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雖然不去看他,可那眼中的寵溺縱容之意卻是作不得假的

豔陽天裏。

褚悠端著份盒飯惆悵地蹲在古城樓的牆根下,仰天長歎。

“唉!”

“怎麽了?”

單北楊拿著份果盤從遠處朝她走來,他已經換下了那身月白侍衛服,換上了一身交領白色長袍,外麵裹著一層天青色紗衣,寬袍廣袖,越發顯得公子如玉,郎豔獨絕。

他走到褚悠身邊,學她的樣子一屁股毫無形象地蹲下,高大的身子為褚悠擋去不少陽光,他把手中的果盤遞到褚悠麵前。

褚悠挑挑揀揀拈了顆車厘子吃,撇撇嘴道:“還能怎麽了,我想出去玩啊,我是來這兒旅遊的,又不是給她周導做長工的。”

說到這裏就來氣,她這幾天被周幼幼指使著做這做那,當群演也就算了,怎麽撒花瓣打光布置道具都有她的事兒啊?連隻狗竄進了拍攝現場都得她去趕!

難道她不是個副導演嗎?

褚悠一臉憤恨不已。

單北楊見她一張小臉氣得都皺了起來,有些想笑。

他這幾天是見著褚悠在現場忙來忙去,又是搬石頭又是趕狗的,他是隻要見到褚悠就開心,沒想到她居然有這麽大的怨念。

“你很想出去玩?”

褚悠白他一眼,這不廢話嘛,出來旅遊不去玩,每天陪你們拍戲過家家。

單北楊好脾氣地笑了笑。

“那我去跟周幼幼說一下。”正好他晚上有一場和女主的月下訴衷腸的戲,他並不想讓褚悠旁觀。

他說完就起身去找周幼幼了。

褚悠卻並不抱希望。她這幾天並不是沒有去找過周幼幼,但周幼幼別的本事沒有,就一張嘴尤其會說,舌燦蓮花。褚悠一句不想幹了才起了個話頭,她老人家一句輕飄飄的“公費出遊”,就把褚悠釘在了原地,就褚悠這個行為往小了說是驕奢**逸、好吃懶做,往大了就是國家的蛀蟲、社會的害群之馬,浪費公共資源!

褚悠被周幼幼這幾頂大帽子扣下來,她作為社會主義接班人,一顆良心隱隱作痛,暈暈乎乎地又被支使著去掃了個地。所以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這一時的便宜占不得。

她正堪堪露出個愁眉苦臉的神態,卻見遠處的周幼幼一身老人衫搭著條大花裙子,正是來時那天褚悠買給她奶奶的衣服,她老人家慈眉善目地衝褚悠揮了揮手,嘴裏親切地說了兩個字。

褚悠憑她優越的視力,辨認出來說的是“去吧”。

站在周幼幼身邊的單北楊在陽光下衝她露出個邀功的笑容。

褚悠:“……”

不知怎的,她內心竟生出了點感激涕零之心,呸呸呸!她才做了幾天長工,怎麽就這麽奴顏婢膝了?

好氣哦。

褚悠捶捶腦袋,將自己腦子裏那些奴性趕出去,站起身,背著手,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出了她賣身為奴了幾天的片場。

此時已經是下午,褚悠給艾沐他們打了個電話,宣告自己又是自由身了。

一行人會了頭,邊逛邊吃,很快就到了晚上。這幾人晚上的活動一向很簡單,不是擼串就是泡夜店,於是又狼狽為奸地相攜著去了當地極具特色的酒吧一條街。

一進酒吧,就是震耳欲聾的重金屬音樂聲,褚悠之前沉迷學術,無法自拔,已經有好些天沒來過酒吧,一時心髒被這音樂震得有些承受不住,便讓艾沐他們先去跳舞,她先坐在吧台喝點兒小酒平複一下。

正喝著手中的酒,一個穿著白襯衫小腳褲的酒保卻端了杯深藍色雞尾酒給她。

褚悠擺手說道:“我沒點這杯酒。”

酒保衝遠處一指:“是那位先生送的。”

褚悠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個穿著黑色襯衫的高個子男人衝她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個高腿長,五官端正,看著也算賞心悅目,重要的是,是個成熟的男人,夠勁兒,是她的菜。

褚悠拿過托盤裏的那杯酒,嫵媚一笑,也衝他敬了敬,抿了一小口深藍色的酒液,出乎意料地甜美。

之後黑襯衫男人很快穿過重重人群走到了褚悠身邊,他在褚悠身邊坐下,開口問道:“你是學生?”

眼光倒挺毒辣,褚悠來酒吧之前還和艾沐回了趟民宿化了個妝,她眼線描得妖嬈,唇色也是深深的姨媽色,看著就十分妖豔賤貨,至少老了五歲,就這樣還能被看出來是個學生,也是神了。

男人見她一臉疑惑,笑著解釋道:“你……一身的學生氣。”

褚悠也不知道自己這麽一身到底哪裏有學生氣,笑了笑沒說話。

身旁的男人繼續問道:“你是哪個學校的?”

褚悠隨口胡諏道:“艾利斯頓商學院的。”

男人:“……”

“哦,還是個……貴族學院?”

褚悠亂扯:“也還一般吧,我家就是賣奶茶的,沒啥錢,不過我們學校倒是有個貴族,人長得帥,又有錢,就是有些臭屁,叫慕容雲海。”

男人麵無表情。

“哦……那你是不是叫楚雨蕁?”

褚悠撲哧一笑,偏頭問道:“喲?敢情知道啊?那您還挺有少女心,您今年貴庚啊?”

男人忍俊不禁,回答道:“要不是陪我侄女兒看過幾集,我還不知道你這丫頭在誑我,我今年三十三歲了。”

大她十來歲,是她喜歡的年齡差,褚悠來了點兒興味。

男人碰了碰她的酒杯,仰頭喝了一口,道:“柏文,你呢?”

褚悠給麵子地也喝了口酒,說道:“褚悠。”

“楚雨蕁的楚?”

褚悠被他逗笑,解釋道:“衣領旁再加個者字的那個褚。”

柏文點了點頭,隔著虛空描繪了一下她臉的輪廓,說道:“褚小姐,你有一張非常上鏡的臉。”

原來是個攝影發燒友,那他跟周幼幼一定很有話說,褚悠內心腹誹。

柏文見她不說話,介紹道:“我是個攝影師。”

褚悠從善如流地問道:“哦,那你是拍人像的?”

