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簡騁是心理醫生,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心理谘詢中心,開在望京路商業街的繁華地段,距離簡月上班的市公安局十幾分鍾的車程。

簡月是簡騁公司的常客,醫師和護士們都對她很熟悉,她到的時候工作人員大都在公共區域午休、吃飯,一名女醫生見她來了,還邀請她一起吃。

簡月笑道:“不了,我找簡騁有點事,他在辦公室嗎?”

女醫生道:“老板現在有客人,你等一會兒吧。”

簡月不多說,隻笑了笑,然後穿過辦公區,走到走廊盡頭的一間辦公室門前。門緊閉著,她試著推門,推不開,簡騁將門反鎖了。她往樓道裏看了看,然後按下門上的電子鎖密碼,推門走了進去。

這間辦公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在推門的瞬間,簡月才聽到女人極力掙紮的嗚咽聲。她反身把房門鎖好,扶著門板輕輕呼出一口氣,才轉身朝裏走。

辦公室很大,外間是會客室,三張白色長沙發呈品字形擺放,正對著門口的沙發上躺了一個女人,她雙手被綁在身後,側躺在沙發上,嘴上纏著膠布,烏黑的長發淩亂的撒著,像一朵盛開的黑色的花。她就是冷微瀾,一改20分鍾前趾高氣揚的模樣,被狼狽地捆綁住雙手,像隻任人宰割的小羊羔。她驚恐地睜大雙眼,緊盯著簡月,額前淌下細細的一道血流,蜿蜒地流進她的鬢角。

簡騁站在不遠處,身後的長桌上躺著一件十來寸長的木雕,雕的是舒展雙翅的天使,刷了白色的漆,通體呈聖潔的白色。但是天使的翅膀一角沾了血跡,還粘了幾根黑色的發絲,血滴沿著木質筋絡的紋路滴落在地板上。

簡騁比冰雪還要蒼白幾分的臉緊繃著,他朝簡月看了一眼,然後摘下戴在臉上的眼鏡,道:“把門鎖好。”

辦公室朝西打了一排落地窗,午後的陽光照射進來,把底色本就潔白的辦公室衝刷的像雪洞一樣白。明知落地窗玻璃是單向鏡麵,從外麵看不到裏麵,但是簡月還是拉上了窗簾,然後從包裏拿出一包濕紙巾遞給了簡騁。

簡騁手上也有血跡,身上的白大褂也濺了幾滴血,他脫掉白大褂,抽出一張濕紙巾不緊不慢地擦拭手上的血跡。

“唔唔——”冷微瀾吃力地仰著臉看著簡月,喉嚨裏發出模糊不清的呻吟,像是求饒也像是求救。

簡月走到冷微瀾的麵前,蹲下身和她的目光保持平齊,道:“你要見我,我來了,你找我有什麽事?”

冷微瀾的眼睛很漂亮,即使現在瞪大了,露出恐懼和憤怒,她的眼珠也像透亮的黑色水晶,但隻有薄薄一片,脆弱得不堪一擊。

簡月看著冷微瀾的眼睛,感慨地說:“冷微瀾,你有很多次機會和我劃清界限,和我老死不相往來,可是你偏偏不知死活,拚命和我扯上關係。你到底是不願意放過我,還是不願意放過你自己?”簡月拿出一張濕巾,擦拭著冷微瀾額頭上的血,“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說出剛才那些話是誰告訴你的,我就放你走,成交嗎?”

隨著簡月的碰觸,冷微瀾猛地往後一躲,肩膀瑟縮起來,扭頭避開了她的手。簡月忽然用力捏住冷微瀾的下巴,把她的臉抬起來,冷冷地道:“你還認不清自己的現狀嗎?如果我晚來五分鍾,我不敢保證你現在還活著。”

冷微瀾側頭看了看簡騁,眼睛裏的恐懼更深,顫抖著點了點頭。

簡月:“這間辦公室的隔音很好,無論你怎麽喊,外麵都不會聽到。懂我的意思嗎?”

