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三十五章

香港的陷落成全了她。但是在這不可理喻的世界裏,誰知道什麽是因?什麽是果呢?誰知道呢?也許就因為要成全她,一個大都市傾覆了。——《傾城之戀》

蘇美雲被捕時正在家中喂狗,還穿著一身粉嫩可愛的睡衣,無論外貌還是身材都像極了十七八歲的少女,還真可以以假亂真冒充李紫暇。她坐在審訊室的椅子上,一頭烏黑的長發被發箍箍住,露出一張巴掌大的桃心臉,眉眼精致五官小巧,宛如幼女,但是她的眼神卻沉靜邃遠,仿佛裝著深沉的謀慮,所以她的眼睛比她的身體更先衰老。像是少女的身體裏住了一個蒼老的靈魂。

長桌後坐著周行、簡月、還有一名書記員。周行目光凜冽地看著她,問:“你叫什麽名字。”

蘇美雲說話前先直了直腰,但眼睛始終低著:“蘇美雲。”

周行:“你和趙海升、趙溪川、趙江明是什麽關係?”

這是一個很具折辱性的問題,所以蘇美雲做出更加傲氣凜然的樣子:“我是他們包養的情人。”

簡月認為這個問題應該由女人問她,或許能給她更深的刺激,便道:“他們三個,包養你一個?”

蘇美雲:“是的,我住的房子是趙江明的,家具是趙海升添的,日常生活開銷又是趙溪川負責。”

簡月:“你和他們維持這種關係多久了?”

蘇美雲:“很久了,得有一年了。”

簡月:“認識李紫暇嗎?”

當她問出這個問題後,蘇美雲仍舊麵不改色,不假思索道:“沒聽說過。”

周行向簡月遞去個眼色,簡月就拿著幾張照片走到蘇美雲麵前,把其中一張照片放在她麵前的桌板上:“仔細看看,不認識她嗎?”

照片上是被拋屍舊橋洞的李紫暇,李紫暇麵朝下,半截身體埋在河灘淤泥裏。

蘇美雲看到這張照片,身體猛地往後躲,後背磕到椅背,臉色也白了些,但仍不鬆口:“不認識,沒見過。”

簡月在李紫暇的照片上又放了一張照片:“再看看這一張,眼熟嗎?”

照片是截取的監控錄像中的一幕——一個女孩兒穿著附中校服,背著書包走出天城佳苑小區大門。這身校服和書包都屬於李紫暇,書包至今還放在李紫暇家中臥室裏。警方在發現這段錄像時全都認為這個離開天城佳苑小區的女孩兒就是李紫暇,從未想過會是有人冒充,而此時一個和李紫暇八九分相似的女人就坐在他們麵前。

蘇美雲道:“還是沒見過。”

簡月很有耐心的又放上第三張照片:“那這張呢?”

這是“李紫暇”回到家後放下書包,又從家裏出來,乘公交車到汽車城附近,在站台下車時被攝像頭拍到的背影。

蘇美雲:“沒見過。”

簡月把幾張照片一字擺開,李紫暇的屍體照擺在正中間,就在蘇美雲眼皮子底下。蘇美雲想移開目光,簡月卻說:“既然沒見過,那就好好看看,從現在開始你的眼睛不能離開這幾張照片。”

蘇美雲現出惱色:“我不想看屍體。”

簡月笑道:“隻是照片而已,你怕什麽?”

蘇美雲瞪了她一會兒,脖子裏像是打了釘,緩慢又沉重的底下頭,盯著那照片。

簡月搬了張椅子坐在她旁邊,道:“九月十五號,你在哪裏?”