柏文否認:“不是,我拍動物,野生動物。”

褚悠:我怎麽覺著你說我上鏡是在罵我?

之後,柏文拿出手機給褚悠看了他在非洲野生動物園裏拍的那些照片。男人穿著一身煙灰色緊身短袖,露出剽悍粗糲的腱子肉,一雙長腿裹在衝鋒褲裏,拿著單反趴在黃土地上,正聚精會神地拍著不遠處那頭漂亮的非洲獅。

狂野又性感。

褚悠心中又給柏文多打了幾分,酒吧昏暗的光線中,她看了看柏文剛毅成熟的側臉,幾乎要認為他就是自己等了那麽久的意中人了。

兩人越談越歡,之後又一起去舞池熱舞了一曲。

柏文很紳士,為褚悠擋去不少不懷好意的鹹豬手,自己卻始終與褚悠保持著禮貌的距離。

等兩人酣暢淋漓地回去之時,卻發現座位上艾沐、林澤他們的東西都不見了。她打開手機,發現艾沐他們在“花天酒地”微信群裏說他們先撤了,讓她把握好機會。

褚悠:一群損友!

身後跟來的柏文問道:“怎麽了?”

“沒事兒,我朋友先走了,我也回了。”

柏文要回去拿自己的衣服,說道:“那你等我會兒,我送你。”

褚悠卻擺了擺手,拿著自己的東西徑自走了出去。

柏文出來時,就看見褚悠坐在酒吧門口的台階上,她見那酒顏色好看,喝著又酸酸甜甜,便喝了不少,沒想到那酒後勁兒卻有些大,腳步有些發飄,隻好先坐下吹吹風醒個酒。

柏文彎下腰,關切道:“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褚悠有些微醺,反應遲鈍了些,眯著眼辨認了一會兒眼前這張有些陌生的臉,才認出是剛剛認識的柏文。

她慢吞吞答道:“邊城民宿。”

柏文知道這家民宿,離他住的客棧並不遠,他伸出手打算去扶褚悠起來。

“怎樣?還能走嗎?”

褚悠卻揮開了他的手,顫顫巍巍站起身,大手一揮,像一個即將衝鋒陷陣的將士,英勇喝道:“撤離!向安全區競發!”

柏文:“……”

柏文攔了一輛出租車,好說歹說將褚悠塞進車裏,自己也坐了進去。

出租車司機問:“去哪裏?”

褚悠字字鏗鏘:“軍事基地,小老弟,我們一起去剛槍!”

年過半百足夠當褚悠老爹的出租車司機:“……”

柏文:“邊城民宿,謝謝。”

一路上總算有驚無險地到了目的地,褚悠走下車,柏文見她走得歪歪扭扭,有些好笑。

“還成嗎?這走的都不是直線了。”

褚悠翻個白眼,訓斥道:“去去去!你懂什麽,姐們兒這是蛇皮走位,我學弟手把手教的。”

她說了一路胡話,柏文也不懂,隻是覺得好笑,他怕褚悠摔倒,隻好前去攙扶著她。

坐在民宿門口等著褚悠的單北楊聽見聲音抬起頭時,看見的就是這麽一番紮眼的畫麵。

他快速起身,走到他們麵前,一把拉過褚悠,護在自己懷裏,厲聲問道:“你是誰?”

柏文被他這麽一番母雞護崽的舉動弄蒙了,但依舊風度翩翩地解釋道:“我是褚小姐在酒吧認識的朋友,她有些醉了,所以我送她回來。”

酒吧?難怪一身酒氣,原來是去了酒吧。

柏文見單北楊似乎有些敵意,不放心地問褚悠:“褚小姐?這是你朋友嗎?”

單北楊氣笑了,他這麽一個陌生人居然敢來質疑他的身份。他正想挺直腰板好好同他說道說道他和褚悠的關係。他懷中的褚悠卻睜開了眼皮,抬頭瞅了他一眼。

她說道:“他?就一小孩兒呀。”說完還喟歎了一聲,有那麽幾絲可惜,“特別小。”

單北楊:“……”

褚悠說完就掙脫開單北楊的懷抱,搖搖擺擺地摸著門進了民宿。

單北楊怕她摔著,著急忙慌地跟了進去,走前還不忘用眼神警告了柏文一番。

走在前麵的褚悠老馬識途,都成了個醉鬼依舊暈暈乎乎地摸進了民宿,房間的門虛掩著,她一把推開門,之後就直奔主題地躺在了鬆軟的**,迅速地進入了夢鄉。

躺在另一張**的胡來聽到動靜垂死病中驚坐起,看到這玄幻的一幕頓時瞪圓了眼睛。

胡來:???

褚悠為什麽進了他和單北楊的房間?

單北楊和胡來看著**睡得四腳朝天的褚悠,兩人不禁摸著下巴陷入了沉思。

片刻後,單北楊單方麵拍板下了決定:“你,出去,另開個房間。”

胡來怒道:“憑什麽?這可是我的房間!”

單北楊道:“那你想和學姐睡一個房間?”

胡來豈敢?看看他親愛的室友那帶著威脅的眼神,仿佛他隻要說個“想”字,他就要上前來和他同歸於盡。

胡來摸摸鼻子,訕訕說道:“那倒不是,你可以把學姐送回她自己的房間嘛。”

單北楊看著**的褚悠說道:“她現在睡得香,不要吵她。”

你們突然闖進來之前我也睡得很香的好嗎!而且你隻是把她送回房間而已怎麽就會吵到她啦!我看你就是有私心!