冷微瀾又點點頭。

簡月揭掉了她嘴上的膠布。冷微瀾掙紮著坐起來,雙手還被捆在身後,十足的囚徒模樣,她抬起臉看著簡月,倔強地緊緊抿著嘴唇。冷微瀾長了一張圓且尖的貓臉,一雙長且魅的狐狸眼,眼窩頗深,眼珠渾圓漆黑,眼睛裏像盛滿了淚,能將男人晃得心醉神迷。

簡月看著她,忽然就明白了冷微瀾為什麽能夠大紅大紫,在流水線美人大行其道的年代,她這張純天然的、我見猶憐的臉幫了她大忙,但簡月很清楚冷微瀾並不像她的臉一樣嬌柔可欺。在簡月的眼裏,冷微瀾就是一隻披著貓皮的狐狸,有的是狡猾的心機和欺世的謊言。

冷微瀾把淩亂的頭發甩了甩,道:“你怎麽不問我?”

簡月道:“你知道我想聽什麽。”

冷微瀾的眼睛裏突然湧出幾分憤怒:“你連話都不願意和我說嗎?”

簡月沒回答,不耐煩地皺了皺眉。

冷微瀾恨恨地道:“簡月,你真狠,你把簡騁當寶貝,卻把我當垃圾。”

簡月笑道:“有的是人把你當成寶貝,不差我一個。”她看了看手表,“好了,不要浪費時間了,你為什麽會給我打電話?剛才那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冷微瀾:“我不知道。”

簡騁掂著木雕走過去,既是對簡月說,也是對冷微瀾說:“我們可以不知道答案,隻要她能閉嘴。”

冷微瀾跳起來往後躲:“我真的不知道,昨天晚上我在酒店裏收到一封信,信上說蕭一傑死了,警察懷疑是我做的,如果我不想被抓住,就向簡月求助。”

簡月道:“什麽叫警察懷疑是你做的?難道不是你做的?”

冷微瀾眼中聚滿淚光:“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和蕭一傑都準備結婚了,我為什麽要殺他。”

簡月麵無表情地看著她:“養貓的人是你,買橙子的人是你,讓蕭一傑找紅色藥瓶的人也是你,你怎麽敢說殺死蕭一傑的人不是你?”

冷微瀾:“是蕭一傑想養貓,也是蕭一傑讓我訂購水果,我知道他對青黴素過敏,一直都把青黴素放在藥箱底部。我們本來商量好了,等我殺青回去以後再去寵物店接貓,是他忽然改變主意把貓接回家。他問我怎麽給貓清理耳蟎,我才告訴他的呀!”聽冷微瀾說的頭頭是道,竟然把自身的疑點撇了一幹二淨,像是她暗中監控了警方的辦案全程一般。

簡月慢悠悠地朝冷微瀾走過去,高跟鞋敲在地板上,像是某種利器。簡月笑道:“人不是你殺的,但是你卻知道凶手的作案手法,你很了不起啊。”

隨著簡月的逼近,冷微瀾往後退,沒退幾步就不小心摔倒了,無助地坐在地上仰頭望著簡月:“我不知道,是信上寫的。”

簡騁問:“信在哪裏?”

冷微瀾哽咽著說:“在我外套的口袋裏。”

簡月蹲下身,扒開她的衣服,從外套內側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從信封裏掏出一張A4紙,上麵的字不是人為書寫,而是排版工整的黑體字。這張紙上的確寫明了蕭一傑的死亡原因,最後一段寫的是:去找簡月吧,她能幫你,如果你苦於簡月沒有幫助你的理由,那麽我告訴你,你隻需告訴簡月——你知道簡騁是6年前殺死避水縣風居道譚家一家人的凶手。最後一段隻有短短兩行字,但是簡月翻來覆去看了很多遍。