蘇美雲:“忘記了。”

簡月:“現在立刻想起來。”

女人很奇怪,她可以在男人麵前丟麵子,但忍不了在女人麵前受辱。簡月對蘇美雲態度強硬,雖是很正常的強硬,在蘇美雲看來卻像存心折辱她,盡管她很清楚簡月並非特意針對她,她的屈辱全來自她的心裏。

蘇美雲是個很倔強很驕傲的人,她有多自卑就有多驕傲,她也清楚自己的驕傲會讓她看起來很蠢,但是她寧要這份蠢,也不想在簡月麵前丟了驕傲:“九月十五號……我在家。”

簡月偏偏一點尊嚴都不留給她:“你說的是趙家三兄弟為你布置的家?”

蘇美雲咬牙:“是。”

簡月:“誰能證明?”

蘇美雲:“我的狗,西西。”

簡月:“除了你的狗。”

蘇美雲譏笑:“那天隻有我和西西在家。你不信,自己去找其他證人。”

簡月:“十五號那天,你和趙江明沒有見麵?”

蘇美雲:“他去找我了,在我那兒待了一會兒就走了。”她像是終於找到了還擊的方法,抬起眼睛盯著簡月,翹起唇角,“我知道你想聽什麽,但是我沒做過。”

周行走過來,把一根毒檢呈陽性的試劑管放在蘇美雲麵前,問:“你吸毒多久了。”

蘇美雲對自己吸毒一事供認不韙:“兩個多月。”

周行:“哪來的毒品?”

蘇美雲:“趙江明給的,他讓我和他一起吸。”

簡月:“趙江明也吸毒?”

蘇美雲嗤笑一聲:“你應該搜搜他的車,會有驚喜的。”

周行拽起她的胳膊,露出她手臂內側兩塊青烏的斑,像是皮膚發了黴,從筋骨裏長出的黴斑。他看著她手臂上的兩塊黴斑,目光銳利的像是一把尖刀,能把她皮膚發黴的血肉剜出來:“趙江明去找你那天,有沒有吸毒?”

蘇美雲拉扯自己的胳膊:“吸了吸了,放開我!”

周行:“那你呢?”

蘇美雲:“我沒有!”

周行鬆開手,她摔回椅背裏,周行像抹去黴菌一樣拍了兩下手,道:“他什麽時候去找的你,什麽時候注射的毒品,又是什麽時候離開的?”

蘇美雲:“這麽瑣碎的事,我怎麽記得?”

簡月坐在椅子上用冷峻的目光盯著她:“你必須記得,公安局可不是你一句不記得就能糊弄過去的地方。”

蘇美雲做出艱難回憶的模樣:“他,他六點多去找我,沒待多久就走了,走的時候應該是七點多。”

簡月道:“你倒是沒說錯,我們查過小區裏的錄像,趙江明的車開進小區的時間是六點四十三分,離開小區是七點一分,他隻留了十七分鍾。從你那裏出來就直接回家了。”

蘇美雲神色安心不少:“既然你們都查到了,那還問我幹嗎。”

簡月:“讓我們頭疼的是趙江明的車貼著防窺膜,從外麵看不到裏麵到底坐著幾個人。或者是你說謊,你明明和趙江明一起回家,卻謊稱自己一直沒有出門。”

蘇美雲露出鄙夷的冷笑:“你有證據嗎?”

周行突然問了一個不相幹 問題:“趙江明吸毒後是什麽反應?亢奮?還是昏睡?”

蘇美雲遲疑片刻,道:“他會很亢奮。”

周行嘴角撇出一絲微弱的冷笑:“一般人在吸毒後出現的反常精神症狀會持續幾個小時,趙江明僅僅在你那裏留了十幾分鍾就離開了,正是精神極度亢奮的時候,恐怕他連東南西北都分辨不清,卻開著車毫發無傷的回到家。這可真是奇跡。”

蘇美雲臉上血色褪了一半,神色明顯慌了:“我,我不知道,他運氣好吧。”

周行向書記員小陳伸出手,小陳把一張單子遞給他,他轉手把單子放在蘇美雲麵前的桌板上,道:“這是月亮島寵物醫院開的繳費單,你的狗在十六號淩晨兩點鍾被你送到寵物醫院,診斷為犬瘟熱。”

蘇美雲:“這又怎麽樣?西西生病了, 我不能送它去醫院嗎?”

