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看守所附近有間中醫院,是一棟小小的四層小樓。一片小型籃球場藏在醫院後門往公園去的銜接處。籃球場被綠樹濃蔭圍住,涼陰濃鬱不見一絲陽光。和醫院後門隔了一張鐵網,鐵網底部被掏出一個洞,經常有附近的學生和年輕人來這裏打球。

球場邊建了一圈水泥台,幾個老人坐在台子上看著場上的年輕人打球。簡月也坐在台子上,蹺著腿拿著手機,看兩眼場上跑跑跳跳的大男孩兒們,就低頭看兩眼手機回複消息。

這裏就是上次趙文彬說的中醫院後麵的球場,也是他和朋友常來打球的地方。因為這裏人少,僻靜,還涼爽。不過今天趙文彬沒有來,此時他要麽在學校裏上課,要麽正和母親操辦趙海升的喪事。

簡月坐在這裏等人,這時一個身材魁梧的人從公園幽深的石路小徑裏走了出來,他一身黑衣戴著墨鏡,像極了電視熒幕裏不法分子的形象。是她等的人到了。

洪途直奔簡月,墨鏡遮不住眼角的笑意,他露出兩行白牙,笑得一臉傻氣。洪途兩隻手一橫一豎握在一起,裏麵像是藏了什麽東西。

“簡老師,給你看個好東西。”

他一走近,簡月就聽到幾聲蟋蟀的叫聲。洪途把手送到她臉跟前,把手打開,果然是一隻漆黑的蟋蟀。

簡月用手指碰了碰蟋蟀的須子:“它怎麽不跑?”

洪途道:“不知道呀,我抓它的時候它就不跑,傻愣愣的趴在地上。它是不是瘸了?”

簡月隻怕長著翅膀的蟲子,她小時候被小飛蟲撞進過眼睛裏,折騰了很久眼淚流了一籮筐才把飛蟲揉出來,眼睛腫了好幾天還差點進了醫院。從此她對會飛的蟲子產生陰影,連蝴蝶都怕。但是無論再怪模怪樣的蟲子,隻要不會飛,她就不怕,更別說眼前這隻小小的瘸腿蟋蟀了。

簡月道:“估計是,你要把它帶回家養起來?”

洪途把蟋蟀扔進灌木叢裏,道:“養它幹啥,我就是想嚇唬你。”

簡月站起來撣了撣褲子,笑道:“那你失算了,我隻怕會飛的蟲子。”

洪途跟著她往公路方向走,左手在褲兜裏掏來掏去:“還有還有,我還給你帶了別的。”

簡月道:“你再拿出蟲子,我就向周行告你的狀。”

洪途道:“不是蟲子,我在路邊看到幾朵小花,像是野生的。”

他從兜裏掏出幾朵紫色的小花,翹著蘭花指捏著細細的莖子遞給簡月,幾朵比指甲蓋稍大一些的小花在他大手的襯托下小得像米粒。

簡月很意外他竟然沒把脆弱的花莖捏碎,還保存得這麽完整。她接住小野花,笑道:“你很熟練嘛,經常給女孩兒送花?”

洪途把手插兜裏,甩著肩膀走路的姿勢很黑社會:“沒有呀,我就是覺得小花好看,你也好看,你倆很般配。”

這話說得粗爽又細膩,洪途一向是個身如猛虎也能細嗅薔薇的人。

洪途又說:“本來小師想過來找你,但是周隊不放心你們倆女孩兒,就換我過來啦。”

簡月道:“去看守所找馬玉琴而已,又不是打群架,小師過來我們倆還能逛逛街。”

洪途自告奮勇:“我也能陪你逛街呀,我不僅能扛事兒還能抗東西。”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的到了看守所,民警去提馬玉琴,洪途還不知道來找馬玉琴幹什麽,就問簡月:“還有啥材料要補充?”

簡月道:“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民警將馬玉琴帶了進來,馬玉琴比上次簡月見她時更憔悴,整個人麵黃肌瘦,像一具幹枯脆弱的骨架。

馬玉琴有氣無力地說:“你想幹什麽?”

簡月從馬玉琴眼睛裏看到一股濃厚的死氣,那是無意求生的人才有的眼神。看見馬玉琴成了個一心尋死的人,簡月對她也沒有絲毫憐憫,甚至感到期待。

簡月道:“告訴你件事。”

馬玉琴:“什麽事?”