簡騁把濺到眼鏡鏡片上的血滴擦幹淨,戴好眼鏡往下一低頭,也看到了寫在最後的那段話。他靜靜地站了片刻,走到鑲嵌在一麵牆裏的書櫃前,從一整套戴維邁爾斯全集後拿出一隻巴掌大的木盒。他在冷微瀾的身後蹲下,從木盒裏拿出一副白色手套和一把黑色的小巧的瓦爾特手槍,他有條不紊地戴好手套,拿起手槍,抓住冷微瀾的手,強迫冷微瀾抓握住槍柄。

冷微瀾摸到冷硬的金屬,慌亂地道:“什麽東西?簡騁,你在幹什麽?”

確定手槍上沾有冷微瀾的指紋,簡騁熟練地裝填彈夾,拉開保險,然後把手槍又放回木盒裏,又拿起那件天使木雕。簡騁繞到冷微瀾麵前,朝冷微瀾伸出手,手指插進她的頭發,在她頭皮上輕輕地摩挲:“手槍上沾了她的指紋,把她殺了之後我會報警,就說她持槍闖進我辦公室,我正當防衛失手殺了她。”他轉頭看著簡月,“我給你打電話,所以你趕來,你到時她已經死了。屍檢死亡誤差在兩個小時左右,我們已經耗了一個小時,現在必須動手。”

簡月臉上的神色很掙紮。

冷微瀾意識到簡騁這個惡魔確實對自己起了殺心,她忙向簡月求助:“簡月,別殺我,你不能讓簡騁殺死我!”

簡騁忽然用力地拽住冷微瀾的頭發,斯文優雅的麵皮就像罩在他臉上的一張麵具,現在他的臉上冰冷得一絲表情都沒有:“我很抱歉,但是你不應該來找我。我會盡力在瞬間砸破你的頭骨,這樣能減少你的痛苦。”

冷微瀾的全身都在顫抖,像一朵被風吹雨打的小花,流著眼淚向簡月求饒:“簡月,求求你不要殺我。”

簡騁也看著簡月,等她做決定。

簡月低著頭誰也不看,用力把簡騁手裏的木雕奪走,道:“她是來求助的,不是來找麻煩的。”說著,簡月抬起頭看著冷微瀾,微笑道,“是嗎?”

冷微瀾忙道:“我不會給你們找麻煩,我發誓。”

簡月道:“騁,放開她。”

簡騁攥著冷微瀾的頭發,心裏的殺意未消。

簡月看了簡騁一眼,在他的手腕上輕輕拍了一下,他就鬆了手。

簡月道:“說吧,你想讓我怎麽幫你?”

冷微瀾剛在生死關頭走了一圈,筋疲力竭地癱坐在地上,低著頭喘了幾聲粗氣才道:“蕭一傑不是我殺的,但是警察認為是我。我要你找出真正的凶手,還我清白。作為交換,我會永遠保守簡騁的秘密。”

簡月微微笑道:“就這麽簡單?”

冷微瀾甩了甩頭發,臉上的淚痕未幹,但是眼睛裏不乏堅強和勇氣:“對,就這麽簡單。隻要我清白了,我就離你和簡騁遠遠的,永遠不會再找你們。”

簡月想了想,道:“好,成交。”

她把簡騁帶到窗邊,低聲對簡騁說:“我要把她帶走。”

簡騁:“帶到哪裏?”

簡月背過身,麵朝窗戶歎了聲氣,道:“不知道,反正不能讓她落在周行手裏。周行太精明,就算她沒有證據,僅憑她一句話,周行也會查你。”

簡騁:“你相信她說的話嗎?”

簡月:“先不管是不是她殺死了蕭一傑,有人指使她來找我絕對是事實,否則她不可能知道6年前的事。”

簡騁往上推了推眼鏡,緩慢又低沉地說:“難道是他回來了嗎?”

簡月沉默半晌,才說:“除非他找到我們,否則你不能瞞著我做任何事,聽到了嗎?”

