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李洋今年21歲,三四線小城市的職業學校畢業,學的是旅遊管理專業,幾年學下來除了記住全國風景名勝的地名,什麽都沒學到,畢業後來到長嵐市找了一間汽修店當學徒。王麗麗是他的遠房表姐,他來到長嵐的第一天就住進王麗麗家,至今還沒搬走,王麗麗出事時他正躺在王麗麗家的沙發上打遊戲,後來接到周行的電話,被周行三言兩語警告事態的嚴重性,他立即就提著王麗麗藏在床底下的10萬塊錢,跑到公安局來自首了。

坐在審訊室候審時,小黨給李洋播放了王麗麗被推下站台的視頻,李洋如坐針氈,頭上直冒冷汗,審訊室的門冷不丁地被人推開,周行走進來時把他嚇得差點跳起來,拽得審訊椅直響。

周行瞥了李洋一眼,走到長桌後坐下,拿起小黨麵前的筆錄紙翻看:“你跟他說什麽了?把他嚇成這樣。”

小黨道:“我什麽都沒說呀,就給他看了看王麗麗出事的視頻。”筆錄紙上什麽都沒寫,小黨還沒開始審訊。

周行把筆錄紙還給小黨,抬眼看著李洋,眼神銳利,問道:“看過視頻了?”

李洋頭上的冷汗如雨,看起來快要虛脫了:“警察叔叔,我交代,我沒拿麗姐的卡取錢,是麗姐讓我對你們說謊,她讓我騙你們,那2萬塊不是我取出來的。她說隻要騙過你們,這10萬塊錢我倆一人一半。”

周行:“10萬塊錢是哪來的?”

李洋:“我不知道啊,我隻知道麗姐讓我騙你們是我取的錢,我真不知道這10萬塊錢是哪來的。”

李洋戰戰兢兢、汗如雨下的模樣,明顯是已經被嚇破了膽,不敢再有隱瞞。但是李洋的供詞隻是佐證了周行的猜想,並沒有實質性的突破。周行給小黨使個眼色,讓小黨詢問李洋詳細的時間線,自己抱著胳膊靠在椅背上沉思,不過短短幾秒鍾而已,他敏感地捕捉住了從腦海中閃過的一個人——雷宇星。

周行身體忽然前傾,手臂壓在桌上,極具壓迫性地看著李洋問:“9月23號,你有沒有去過北屏路?”

李洋很害怕周行,顫抖著說:“沒有,那天我一直在家打遊戲。”

周行把洪途叫進來接替自己,立即起身往外走,短短的幾步路已經調出了雷宇星的電話號碼,正要撥出去,雷宇星的電話先一步到了。他站在樓道裏接通了電話:“雷宇星?”

雷宇星壓著嗓門,小聲問道:“你是周行?3天前到我家找我的那個警察?”

周行:“是我,怎麽?”

雷宇星:“長話短說,我知道你們在找我,但是我,我也是被人利用的!”

周行聽出他話語中的小心翼翼,便道:“你在哪裏?我們可以好好聊聊。”

雷宇星:“我和那天我跟蹤的取錢的人在一起,我們在牛溪路鼎盛賓館,你趕快過來,我拖住他。”

周行快步下樓:“我馬上到。”

事發突然,他經過大辦公室用力敲了下門,喊道:“來一個人跟我走!”

小侯放下手裏的文件就跟周行走了:“去哪兒啊?周隊。”

周行不說話,直到把車開出公安局,才說:“找雷宇星,帶銬子了嗎?”

小侯:“帶了,帶了。”

周行往牛溪路鼎盛賓館的方向開去,路程剛過一半,又接到雷宇星的短信,隻有一串地址,指向城中村白燕州村,小侯問道:“老大,這小子換地方了,他不會搞什麽花樣吧?”

周行不說話,隻果斷地改變方向,開往白燕州村。他也有些懷疑雷宇星在搞鬼,但是現在雷宇星藏起來的是事實,提前預知警方的行動也是事實,就算是雷宇星在故弄玄虛,被動的警方也隻能打破葫蘆看看他賣的是什麽藥。

他們都不熟悉白燕州村,外加白燕州村的地形過於複雜,找7號筒子樓旁邊的小院用了很長時間,導致周行找到“門口停了一輛藍色自行車”的小院時已經是傍晚5點多,太陽正在西沉,斜著照進小巷裏的陽光使得這裏的光線反倒比正午更好一些,飛蟲在漸漸變得昏黃的陽光裏胡亂飛竄,直愣愣地往人臉上撞。

院門關著,但沒關緊,也沒上鎖,周行透過門縫往裏邊看了看,隻看到院裏堆放整齊的廢品,他向小侯使個眼色,小侯點點頭,把手按在掛在腰側的甩棍上。

周行推開門,老舊斑駁的紅木門吱吱呀呀地往裏打開,周行和小侯兩個人先後走了進去。他們站在院子裏,周行看到院子裏一堆堆的廢品,還有停在廢品旁邊的一輛電動三輪車。三輪車十分破舊,把手纏著紅棉布,座椅露出肮髒的海綿。

小侯低聲道:“周隊,屋門鎖著。”

院子朝東的方向有幾間平房,房門上掛著一隻鎖頭,平房右側倒了一地的紙箱子,和周圍擺放整齊的廢品有些不同。

周行揚聲喊道:“有人嗎?”

沒人回應他,小院裏安靜得隻有飛蟲在四處亂竄。周行拿出手機撥出雷宇星的電話號碼,雷宇星的手機卻關機了。

“你們找誰?”身後有人在說話,周行回過頭,看到一個老人站在門外,老人穿著發黃的白背心,一條短褲,一頭蓬亂、雪白的頭發,露出來的雙腿和兩條胳膊瘦得皮包骨頭,雙手各提著一些蔬菜和肉。

周行想起來了,院子裏的那輛車,他在李紫暇的拋屍現場看到過,這輛車的主人就是報案人,也就是眼前這位叫雷紅根的老人。

周行道:“老人家,您好,還記得我嗎?”

雷紅根走進來,他眼不花耳不聾,很快把周行認了出來:“你是那個,那個警察。”

周行笑道:“對,我是警察,您住這附近嗎?”

雷紅根指了指這個院子:“我就住在這兒。”

周行稍微一想,立刻想起雷宇星也姓雷,暗道自己蠢極了,竟然後知後覺,便問道:“您和雷宇星是什麽關係?”

雷紅根70多歲,雷宇星20出頭,應該是爺孫關係,但是雷紅根卻說:“雷宇星是我兒子。”

周行感到很意外,轉念一想也正常,也許是雷紅根老來得子。

雷紅根布滿皺紋的臉上十分嚴肅,他沒有在自己的兒子如此年輕一事上多做解釋,問周行:“你們找他?”