胡來聲淚俱下地控訴:“你這個重色輕友的狗東西。”

單北楊麵無表情道:“房間費我出。”

胡來聞言腳不打轉兒地快步走出了房間,走時還祝福了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

收獲了單北楊背後的一個枕頭攻擊。

“去你的,給我留個門,我待會兒就過去。”

胡來走後,**的褚悠似乎是有些不舒服,嘟囔了一句。

單北楊沒聽清楚,正想上前去聽聽她在說什麽,隻見她像隻蠶寶寶似的扭來扭去,把紮到裙子裏的襯衫一扯,然後單手繞到背後一陣搗鼓。單北楊隻聽見“啪嗒”一聲,隨後褚悠閉著眼扯出了件黑色蕾絲不明物,又隨手一丟,褚悠的胸脯瞬間塌了下去,怎麽說呢,就是和胡來,也沒什麽分別。

他終於聽清了她在說什麽,是“勒死老娘了”。

單北楊:“……”

長手長腳的大男孩站在原地手足無措,臉都紅到了耳朵根,就差沒在頭頂冒煙了。

片刻後,他看見褚悠因翻來覆去**在外麵的圓圓的肚子和可愛的肚臍,才知道扯開被子,遮住了那讓他臉紅心跳的一幕。

離得近了,他才發現褚悠今天化了妝,隻好又去安瀾的房間找他借卸妝用品。

卻沒想到,前來開門的居然是林澤。

“做什麽?”林澤倚著門問道。

房間裏的安瀾道:“是誰呀?”

林澤隻回頭吩咐了一句:“是單北楊,沒事兒,你吃你的。”

“我找安瀾借卸妝的。”

安瀾已經來了門口,他剛剛在吃林澤給他外帶的燒烤,聞言對單北楊說:“哦,那你等等,我去給你拿。”

林澤奇道:“你借卸妝的幹嗎,你又沒化妝。”

單北楊還記著他在服務區和褚悠的親密打鬧,對他還有著敵意,隻說:“關你什麽事。”

安瀾已經拿來卸妝用品,遞給了他。

單北楊道了聲謝,就往房間走去。

身後的安瀾小聲說:“他脾氣有些不好。”

林澤不在意道:“可能青春期吧,叛逆得很。”

單北楊:我都聽得見好吧!

回到了房間,褚悠依舊睡得人事不知,單北楊拿卸妝水沾濕了化妝棉,輕柔地給褚悠卸起了妝。

他雖然不如安瀾那般擅長這種東西,甚至從來沒有接觸過,但沒吃過豬肉總見過豬跑,而且他勝在耐心細致,從眉眼開始,一遍遍地將褚悠的臉卸得幹幹淨淨,之後又用熱水打濕了毛巾,替她擦了把臉。

或許是嫌燈光太過刺眼,褚悠抬手,將手背覆在了眼睛上。

半晌後,單北楊低下頭,在她的指尖溫柔地落下了個如羽毛般輕柔的吻。

他將窗簾關上,給褚悠留了盞昏黃的壁燈,想了想又紅著臉把地上那黑色蕾絲不明物放在了床頭櫃上。

他彎下腰,最後給褚悠掖了掖被角,輕聲在她耳邊說道:“好夢,褚悠。”

隨後輕悄悄地走出了房間,關上了門。

褚悠第二天醒來時,已經快中午十一點。

她和周幼幼住的是大床房,但她現在明顯睡的是個標間,搞得她一時有些摸不著頭腦。

整理了一下自己,她茫然地走出了房門。

甫一出去,她就和艾沐臉貼臉打了個照麵。

艾沐昨天信了男友向天的鬼話,一時將她姐們兒扔在了酒吧,問過周幼幼,才知道褚悠竟然一晚上沒回來,又驚訝又愧疚,一身白毛汗都要出來了,可剛一出門,就看見她正在擔心的那位祖宗麵色紅潤地從對麵房走了出來。

如果她沒看錯,那可是那極品小鮮肉單北楊的房間呀!

她一轉身,頓時像是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大秘密,並且急於回房間和向天分享,可還沒等她跨出一步,背後的褚悠就陰森森地發了話:“站住。”

艾沐隻好轉身,覥著臉露出個討好的笑來。

褚悠一把鉤住她的肩膀,半脅迫式地把她往樓下帶。

“來,我們吃個早餐,聊一聊。”

艾沐:吃早餐就吃早餐,但是你不要用這種我就是早餐的可怕語氣跟我說好嘛。

兩人在樓下早餐店,各要了碗牛肉粉絲湯。

褚悠餓極了,粉條吸得“刺溜”響,她邊吃邊問:“你就那麽把我留酒吧裏,你良心不會痛啊?”

艾沐放下筷子,指天誓地道:“我痛啊,我真的可愧疚了,你說我得多對不起單北楊啊?”

正在嗦粉的褚悠:???

艾沐無知無覺,仍自顧自地說:“我可是堅定地站在他那邊的,昨兒晚上怎麽就鬼迷了心竅把你留在了酒吧,還好你今天是從單北楊房裏出來的,不然你說說你要是和別人夜不歸宿了我該怎麽和單北楊交代啊?”

你怕不是個傻子吧?

褚悠麵無表情道:“你難道就沒想過我有可能酒後失身被人玷汙然後絕望自殺?”

艾沐笑道:“哎呀,你說什麽呢,可別開玩笑了,你怕是忘了上次那個想占你便宜結果被你用啤酒瓶子開了瓢的小老弟吧?”

她掩唇嬌笑道:“玷汙你?小命不想要啦?更何況,那男人長得還不錯,就算失身了,也算是值吧。”

眼見麵前的褚悠臉色越來越黑,大有桌子一掀就來和她幹一架的勢頭,艾沐隻得識相地說:“你昨天應該沒喝太醉吧?你一向很有分寸的,而且你放心,我和向天、林澤一直跟在你們身後為你保駕護航的。”

褚悠冷笑:“得了,你敢說你們不是去吃燒烤了?”

艾沐:看破不說破,我們還是朋友。

不過褚悠確實沒喝太醉,隻是意識有些不太清楚,至少要是柏文萬一想不開要來輕薄她的話,她廢他一下子孫根還是可以的。

正想到他,柏文就給她發來了消息。

某肌肉男:起了嗎?

褚悠:“……”

她一邊改了柏文的名字作為備注,一邊給他發去消息。

我負責躺:起了呢。

柏文:酒醒了嗎?我請你喝個下午茶?

褚悠看著麵前嗦著牛肉粉毫無悔意的艾沐,一時之間心中無限感慨,交友不慎啊。

我負責躺:好。

下午的時候,褚悠去赴了柏文的約,她到的時候,柏文已經坐在咖啡廳裏等了一會兒。

他坐在窗邊,午後溫暖的陽光透過窗欞灑了他滿頭滿身,聽見有人推開門的風鈴輕響,抬起頭,見到是褚悠,便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

褚悠走過去坐下,柏文禮貌地打招呼:“褚小姐。”

褚悠隻道:“叫我褚悠吧,褚小姐什麽的聽著別扭。”

柏文笑著答應了,也告訴褚悠:“那你叫我柏文就好。”

褚悠不愛喝咖啡,隻招來侍者點了杯水果茶。

柏文慢條斯理地撕開盤中蛋糕的包裝紙,然後遞到褚悠跟前,問道:“安全區是什麽意思?”