簡騁沒有回答,極輕地點了下頭。

簡月長吸一口氣又慢慢歎出來,回身走到冷微瀾麵前,笑道:“如果你不想走出這間辦公室就被警察抓住,那就老老實實照我說的做,知道嗎?”

冷微瀾又變成乖巧的模樣:“我聽你的。”

簡月道:“待會兒你乘貨運電梯下樓,直接到負二層地下停車場,出了電梯貼著牆往東走,走100米左右你會看到一個出口,從出口離開停車場,停車場出口到路邊有一個監控盲區,大約在兩點鍾方向,你在盲區裏走到路邊,攔一輛出租車去南郊花鳥魚市場,別在正門下車,讓司機圍著市場轉一圈,再找個行人最少的地方下車。記得路上不要和司機搭話,不要給司機留下任何印象,最少讓司機對你印象淡到不記得你在什麽地方上車,在什麽地方下車。”

冷微瀾懵懵懂懂地又問:“然,然後呢?”

簡月笑道:“然後你找個地方躲起來,盡量別被人看到你的臉,等天黑以後我就去接你。”

冷微瀾將信將疑地看著她:“說話算數嗎?”

簡月把冷微瀾臉頰上的淚痕擦掉,道:“你身上藏著我們的秘密,我怎麽忍心讓你流落街頭呢。”

簡月解開冷微瀾手上的繩子,冷微瀾揉著被勒腫的手腕站起來,在沙發邊撿起一頂黑色鴨舌帽,把一頭長發塞進帽子裏,戴上口罩豎起衣領,隻露出一雙明晃晃的眼睛。

簡月衝她擺擺手,笑道:“路上小心,晚上見。”

冷微瀾看了看她,低著頭離開了簡騁的辦公室。

辦公室的門一關,簡月臉上的表情頓時消失,回頭對簡騁說:“把她留下的指紋、血跡和頭發全都清理幹淨。就算周行查到冷微瀾來過,也絕對不能承認是她,就說你在麵試助理。”

簡騁點頭:“我知道。”

簡月抬起手腕看手表,現在是下午3點多,她在簡騁的辦公室裏待到3點半,然後走出辦公室去辦公區裏和相熟的蘇醫生閑聊了一會兒。

蘇醫生讓她試試新買的護手霜,她擠出一點在手背上抹開,道:“我喜歡這個味道,淡淡的,不會很香。”

蘇醫生道:“還很滋潤呢,我抽屜裏還有一瓶,送你。”

簡月收下了護手霜,俏皮地挑了蘇醫生一眼:“瞧蘇蘇姐的心機,這是等著我投以木桃,報以瓊瑤呢。”

蘇醫生笑著掐她的腰:“要不是你三天兩頭請我們吃你自己烤的餅幹、點心,我會回你的禮?”

簡月靈巧地轉了幾步躲開她,把護手霜放進手提包裏,笑道:“行了行了,我收到暗示了,下回過來給你們帶蛋糕。”

離開簡騁的公司,簡月驅車往市局的方向開,路上開得很慢,還中途停車在飲品店裏買了兩兜飲料,回到公安局已經是傍晚了。她提著東西上樓,一走到刑偵隊所在的樓層,就敏銳地感知到這裏的氣氛比她離開之前緊張、忙碌了不少。大辦公室裏的所有人都在忙碌著,眾人的目標都是在搜查冷微瀾的去向。簡月一邊往裏走一邊在辦公室裏看了一圈,沒看到沈冰和洪途,意味著沈冰和洪途還在率領外勤小組追蹤冷微瀾。

簡月默默地把飲料放在警察們的辦公桌上,放了好幾杯才被人發現,一名女警向她道謝,她“噓”了一聲,示意對方不用理會自己,很快把飲料分完,拿著最後一杯找到坐在角落裏的師小冉,搬了一張椅子放在她旁邊,輕聲道:“周隊在辦公室嗎?”