周行道:“當然可以,但是我剛才聯係了寵物醫院的朱醫生,朱醫生記得你在九月十五號六點多就給他打電話,你在電話裏告訴他你的狗精神萎靡食欲不振,他讓你立刻把狗送過去,你也答應了。但是你卻拖延了將近六個小時,才在淩晨把你的送到寵物醫院。這六個小時裏你在幹什麽?”

蘇美雲呼吸急促,臉色蒼白:“我,我吸毒了,我神誌不清,我睡著了。”

周行不緊不慢地揭穿她的謊話:“可是你剛才明明說你十五號沒有吸毒,現在卻改口,你嘴裏到底有沒有真話?”

蘇美雲抱住頭,神色痛苦:“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要再問了!”

周行當然不會放過她,厲聲道:“你的話漏洞百出,根本不能自圓其說。你一直狡辯自己沒有跟著趙江明回家,因為你知道自己和李紫暇的身材外貌都很相似,你害怕我們查到九月十五號晚上假扮李紫暇離開趙江明家的人是你。而真正的李紫暇根本沒有活著走出天城佳苑!”他把李紫暇的照片推到她眼皮子底下,將李紫暇的屍體強製塞入她的視線中,“看看這張照片,李紫暇身上穿著校服,這套校服你也穿過。是你親手從屍體身上扒下來穿在自己身上,然後又親手穿回屍體身上,當你穿上這套校服你還知道自己是誰嗎?你還分得清你自己和李紫暇嗎!”

蘇美雲緊緊閉上眼睛拒絕看李紫暇的屍體:“我是蘇美雲,我不是李紫暇!”

她的心理防線已經開始坍塌,簡月打蛇隨棍上,繼續強攻:“你穿上李紫暇衣服的那一刻起你就變成了一具屍體,一具被扔在橋洞下的屍體。你以為這身衣服是你想脫掉就能脫掉的嗎?就算你脫掉了李紫暇的衣服你也是李紫暇的屍體。”

蘇美雲崩潰大喊:“我不是!我不是李紫暇的屍體!”

簡月拿起照片放在她眼前:“那這具屍體是誰?”

蘇美雲:“是李紫暇!”

簡月放下李紫暇的屍體照,拿起另一張照片,語氣輕柔地像是在念誦佛號:“不,這才是李紫暇,她還活著,那具屍體才是你假扮的。”

蘇美雲一把將她手裏的照片打掉:“這是我,不是李紫暇!她早已經死了!”

她發了狂,把所有照片撒了一地,跳起來辱罵簡月,像個歇斯底裏的女鬼。

隔壁的審訊室卻很安靜,隻有喬安娜一人有節奏地、緩慢地、娓娓道來。當隔壁傳來聲響時,她停了一停,朝門口看了看。

審訊桌後的沈冰敲了敲桌子,喚回她的注意力:“喬安娜。”

喬安娜神情幽靜地看了房門片刻,然後回過頭看著沈冰:“抱歉,我說到哪裏了?”

沈冰道:“你見過蘇美雲,但和她不熟悉。”

喬安娜道:“是的,我丈夫帶她回家過幾次,我和她見過麵,但是隻說過幾句話,和她不熟悉。”

沈冰:“九月十五號晚上,趙江明帶她回家了嗎?”

喬安娜做出誠懇的模樣:“警官,我已經回答過了。九月十五號晚上趙江明回來的時候我不在家,我和文郡在鄰居胡綠竣家裏。我和文郡回到家裏時家裏隻有趙江明一個人。”

沈冰翻了兩頁資料,找到周行向她詢問的記錄,看了一遍,道:“你和趙文郡在八點十分左右離家去了胡綠筠家裏,九點過五分回家。當時李紫暇已經走了,家裏隻有趙江明一個人。”念完,他合上資料,陰涔涔的目光注視著喬安娜,“這是我們第一回詢問你時你的口述,現在有需要更改補充的地方嗎?”

