,內心差點就崩潰了,髒衣服髒鞋子滿地都是,桌子上還有幾隻換下來的臭襪子,以及空的零食袋和飲料瓶。

她心生懷疑,是不是自己走錯了,走到了男生宿舍。她立馬退出房間,可廊下晾著的女生內衣再加上手上的鑰匙,讓她又沒有辦法不接受事實。

正在她惆悵萬分的時候,身邊“嗖”的一聲躥出一道黑影,又以光速鑽進了她的宿舍。

她靠在門邊探頭望進去,那個剪著寸頭的人正蹲在地上紅著臉收拾衣物。

沿珩走進去仔細打量新舍友,這才發現居然就是自己以前的小師妹——宋子寧。

“子寧?”

宋子寧滿臉通紅,仰起頭不好意思地說:“阿珩師姐,以前都是我一個人住,所以亂了點兒,不過我保證以後一定按時搞衛生。”

“嗬嗬……”沿珩尷尬一笑。這宋子寧,是她在隊的時候最小的師妹,完全就是一個假小子,整天也沒個正形,周玉芬對宋子寧也是頭疼得很。不過,她怎麽會跟宋子寧分到一個宿舍呢,於是她走過去問,“子寧,為什麽是我倆住一屋啊?”

“師姐你這是嫌棄子寧了?”

“不不不,我沒有這個意思,因為通常來講,同項目的人是不會住一屋的,比如像我以前就是和你方寸師姐一起住,她10米,我3米。”

“哦,你不知道,隊裏現在改規則了,同一個教練的徒弟要住一起,比如夏寒師姐和含山師姐,我和你。”

沿珩心裏嘀咕,這麽看來的話,她應該就還在周玉芬手底下,周教練不嫌棄她是“二進宮”的身份,這一點是真的感動到她了。

“阿珩師姐,你能回來實在是太好了,”宋子寧爬到另一張**將她之前放在上麵的箱子拖了下來,“你都不知道,周教練跟我們幾個新人訓練的時候天天誇你來著,說你是我們夢之隊的第一人。”

沿珩把行李拖進來,開始收拾床鋪,不解地笑問:“被開除的第一人嗎?”

“不是呢,她說你是年齡最小進隊的人,天賦可高了。”

沿珩有些慚愧,以前多麽輝煌,現在就多麽砢磣。

宋子寧見沿珩沉默不語,以為是自己說錯話了,於是撓頭走到她麵前,輕聲說:“阿珩師姐,我相信,以後的你遠不止如此。”

沿珩感謝地看了宋子寧一眼。

沿珩收拾完東西,站在鏡子前細細地打量自己,如同十二歲剛進隊時一樣。

七年過去了,第一次來的時候她還是個毛丫頭,頭頂上豎著兩個羊角辮,男隊的小哥哥們還經常從她身後揪她的辮子,隻有馮小庭會挺身保護她,阻止那些男生。她也就因此安心地待在馮小庭身邊,把那份關懷錯當成了愛意,最後尷尬收場。

而現在,她麵對已經長大了的自己:不算矮的個子,細細長長的四肢,還算白皙的皮膚以及線條流暢的鵝蛋臉,圓圓的眼睛即便是悲傷時也顯得很有神,一張一合的櫻桃小嘴,唇珠突出……她伸手摸了摸那裏,回憶就像山洪猛獸,瞬間將她推倒。

她歎了一口氣,錯誤的感情果真就像是冬天裏邂逅的一場暖陽,以為春天來了,提前盛開的花朵最終隻能以毫無結果悲痛凋落為代價。

過了一會兒,她轉身打算把宿舍門關上,一扭頭就看到了一臉笑意站在門口的方寸。

這個季節,食堂裏賣的芬達還是常溫的,沿珩低著頭認真地用吸管吸那甜膩的汁液,隻聽方寸和宋子寧在一邊興味十足地聊著八卦和星座。

“不是我說,我覺得處女座的男人是最有魅力的,不接受任何反駁。”方寸看著手機上的資訊說。

宋子寧不屑地說:“我不覺得,我認為處女座的男人矯情得要死,還是我大獅子座的男人好,霸氣十足、男友力爆棚,參考我馮小庭師哥,你看他對隔壁遊泳隊的平瑤……”話還沒有說完,就驚覺腳被誰狠狠踩了一下,痛得她“嗷”的一聲叫了出來。

“嗬嗬……”方寸看了沿珩一眼尷尬地笑了笑,“我們換個話題,換個話題。”