周行道:“對,是雷宇星讓我過來找他。”

雷紅根聽周行這樣說,像被定住一樣僵硬地站了一會兒,說:“他不在這兒,他老早就搬出去住了。”他抬腳走向屋門,“你們想找就找,想等就等,反正他是不會回來的。”

雷紅根從兜裏摸出鑰匙打開鎖,推開屋門,走進去了。門沒關,周行能看到裏麵簡陋的家具,他讓小侯進去搜查一下,小侯借著口渴的名義進屋喝水,不一會兒就出來了,對周行說:“雷宇星不在裏麵,這小子到底還是把咱們誆了。”

周行又把這座小院子掃視一番,多看了幾眼旁邊散落的紙箱,小侯問他是否需要把院子搜一搜,他注視著那堆散落的紙箱,遲疑了片刻才說:“不用了。”

院門又響了一聲,這次是關門的聲音。

冷微瀾蹲在距離洞口最近的台階上,透過木板中間的縫隙看到兩個警察離開了這座院子,小聲對簡月說:“他們走了。”

簡月依舊用膝蓋壓住雷宇星的脖子,看著雷宇星的臉色漲得紫紅,兩隻眼珠就像魚眼一樣往外凸,張著嘴用力地呼吸,雙手無力地在她的腿上抓撓——雷宇星就快要死了,窒息而死。簡月看著雷宇星的臉,在他的猙獰的臉上看到一張熟悉的臉,簡東林也曾經這樣的掙紮,這樣的痛苦,也用這樣求饒的眼神看著她。

冷微瀾跑回來,緊張地說:“簡月,他沒法呼吸,他快死了。”

簡月知道雷宇星快死了,但是她仍不想放過他,因為她痛恨雷宇星報警的做法,剛才周行若是再往前走近兩步就會發現地下室的入口,她和冷微瀾全都會被周行發現。她想給雷宇星一些教訓,所以她掐著時間,在雷宇星雙眼上翻,即將昏厥的前一秒鬆開了雷宇星。

雷宇星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樣幾秒鍾,突然又活過來,用力咳嗽著,他還沒喘過氣來,看到簡月站在他的麵前,居高臨地下看著自己,他現在十分害怕簡月,四肢並用想往外爬。

簡月看著雷宇星狼狽逃竄的模樣,冷笑道:“既然怕死,為什麽還找死?”

雷宇星大口地喘著氣,啞著嗓子說:“放過我,求你放過我。”

簡月蹲在雷宇星麵前,說道:“你剛才說對了一句話,我的確總是能快警察一步,就算你被抓進公安局,我也能比警察更快一步處置你。”

雷宇星從她冷冷的目光中猜到答案:“你說的處置,是殺我滅口嗎?”

簡月挑起一側唇角:“我本來想和你相安無事,但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釁我,我們也就隻能鬥個你死我活了。”

雷宇星猜不透簡月的身份,但是他領教了眼前這個女人狠辣的手段,他絲毫沒有和她較量的底氣,便道:“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不會再犯今天的錯誤。”

簡月站起身,在地下室來回走動:“向警察投誠以求保護是你做過的最蠢的事,你以為我會坐以待斃,讓警察懷疑到我身上嗎?你太天真了,就算你能活著走進公安局,我也有辦法讓警察相信我,而不是相信你。”她停住腳步,回過頭看著雷宇星,“你根本想象不到我能做什麽。”

雷宇星被她的一番話徹底擊潰了:“我錯了,真的錯了,再給我一次機會,求你。”

他說話時偷瞄著簡月的腳邊,在心裏祈禱簡月千萬不要往下看。但是簡月還是發現了,她彎腰從一張木桌下麵拿出一隻小小的粉色的書包,是上幼兒園的孩子背的書包的大小。書包沾滿塵土,髒兮兮的,掛在拉鏈上的一隻美羊羊玩偶上用紅色的絲線繡了一個名字:翟小雅。

簡月看到這個名字,想起剛才雷宇星稱被她帶走的女孩兒為小雅,看來女孩兒的名字就是翟小雅,那麽女孩兒被雷宇星帶回家之前,曾被藏在這個地下室裏,或者說……被囚禁在這個地下室裏。

簡月把書包舉到麵前,看著書包沉默了片刻,然後回頭看向雷宇星。

雷宇星渾身發抖,他低著頭,不敢看簡月。他知道簡月看出來了,簡月一定看出來了。簡月手裏拿著的是足以讓他萬劫不複的罪證,隻要簡月拿著罪證質問他,他就無法辯駁,隻能和盤托出,簡月就抓住了他致命的弱點。簡月可以用他的弱點威脅他,甚至殺了他。簡月一定知道那隻書包是他的弱點,他在等簡月的質問,等待的過程就像等待淩遲一般備受折磨。

簡月的確知道那隻書包是雷宇星的弱點,但是她卻什麽都不說,隻是默默地看著雷宇星的掙紮,等雷宇星把自己折磨得不堪重負,才冷冷地一笑:“現在我可以重新信任你了。”

離開混亂、擁擠的白燕州村,簡月攔了一輛出租車,和冷微瀾返回市區。冷微瀾坐在簡月的身邊,幾次想和簡月說話,每次看到簡月冰冷的表情都默默地把話咽了回去,直到回到簡月停車的小廣場,她都不敢和簡月說話。

簡月把車鑰匙扔給冷微瀾,說了聲你開車,然後坐在了副駕駛,在冷微瀾開車回公寓的路上簡月依舊一言不發,隻在車開進小區,路過小區內部的餐館時,簡月說:“你去買點晚飯。”

冷微瀾打包了兩份餃子和一碗簡月點的紫菜蛋花湯,回到家裏擺上餐桌,她叫簡月吃飯,簡月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扶著牆,慢悠悠地往房間裏走:“你自己吃吧,我不餓。”

回到房間,簡月沒有梳洗、卸妝,沒有換睡衣,掀開被子直接躺在了**。她還沒休息幾分鍾,房門被敲了兩聲,冷微瀾在外麵問:“我能進去嗎?”

簡月:“可以。”

冷微瀾端著那碗蛋花湯進來了,坐在床邊說:“你的臉色很不好看,來例假了嗎?”

簡月坐起來靠著床頭,無精打采地按了按額角,道:“沒有,我胃疼。”

冷微瀾問:“吃藥了嗎?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簡月:“傍晚的時候吃過藥了,現在已經好多了。”

冷微瀾還是很擔心,簡月側頭看她,微笑著道:“沒事兒,老毛病了,躺一會兒就好了。”

冷微瀾把蛋花湯遞給簡月:“那你喝點湯吧,喝點熱的應該會舒服點。”

簡月道了聲謝,接住碗和湯匙喝了幾口湯,胃裏存了點熱氣,果然好轉了一些。她看著碗裏漂浮的蛋花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輕聲細語地說:“王麗麗死了,你知道嗎?”