喬安娜:“沒有,此時和彼時,我說的都是實話。”

隔壁又傳來一聲模糊的聲響,像是女人的哭叫。喬安娜聽到聲音,又往門口看了看。

沈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道:“你好像很不安。”

喬安娜笑道:“不,我隻是很好奇,這聲音好淒慘,就像在受刑一樣。”

沈冰指了指頭頂的攝像頭:“這裏有攝像頭,我們不會做出任何傷害嫌疑人的行為。”

喬安娜現出疑惑的神色:“嫌疑人?”

沈冰:“蘇美雲在隔壁。她現在是殺死李紫暇的嫌疑人。”

喬安娜把自己的麵部表情把控的爐火純青,隻需稍稍睜大眼睛就能做出詫異的樣子:“蘇美雲是……嫌疑人?”

沈冰:“她和你的丈夫趙江明都是嫌疑人。”

喬安娜提了一口氣,輕輕捂住胸口,說:“天呐,這是什麽回事?”

這個女人表現的太過滴水不漏,沈冰至今沒有在她身上找到破綻:“我們懷疑九月十五號晚上趙江明和蘇美雲一起回到了你們家,當晚離開的人不是李紫暇,而是由蘇美雲假扮。真正的李紫暇死在你家裏。”

喬安娜呼吸一窒,神色愕然:“你們,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們家裏絕對沒有發生過這種事!”

沈冰等著她繼續氣定神閑,但是她卻驚慌失色,而她的失態也來得太及時。他充滿質疑的審訊在喬安娜完美的見招拆招下變成按部就班地念台詞:“你為什麽確定這件事沒有發生。”

喬安娜恰如其分地給自己沾染上一點嫌疑:“那是我們的家呀,發生這樣的事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沈冰在等她用離家的半小時為自己開脫,但是她卻遲遲不說,而他也不能說,否則就是主動為她釋疑。他沉默須臾,不動聲色地拋出一個陷阱:“你說得對,一個女孩兒死在你家裏,你怎麽不知情。不過假扮李紫暇的人是蘇美雲,如果你能作證,證明蘇美雲當晚在你家裏,你的嫌疑就可以撇清。”

喬安娜怎會走入圈套,她隻是略微張望兩眼,就能辨別沈冰鋪的潦草的陷阱,道:“可是,可是我真的沒有見到蘇美雲啊,非我親眼所見的事我不敢亂說。”

沈冰:“但是你說謊了,你說趙江明九月十五號回家後就沒有再出門,而我們在龔新成的白色漢蘭達方向盤上找到一枚殘缺的指紋,經過比對,和趙江明左手拇指指紋匹配度高達百分之八十。趙江明駕駛過那輛白色漢蘭達,晚上十點二十三分,這輛白色漢蘭達出現在汽車城附近接走了李紫暇。我們已經查出出現在汽車城的李紫暇由蘇美雲假扮,趙江明帶走的人是蘇美雲。這兩個人一應一和做出李紫暇活著離開你們家的假象,做下偽證。而你在包庇他們,你幫趙江明製造了不在場證明,所以才會牽製了警方的腳步。”

沈冰說完,停了一停,看著喬安娜著重道:“你需要解釋清楚你為什麽包庇趙江明。”

喬安娜認真聽他說的每一個字,看似心慌意亂,實則心思縝密,沈冰的語言陷阱對她全無用處,她說:“我沒有包庇啊,那天晚上江明的確出門了,但是他隻說在小區裏散散心,根本就沒有開車。我也是看他沒有開車所以才相信他隻是在小區裏散步,至於他開著龔新成的漢蘭達離開過小區,我更是不知情啊。”

沈冰很相信自己的審訊能力,但是他在喬安娜身上卻連連受挫,這讓他很氣餒:“你倒推的一幹二淨,你不知道蘇美雲跟趙江明回家,不知道李紫暇怎麽死的,不知道趙江明出門是散心還是拋屍。你還知道什麽?”