宋子寧不明所以地問:“為什麽啊?”她來隊裏的時候,沿珩和馮小庭的事情已經翻篇很久了,所以她並不清楚他們之間發生的事情。

“哎呀呀,說隊裏的人有什麽意思!最近啊,我這心頭也是十分不暢快呢!”方寸說著便用手輕輕地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師姐,讓我猜猜,是不是你男神要結婚了,結果新娘還不是你?”宋子寧調皮地問。

“不得了了,現在的小孩子太厲害。”方寸扒了一口米飯,裝作艱難嚼咽的樣子,“可不就是嘛,你們也都聽說了吧,連氏集團的二公子連送不聲不響地就要和富家女訂婚了,我感覺受到了一萬點的傷害。”

“說得像是你倆有多熟,你曾經有過機會一樣。”宋子寧吃吃笑著。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說出來不怕你羨慕,我們阿珩和他……”

“咳咳……”一口汽水卡在喉嚨的沿珩激烈地咳了起來。

方寸見狀拍了拍她的背,但依舊沒啥眼力見兒地繼續和宋子寧八卦:“我還以為他和別的公子哥不一樣,過一個別樣的人生,沒想最終還是選擇要娶一個門當戶對的人。”

宋子寧啃了一口蘋果,擠眉弄眼地回:“這也沒有什麽吧,強強聯合才更符合現實啊,哪有那麽多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再說我看新聞,那個李又呤長得也漂亮,配得上你的男神。你啊這輩子就死心了吧,你不是喜歡處女座男生嗎?據我所知,我們心哥就是處女座。”

“宋子寧,你找死吧?”方寸說著就和她打鬧起來了。

沿珩終於將瓶子裏的碳酸飲料喝光,心裏煩悶無比,食欲全無,麵前的飯菜一口都沒有吃。

飯後她更是拒絕了方寸去她們宿舍打撲克的提議,一個人走去了訓練館。

比起省隊老舊斑駁的遊泳館和錢辰那簡陋的3米跳板,國家跳水中心的設備無疑是世界一流的。

大大的落地玻璃窗,嶄新的高台跳板,池水也清澈見底。多少人窮其一生想要來到這裏並不是沒有道理的。沿珩換下訓練服,這一次她並沒有上3米跳板,而是走上了10米跳台。

這個高度她從未挑戰過,雖說隻是上升了7米的距離,可她站在跳台前端的時候心緒還是緊張得難以言表,心跳怦怦的,感覺下一秒就要蹦躂出來。

現在的她並不是想做一個高難度的動作,她隻是想要體驗一下從高空中墜落的感覺,那種心裏什麽都不想,風從耳邊刮過,肌肉繃緊如落深淵的體驗大概可以讓她暫時不去想那件事,那件和她無關的事。

可當她正準備起跳的時候,胳膊被人從身後緊緊地抓住了,她回頭,看到一個久違了的人。

馮小庭幹淨的一張臉正出現在她麵前,臉上清澈的笑容像春風拂麵一樣讓人感到舒服,盡管他們已經兩年沒怎麽交流過了,可馮小庭依舊能讓沿珩心安。

“你怎麽來這裏了?”馮小庭問。

“啊,啊,啊那個,”沿珩支支吾吾著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方寸那丫頭說10米跳台難度比3米的高,我就是來試試的。”

馮小庭不拆穿,隻是認真地告訴她:“這種嚐試還是不要輕易去做,因為你們訓練的內容和我們確實不一樣,你這一跳說不定會受傷。”

“哦,好。”沿珩心虛地往後退。

“沿珩,”馮小庭見她要下跳台,於是誠懇地說,“加油。”

沿珩聽得真切,他對她說了加油。進隊這麽多年,他從未關心過她的成績,以前偷懶不想訓練的時候,他也從來都是寵溺地揉著她的頭,告訴她如果不想練就可以不用練。所以年少的她,就真的以為不想練就可以不用練。直到她在兩年前親眼看到他牽手奧運冠軍平瑤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馮小庭喜歡的從來都是努力拚搏的人。對她,是因為不在乎,所以才能夠說出那種不用承擔後果的話來。

“謝謝。”

冬天還未過完,泳池裏的水即便是恒溫的,入池的瞬間,皮膚依舊能夠感知那種刺骨的寒意。

沿珩完成了幾跳之後,周玉芬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沒等她上岸就對她說:“國際跳水大獎賽,前幾場先試著跳單人的,效果可以的話就準備和含山配雙人。”

沿珩上岸用毛巾將頭發上的水擦了擦,拿起錄像機走到周玉芬麵前問:“不用先選拔嗎?”