冷微瀾知道自己做出怎樣的表情可以騙過簡月,她隻需要徹底放鬆,她那張像貓一樣的臉就足夠具有信服力,她微微垂頭,露出傷感的表情,道:“知道,我看新聞了。”

簡月看著冷微瀾,用吐槽一般的語氣問她:“是你幹的嗎?”

冷微瀾眨眨眼睛,眼裏湧現出驚訝和慌亂:“不是啊,怎麽會?真的不是我啊!”

冷微瀾還急著為自己辯解,但是簡月閉著眼睛輕輕點了下頭,示意她不用再說,然後倒在床頭上,道:“我會試著信任你,前提是你不要騙我。”

冷微瀾心裏發生輕輕的搖擺,但又很快冷靜下來,道:“我沒騙你,我現在隻能依靠你。”

簡月睜開眼睛看著冷微瀾:“我不應該讓你去找雷宇星,我知道會暴露你,但是事發突然,我沒有其他辦法。”

冷微瀾道:“沒關係,這是因我而起的麻煩,我不能坐視不管。”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臉,“你這裏還有點紅紅的,我拿冰袋幫你敷一敷吧。”

簡月的左臉挨了雷宇星一拳,現在有明顯的紅腫,但是她懶得折騰:“不用了,明天早上就好了。”

冷微瀾還是從冰箱裏拿出冰袋用毛巾包住,給簡月敷臉用。簡月拿著冰袋貼在臉上,覺得自己除了受傷之外什麽事都沒做成,她的腳是被周行燙的,臉是被雷宇星打的,胃病是被王麗麗的死嚇得複發的,此時她渾身傷病,躺在**,憂慮還在一層層疊加,數不完的煩心事。

她闔眼休息了一會兒,就讓冷微瀾幫她把手機拿來,她消失了一個下午,手機裏積攢了幾十上百條消息,還有兩個未接來電,電話是簡騁打的,最近一通就在10分鍾前,她將手機關機了,所以一概都沒回複。

簡月正要給簡騁回電話,房門就被人打開了,簡騁走進她的臥室,梳的整齊油亮的背頭垂下一縷頭發搭在他的眼角,手裏捏著一副眼鏡,明顯是急著趕路的模樣。

簡騁先看了看簡月,又看了看冷微瀾,問道:“怎麽回事?”

冷微瀾十分害怕簡騁,他一露麵,冷微瀾就從椅子上站起來,手足無措地站在床邊,向簡月投去求助的目光。簡騁眉眼鋒利,那雙神似簡月的烏黑的丹鳳眼斜飛入鬢,他的臉上扣著一張斯文儒雅的麵具,但凡露出一星半點真實的皮相,就變成一頭殘忍又狡詐的野獸。

簡月不喜歡簡騁那一臉的殺氣,皺起眉道:“你不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嗎?幹嗎一進門就擺出一張討債似的臉。”

簡騁的臉色毫無波動,看著簡月說:“我問你的臉是怎麽回事?”

簡月扔下裹著冰袋的毛巾,露出臉上的傷:“被雷宇星揍了一拳,怎麽辦?你去殺了他?”

簡騁:“你以為我不會?”

他轉身就往外走,簡月忙道:“你回來!”

簡騁站住了,回過頭目光陰冷地看著她。

簡月的胃裏又是一陣絞痛,她捂著肚子倒在床頭,有氣無力地瞪著簡騁:“看看你現在是什麽樣子,一點小事你就大驚小怪地要打要殺,和瘋子有什麽區別?”

簡騁:“是我大驚小怪嗎?如果今天周行找到雷宇星,你知道我們會是什麽後果,到那個時候你再怪我大驚小怪也不遲。”

說著,簡騁大步走向冷微瀾,幾步逼到冷微瀾的麵前,問道:“冷微瀾小姐,王麗麗是你殺的嗎?”

冷微瀾愣了一下,又去看簡月。

簡月:“騁,你別胡來。”

簡騁盯著冷微瀾,嘴角挑出一絲冷笑:“別緊張,我隻想說,你殺得好。”

冷微瀾慌忙搖搖頭:“我沒有殺人,不是我幹的。”

簡騁對她說的話置若罔聞,又道:“但是可惜,你怎麽沒用我給你的那把槍?你還沒開過槍對嗎?正好可以拿王麗麗練手,你白白丟掉了一個練習的好靶子。不過把人推到站台下也是一個好方法,幹淨利索,不留痕跡,你對殺人很有天賦。”

冷微瀾:“真的不是我,不關我的事。”

簡騁:“你為什麽不承認?難道你覺得我們會把你交給警察嗎?恰好相反,你隻要你承認是你殺了王麗麗,我就會把你當朋友。”

簡月麵露怒色:“騁,可以了,不要再說了。”

簡騁回頭看著簡月,笑道:“你相信不是她殺的?不是她難道是我?”

簡月:“我不會懷疑你,我也不能毫無根據地懷疑她。”

簡騁慢慢走到簡月的床邊,道:“姐,你現在很危險,你竟然相信這個女人,你很久沒有這麽不理智了。”

簡月道:“不理智的人是你,不是我,王麗麗死在地鐵站裏,凶手是個男人,她又有不在場證明,你讓我怎麽懷疑她?還是你覺得人人都和你一樣,殺人就像踩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

簡騁的雙眼瞬間變得暗沉,他紋絲不動地看了簡月片刻,說道:“對,她不像我,她和我不一樣,她是你的好妹妹。”

簡騁說完就往外走,想離開簡月家,但是簡月叫住了他:“別走。”

簡騁又停下了腳步。

簡月對冷微瀾說:“你先出去,幫我把門關上。”

冷微瀾點點頭,關上房門離開了。

簡月靠在床頭歎了口氣:“過來坐,我還有話對你說。”

簡騁返回去,解開西裝的扣子,坐在床邊。

簡月仰頭看著天花板吊下來的兩根細細的水晶燈管,說道:“今天雷宇星想出賣我,把我和冷微瀾送給周行當投名狀,我們被雷宇星騙進地下室,周行已經到了,好在我把雷宇星控製住,周行才沒有發現我們。”

簡月輕輕一笑,“當時我壓著雷宇星的脖子,就在想,如果周行發現了地下室,他打開那塊木板看到我的臉之前,我有沒有機會給你打一個電話,告訴你快點逃。”

簡騁的臉上不為所動,神情還是那麽冷冷的,但是他把手放在**,握住簡月的手,說道:“我不會丟下你自己逃走。”

簡月的笑容很淡:“好在虛驚一場,我們都沒事。”

簡騁:“隻是今天沒事,隻要冷微瀾在我們身邊,像今天這樣的事一定還會再次發生。”

簡月道:“我知道她是個麻煩,但是我們真的不能拋棄她。就像你說的,我無處發散的責任感又跑出來作祟,我做不到對她不管不問,看著她自生自滅。”她握緊簡騁的手,說道,“你知道她是我們的妹妹。”