喬安娜受驚般渾身一顫,眼眶登時就紅了:“我真的不知道啊,江明有夜跑的習慣,他經常夜裏在小區裏跑步,我真的不知道他有沒有開著別人的車出去啊。”

審訊室的門忽然開了,洪途站在外麵,說:“沈哥,周隊讓你把喬安娜帶過去。”

沈冰用力盯了喬安娜一眼,讓書記員把筆錄打出來一份,和洪途兩個人帶著喬安娜去了隔壁的審訊室。門一開,喬安娜就看到蘇美雲趴在桌上,一頭烏黑的長發淩亂的拋灑著,本戴在頭上的發箍被她抓在手裏,鮮紅的指甲死死擰住發箍,像是給手指上了一道枷鎖。

簡月站在那裏,看著喬安娜,像是在等她:“認識她嗎?”她問喬安娜。

喬安娜道:“認識,她是蘇美雲。”

簡月向她招手,讓她走近點,等她走到跟前,又朝她走了一步,道:“蘇美雲全都招了。”

喬安娜看著蘇美雲,隻能看到蘇美雲單薄的脊背在輕輕抽搐著,纏在發箍裏的手指用力攪動。她在心裏襯度了短短兩秒鍾,道:“剛才沈警官告訴我了,她和趙江明害死了紫暇。”

簡月一直都很欣賞喬安娜,因為喬安娜很聰明,但是現在喬安娜的聰明更像是狡詐。簡月道:“隻是她和趙江明嗎?難道你從頭到尾不知情?”

喬安娜像是從未和她生過嫌隙,對她的態度和從前一樣親柔:“我知道你們很難相信,但是我真的不知情。”說著,她低眸看著蘇美雲,“我可以和她當麵對峙。”

簡月道:“那就對峙吧。”

喬安娜便道:“蘇美雲,我不知道九月十五號晚上發生了什麽事,你能告訴我嗎?”

蘇美雲的手指一點點攪擰著發箍,像是手上的枷鎖拉得越來越緊,最終,她撒開手,發箍掉在地上。她像是放棄了。

“趙江明吸毒發瘋,我送他回家,把他放在臥室,我就去衛生間上廁所。結果……我聽到臥室裏有女孩在喊,我跑出來看,趙江明把李紫暇按在**,用腰帶纏住她的脖子,把她勒死了。”

喬安娜愣住片刻,以悲痛的姿態捂住自己的心口,顫聲道:“然後呢?”

蘇美雲:“……然後趙江明就清醒了,他說絕不能讓警察查出李紫暇死在他家裏,否則他百口莫辯。所以他讓我穿上李紫暇的衣服假扮李紫暇,走正門離開以讓攝像頭拍到。他叮囑我先回李紫暇家裏,做出李紫暇平安到家的假象,他提前查過,李紫暇的父母很晚才回家。然後我就等他消息,晚上十點,他讓我去汽車城。他開著一輛白色漢蘭達去接我,我問他去哪裏,他不告訴我,直到開到舊橋洞,我才知道他要拋屍,李紫暇的屍體就藏在後備廂裏。後來……後來他把李紫暇的屍體扔在了橋洞下。”

喬安娜腳下一晃,連忙用手撐住桌子,背過身把臉藏進臂彎裏。她看起來像是傷心過度而抽泣,但是誰也看不到她埋在臂彎的臉上漫出一絲笑容。

簡月把她的一行一動看在眼裏,和沈冰一樣找不到破綻,她去看沈冰,沈冰向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同樣一無所獲。場麵僵滯住了,一時沒人說話。簡月和喬安娜都沒有向前推進,蘇美雲也很適時地保持沉默。簡月和沈冰一樣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相信喬安娜,所以有意攔停了喬安娜和蘇美雲的對峙。

周行同樣不甘心,但是他不會允許自己罔顧眼前的人證和物證,固執地堅持自己的懷疑。所以他打破了僵局,他拿著手機走過來,走到近前才把目光從手機上移開,敲了敲蘇美雲趴著的桌板,道:“喬安娜參與了嗎?”