“已經選拔過了,在你們平時的訓練過程中,”周玉芬將手放到沿珩的肩膀上,“沿珩,你沒讓我失望。”

泳池裏的水波呈圓形向周圍散開,撞擊到盡頭的牆壁上才破碎掉,燈光下,一池靜水此刻波瀾四起。

夏寒站在光影較暗的地方,拳頭硬邦邦地攥著,以至於握在手中的毛巾都快要變形,她心中除了焦慮,便是憤恨。

她心裏的這種情緒在沿珩歸隊後表現得愈發明顯,而且日益劇烈。她一路從訓練館跑回宿舍,一腳踢開了宿舍的門,再“咣當”一聲重重關上,把正在看訓練錄像的呂含山嚇得不輕。

夏寒打開一瓶水,仰起頭就猛地往嘴巴裏灌。呂含山歎氣地將錄像關掉,扭頭問:“你這是又受什麽刺激了?”

“欺人太甚!”夏寒喘著粗氣像是回答呂含山又像是自言自語。

“縱觀整個跳水隊,我還真不知道誰這麽大的膽子敢欺負你。”呂含山十分不解。

夏寒顫抖著雙唇,將水瓶放下坐到**,雙手捂住臉不想讓情緒繼續惡化下去,眼睛透過指頭縫看向呂含山。她懇求道:“含山,算我求你了,這一次你一定要幫我。”

“我有什麽能夠幫你的啊?”

夏寒見有希望,趕緊挪身靠近呂含山說:“沿珩這不是回來了嗎?你也看出來了,雖然不知道她這半年經曆了什麽,但我們都看得出她今非昔比了。之前隊裏就希望你倆配雙人,這下她帶著滿滿的狀態回歸,你倆配雙人隻怕是在所難免的事情了。”

“這個我知道啊,她現在起跳幹淨,空中動作流暢,入水更是進步飛速,水花壓得已經……”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夏寒打斷:“這麽說,你很滿意自己將來的新搭檔了?”

呂含山有些為難地回:“我不是那個意思,我隻是客觀地評價。”

“含山,我倆雖說不上是出生入死的朋友,但風雨同舟也差不多十年了,你知道我就差一塊奧運雙人金牌,如果拿不到,我將來就算是死也閉不了眼。”

“夏寒,我知道,但是……”

“你聽我說,下一次奧運會開始之前,中間隻有兩次世界杯和一次錦標賽。下一屆奧運會的參賽名單將從這三場比賽裏誕生,無論如何,隻要拖住沿珩讓她無法參加,那不管我們的成績再怎麽不理想,出於保險起見的考慮,隊裏一定還是會派我倆,到時候……”

“夏寒,你太可怕了。”呂含山盯著她,一字一頓地說。

夏寒有些震驚,但還是很快就反應過來,冷笑一聲說:“我將自己整個青春都獻給了國家,從十五歲進隊以來,沒有懈怠過一天,南征北戰了多少年,為隊裏拿了多少榮譽,”眼中泛淚,“我現在是老了,可還沒有到跳不動的地步。怎麽了,怎麽就可怕了?在運動生涯的最後時刻,我就不能為自己爭取一下嗎?我就不能擁有自己的時代嗎?我身上的傷在之後的日子裏會伴隨我每一天,我甚至能預見到將來退役後的生活,我會像個行屍走肉一樣苟活著,含山!”淚水蹦出眼眶,在她臉上肆意橫流,“你們不能這樣卸磨殺驢,不能過河拆橋,不能落井下石,即便是出於同情也不能讓我遺憾終生,算我求你了,含山。”

呂含山胸口沉悶。看著淚流不止的夏寒,她心一軟,誰都知道夏寒並不是那種天賦很高的選手,如果說沿珩是夢之隊的第一人,那夏寒也是,隻是一個是以最小年齡入隊的,一個是以最大年齡入隊的,所以夏寒在背後付出的那些努力,並不是一個普通運動員能夠想象的。

“怎麽幫?”

夏寒聽到這句話,連忙起身擦掉眼淚,繃著神經說:“拒絕跟她配合,或者在這次世界跳水係列賽中給她出難題,成績不理想的時候隻要把責任推到她身上就可以了,你是元老,沒人會不相信你。”

呂含山甚至能聽到自己內心翻騰著的聲音,盡管她有一千一萬個拒絕夏寒的理由,但看到夏寒眼角的淚痕和肩膀上纏滿的肌內效貼布,也是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不動惻隱之心了。

本年度的國際跳水大賽主要分為世界跳水係列賽、國際跳水大獎賽,還有年中的世界杯和年底的亞運會,前兩者是為了後兩者選拔參賽人員,而後兩者的成績會算在下一屆奧運會選拔人員的參考裏麵。