褚悠:“……”

“你為什麽要去軍事基地?蛇皮走位又是個什麽意思?”

褚悠尷尬地問道:“這是我昨兒晚上跟你說的?”

柏文見她有些難為情的神色,故意逗她:“是呀,說了一路,吵得我頭都疼了,偏偏還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褚悠已記不清自己酒後都說了哪些胡話,見柏文真的有些好奇,隻得囫圇解釋道:“是個遊戲裏的用語。”

柏文詫異道:“你居然還會玩遊戲?”

褚悠老實道:“我會呀,不過是個菜雞,得我學弟帶我。”

柏文了然:“你學弟就是昨晚那個年輕男孩子吧?”

褚悠酒後忘性大,絲毫不記得昨晚柏文居然和單北楊打過照麵,今天單北楊出門早,她也沒來得及問,但她早上是在單北楊的房間醒的,怕是昨天晚上還真是單北楊送她回的房間,隻是不知怎麽就去了他的房間。

她點點頭,又無腦吹了一波單北楊:“是的,他打遊戲挺厲害的,狙厲害,剛槍也厲害,我這麽個拖後腿的跟著他,十次裏有八次也是能吃雞的。”

柏文想起昨天晚上單北楊那記狠戾的眼神,不禁笑道:“難怪,看著脾氣是挺不好的。”

褚悠有些不快,皺了皺眉,反駁道:“沒有吧,他脾氣可好了,從來都不生氣,又特好騙,跟隻小綿羊似的,說話都和風細雨的,像是生怕嚇著人家。”

昨天還被單北楊警告過的柏文:“……”

咱倆說的怕不是一個人。

撇開對單北楊個性的看法不一,褚悠和柏文兩個人聊得算是愉快。褚悠這人其實有些怪脾氣,和她聊得來的人其實很少,但柏文莫名其妙地就是很對她胃口。

柏文是個野生動物攝影師,平時走南闖北,滿地球地瞎轉悠,經曆多,見識也多,褚悠喜歡聽他娓娓道來那些探險路上的驚奇故事,聽他講述一遍,好像自己也是那滿世界去旅拍的一員,那些故事她好像自己也酣暢淋漓地體驗了一遍。

褚悠嚐過了偷得浮生半日閑的甜,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良心已經被她喂了狗,整個人的靈魂都墮落到了阿鼻地獄,不論周幼幼再怎麽給她洗腦,她都不去當長工了。

她整天和柏文出去浪,兩人一起將青城大大小小逛了個遍,柏文邊給她講故事,邊給她拍照。他紳士得恰到好處,會和褚悠保持禮貌的距離,但有時也會在拍照之前抬手給褚悠梳理一下頭發,但很快就會退開,這樣的小親密剛剛好,不會讓褚悠覺得不舒服,她有時候甚至會想,柏文可能真的是她適合的那個人了。

至於單北楊,褚悠每天神奇地和他錯過了照麵,明明住同一家民宿裏,但就是沒有見麵的機會,要麽是褚悠起得晚了,單北楊早已出去拍戲了,要麽是單北楊回得晚了,等他回來時褚悠早已經睡了。

直到在青城的最後一個晚上。

周幼幼的微電影在青城的外景戲終於殺青,她大手一揮,花著投資人安瀾的銀子,在經過民宿老板的同意後,大手筆地在院子裏辦了場烤肉慶祝趴。

褚悠先前跟柏文出去玩時提過一嘴,柏文不知道怎麽的突然想來湊一場熱鬧,褚悠問了周幼幼,她老人家拍完電影,整個人豪氣得很。

她揮揮手,說道:“哎呀,來來來!這都不是事兒,盡管來,反正花的是安瀾的錢。”

褚悠:安瀾碰上你這麽個朋友真算他倒黴。

最後一群人加上柏文這麽個編外人員圍著烤肉桌一坐,褚悠左手邊坐著單北楊,右手邊坐著柏文,像個昏庸無道的古代帝王,左擁右抱,好不墮落。

聚會總免不了喝酒玩遊戲,褚悠的酒桌遊戲是個中好手,十盤下來九盤會贏,剩下輸了的那一盤她也不選喝酒。當然,她不是不愛喝酒,而隻是覺得因為玩遊戲輸了被迫喝酒這事兒跌她的份兒,所以她往往選擇大冒險。

一輪下來,正好輪到柏文來懲罰她。一群人好不容易逮到她這根老油條,均期待良久,柏文卻輕飄飄地來了句“表演個才藝”,放水放得眾所周知。

眾人紛紛起哄:“沒意思。”

褚悠卻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有什麽才藝,對麵艾沐提醒道:“你就學個狗叫嘛,你不是最會那個了嗎?”

眾人笑道:

“學狗叫是什麽鬼?”

“這算是什麽才藝,這大家都會好吧?”

艾沐一臉神秘莫測,道:“你們聽了就知道了。”

褚悠仔細想想,自己全身上下,確實好像就這麽個拿不出手的才藝,她隻好清了清嗓子。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一語既出,四下寂靜。

眾人總算知道了艾沐那句“聽了就知道了”是什麽意思了。

褚悠這人,著實有大才。

從開頭那句寥寥幾聲犬吠,繼而群狗相爭,最後聲漸不聞,簡直是活靈活現!

眾人都被這奇異的口技震懾住了,連單北楊正在給褚悠烤肉的手都停住了。

艾沐很滿意大家的反應,繼續說道:“再表演個貓叫唄。”

褚悠也被眾人驚歎的神色弄得虛榮心爆棚,此時也不計較艾沐那招貓逗狗的語氣,從善如流地開始了自己的表演。

“喵!”