這個問題太重要,喬安娜等了多時,她把手臂放下來,露出臉上兩行淚水,回眸看向蘇美雲。

蘇美雲很突兀的冷笑一聲,道:“我不是說過了嗎,我送趙江明回家的時候家裏隻有李紫暇一個人。我穿上李紫暇的衣服走的時候家裏隻有趙江明和李紫暇的屍體,我怎麽知道喬安娜和趙文郡是什麽時候回去的。”

周行看似已經接受了這一供述,接下來隻是為了還喬安娜清白而例行公事:“是你用李紫暇的手機給趙文郡發的微信?”

蘇美雲:“對,我告訴他,我有事先走了,這樣他們才不會懷疑。”

周行看到沈冰手裏拿著一份文件,便問:“那是喬安娜的筆錄?”

沈冰把文件遞給他:“是。”

周行接住,迅速地看了一遍,目光平靜沉著,臉上情緒無可分辨,讓人難以看出他到底信不信這份供述。他看完,把筆錄還給沈冰,道:“把喬安娜帶回去核對一遍,沒問題就可以簽字了。”

沈冰隻能按他說的做,他帶著喬安娜往外走,剛走出審訊室,就看到小黨從電梯裏出來,急匆匆往這邊走:“沈哥,周隊呢?”

周行被他的大嗓門叫了出來,走出審訊室問他:“怎麽了?我不是讓你去找趙江明嗎?”

小黨懊喪之極:“出事兒了,趙江明死了!”

簡月也從審訊室裏出來了,恰好聽到小黨這句話,頭腦一恍惚,腳下沒踩實,身子晃了一下。周行瞥見了,及時扶住她胳膊,鎮定自若地問:“怎麽回事?”

小黨:“他注射了高濃度的冰毒,送到醫院的路上就開始呼吸衰歇,搶救了半個小時還是沒搶救過來!”

周行確定簡月站穩了,才把手鬆開,又問:“誰送他去的醫院?”

小黨:“趙江明的兒子趙文郡,當時就他一個人在家。”

周行:“趙文郡人在哪兒?”

話音沒落,電梯門又開了,一臉晦氣的小侯和一臉悲傷的趙文郡走了出來。趙文郡哭得雙眼通紅,看見喬安娜,用哭腔喊了聲:“安姨。”

他跑過來抱住喬安娜,嗚嗚痛哭:“安姨,爸爸死了,安姨,怎麽辦啊?”

喬安娜和他抱在一起哭,兩個人的哀哭聲讓人聽之動容。

周行簡月等人就在不遠處看著,無一人幹涉,也無一人勸解。喬安娜估量著時間,在自己流不出眼淚之前把趙文郡的手握住,趁機把一隻錄音筆塞到他手裏,和趙文郡四目相對的瞬間就已經把自己的計謀傳遞給了他。

然後,她將趙文郡帶到周行等人麵前,道:“文郡,好好說清楚,你爸爸是怎麽死的?”

趙文郡哽咽著說:“爸爸在臥室裏睡午覺,讓我半個小時後叫醒他。我上樓去叫他,他卻沒反應,而且嘴唇發青,我就打了120,把他送到醫院去了。”

接二連三的變故讓周行心神麻木,聽到趙文郡的解釋,他竟不合時宜地想笑,但是他及時扼製住,隻是嘴角微微**了一下,說:“是嗎?”