簡騁果斷地說:“我不承認她。”他轉頭看著簡月,“你也不能承認她。”

簡月沉默不語,她知道自己不能承認冷微瀾,絕對不能,她承認冷微瀾就會毀了自己,把她這二十幾年來苦心經營的生活毀於一旦,又回到曾經那段暗無天日的日子。

簡月像是在說服自己,也像是在說給簡騁聽:“我不會承認她,我隻有你和媽兩個家人。等我們找到展羽,我們就離開這座城市。”

簡騁的眼神發狠:“展羽不是威脅,周行才是我們的威脅,隻要他一天不放棄追查譚家的案子,我就一天不會安全。”

簡月也知道周行才是他們真正的威脅,她之所以在刑偵支隊做顧問,也是為了時刻關注周行,提防周行,在周行采取行動之前先一步行動,但是她始終是被動的一方,始終被周行鉗製著。

簡騁回頭看著簡月,鋒利的目光猶如出鞘的刀光:“姐,給我一個名額。”

簡月聞言,思緒瞬間回到6年前那個下著暴雨的夜晚,簡騁也是這樣對她說:姐,給我一個名額,讓我殺了展羽。那是簡騁第一次向他索要“殺人名額”,當然,她駁回了,選擇報警,展羽卻在警察的手中逃走了。不過簡騁用刀在展羽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切痕,他本想切斷展羽的脖子,展羽死裏逃生,在簡騁手心也留下一道傷口。

她把簡騁的手掌翻過來,在簡騁的掌心虎口處靠近生命線的位置看到了那道貫穿整片手掌的傷疤,她看著那道傷疤問:“你想殺誰?”

簡騁道:“周行。”

簡月心頭一顫,輕輕地說:“不行。”

簡騁:“他死了我們才能安全。”

簡月:“他死了,會有新的支隊長負責譚家的案子,殺死他不是解決問題根本的辦法。”

簡騁牢牢地盯著她,把她盯到轉過頭避開自己的注視,才說:“你不想讓周行死。”

簡月道:“我不想讓任何人死,我們生存的意義不是殺死同類,做人不能那麽自私。”

簡騁一如既往地聽不進她的說教,他站起身用力抻了抻西裝外套的衣襟,慢條斯理地扣著扣子,說:“人和動物沒有分別,人類社會和非洲草原也沒有分別,你死我活的鬥爭、廝殺更沒有分別,我不認為殺死同類的行為很卑劣,相反,我認為這是自然競爭。”他係上西裝扣子,轉身走向門口,拉開房門時又停住了,回頭對簡月說,“如果再有人威脅到你的安全,無論是雷宇星還是周行,我全都殺掉。”簡騁確實動怒了,臨走時還摔了一下門。

簡月長歎了一口氣,身體往下一滑躺在**,拉高被子蒙住腦袋,躲在被窩裏短暫地當起了鴕鳥。

第二天,她被特意延遲了一個小時的鬧鍾叫醒,醒來從枕頭下摸出手機,很意外地沒有看到未讀消息和未接來電。她紮起頭發去洗漱,走出衛生間時聞到廚房飄來一陣香味,是冷微瀾在把昨晚買的餃子二次加工,做成了煎餃。冷微瀾把兩盤餃子端上餐桌,捏起一隻放進嘴裏,燙得她連忙往嘴裏扇風,嘶嘶吸著氣。

簡月抱著胳膊靠在牆上,看著冷微瀾輕輕笑出聲。

冷微瀾著急忙慌地把餃子咽下去:“你醒啦,趕快吃飯。”

她又端上來兩碗粥和一碟蘿卜鹹菜,簡月捏著湯匙攪了兩下碗裏的粥,道:“比前兩次煮的好多了。”

冷微瀾有些得意地笑了:“我學東西可快了,以前在劇組拍戲,和我演對手戲的演員怎麽改台詞我都能很快就記住。”

簡月:“你咖位這麽大,還有人敢改你的台詞?”

冷微瀾:“以前咖位不大的時候可不是任人欺負嗎?”

簡月喝了一口粥,抬眼看了看她,道:“如果你的案子結束了,你會繼續演戲嗎?”

冷微瀾認真地思考了幾秒鍾,道:“就算我能洗清罪名,我違約又被撤代言是事實,這些年我的積蓄全被蕭一傑掌控著,我沒有錢付違約金。即使我能成功複出,後半輩子也得打工還債。”

簡月:“像你這麽聰明的人,為什麽會把錢交給蕭一傑?”

冷微瀾單手托腮,露出苦澀的微笑:“女人在愛上一個男人的時候是很蠢的,會把自己的一切都送給他。我曾經以為蕭一傑是我的白馬王子,他能把我從原來地獄般的家庭裏拯救出來,給我一個家,那些錢和一個家相比也就不值一提了。”

看見冷微瀾這樣難過,簡月的心裏也感到沉甸甸的:“你和你父母關係還是不好?”

冷微瀾臉色猛地冷下來:“何止是不好,簡直是糟糕透了,但是還可以再糟。”

話說到這裏,簡月認為自己有必要趁機向她確認一些事情:“你和你妹妹私下聯係過嗎?”

冷微瀾瞬間變了臉色,關切地道:“微粼?她怎麽了?”

簡月:“微粼很好,我問你有沒有瞞著我見她?”

冷微瀾:“沒有,我沒有瞞著你做任何事。我的確很擔心微粼,但是我家現在被警察監視得這麽緊,我不會輕舉妄動的。”

簡月道:“你能這樣想很好。冷微粼現在也在警察的監視中,你絕對不能擅自去找她。”

冷微瀾:“我不會的,你放心。”

簡月吃完飯,換了套衣服準備出門,她站在玄關換好鞋子,冷微瀾就把她的手包遞到了她麵前。她接住手包,看了冷微瀾一眼,道:“如果我今天回來的早,帶你去公園裏散散心。”

冷微瀾很開心:“好啊!好啊!”

簡月開車去公安局,在路上又想起了雷宇星和那個叫翟小雅的女孩兒,本來以為雷宇星是翟小雅的守護神,卻沒想到,翟小雅是雷宇星的階下囚。把翟小雅從雷宇星身邊帶走,對這個女孩兒來說或許是一件好事。現在雷宇星有致命的把柄握在她的手上,她相信雷宇星在短時間內不會再次背叛她。

簡月在車載屏幕上撥出簡騁的電話,讓簡騁聯係自己那些暗道上的朋友們,給雷宇星找個安全的藏身之地。簡騁說墳墓是最適合藏人的地方,簡月一聽直翻白眼,丟下一句“那你把他安排到墓園當保安吧”就直接掛了電話。

到了公安局,簡月剛把車停好,就見兩輛警車先後開了進來,沈冰和小侯從車裏跳下來,隨後趙溪川、吳芳芳夫妻倆也下了車。

沈冰看見了簡月,向簡月輕輕一點頭算是打了招呼,然後叫來三名警察把趙溪川夫婦帶進樓裏。

小侯站在院裏大聲喊:“沈哥,把車鑰匙給我,把車停在院裏周隊還得罵我!”