師小冉瞪著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電腦屏幕,正在看監控錄像,被耳邊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一跳,往旁邊猛的一閃才看清坐在她身邊的人是簡月,捂著心口說:“月姐,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簡月在她的電腦鍵盤上按了幾下,把錄像往回拉:“我出去了嗎?”

師小冉說:“周隊說你有事外出了啊。”

簡月明明是有事請假,但周行卻對下屬交代她是公事外出,周行對她真的是寬容至極。簡月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我去給你們買飲料了。”她朝放在桌角的杯子抬了抬下巴,“寶貝,你喜歡的白桃烏龍茶。”

師小冉捧起杯子吸了一大口,道:“你還不知道吧?冷微瀾跑了。”

電腦裏正在播放機場到達大廳的監控錄像,時間顯示已經到了3點,正是冷微瀾下飛機的時間段。

簡月盯著電腦,說:“哦?”

師小冉:“周隊可生氣了,又把四組和五組派出去了,但是還沒找著人。”

簡月找到了冷微瀾回長嵐之前坐在候機室裏候機的錄像,那時冷微瀾穿的是一件藍色襯衫,而剛才她見到的冷微瀾卻穿著一身牛仔,可見冷微瀾在飛機上改變了裝束,所以警察們沒有在冷微瀾下飛機時第一時間認出她。

簡月問:“找到冷微瀾下飛機的錄像了嗎?”

師小冉:“就是很奇怪啊,她的行李現在還扔在機場,人卻在下飛機後消失了,到現在都沒有找到她。”

說話間,簡月在大廳烏泱泱的人群中看到了那身牛仔——監控錄像裏的冷微瀾穿著牛仔服戴著帽子,和一家四口走在一起,還借著推行李車的姿勢隱藏了自己的身材和身高,完全融入一家人當中。簡月就知道警察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找到冷微瀾,不僅僅因為冷微瀾改變了裝束,而且冷微瀾藏在一家人裏,警方找的是形單影隻的獨身女人,而冷微瀾扮作一個家庭裏的成員,所以得以短暫地騙過警方。冷微瀾失蹤後,周行第一時間聯係冷微瀾的經紀公司,結果被告知經紀公司也不知冷微瀾的動向,和警方一樣正在尋找冷微瀾。

簡月能夠這麽快就找到冷微瀾,隻是因為她對冷微瀾足夠熟悉。她把錄像往前拉,跳過了有冷微瀾的鏡頭,問道:“機場出口的錄像拿到了嗎?”

師小冉:“拿到了,技術隊正在排查。”

門外響起腳步聲,簡月的位置正對門口,她一抬頭就看到周行拿著一份資料站在門外,敲了敲門板,問道:“冷微瀾的銀行卡監控住了嗎?”

師小冉舉手:“在監控呢。”

周行朝師小冉看過去,也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簡月,他的目光僅在簡月的臉上停了一秒鍾,然後就移開了:“小黨,你帶個人去冷微瀾家裏,把冷微瀾的父母控製住。”

黨俊鵬:“那我帶新來的實習生吧,這個小弟弟還沒跑過外勤,這兩天都在檔案室閑著。孟局不是打過招呼讓咱們好好關照他嘛。”

周行皺著眉罵他:“把你嘴裏的廢話咽回去一半,這會兒你已經在路上了。”

黨俊鵬捂住嘴,抓起車鑰匙跑了。

周行又點了幾個人吩咐下去,把任務分派完之後沒著急走,站在門口翻了幾頁手裏的資料,又接了一通電話。

簡月不言不語地坐在師小冉的身邊裝隱形人,她盼著周行快點走,千萬不要注意到自己,她這次回局裏隻是為了探聽消息,等天黑了,她有自己的行動。她得逞了,周行的確當她不存在,電話接到一半就走了。周行一走,辦公室裏的氣氛頓時沒有那麽緊張,所有人都得以小小地喘口氣。