趙文郡攤開手,露出掌心一隻小小的錄音筆:“等救護車的時候,我聽到爸爸在說很古怪的話,所以我就錄下來了。”

還沒聽,周行就已經猜到了錄下來的是什麽,他看著錄音筆不為所動,一副很不關心的樣子。

簡月拿起錄音筆,當著所有人的麵播放了那條錄音;錄音很簡單,隻有趙江明一個人含混不清的說話,幾個清晰的詞語串聯起來就是——我、殺死、李紫暇、屍體、一個人、是我。

一分多鍾的錄音播完了,簡月把錄音筆遞給沈冰,對周行說:“聽到了嗎?趙江明臨死前認罪了。”

趙江明死了,蘇美雲認罪了,這兩個人“裏應外合”,將喬安娜的嫌疑摘得幹幹淨淨。

簡月覺得大樓裏憋悶的很,就撂下一攤等待收尾的工作,一個人到大院裏散心。公安局大院種了兩塊綠油油的草坪,草坪邊擺著幾張長椅,簡月坐在長椅上,仰起頭看著廣闊的天空。此時已經是傍晚了,天空一半靛紫,一半赭紅,更西邊的天空呈豔霞爛漫的赤紅色,那兩片不同顏色的天像是海水和火焰。她就在低低的天空下坐著,海水和火焰一層層往她身上撲,把她推來拉去……

她不信喬安娜,至少不完全信,她不信喬安娜真的那麽幹淨,能把所有罪責撇的一絲不剩。況且趙江明死了,死的恰是好時機,對她有益無害。她本來是懷疑喬安娜參與了李紫暇的死亡,現在她更是懷疑趙江明的死也是她一手造就。她沒有證據, 隻是猜疑,而喬安娜值得她這麽猜疑,因為喬安娜和她相似。無論她如何猜疑,目前警察沒有拿人的證據,隻能釋放喬安娜。

喬安娜和趙文郡從大樓裏走出來,她看到簡月在長椅上坐著,便讓趙文郡去公安局外等他,自己一個人朝簡月走了過去。她坐在簡月身邊,拿起簡月放在椅子上的煙盒和打火機,噙著一根煙點燃了,道:“我知道你懷疑我。”

簡月看著不遠處,長長吐出一口白煙,道:“我當然懷疑你。這也是你的本事。”

喬安娜笑道:“也對,讓你懷疑我是我的本事,你懷疑我也是你的本事。”

簡月:“我曾覺得你和我很像,我們都是能狠心對自己,也能狠心對別人的人。現在我覺得我不及你。”

喬安娜:“因為我太狠了?”

簡月淡淡一笑,笑容苦澀:“狠一點沒錯處,但是不能太狠。”

喬安娜心裏有絲絲觸動,因為她想到了李紫暇,但是她還是狠下心,道:“好人和壞人,總要選一個做。不好不壞,不狠不辣,怎麽算是個人?”

簡月問:“那你是好人還是壞人?”

喬安娜笑了起來,笑得用力所以咳了兩聲,道:“我?我怎麽算是個人呢。”

她把煙捏滅,扔進垃圾桶裏,道:“簡月,我很高興能認識你。”

她這句話像是告別,朋友決裂之前的告別。

簡月目送她幾步,道:“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喬安娜停住了,回頭看著簡月,在簡月的眼神裏看到不妥協的冷光。她失神了片刻,由衷一笑:“那就下次見。”

喬安娜走了,但是簡月悵然許久,她沒想到第一個給挫敗感的人竟是喬安娜。初見喬安娜,她隻覺得她聰穎靈慧,性感美麗,雖有心機但不失可愛的女人,她在喬安娜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所以她對喬安娜有一份相見恨晚之情。但是現在喬安娜對她宣戰,像是另一個自己在與自己決裂,就像是……自己做下的孽果。

她給了自己足夠的時間重新振作精神,在日落消失前起身往大樓走去,想協助周行做好收尾工作。但是她才走到台階下,就見周行沈冰等人呼呼通通的從大樓裏出來,眾人將台階踏的踢踏作響。

簡月看著周行,問:“出什麽事了?”

周行領著眾人走下台階,停在簡月麵前,用簡月難以看懂的目光看著她,道:“劉丹丹指認了宿縣連環殺人案的凶手。”

簡月心中一沉,竟有些不安:“是誰。”

她終於看懂了周行的眼神,周行眼睛裏是懷疑和憤怒,一如她剛才看待喬安娜。

周行道:“是你的弟弟,簡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