沈冰把手一旋,車鑰匙飛向小侯,但偏離了方向,掉在小侯腳邊一米多遠的地方,小侯“嘖”了一聲,想吐槽沈冰的準頭兒,但是不敢。

小侯彎腰去揀車鑰匙,車鑰匙卻先一步被簡月撿起來,簡月把車鑰匙遞給他:“才把這一家子帶回來?”

小侯見了簡月,還是有點難為情,左顧右看,就是沒好意思看她:“唔,趙溪川的律師太煩人了,一直拖到現在。”

簡月幫小侯把兩輛車停好,和他走一起進辦公樓:“趙溪川家的泳池挖開了嗎?”

小侯立刻來了勁兒:“挖開了,你猜裏麵有啥?”

簡月:“狗?”

小侯瞪大眼睛:“你怎麽知道?”

簡月:“猜的,李紫暇的屍體被拋屍在舊橋洞,如果趙溪川的家裏埋了東西,隻能是那條被他們換掉的狗。”

小侯簡直歎為觀止:“你怎麽連他們家的德國黑背被換過也知道啊?”

簡月瞧了小侯一眼,笑道:“幹嗎這麽大驚小怪,這條線索是我跟著周隊一起查出來的。”

接下來的任務就是審訊這對夫妻,他們需要向警察解釋清楚家裏的寵物狗為什麽被偷梁換柱,並且將狗的屍體埋在泳池裏。

簡月上了三樓,大辦公室裏很忙亂,師小冉等人在為即將開始的審訊準備材料,洪途小山似的身形在辦公室裏晃來晃去,既紮眼又礙事,師小冉感到心煩氣躁,一把拽住洪途把他推到牆角,指著他的鼻子說:“你不要亂轉啦,站在這兒別動!”

洪途感到很委屈:“我在幫忙呀。”

師小冉:“你好幾次差點把我踩死!”

簡月和小侯走進去,洪途看見了小侯,立刻問道:“猴子,你昨天到底跟著周隊幹嗎去了?”

小侯:“去找雷宇星了,去找雷宇星了,你老人家耳朵聾啦?光這句話你問我三四遍。”

洪途一動不動地釘在牆角當承重柱,嘿嘿笑道:“我記混了,那你們找著雷宇星沒有?”

小侯要抓狂了,隔空向他踹了一腳:“雷宇星跑了,雷宇星跑了,這是老子對你說的第五遍!”

洪途一臉的無辜:“哦,你被一個小屁孩兒溜了半天,結果連人影子都沒見啊。”

小侯這下確定洪途是故意在笑話他,他要衝過去和洪途幹一架, 剛抬腳就被簡月輕輕地問了句:“雷宇星沒有被抓到嗎?”

小侯連忙停住,抬著右腳像隻圓規一樣原地向後轉了半圈,迅速端正態度,不急不躁、心平氣和地說:“對,昨天雷宇星聯係周隊在白燕州村見麵,周隊帶我去了,但是到了地兒沒見著雷宇星,隻見到雷宇星的父親。然後周隊就帶我回來查找雷宇星的下落,隻查到雷宇星從打工的飯館離開後去了一家賓館,後來又乘坐一輛出租車往白燕州村的方向去了,但是沒見到人,現在處於失聯狀態。”

簡月:“誰在負責追查雷宇星的下落?”

小侯:“是沈哥,周隊覺得雷宇星和冷微瀾一定有關係,冷微瀾不是沈哥負責盯著嗎?就把雷宇星也交給沈哥了。”

辦公室大敞著的房門被敲了兩下,周行站在門口問:“資料準備好了嗎?”

簡月看過去,發現周行換了一身衣服,狀態也比昨天要好。看來沒有抓到雷宇星並沒有對他造成更大的壓力,不過周行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沒有把自己的壓力外顯出來也很有可能。簡月很擔心周行被激怒,倘若周行被王麗麗和雷宇星接二連三的謊言激怒,又被雷宇星放鴿子,他或許會集全隊之力搜捕雷宇星,到那時雷宇星不可能再次從周行的眼皮底下逃脫。此時此刻周行沒有集中力量搜捕雷宇星,不是他放過了雷宇星,隻是因為他足夠理智。

周行的身邊站著和他如影隨形的沈冰,沈冰抱著胳膊站在周行的身邊,目光卻穿過整間辦公室看著簡月,他的眼睛像被凍成冰一樣,簡月看到他盯著自己一聲不吭地看了一會兒,然後對周行說了一句什麽,隨後周行在辦公室裏找了一圈,很快看到了她。

周行朝她招招手,她走到周行麵前,問道:“怎麽了?”

周行道:“待會兒審訊趙溪川和吳芳芳,你和沈冰負責趙溪川。”

簡月:“吳芳芳呢?”

周行:“我和洪途負責吳芳芳。”

簡月轉頭朝沈冰笑說:“我們換個搭檔吧,我對吳芳芳更有興趣。”

她現在忌憚沈冰,相較於發號施令的周行,她更介意沈冰的態度。

沈冰:“你想和洪途審訊吳芳芳?”

簡月笑道:“洪途不聽我的,我還是和周隊搭檔比較好。”

沈冰點頭:“可以。”

他們兩個人已經商量好了,才扭過頭看著周行,等周行同意。周行在並非重大決策的瑣事上一向都是無所謂的,也對簡月和沈冰繞開自己做決定習以為常,說道:“怎麽著都行。”

簡月和周行去一號審訊室審吳芳芳,吳芳芳已經在審訊椅上就坐,書記員小陳坐在長桌後調試電腦裏的打印機程序,向周行和簡月說:“周隊,簡老師。”

吳芳芳坐得筆直,臉皮崩得很緊,緊繃到連眼角的皺紋都看不見,她此時極度的防備警察,又極度的緊張。簡月看了一眼她的臉,就知道她已經給自己做了足夠的心理建設,足夠讓她抵抗警察的詢問。可見在被警察緝拿之前,他們聘請的律師已經向他們灌輸了如何應對警察審訊的技巧。周行也看出來了,所以沒有急著開口,而是先和書記員小吳研究為什麽打印機程序突然出錯。

簡月自然也不會擅自開口,她看了一會兒吳芳芳臉上的表情。然後聽了一會兒周行和小吳查找程序出錯的原因,不時還給出自己的看法,諸如重啟電腦之類的修理電腦故障的常用手段——時間一轉眼就過去了十幾分鍾,這十幾分鍾對吳芳芳來說度日如年,她被警察長時間的忽視,積攢已久的膽氣被晾了多時,開始慢慢跌落,直至跌至穀底,臉上露出茫然又驚慌的表情,到了後期,她堅決回避警察的姿態消失了,開始頻頻偷瞄警察,自己和自己展開了疑心大戰。

簡月把她一係列的變化看在眼裏,覺得時機到了,就碰一碰周行的胳膊,示意周行開始。

周行收到她的暗示,向小吳說:“看看出紙口是不是被卡住了。”

這台破打印機經常卡紙,周行自己都修過好幾回,老早就知道問題所在,隻有小吳第一次擔任書記員的工作,還沒碰上過這台老機器鬧毛病。果然,小吳拿出一張被卡住一半的白紙,打印機開始正常運行。

吳芳芳微微低著頭,隨便找個地方固定住自己的視線,開口說話前先深吸了一口氣,然而她正要開口時被周行打斷了,周行問道:“幾天前我問過你同樣的問題,當時你給我的答案是沒有。現在我第二次問你這個問題,不是為了得到和上次同樣的答案,你明白嗎?”