周行的脾氣好,素養好,很少罵人,但他平日裏嚴肅的模樣很能威懾人。加上現在嫌疑犯在逃,周行著急起來,更是嚴肅刻板、不苟言笑,習慣在周行手下做事的刑警們此時都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必須時時緊繃神經,從內到外都絲毫不能鬆懈。倘若被周行發現誰沒有緊張地忙碌起來,沒有端正工作態度,那這個人今後兩個月都不會好過。

師小冉也鬆了一口氣,剛才挺得筆直的腰塌了一半,小聲說:“月姐,剛才周隊讓我調你的資料。”

簡月撐著下巴,一副懶散的模樣:“嗯?為什麽?”

師小冉說:“周隊查到冷微瀾和你以前讀的是同一所中學,但是你沒把這件事告訴他。”

簡月還是很散漫:“哦,你不說我還想不起來呢。”

師小冉道:“你還是向周隊解釋一下吧。”

簡月慢悠悠地站起來:“行,我這就去找領導解釋清楚。”她走出辦公室,正要上樓,看到周行站在電梯間等電梯,身邊跟了兩個人。

電梯開了,周行等人走進電梯,一名警察正要關門,簡月道:“等一下。”她快步走進電梯,和周行對視了一眼,然後站在周行身邊。

電梯門關了,轎壁正在下沉,周行目不斜視地問:“你不是不舒服?”

簡月道:“回來拿點東西。”

周行不做聲。

簡月瞥了一眼被他卷在手裏的那份資料,道:“聽說冷微瀾跑了,不需要我幫忙嗎?”

周行道:“不用了,你最好避嫌。”

簡月笑道:“就因為我和冷微瀾讀過同一所學校,我們曾經是校友嗎?”

周行側過頭看她,道:“你的消息很靈通。”

簡月:“還可以,不如你靈通。”

一樓到了,幾個人走出電梯,往門口走去,周行問:“你去哪?”

簡月道:“回家休息,我不是不舒服嗎?”

周行飛快地看她一眼,道:“不要帶情緒,我沒有針對你。換做其他人,我一樣會要求他退出。”

簡月笑道:“領導多慮了,我很願意帶薪休假。”

走出辦公樓,簡月朝周行擺擺手:“我在家待命,需要幫助就給我打電話。”她坐在車裏,看著周行從停車場開出一輛兩米高的銀色SUV,接上兩名部下,開出公安局大院匯進馬路上的車流裏,一轉眼就不見了。

在車裏坐了十幾分鍾,簡月才開車駛出公安局,開往郊區方向。她把控著時間,到達花鳥市場時恰好入夜,夜空呈藍墨色,她開著車圍著花鳥市場轉了大半圈,在經過一個小巷子時停住了,下車走進巷子裏。

巷子裏沒路燈,左右是高牆,路邊堆滿了陳年雜物和垃圾,冷微瀾就藏在巷子深處,小小的身體蜷縮在一起蹲在牆邊,她蹲在一地的枯萎的花朵中,手裏拿著幾支衰敗的淡黃色的百合。她正在一片橫豎交疊的玫瑰裏挑選還沒幹枯的花,聽到腳步聲逼近,立刻機警地看向巷口,於是看到了簡月。

簡月站在冷微瀾不遠處,身後是藍墨色的天空,飄著幾片蒼青色的雲,天空被巷子割出周正的長方形,像一塊巨大的雲母石屏風。簡月站在屏風裏,縹緲得像一個幻影,她對冷微瀾輕輕一笑:“小女孩兒,跟我回家吧。”

冷微瀾永遠忘不了這一天,即使後來她恨毒了簡月,她也忘不了簡月在這天晚上叫她的那一聲小女孩兒——她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她在學校的教學樓牆根下躲雨,無助地蹲在地上蜷縮著身子,簡月也是悄悄走到她麵前,笑著問她:小女孩兒,你怎麽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