“啪”的一聲,單北楊夾著的牛肋肉掉在了燒烤架上,濺起零星幾點火星。褚悠那句輕飄飄的貓叫聲像是隻貓爪撓在了他的心髒上,他久久回不過神來。

藏在花叢裏的橘貓大花聽到這聲大不敬的貓叫聲,弓著胖乎乎的身子,渾身都奓了毛,氣勢洶洶地回了句“喵”。

眾人紛紛大笑。

酒過三巡,除去褚悠,大家大多有些微醺,尤其是身邊的單北楊,這孩子到了酒桌依然實誠,不似褚悠偷奸耍滑,還一副驢脾氣,別人來灌酒他也就梗著脖子喝下去,都不知道選個大冒險什麽的。

其實褚悠不知道單北楊隻是被這一桌的流氓嚇到了,真心話要麽是帶了點黃色廢料讓他難以啟齒,要麽就是酒桌之上剖真心,胡來都被逼著朝來時有好感的圓臉妹子告了白。

單北楊是喜歡褚悠,可並不願意在酒桌之上玩笑似的將他一顆真心遞給褚悠,他小的時候跟他外公一起生活,外公是個文人,教他不能唐突佳人,須得含蓄委婉。他將一顆真心藏著掖著,總怕露出那麽冰山一角來的話,褚悠就會像一隻暫時停留在他掌心的小鳥,被他嚇得頭也不回地飛走。

大冒險,他就更不敢了。

一群人玩得很開,他身邊就坐著一位資深流氓頭子,林澤一時倒黴被褚悠逮個正好。褚悠臉上一派良善,她轉了轉手中的玻璃酒杯,笑吟吟道:“那你就選擇親一口這裏你最想親的吧。”

林澤衝褚悠痞氣地一笑。

“成啊,那你過來給我親一下。”

“不行!”

褚悠還沒作出反應,單北楊已經率先替她作出了回答。

一句“不行”說得鏗鏘有力,把一桌喝得熏熏然的人都震了一下。

這一群人精秒懂,異口同聲地“哦”了幾聲。

八卦的眼神在褚悠和單北楊二人之間幾度逡巡,眼風極度曖昧。

“學弟說不行哦,褚悠學姐?”

“學弟算什麽呀?學姐說了才算。”

“學姐說了不算,大家說了才算,大家說,可不可以?”

一桌子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吃瓜群眾敲桌子敲碗,紛紛起哄道:“可以可以!親一個!親一個!”

單北楊連連擺手:“不行的,真的不行的,換個人吧。”

他或許是有些醉了,急得滿頭大汗,麵色酡紅,嘴中還在無意義地重複著“不行不行”,這副樣子就像一個被大人逗著玩兒的小孩子,看著傻氣又可愛。

林澤的惡趣味上來了,逗他道:“要不然你來?”

單北楊的反應慢了半拍,隨後赤紅著臉道:“我也不行,我也不能親。”

眼神好像還若有似無地拐去了褚悠那裏。

林澤失笑:“誰說讓你親褚悠了?我的意思是,褚悠不讓親,那親你總可以了吧?”

褚悠看向林澤的眼神頓時幽深了起來,她沒想到,林澤居然是這樣的人。

事情越搞越大,圍觀群眾紛紛興奮地大叫起來。

單北楊這次反應的時間更長,花了好半天,才終於明白林澤說的是什麽意思。

這一明白,他的臉上就精彩紛呈起來。

有訝然、有抵觸、有恍然大悟,也有如釋重負。

隨後,他眼睛一閉,用一種豁出去的語氣說道:“那就我來吧。”

表情壯烈,語氣決絕,宛若一個新時代的犧牲自我、挽救他人的貞潔烈婦。

眾人:哈?這樣也行?

還未等大家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隻聽褚悠突然說道:“不行!”

眾人:怎麽你又不行了?

褚悠痛心疾首道:“他還隻是個孩子啊。”

聽到“孩子”這個詞,單北楊不樂意了,嚷嚷道:“我可以的!讓我來!”

褚悠不容置疑:“你不可以!”

“我可以!”

褚悠按住他的雙肩:“聽我的,你不可以。”

……

兩人反反複複幾個來回,最後林澤忍不住打斷道:“夠了二位,你們可以,不可以的是我。”

這位挑事者忍無可忍地起身走到花圃處,把裏麵正在打瞌睡的大黃貓一把撈出來,在貓嘴上幹脆利落地親了一口。

大黃發出一聲淒厲慘叫。

“怎麽樣?可以了吧?你也沒說我一定要親人吧?”

褚悠擺了擺手算他過,隻想趕緊把這頁翻過。

身旁那位醉漢還在不停地嘟囔著“我可以”。

褚悠不勝其煩,最後幹脆一把揪過他衣領,在他耳邊小聲道:“好了,我知道你可以,現在你給我閉嘴。”

她動聽的嗓音和著溫柔的夜風潛入單北楊的耳道裏,讓醉了的他心裏一陣酥麻,他不知道是被褚悠噴灑在他耳際的濕熱鼻息給鬧的,還是他自己心術不正,他隻覺得自己的臉越來越紅,燒得滾燙滾燙,隨後,這位人形燒炭往桌子上猛地一磕,醉得不省人事了。

褚悠被單北楊突然的一倒嚇了一跳,醉了酒的人沉得跟塊鐵似的,她費了好大勁將他從桌子上扶起來,隻見他一張俊臉緋紅,眼睛緊閉,那麽一磕都沒痛醒,顯然是醉得厲害。

褚悠一手支撐著單北楊讓他不至於又磕在桌子上,一手撚了顆花生米,朝正在和圓臉妹子蜜裏調油的胡來臉上一扔。

“快來把你哥們兒領回房間去,還談戀愛呢!”

胡來被拆穿了也不害臊,嘻嘻一笑,就來扶醉過去的單北楊。

可是當胡來將單北楊扶起來時,發現竟拉不動他,往下一看才知道單北楊的手竟緊緊地攥住了褚悠的衣角。

褚悠:他到底是什麽時候抓住的?

兩人最後齊心協力也沒能把單北楊的手鬆開,褚悠又是穿的件貼身穿的內衣,又不可能脫了給單北楊,自己裸奔。

胡來試探著問道:“要不……您一起上去?”