這句話沒什麽問題,甚至比起審訊的語氣來說也不算嚴厲,但是卻悄無聲息地把吳芳芳撒謊的退路堵死了。吳芳芳也察覺到周行的一句話擾亂了自己的步調,她愣了一會兒,才說:“明白。”

周行抬了抬手:“你可以開始了。”

審訊剛開始,吳芳芳就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她像是參加開卷考試的學生,已經找到了有正確答案的那一頁,但是突然一陣強風刮來,吹亂了頁碼,她慌張地重新翻到有答案的那一頁:“李紫暇是嗎?我想想,我想想……哦,我想起來了,她來過。”

周行:“上次我問你,你說她沒去過你家裏。”

吳芳芳的反應還算迅速,被噎住的幾秒鍾裏就把思路整理順暢,說道:“她後來不是出事了嘛,我們不想惹上麻煩,就說她沒來過。”

簡月發現她在避重就輕,直接問道:“你們急於和李紫暇撇清關係,是不是為了掩飾李紫暇被害當晚去過你們家裏,並且被你們家的狗咬傷的事實?”

吳芳芳:“誰想和這種事兒扯上關係啊?我擔心你們警察揪著我們不放,也擔心傳出閑話,我就……就說了句謊。”

簡月:“李紫暇為什麽會去你家裏?”

吳芳芳:“小多跑出去了,她幫我把小多送回來,我留她說了會兒話。沒想到她要走的時候小多突然咬了她一下。”

簡月微微一笑:“你這話說得自相矛盾,她如果能主動接近你家的狗,就說明之前沒有被你家狗襲擊過,所以才敢接近它,那你家狗的性格想必比較溫馴,一條性格溫馴的狗為什麽會突然傷人?”

吳芳芳的情緒激動起來:“小多的性格很奇怪的,有時候很聽話,有時候很瘋,隻有文荃才能控製住它,它之前也差點咬傷到我家裏做客的其他朋友。”

周行手上拿著幾張照片,是真正的德國黑背小多生前的照片,照片上的小多和此時代替小多的那條德國黑背的確很相似。他看完照片,把照片遞給簡月,接著簡月繼續問:“小多是怎麽死的?”

這是個很重要的問題,吳芳芳一張幹瘦、憔悴的臉頓時現出光彩,仿佛已經等這個問題等了很久:“是我幹的,我經常在網上看見寵物狗咬死人的新聞,那次小多咬傷了馬玉琴的女兒,是小多第二次咬人,我擔心它遲早有一天會闖禍,就把它弄死了。”她說出“弄死了”三個字的時候,渾身抖了一下,倒抽了一口冷氣。

吳芳芳在審訊室的地板上看了一圈,目光最後盯在一塊雪白的瓷磚上:“我用水果刀割斷了它的喉嚨。”

簡月沒見過死去的小多,就向周行偏過臉,周行很默契地靠近她的耳邊:“沈冰檢查過,那條狗的確死於利器割喉。”

雖然從周行的口中得到了確認,但是簡月還是疑心吳芳芳在說謊,她一直在等周行問出至關重要的問題,比如9月15日晚上9點半左右,開著那輛漢蘭達在汽車城附近接走李紫暇的人是不是吳芳芳夫婦,但是周行遲遲不問,不僅如此,周行對這場的審訊的興致不高,甚至有些怠工的模樣。

簡月隻好自己問:“你家裏現在這條德國黑背是怎麽來的?”

吳芳芳在這一問題上很坦誠:“是我聯係狗販子買來的。”

簡月:“說清楚,你怎麽聯係上的狗販子,又是通過什麽方式把它帶回家的?”

吳芳芳:“大概是在半個月前,我開車去商場買東西,從商場出來時就看到雨刷器上夾了一張名片,名片上有一串QQ號,說是什麽東西都能弄來,當時我隨意把名片扔在車裏了。小多死了之後,我擔心警察會懷疑我們家,就想找一條像小多的狗冒充小多。”

簡月:“和狗販子交易的人是你嗎?”

吳芳芳不假思索地答道:“對,是我,都是我。”

簡月皺著眉,繼續問:“時間的地點,交易的方式,全都交代清楚。”

吳芳芳:“9月17號晚上11點多,我把車停在海鮮批發市場的後門,讓狗販子把狗放進後備廂。後備廂裏放著5萬塊錢,是我們講好的價錢。”

簡月聽她繞來繞去,每次都避開關鍵的問題,忍不住把手重重地落在桌子上:“你開的什麽車?”

吳芳芳這才說:“是鄰居的白色漢蘭達。”

簡月:“哪個鄰居?”

吳芳芳:“住在A區的龔新成,我和他老婆經常聊天,知道他們家有輛車停在小花園附近,鑰匙就放在輪胎上。”

簡月:“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吳芳芳:“龔新成的老婆嘴巴碎,跟很多人都說過。我們幾個經常在一起搓麻將的全都知道。”

簡月問了這幾人的名字,又問:“為什麽不開你自己的車?”

吳芳芳終於正視她的眼睛,臉上露出到此為止最放鬆、最誠懇的神色:“我的車在9月5號和人追尾了,被送進修車廠修理,前幾天才提出來。那天著急用車,就開了一次那輛漢蘭達。”

簡月這才知道周行為什麽對這場審訊不那麽重視,他們本來以為開著那輛漢蘭達和狗販子交易的人就是開車帶走李紫暇的人,但是現在擺在他們麵前的是一個新的可能性:或許開車和狗販子交易的人與開車帶走李紫暇的人並不是同一個人。

簡月點到即止,不說出自己的懷疑,但吳芳芳足以聽懂她話中的深意。吳芳芳被嚇了一大跳,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愣住了。簡月問到現在,周行一直不做聲,簡月也對這場審訊失去了信心,便直接小聲地問周行:“是她嗎?”