沿珩暫時並沒有想到那麽遠的地方去,隻想把眼前的比賽一個一個地參加完。

國際跳水大獎賽的第一站是在西班牙首都馬德裏。馬德裏是典型的溫帶大陸性氣候,冬天十分嚴寒。

這麽多年,沿珩應該是第一次出國比賽,以前雖然跟隊也去過很多地方,但永遠都是在台下當觀眾。這一次她也將站上屬於自己的舞台,心中**起波瀾。

藍色泳池就靜靜地躺在她的腳下,她是第四個出場,第一跳她的動作選的和前三個是一樣的,都是反身跳,如果想要拉開距離的話,就需要運動員自身有更高的完成質量。這第一跳對於沿珩來說是至關重要的,完成得好了,後麵的幾跳相對來說就輕鬆許多。

她走到跳板前麵,背對著池水,閉上眼深呼了幾口氣,在心裏默默地倒數三聲後,起跳、翻身、入水。

毫不拖遝的開頭,優美流暢的空中姿態以及落水後恰到好處的收尾讓她在浮出水麵的那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放鬆。

周玉芬趕緊走過去為她鼓掌,並且指出了一些還有待改進的地方。隨著下一個選手的出場,她的成績也出來了,目前為止排在第一,和第二名之間拉開了一定的距離。

她走到花灑下衝了一下身體,凝目專心思考周玉芬跟她說的那些話,等待著自己的第二跳。

解說員向全國觀眾介紹沿珩的時候說她是大器晚成的一個選手,期待她以後會有更出彩的表現。

“沿珩小姐果然潛力無限啊!”高陽走過去將要簽的資料放到連送麵前,“和深藍科技的合作產品樣品已經出來,您簽個字就可以前去檢驗,若沒有問題就能按您說的提前上線。”

“行。”連送點點頭,“那幫高層辭退的事情辦得怎麽樣了?”

“提前退休還能繼續領工資對他們來說還有什麽不樂意的呢。”高陽接過資料,“不過,因為有幾個崗位暫時沒有找到合適的人代替,所以他們還在崗,再說一次性辭掉這麽多重要人物,連固先生可能會起疑心。”

“這件事情就全權交給你,不過有一點,這些人必須在新產品召開發布會之前全部離開。”

“沒問題。”高陽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又想起一件事,於是轉身說,“李小姐說今晚要你過去商量訂婚儀式的事。”

“你告訴她,她要是願意折騰就隨她去,我沒時間。”

再看向電視的時候,沿珩已經站在了領獎台上,雖然是一個小比賽,但能得冠軍對她來說也是一個不小的肯定。堅持下去,就一定可以登上頂峰。

連送由衷地為她感到高興,此時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緊緊抱住她。在那個下雪的夜晚,他就確定了,麵前的那個人,無論如何都會成為讓他為之不顧一切的存在。

可是現在他隻能忍耐,就像手機裏編輯的關於解釋訂婚消息的短信,寫了又刪,刪了又寫,良久過後還是選擇了放棄。

沿珩在世界跳水係列賽中表現不俗,但仍然有許多不足的地方,動作選擇不夠亮眼、對大賽的經驗把握不到位等問題都使得呂含山一推再推和她的配雙計劃。

呂含山借口配得太早會影響到她在世界排名上的積分和名次,沿珩知道她心中對自己不滿,隻能隨著她。

直到世界杯預選賽之前,呂含山才支支吾吾地說可以一試。

在磨合訓練之前,呂含山提出了兩套方案,但訓練中隻使用了其中的一套,她說那套比較適合沿珩。

沿珩覺得呂含山是3米跳板雙人賽中的領軍人物,所以全聽信於她,但是沒想到她在遞交動作方案的時候卻選擇了第二套。

沿珩驚得抬頭望向呂含山,水珠順著臉頰流到脖子鎖骨處,她怔怔地問:“含山姐,為什麽要用第二套,我們都沒有練過啊。”

“你沒有看到前麵幾組選手的動作和我們幾乎一樣,而且得分都很高嗎?”

“可是,與其換一套我倆從沒磨合訓練過的動作,還不如把我們練過的這套用高質量完成來得好啊。”

“你跟我,誰參加的大賽多一些?”