簡月:“我們查到了殺死李紫暇的凶手。”

馬玉琴癱坐在椅子上,對簡月帶來的消息無動於衷,她曲卷著的腰背往前傾了些,像是她支撐著身體的脊椎骨斷了一根。

簡月道:“是趙江明幹的,趙江明用腰帶勒斷了她的脖子,把她的屍體拋在橋洞裏。”

馬玉琴不意外凶手的身份,因為她早有預感。就那麽幾個人,她一定能猜到。她本以為自己的眼淚已經流幹了,但是此時還是不住落淚。

簡月道:“聽到自己的女兒死在趙江明手裏,你好像不意外。”

馬玉琴突然嚎叫起來,兩眼滿是凶光:“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殺了我吧!我不活了,我跟你一起死啊!”

民警按住她的肩膀,把她牢牢按在椅子裏,她枯瘦的身體爆發出力量差點把兩個民警掀翻。

簡月鎮定地看著她,她知道馬玉琴的憤恨和怒吼並不是衝著自己,而是已經死去的趙海升和趙江明。

洪途:“噯噯,你冷靜點,錄著像呢。”

馬玉琴很快沒了力氣,也哭不出來了,像一頭倒在沙漠裏的老駱駝,趴在桌上長長地喘著氣。

洪途有點同情她,覺得她的狀態不好需要送醫,就靠近簡月小聲說:“要不要先送她去醫院?”

簡月麵冷如冰,不假思索地搖了下頭,看著馬玉琴繼續說:“李紫暇的案子破了,但是李紫箏的案子還沒破。”

馬玉琴死樣活氣地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紫箏為什麽會從樓上掉下來。”

簡月道:“但是你對我們有隱瞞。”

馬玉琴有氣無力地搖了下頭:“沒有了,真的沒有。”

簡月從包裏拿出一份筆錄扔到她麵前:“這是你在公安局做的第一次筆錄。我們問你李紫箏墜樓之前的細節,你說沒有發生任何事,李紫箏是為了找一本輔導書才去閣樓。我們的確在閣樓裏找到了這本輔導書,但是那本書在閣樓一進門的位置,李紫箏沒有理由閣樓深處走,還走到窗邊。”

馬玉琴:“我連紫箏什麽時候去的閣樓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墜樓。”

簡月:“我要你回憶當天晚上的細節,李紫箏不會無緣無故去閣樓,她去閣樓一定有原因。”

說著,簡月身體往前傾,把胳膊放在桌上靠近馬玉琴,緊盯著馬玉琴半白的頭發:“你說李紫箏去閣樓之前一直在廚房幫忙做點心,她一直和你在一起。現在我懷疑她和除你之外的人交流過,和她交流的人就是指使她去閣樓,導致她墜樓的凶手。”

馬玉琴即痛苦又無助:“可是紫箏不會說話又聽不到,她跟別人說話隻能打手語,如果有人去廚房和她說話,我一定會知道的啊。那天晚上紫箏一直在廚房裏給我幫忙,真的沒有其他人進——”

說著說著,馬玉琴忽然沒聲了,顫抖的肩膀像是落下一塊巨石,把她的身體死死壓住,動彈不得。

簡月不錯分毫地看著她:“你想起了什麽?”

馬玉琴的身體又抖動起來,像被人狠狠一鞭抽在脊背上,痛苦地輕顫:“手機,我聽到手機響了,像是短信。但是我正在忙,就沒管。我記得我把手機放在烤箱邊,當時……當時紫箏正在從烤箱裏拿烤好的餅幹。”

簡月:“是你的手機嗎?”

馬玉琴:“不是我的手機,是祝裕玲給我準備的工作機,她會每月交固定的話費,用來和我聯係。”

聽到祝裕玲的名字,簡月心中暗暗振奮:“那部手機在哪裏?”

馬玉琴抬起頭看著她,眼眶裏空得像是鑿出的黑洞:“紫箏出事後,祝裕玲給我放假,那部手機……我好像放進包裏帶走了。從那天後我就沒用過那部手機,現在可能還在我包裏。”

簡月冷笑一聲:“你總算做了一件對事,留下了祝裕玲的殺人證據。”

馬玉琴還是呆呆的:“祝裕玲?是她……殺了紫箏?”

簡月道:“祝裕玲恨你,她恨你搶了她的丈夫,破壞她的家庭。那條短信發到你的手機上,她的目標是你,本想引你去閣樓。”

她揚起目光,好像回到了為趙海升祝壽的那天晚上,滿院衣冠楚楚,處處衣香鬢影。她就站在祝裕玲身邊,以同樣的角度望著天空,卻不知祝裕玲正以幽冷的目光盯著閣樓。

李紫箏伴著那顆流星從夜空中墜落。

她說:“你的女兒是替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