周行搖了下頭,說道:“吳芳芳和趙溪川都有不在場的證明,當晚開車帶走李紫暇的人不是他們。”

他們把聲音壓得足夠低,吳芳芳沒有聽見,還急著為自己辯解:“絕對不是我們!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家和我媽打視頻電話,我老公在外麵和朋友吃飯,你們趕快查清楚呀!”

周行在開始審訊之前就已經拿到了這夫妻倆的不在場證明,對吳芳芳的審訊也就變成了例行公事,不過還有一個問題需要弄清楚,周行問:“你的小兒子趙子豪,他是怎麽死的?”

話鋒扭轉得太快,吳芳芳一下子又愣住了,神色又閃躲起來:“我告訴你們了呀,子豪是不小心摔到了泳池裏,被淹死了。”

周行:“說說當時的詳細情況。”

吳芳芳現出回憶的模樣:“那天我不在家,子豪貪玩,跑到泳池邊玩水,結果不小心掉下去了,等我回到家,他已經斷氣了。”

簡月聽出了問題,吳芳芳的敘述太精煉,除了趙子豪之外,她沒有提到任何人,似乎是在有意回避什麽。她想抓住這一點繼續追問,但是周行先問道:“趙子豪患有先天性腦癱,在三歲時出現運動機能紊亂、智力低下的症狀。他5歲的時候還不會走路,怎麽會一個人跑到泳池邊玩水?”

吳芳芳支支吾吾:“他,他雖然不會走路,但是他很調皮,經常爬來爬去,還有好幾次差點從台階上摔下去。”

周行:“你還記得你去年10月5五號買了一套家用泳池的水循環係統嗎?”

吳芳芳:“記得。”

周行:“我們聯係到了當時安裝水循環係統的工作人員,負責人說他們10月六6號上門安裝水循環係統,第一天就把泳池裏的水排幹淨了,直到第三天,10月8號才重新把泳池注滿水。你的兒子趙子豪出事那天是10月7號,那天泳池一滴水都沒有,趙子豪怎麽會淹死在泳池裏?”

吳芳芳像是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她渾身冷汗淋漓,呼吸急促:“他們記錯了,絕對是他們記錯了,10月7號我家的泳池裏的水是滿的,那是我家的泳池!我難道不比他們更清楚嗎!”

她一下子站起來:“你把他們叫來!我和他們當麵對峙!天呐,你們安的什麽心呐?我可憐的孩子都死了一年了,你們還把我的傷心事翻出來,懷疑我說謊,難道是我親手把我的兒子淹死的嗎?”

簡月和周行交換了一下眼神,兩個人都放棄了從吳芳芳的身上挖掘趙子豪死因的想法。

但是周行還有第二套計劃:“抱歉,這件事我們不會再過問。現在我們需要去你家裏找一下趙文荃,你和你的丈夫有義務配合我們的工作。”

吳芳芳像一頭機警的母狼:“你們找文荃幹什麽?”

周行:“李紫暇去你家裏的時候趙文荃也在家,我們需要找他了解當時的情況。他還未成年,我們向他問話的時候你和律師都可以在場。”

吳芳芳還在猶豫。

周行以退為進:“如果你擔心我們的執法程序不夠規範,我們可以把趙文荃帶回公安局,再聯係你們的律師。”

吳芳芳聽說要把趙文荃帶到公安局,立刻就同意警察登門問話。

趙溪川的筆錄也做完了,和吳芳芳的筆錄完美地契合,對警察所問一概不知,裝糊塗的功力可謂登峰造極。他走出公安局的辦公大樓,站在院子裏握住周行的手,麵帶愧疚:“周隊長,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都怪我的工作太忙,對家裏的事從不操心。我竟然不知道我太太做出了這樣的荒唐事,唉,真是羞愧啊!”

周行沒說什麽,隻向一旁等候的警車抬了抬手。趙溪川和吳芳芳被帶上警車,開車的警察也上了車,警車隨後開出公安局。周行開著自己的越野車跟在警車後麵,簡月坐在副駕駛用力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心情煩躁:“難道我們忙活了這麽久,隻抓住一夥狗販子?”

周行笑道:“也不算白忙一場。”話雖然這麽說,但是簡月看到他的眼睛裏始終壓著一股子狠勁兒,他比任何人都不甘心。

簡月用眼角的餘光捎帶著他,道:“我聽小侯說了,昨天你們去抓雷宇星,但是撲了個空。”

周行的臉色無異:“對,被雷宇星耍了。”

簡月想起那天傍晚和周行隻有幾步之隔,依然心有餘悸:“現在有他的消息嗎?”

周行:“還沒有。但有別的消息。”

簡月:“什麽?”

周行:“你還記得雷紅根嗎?”

簡月想了想:“是發現李紫暇的屍體,報案的老人嗎?”

周行點了點頭:“他是雷宇星的父親。”

簡月當真有點驚訝,因為當時周行離開後,她問過雷宇星剛才和周行對話的老人是誰,雷宇星隻說是自己的父親,並未告知簡月他父親叫什麽,她也沒有多問,不多時老人又出門去了,她也就和冷微瀾離開了那個小院。

周行翹起一側唇角,但臉上卻沒有笑意:“我不相信巧合,巧合越多,越像陰謀。”

簡月沒有說話,轉頭看著窗外,悄悄咬住了自己的拇指指尖,每當她焦慮、煩惱的時候都會咬自己的拇指。

周行看了簡月一眼,問:“你休息得怎麽樣?去醫院看過了嗎?”

簡月遲了幾秒鍾才明白他在問自己的胃病,說道:“老毛病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周行沉默下來,接下來很長時間都沒說話,簡月也得以專心思考自己的煩心事,不過周行後來不經意似的一句話讓簡月心中警鈴大作。

周行:“沈冰向我提出一個問題,為什麽在我們行動之前,雷宇星就知道警察正在找他。”

簡月的心猛地一提,隨後又狠狠一沉,淡淡低道:“那你認為呢?”

周行神情平穩又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況,神態輕鬆得像是在和簡月聊起一個無關緊要的話題:“我懷疑咱們內部走漏了消息。”

他一言命中,簡月忍不住一抖,往後倒進椅背裏:“我不這麽認為。”

周行:“說說你的理由。”

簡月不得不展開一段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分析:“地鐵站的那段視頻早在警察立案之前就傳得滿天飛,現在我們已經從李洋的口中得知雷宇星在幫助王麗麗撒謊,他跟蹤的人不是王麗麗的表弟,但是卻稱自己跟蹤的人是王麗麗的表弟。他這樣做無非有兩種動機:要麽幫助王麗麗撒謊,要麽掩護真正去取錢的人。無論他的動機是哪一種,他的謊言和王麗麗的謊言都相輔相成,不管誰的謊言被識破,另一個人的謊言都會不攻自破。或許他隻是比我們想象的要聰明、敏銳,猜到王麗麗死後,王麗麗的表弟會成為我們重點審問的目標,李洋隻要說出實話,他會成為警方的下一個目標。所以他在警方審訊李洋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行動。”

她的這段分析不無道理,周行被她說服了一半,但仍保留自己的懷疑:“你的分析沒有問題,問題是雷宇星到底有沒有像你說的那麽聰明,我還是保留自己的態度。”

簡月淡淡地一笑:“那你要肅清隊伍嗎?”