褚悠:“走吧。”

還能怎麽辦,這小子是故意玩她的吧。

最後,胡來半背著單北楊,褚悠跟在兩人身後,三個人最終以一種別扭的姿勢上了樓。

進了房間,胡來把單北楊往**小心一放,褚悠隻能跟著單北楊坐在了床沿。

她指揮胡來道:“去,幫我在單北楊箱子裏找件幹淨衣服。”

胡來聽話地給她找了件單北楊的淺藍色襯衫,然後就識相地出去了。

褚悠湊近了去端詳單北楊那張精致豔麗的臉,確保他眼睛緊閉,確實沒有醒來的可能。

可當她看到單北楊那如鴉羽一般濃密纖長的睫毛時,她一時忍不住吹了口氣,讚歎道:“睫毛還挺長。”

單北楊似乎是被她驚擾,皺了皺長眉,有些不適地囈語了一聲。

褚悠不敢再惹他,隻得等他再次安靜下來後,利落地將自己那件衛衣脫了下來,換上了單北楊的襯衫。

她有些好笑地看著那抱著件衣服睡得安然的單北楊,她拍了拍他依舊燦若朝霞的臉,笑道:“既然你這麽喜歡這件衣服,就留給你吧。”

說完就出去了,當她出門時,發現胡來竟然還在門口等著她。

胡來倚著門樂嗬嗬地看著她,情真意切地說:“褚學姐,你可一定要對我們單北楊好啊。”

褚悠被他這副兄弟情深、臨死托孤的表情和語氣弄得汗毛直立,簡直不想理他,卻聽見胡來依舊在自顧自地說道:“我們單北楊他心裏苦哇心裏苦,好好一孩子,你說,追他的人能從北門排到南門去。可他眼神都不帶甩她們一個的。”

“自從、自從……”胡來抬起頭盯著褚悠說,“自從他開學那天在北門看見了你,他不就接了個傳單嗎?好好的孩子就給毀了。”

褚悠:“……”

她一張臉已經黑得像鍋底,卻還是想知道胡來究竟還能說出多少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

胡來一把抓住褚悠的手,聲淚俱下道:“學姐,我就沒見過單北楊這麽……這麽傻的人。我說他有張臉一切都好辦,他說你不是這麽膚淺的人……”

褚悠心中咆哮,她就是這麽膚淺的人好嗎?

“我要他直接問你要不要從了他,他說那樣他輕浮……”

好吧,這樣她確實不會答應,但是這樣直接點的話是很霸氣很“蘇”的好嗎?

“你在他心裏就是個仙女。”

活了二十多年從來都被喊女流氓的褚悠:“……”

不好意思,我覺得你可能搞錯了單北楊的暗戀對象。

“你之前突然不理他,他都魂不守舍了,還差點兒踩空樓梯滾下去,我從來沒看見他這樣過。”

褚悠聽到這裏沉默了,麵前的胡來似乎也是喝多了,像個廢話簍子,絮絮叨叨格外煩人,正逢他剛處的女朋友也就是圓臉妹子上來找他,褚悠一把將他推到圓臉妹子的懷裏,就滿腹心事地下去了。

走到院子裏才發現,之前還很熱鬧的派對早就散了場,隻剩下一堆食物殘渣在原地沒人處理,其餘的人早就各自回了房間。

柏文依然背著身站在院子裏,似乎是正在抬頭看著天上的星星。

聽到腳步聲時,柏文施施然轉了身,笑著問道:“安置好你學弟了?”

褚悠點頭,道:“挺煩人的一個孩子。你走嗎?”

柏文道:“走,要走的,不過—”

他的眼睛裏露出些狡黠的笑意。

“我得收個離別禮物。”

他走上前,將褚悠摟進了自己的懷裏。

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打破了之前所有的進退有度,彬彬有禮。褚悠被他禁錮在充滿雄性氣息的堅硬懷抱裏,突然感到幾分不適,想要掙脫開這個懷抱。

褚悠隻安靜了一小會兒,便不給麵子地扭來扭去,柏文抱不住她,隻得暫時放開了手。

他低下頭,說道:“我是真的喜歡你,褚悠。”

褚悠剛想說話,卻被柏文打斷:“可惜你的心裏已經有別人了。”

褚悠皺眉,並不喜歡柏文這樣妄自揣測她。

柏文卻毫不留情地揭示道:“是那個小學弟。”

褚悠冷笑,道:“你才認識我幾天,簡直是胡說。”

柏文卻露出副了然於心的表情,他親密地點了點褚悠的鼻尖,笑道:“倔丫頭,你還不明白自己的心意。”

烤肉時,你雖然不去看他,可那眼中的寵溺縱容之意卻是作不得假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也許就是在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某年某月裏,就對那個人動了心。

說完,似乎還是有些意難平,柏文彎下身子,湊近褚悠,似乎是要親吻她。

褚悠伸出一隻手抵住他的胸膛,正想說話,卻忽然聽見耳邊一道勁風襲來,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柏文已被一拳揍翻在地。

回身一看,年輕的單北楊一身戾氣,像是頭被侵占了領地而憤怒不已的雄獅。

他大聲喝道:“她不願意!王八蛋,滾遠點!”

見他還有衝上去繼續給柏文一拳的衝動,她連忙回過神,一把拉住他的胳膊。

褚悠喝道:“你幹什麽呢!撒酒瘋呢!”

單北楊正在氣頭上,光憑褚悠微弱的力量其實並不足以拉住他,但他怕傷到褚悠,隻能止住步伐,赤著一雙眼警惕地盯著地上的柏文。

褚悠見他稍微平靜了些,騰出空子問候了一下無辜負傷的柏文。

“柏文,你沒事吧?”

她語氣關切,卻依然攔在單北楊身前,也不知是想攔住單北楊怕他暴起傷人,還是防止柏文回過神來給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下子。

柏文撐著手從地上站起來,抬手擦去唇邊的血,表情有些許落寞,道:“得了,我沒事,你先管好你家這小崽子吧。”

他看著盛怒的單北楊,扯著受傷的嘴角笑了一下:“臭小子,手還挺重。”說完就瀟灑地走了。

單北楊眼睛一瞪,衝上去就要打他,在他背後喊道:“罵誰臭小子呢?”

“你給我冷靜下來!”

褚悠好歹按住他,壓抑多時的火氣終於冒上來了。

“他大你十五歲,要在古代做你爹都行,你在他眼裏怎麽不是個臭小子!”

單北楊見她生氣,氣焰無端弱了下來,沒有底氣地說道:“他不禮貌。”

褚悠簡直要被他氣笑了,她冷哼一聲道:“你這麽衝上來一聲招呼都不打就給他一拳,難道就很禮貌嗎?”