沿珩咽了咽口水,不甘地回:“你。”

“那就是了,聽我的。”

雖然已經入夏,但沿珩還是在這一刻輕微顫抖,那種莫名的恐懼再次向她襲來。

比賽開始,沿珩想盡量跟上呂含山的節奏,卻還是在起跳的時候晚了呂含山一步,她心一緊,兩套動作便記混了,於是觀眾就看到了一幕百年難遇的畫麵——雙人3米跳板史上,首次出現兩個搭檔做了完全不一樣的動作,先後入水。

上岸後,呂含山憤怒地將手上的毛巾扔到地板上,被水浸透的毛巾觸地的時候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沿珩強忍著心中的委屈,生生將眼淚咽到肚子裏。周玉芬本想去安慰一下沿珩,但看著劍拔弩張的兩個人又覺得不管是安慰誰對另一個都是無形的指責,於是作罷。

接下來的四個動作,在第一跳的影響下,沿珩越跳越沒有信心,最終,兩人的成績居然連獎牌榜都沒有進。

這在競技比賽中本不是什麽鮮見的事,可她們是夢之隊的成員,可以允許有狀態不好的時候,但絕對不能容忍技術上出現如此明顯和荒唐的漏洞。

做隊內總結的時候,呂含山一口咬定是沿珩在比賽的時候心不在焉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差錯。

肖俊武緊皺眉頭,黑著臉聽呂含山辯訴:“第一跳的時候我念了次數的,但她……”

沿珩還能說什麽呢?一般比賽雙方中會有一個人報數,但通常都是倒數,可呂含山說這次她們要正數,並且要數到四,結果自己在數到三的時候就起跳。

“動作事前我們是有兩套,就是為了以防萬一,萬一對手的動作和我們差不多就換,沿珩她自己記混亂了,而且訓練的時候她也隻側重其中一套去訓練才導致的這次結果。”

肖俊武問沿珩:“你還有什麽要申訴的嗎?”

沿珩咬了咬嘴唇,堅定地說:“沒有了,教練。”

“那好,”肖俊武宣布,“世界杯女子雙人3米跳板還是由夏寒和呂含山配,另外鑒於選拔賽中各位選手的成績,這次女子單人3米跳板暫定夏寒和沿珩兩人出賽。”

一輪賽事盡管遺憾滿滿,但終究是結束了。沿珩在解散之後一個人來到了運動場上,躺在草地上盯著頭頂上的星星。

風拂過麵龐,溫柔得像是誰的手,雙人賽中明明是她受到的委屈更多,可在教練麵前她卻不能言語,因為畢竟她還沒有那種站出來為自己說話的資本。本不覺得有什麽,但整個人一放鬆下來,心頭藏匿了許久的情感又爆發出來。

“連先生,”她伸出手像是想要抓住什麽似的,“你現在是不是很幸福了呢?”

想到這裏,強裝堅強的心一下又崩塌了,眼淚順著臉頰流到耳根,清晰的涼意讓她覺得現在孤寂可怕得很。

“沿珩!”

不遠處傳來了一個溫柔的呼喚。

沿珩立馬坐起慌亂地將眼淚擦掉,一看是周玉芬便有些不知所措。

周玉芬笑著坐到她身邊問:“還在難過嗎?”

沿珩想周玉芬大概以為自己是因為比賽在難過,於是趕緊搖頭否認。

周玉芬也不拆穿,隻是接著問:“沿珩啊,你參加跳水是為了什麽?或者說,你為什麽要來跳水?”

被這麽一問,沿珩便想到回省隊的時候這個問題她其實是想過的,於是就按照當時所想,回答:“因為濟南的夏天太熱了,跳進水裏在那個時候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幸福。”

“說得很好。”周玉芬滿意地笑了笑,“其實呢,人生在世最重要的大概就是去追求幸福了。”

周玉芬看了看她,接著說道:“我這麽說,你可能會覺得不像是一個教練該說的話。但是,你要記住,永遠都不要認為拿了金牌或者代表了國家,為團隊爭光了就是最了不起的事情。如果你跳水的目的是當奧運冠軍,或者當這個領域裏無人能超越的人,最後若是沒有得到的話,那當然是很不幸的事。

“可是,沿珩,不要忘記你的初心,你跳水隻是因為你喜歡那種從上而下,一頭紮進水裏的舒爽感,你是會因為那種感覺而幸福所以才選擇跳水的,並不是其他。喜歡這件事的本身才是最重要的。”

沿珩似懂非懂,周玉芬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早點兒回去。

轉身後,周玉芬自己的心情也非常複雜,作為教練,她深知這次雙人比賽失誤的真正原因,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她心疼沿珩,又何嚐不心疼夏寒,雖然是一匹已經不能再用的老馬,但豁然放手這種事情,隻能由夏寒自己去想通了!

勝負欲會摧毀一個人的理智和感知幸福的能力,說到底,周玉芬隻是不願意沿珩變成第二個夏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