周行道:“隊伍要肅清,人也要抓,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抓人。”

簡月靠在車門上,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發自內心覺地得她和周行無法共存,他們都是太聰明的人,當他們的目標不一致時,遲早會和對方展開正麵的對抗。她無法阻止,她能做的隻有在和周行展開對抗之前從周行身邊逃走。

警車停在別墅門前的甬道邊,趙溪川夫婦帶著幾名警察回到家中,一進門就被祝裕玲和喬安娜圍上來問長問短,祝裕玲和喬安娜聽說趙溪川和吳芳芳被警察帶走,就連忙到了趙溪川的家中,既是等候消息,也是陪伴趙文荃。和她們一同等待消息的還有一名律師。

祝裕玲此時神情複雜:“小簡,到底怎麽回事啊?你們為什麽把老三兩口子抓走?”

簡月道:“不是抓捕,隻是需要他們配合我們的調查,做個筆錄而已。”

祝裕玲又問周行:“周隊長,是這樣的嗎?”

周行笑道:“是,簡老師說的沒錯。趙文荃去學校了嗎?”

喬安娜用手梳理著自己海藻般烏黑閃亮的長卷發,麵露不滿:“我們幫他請假了,父母都被警察帶走了,他怎麽能安心上課。”

趙溪川對吳芳芳說:“趕快把文荃叫下來,別耽誤警察同誌的時間。”

簡月算是看清了他,扛事兒他不行,道貌岸然第一名。

趙文荃在樓上的臥室,周行和簡月以及律師上樓去找文荃,律師敲了敲門,道:“文荃,我是吳叔叔,把門打開,警察來看你了。”

裏麵沒人說話,吳律師試著打開門,房門並沒有被反鎖,扭動門把一推就開了。吳律師打開門就退到一邊,周行和簡月走進臥室,他留在門口。

趙文荃躺在**玩iPad,把平板擱在腿上,戴著耳機,平板裏正在播放一條視頻。簡月在他的平板裏看到一條威風凜凜的杜高犬,杜高犬穿著黑色的背心,正在追逐主人扔出去的飛盤——那是一段馴狗的視頻。

簡月打量著這間臥室,沒有看到任何能彰顯臥室主人愛好的裝飾物,隻有寫字台上擺著幾個十來寸高的泥塑,一條是馬士提夫犬,一條是杜高犬,剩餘兩條也全都是世界聞名的凶猛好鬥的惡犬。

周行從寫字台下拉出一張椅子,在椅子上坐下,道:“趙文荃,放下你的電腦,問你幾個問題。”

趙文荃隻是掀開眼皮瞟了他一眼,置之不理。周行直接走過去,把他的平板電腦拿走。

趙文荃惱了:“你幹嗎?”

周行拿著平板電腦坐回椅子上,說道:“你得學會尊重人,更要學會尊重警察。”

趙文荃輕蔑地冷笑一聲,又在**摸自己的手機,但沒找到。

他的手機被周行取走平板電腦的時候順手帶走,周行晃晃手裏的一部最新款蘋果手機:“在找它嗎?”

趙文荃:“還給我!”

周行把他的電子產品全都放在桌子上,道:“你配合我的工作,它們很快就會回到你的手上。”

趙文荃用力摔了一下枕頭,靠在床頭上又拿起一本漫畫書翻看。

周行問出此行的第一個問題:“9月15號晚上7點左右,李紫暇有沒有到你家來過?”

趙文荃翻了一頁漫畫書,很不耐煩:“問我媽,我不知道。”

周行:“我現在問的是你。”

趙文荃:“我說了,不知道!”

簡月突然問:“你和李紫暇的關係怎麽樣?”

趙文荃抬眼看向她,眼神詭異。

趙文荃:“關我屁事。”

簡月:“我想知道你對她的感覺,你認為她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兒?”

趙文荃露出譏笑的表情:“老大家仆人的女兒,一身的窮酸病,賤骨頭。”

簡月彎起唇角:“你不覺得她青春靚麗、陽光明媚,是個招人喜歡的女孩子嗎?”

趙文荃挑起眉毛:“我承認她很漂亮,她像蝴蝶一樣漂亮。”

簡月:“如果有一天這隻蝴蝶落在你的肩膀上,你會對她做什麽?”

趙文荃沉默不語,眼神一陣暗過一陣,臉上露出天真又殘忍的笑容,像是一個孩子在撕扯一隻螞蟻……突然,他轉頭看向床頭櫃,那裏放著一隻玻璃瓶,瓶子裏斜插著一根樹枝,樹枝上停著一隻蝴蝶標本。是蝴蝶被殺死後被做成的一個美麗的標本。

簡月沒有從趙文荃的口中得到答案,但是當她看到瓶子裏蝴蝶標本時,她已經猜到了答案。

門外突然傳來貓叫聲,離得非常近,似乎就在隔壁。周行仔細聽了一下,確定貓叫聲從斜對麵一扇緊閉的房門內傳出來,便問:“你養貓了?”

趙文荃不回答,他跳下床走到簡月的麵前,臉上仍是幼童般天真的笑容:“你過來,我讓你看我的蝴蝶。”

簡月跟著趙文荃走到那間房門外,趙文荃用鑰匙打開門,門一開,簡月就聞到一股血腥味,而當她看到門裏的景象時,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

這是一間書房,但書桌被拉到牆邊,書房正當中豎著一個十字形木樁,木樁上套了一套成人的衣褲,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假人。假人身上的衣褲被犬牙撕咬過多次,已經襤褸、殘破,書房木製地板上條條縷縷地分散著血跡,還有幾隻貓狗的血色爪印,一隻渾身雪白的貓躺在地板上,半隻腦袋被犬牙撕碎,身上也被咬出血洞,它仍在呼吸,大張著嘴,血還在從它的嘴裏往外冒。而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那條從狗販手中買來頂替小多的德國黑背,德國黑背的臉上也被貓抓了幾道,它趴在不遠處緊緊地盯著氣息奄奄的白貓,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沾了血絲的口水從它的嘴裏滴落到地板上。

簡月記得這隻貓,前一天,這隻流浪貓藏在草叢中,趙文荃大叫著讓德國黑背咬死它,當時被周行阻止了。但是誰都沒想到,這隻貓被趙文荃捉回家中,關在房間裏,最終還是訓練德國黑背咬死了它。

趙文荃:“我成功了。”

簡月回過頭,看到一張少年因為激動而泛出紅暈的臉。

趙文荃歡呼著:“我終於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