她又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教訓道:“你以為這是遊戲裏呢?你能不能別那麽幼稚?你也滿十八歲了,傷人是要負法律責任的,你想要去吃牢飯嗎?”

他醒來時,是在昏暗的房間裏,懷中還抱著褚悠之前穿著的衛衣,他滿懷的馨香,全是褚悠的味道。

那一刻,他突然無比想念褚悠,等他下到樓下時,看到的就是褚悠被柏文強吻的一幕。

她還穿著他的襯衫,襯衫寬大,罩著她嬌小的身材,在夜風吹拂之下更顯瘦若伶仃。她皺著眉,一隻手攥成拳抵在柏文的胸膛上,是個抗拒的姿態。

單北楊多日來被褚悠冷落的一顆惴惴不安之心終於爆發,也許是出於憤怒,也許是出於嫉恨,那些隱藏在潛意識裏的黑暗思想讓他不顧良好的教養與風度,他第一次做出了毆打別人的事。

褚悠卻不領情,她哂笑著道:“你哪隻眼睛看見他強迫我了?”

“你的手在推他!”

褚悠不喜歡他這副不問清楚緣由就衝動行事的樣子,像個無腦的悶頭青,故意氣他道:“你怎麽就知道我是在推他?興許我是想要拉他,讓他湊近點,我是想要親他。”

“褚悠!”

單北楊氣急了,口不擇言喊了褚悠的名字。

褚悠眼睛一瞪,訓道:“叫學姐!”

“我就不!我以後就要這麽叫你!褚悠褚悠!”

還挑釁似的連著叫了幾聲她的名字,褚悠火氣噌噌噌地往上冒,反了你!

她不想再理他,隻想轉身回去,卻見麵前的單北楊一臉委屈,他額頭上被桌子磕到的紅印還在,本來就膚色白皙,這道紅印被襯得越發明顯,竟讓他看著有點可憐兮兮。

他紅著眼,軟著聲音控訴道:“褚悠,你不能對我說那樣的話。”

褚悠反問:“我為什麽不能對你說那樣的話?”

她的臉繃得緊緊的,嘴角也生氣地抿著,不是素日那個見人三分笑的褚悠。

她看著他,就像是在看一個正在無理取鬧的小孩兒。

眼神無比平靜,也無比冷漠。

單北楊站在原地,看著冷著神色的褚悠,心髒一陣刺痛隨著全身的經脈蔓延到四肢百骸,讓他覺得周身發冷。

鼻頭一酸,咬牙暗自強忍著淚水,他用帶著點兒哭腔的嗓音道:“褚悠,我—”

“不準說!”

麵前的褚悠神色嚴肅,她皺著眉打斷道:“你不準說!”

單北楊卻像是一個沙漠中已經窮途末路的旅人,他甚至抿出個無所謂的笑容,雖然在笑著,卻無端讓人覺得悲傷。

他一字一句道:“我喜歡你,褚悠,我喜歡你。”

多少寂靜深夜裏,在喉頭輾轉千回的一句表白就這麽簡簡單單地說了出來,沒有藍天白雲,沒有禮服鋼琴,天時地利沒有一項占全,卻和著他一顆獨一無二的赤誠真心。

褚悠看著站在她麵前一臉執拗的少年,隻覺得內心深處那層薄薄的自欺欺人,“啪”的一聲,碎了個一幹二淨。

她生性灑脫,不愛糾纏不清的曖昧關係,因為長得漂亮,從小到大也有很多人追求,她對不喜歡的人從來就是一刀斬斷,毫不留情。被她傷過的一個男孩子曾經還說過“褚悠根本沒有心”這一類的話。

可單北楊是個例外。

她雖不會接受他的心意,但也從未明確表示過,唯一一次斷掉聯係還斷得藕斷絲連,猶豫不決。

大概是單北楊對她來說真的是特別的吧,誰會不喜歡高大帥氣的男孩子呢?隻是她囿於自設的那一層藩籬,走不出成全彼此的那一步。

夜風中飄來些許花香,民宿老板娘是個會享受生活的女子,四丈見方的小院裏,種植了不少秋海棠、仙客來。這些花正直花期,夜晚無人相賞之時也開的嬌豔,酷似麵前這個倔得像頭驢的少年。

褚悠幽幽歎出口氣,盯著單北楊說道:“你太小了。”

又是一樣的陳詞濫調。

單北楊討厭極了她這一番說辭,她總是叫他“小孩兒”“小弟弟”,前幾天那一句“特別小”還縈繞在他耳邊,今天又來了句“太小了”。

在他看來,所有的借口,不過是為了掩飾那麽一個理由,就是—不喜歡而已。

七分心痛,三分不甘,讓單北楊口不擇言道:“我不小!我一點也不小!”

褚悠:“……”

四下寂靜,顯得他這句怒極時的宣言清晰可見,褚悠似乎都聽見了幾聲嬉笑聲,回頭狐疑一看,正好看見樓上幾顆鬼鬼祟祟正要伸回去的“狗頭”。

單北楊自知失言,眼睛裏全是懊悔,卻看見褚悠一臉無語的表情,便知道她腦袋裏此時定不是好東西。

他氣急敗壞道:“你一個女孩子,能不能別成天淨想那些汙穢的東西!”

她說什麽了嗎?

“總之,你別再用那一套我太小了的說辭來敷衍我,褚悠,我隻小你三歲!”

“是四歲。”褚悠糾正道。

單北楊瞪她一眼,繼續道:“我也成年了,你和我在一起不是什麽違反倫理綱常的缺德事。”

說到這裏,他低頭認真地看著褚悠的眼睛,像是要透過褚悠的眼睛,看到她的心裏去。

“我想知道,我不可以的真正的理由。”他這般咄咄逼人,戳穿兩人之前所有刻意保持的距離,硬逼著褚悠給他一個說法。

強勢又霸道,簡直不像褚悠印象中的那個溫柔好脾氣的少年了。

褚悠倒吸一口氣,知道自己再不能舉棋不定,假裝兩人是朋友,從此以後他們朋友也做不成,是真的要和單北楊形同陌路了。

她冷冷道:“還能因為什麽,不喜歡唄。”

見麵前的單北楊一臉的懷疑,她加重了語氣道:“年紀小是一方麵,你行事幼稚,不夠穩重,脾氣衝動,今天居然還不問原因就打人,說不定還有暴力傾向。”

她緊緊地掐著自己的虎口,抖著嗓子勉強說完了這一席傷人的話。

“所以,我不喜歡你。”

單北楊求仁得仁,終於聽到了這意料之中的真正原因。隻是這話對他來說,卻是有些狠了。

一顆真心在滾燙的火焰之上來回炙烤了千八百遍,和著血淚一口吐了出來,卻被褚悠踩在腳下毫不留情地碾壓**,最後被拋棄。

從此,他一場多日以來的單相思被褚悠單方麵宣告結束,落得個無疾而終,潦草收場的下場。

他嘲諷一笑,踉蹌著轉身走了,那背影,甚至有些慌不擇路的狼狽感。

身後的褚悠雙手掩麵,不知是在哭泣,還是在歎息。

褚悠回到房間時,立即受到了艾沐、周幼幼兩個八婆的夾道歡迎。

兩人親切地挽著她兩邊胳膊,把她迎回了房間。

房間燈光如晝,艾沐瞧清了她的臉,驚詫問道:“呀!你哭過啦?”

眼圈紅紅的,說那種“眼睛進了沙子”的話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褚悠隻好裝聾作啞。

見褚悠心緒不佳,兩人將她扶著坐到**,周幼幼還好心腸地塞了個鬆軟的枕頭給她抱著。

艾沐是過來人,火眼金睛問道:“單北楊和你告白了?你拒絕了?”

一語既出,靠在床頭櫃上的褚悠還沒說什麽,旁邊的周幼幼卻打了個驚訝的氣嗝。

“什麽?告白?單北楊喜歡褚悠嗎?”

艾沐:“……”

褚悠:“……”

艾沐心存僥幸地問道:“你不知道?”

周幼幼卻理直氣壯地回道:“我不知道呀。”

褚悠卻有些好奇了,問道:“你不知道他喜歡我?那你是怎麽靠我把他騙過來的?”

周幼幼掩麵羞澀道:“哎呀,不要用‘騙’這個讓人誤會的字眼嘛,我頂多算是略施小計。”

褚悠:說你胖你還喘上了呢!

“那時候我坐他後麵,聽他跟他室友抱怨,說你電話也不接,微信也不回什麽的,我當時就覺得—”

艾沐斬釘截鐵打斷道:“他倆有一腿!”

周幼幼一臉狐疑,試探著說道:“難道不是褚悠欠他錢,結果跑路了嗎?”

艾沐:“……”

褚悠:“……”

艾沐一臉不忍直視,痛心疾首道:“你難道就沒發現這麽多天,隻要褚悠在,單北楊的眼睛一直在看著她嗎?你沒發現有什麽好吃的單北楊都是第一時間給她嗎?你沒發現單北楊平時話很少,但一說到褚悠話就尤其地多嗎?”

周幼幼挺直腰板,正色道:“我當然發現了!”

褚悠、艾沐兩人:還不算藥石無靈,尚可拯救!

周幼幼一臉精明,道:“我那個親親男主呀,我平時心疼他給他盒飯裏加了個雞腿,他都能夾到褚悠碗裏去。”

“所以呢!”艾沐問道。

周幼幼篤定道:“他就是想引起你的注意,讓你欣賞他!”

艾沐見總算將她拉到了正道,欣慰道:“是啊,那不是愛情是什麽?”

周幼幼睜大了眼,再次狐疑問道:“難道不是青春期男孩子特有的求關注心理嗎?假想的觀眾,獨特的自我,總是想要迫切得到他人認可。”

褚悠抽搐著嘴角問道:“他是我債主,幹嗎要來尋求我的認可?”

周幼幼痛心道:“你不知道現在欠錢的才是大爺嗎?”

褚悠:“……”

艾沐:“……”

得,徹底沒救了,您還是早入土為安吧。

艾沐一臉土色道:“你讀書那會兒肯定語文特別差!”

周幼幼驚訝道:“你怎麽知道!”

還用說嗎?就你這理解水平,明明是一出郎有情、妾無意的年度愛恨糾葛狗血大戲,卻被你曲解成了一出千裏追債的正劇,還附帶著講述了青少年問題心理和當今社會欠債不還的無良風氣。

你這樣的,語文老師是不是都得被你氣得英年早逝?

周幼幼唏噓道:“當年我語文都隻能得個八九十分,因為作文都是零分。”

褚悠:“……”

艾沐:“……”

作文得零分,現在還當起了編劇,原來你真是一個有故事的女同學。

“我當年寫作文總是寫成劇本,那會兒家門不幸,我媽正好是我語文老師,我被她訓了不知道多少回。”

周幼幼想起當年往事,不勝感慨,捧著小心髒暗自垂淚了一會兒。

艾沐從她雞飛狗跳的過往裏回過神,發現這樓已經歪到不知哪裏去了,頓時打起精神道:“什麽呀,我們岔話題了,不是在說褚悠和單北楊的事嗎?”

周幼幼勉強振作起來,像頭護崽的母豬,質問褚悠道:“對呀,我家親親男主喜歡你,你為什麽拒絕他?”

褚悠不想說這件事情,順著床頭滑下去躺在了**,把被子一扯,蒙住了頭。

被子下傳來她含糊的聲音:“他年紀太小了。”

周幼幼萬沒想到是這麽個原因,十分不解地說:“還好吧?他不過才小你三四歲,金枝還大秦朔五六歲呢,那白娘子還大許仙千兒八百歲呢,兩人還跨了物種。你這姐弟戀怎麽就不行了?這不足以構成理由吧。”

周幼幼感情這麽遲鈍的人都懷疑這個理由的真實性,也難怪單北楊堅持找她要個說法了。

褚悠想起他被她激烈言辭傷到時的心碎表情,一時之間隻覺自己的心髒像是有成千上萬隻螞蟻在噬咬,酸麻腫痛,她裹在被子裏,又不說話了。

周幼幼仍舊在沒眼色地繼續說著,艾沐清楚背後緣由,隻拉了拉周幼幼的袖子,讓她別說了。

周幼幼也抱了抱褚悠,輕聲安慰道:“沒關係的。”

隨後關燈上了床,漆黑的房間裏,褚悠從被子裏探出頭來,滿臉淚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