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啪嗒”一聲,沈愔擰開會議室的門,將薛耿推了進去,又隨手拍上門板。
他抬頭迎視上薛耿連猜忌帶狐疑的目光,語氣平靜地問道:“所以呢?”
薛副隊脖子抻得老長,好像隻有這樣才能顯示出他的堅定不移:“所以什麽?”
“就算她曾是興華製藥的員工,那又怎樣?”沈愔神色淡漠地看著他,“你是有證據證明她曾參與興華製藥涉毒案,還是有證據指證她幹過違法亂紀的勾當?”
薛副隊把眼睛瞪成一對銅鈴,發現自己答不上話。
沈愔繃緊的心弦微微一鬆,知道自己賭對了:薛耿確實通過某種途徑知道了夏懷真就是當年的“蘇曼卿”,但他並不清楚這女孩在當年那一係列案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更沒有證據證明這個猜測。
換句話說,他方才色厲內荏的叫板,隻是故意詐沈愔的話。
都是公安內部的同事,對自己人審訊問話那一套極為熟悉,一旦占了上風,就不會給對方翻盤的機會。然而沈愔沉吟了一秒,還是緩和下語氣,居然先退了一步:“不過你的推論也不算無的放矢,如果我沒猜錯,她確實和興華製藥當初那一連串案子存在某種關聯。”
薛耿狐疑地看著他,雖然沒說話,一句“你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已經通過眼神傳遞出來。
沈愔相信,警方找不出夏懷真……蘇曼卿參與違法犯罪的確鑿證據,因為他自己當年就嚐試過,結果失敗了。那女孩身後隱藏著一股龐大的力量,極其神秘而又無孔不入,仿佛躲在迷霧背後的一隻手,悄無聲息地擦去了她留下的所有痕跡。
沈愔不擔心薛耿把夏懷真的身份捅出來,也不擔心她被警方傳訊,但他不能確定,一旦夏懷真身份暴露,那股躲在暗中的勢力會做出什麽來。
那個始終沒露過麵的“神父”,就像一池靜水下埋藏的一顆不定時炸彈,隻需輕輕一個動作,就會將表麵的平和寧恰、花好月圓炸得支離破碎。
他甚至隱隱有種預感,那股龐大而神秘的勢力正在和他爭奪夏懷真,那孱弱倉皇的女孩搖搖欲墜地站在沼澤邊緣,眼神無助地看著他。
類似的預感,三年前沈愔在電話裏嚐試和蘇曼卿建立情感聯係時就隱隱約約地有過,隻是沒等他深究,所有對未來的憧憬和期望都在一枚猝不及防的炸彈煙消雲散。
而現在,這種感覺再次出現了,而且越發清晰分明。
“……我把她留在身邊,確實有就近監視的意思,”沈愔抬頭看著薛耿,刹那間決定再賭一把———比起神鬼莫測的毒梟,他更願意把賭注押在自己隊友這一邊,“事實上,三年前,我曾試著說服她說出自己知道的一切,可就在她即將開口的時候,電話那邊傳來了爆炸聲……”
薛耿的眼珠子差點砸腳麵上:“這事你從沒提起過!”
“因為我沒有證據,”沈愔冷冷地說,“我既不知道她要指證的是誰,也不知道那場爆炸是誰造成的,更不知道爆炸後她是死是活,如果她所說的———關於警方內部並不幹淨的說法是真的,那我貿然說出來,就是打草驚蛇!”
最後幾個字,他幾乎是含在舌尖底下,每一個音節都重錘似的敲打著耳膜。
薛耿猛地轉過身,困獸似的在會議室裏來回轉悠幾圈,胸膛喘成了一口鼓噪的風箱。
“那你監視的結果呢?”不知過了多久,薛耿停住腳步,冷冰冰地看向沈愔。
沈愔輕輕搖了搖頭:“無懈可擊。”
薛耿眉頭一挑。
“你也見過那女孩,她就像變了個人,不僅沒有三年前的記憶,而且性格大變,哪怕你和她麵對麵站著,也很難一眼認出,”沈愔沉聲道,“可就在她現身之後,西山市發生多起案件,不論手法還是目的都和三年前的那一係列案子如出一轍,讓人很難不聯想到當年那一連串案件背後一直沒露出馬腳的幕後嫌凶。”
薛耿再也按捺不住,快步走到沈愔跟前,毫不客氣地提溜起他衣領:“這事太嚴重了,必須馬上匯報給羅局和趙副局!”
薛耿個頭和沈愔相差無幾,塊頭卻寬了一圈,沈愔被他缽大的拳頭拎在手裏,沒有絲毫掙脫的餘地。
但他隻用一句話,就讓怒發衝冠的薛副隊頓住了:“如果你把這事透露出去,那女孩活不過三天!”
薛耿怔了怔,難以置信:“為、為什麽?”
“因為警方內部有他們的人!”沈愔低喝道,“如果那女孩身份暴露,她身後的勢力不會管她是真失憶還是假做戲,隻會有最簡單的方法杜絕後患。”
他頓了片刻,看著薛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了最後一句話:“就像他們對葛長春做的哪樣!”
薛耿劇烈一震,拎著沈愔的手不由自主地鬆開了。
良久,這男人抬起頭,從沈愔方才的話裏回過一點匪夷所思的味:“你、你是懷疑……”
“我說了,我隻看證據,”沈愔淡淡地說,“我們對黑暗中的對手一無所知,而那女孩是唯一的線索——你想把這僅有的線索也斬斷嗎?”
薛耿無言以對。
他用力平複下呼吸,不讓自己的猶豫和掙紮暴露在沈愔洞悉一切的目光中。半晌,沉聲問道:“為什麽告訴我?”
沈愔微微一眯眼。
“你不想把這事告訴羅局和趙副局,是覺得他倆也沒法完全信任吧?”薛耿毫不留情地戳穿沈愔不肯明說的顧慮,冷笑道,“那我呢?你就這麽相信我嗎?”
沈愔輕輕一垂眼簾。
“沈隊,到了這份上,咱倆就打開天窗說亮話吧,”薛耿從兜裏摸出一包煙,也不管會議室裏安沒安監控鏡頭,抽出一根叼在嘴裏,自顧自地點燃了,“這些年,我跟你不對付,你看我也未必那麽順眼,就是小許那個新來的實習生,都比我跟你有交情。按說我這種人是你最該防範的,你卻表現得毫無芥蒂,連這麽重要的秘密都直說了。”
他斜乜眼皮,似笑非笑地一勾嘴角:“到底是你沈支隊心胸寬大,不跟我姓薛的一般見識,還是因為……你的秘密被我揭穿了,反正瞞不下去,索性來一招順水推舟,也好多拖延些時間?”
陰暗的會議室裏,看不見的暗流蠢蠢欲動,刑偵口正副支隊長彼此對視,目光中帶著尖銳的審視和猜疑。
誰也不知道那身份不明的“內鬼”藏在哪裏,誰也不敢保證朝夕相處的同事會不會在一夕間撕下人皮,露出爪牙猙獰的真麵目。放眼望去,偌大的市局鬼影幢幢,草木皆兵之下,難免心驚膽戰。
“……你和我一樣,都是經曆過三年前那一係列案子的,”不知過了多久,沈愔沉聲道,“更重要的是,市局那麽多人,隻有你見過她。”
薛耿幾乎立刻反應過來,這個“她”指的是誰。
不是如今一張白紙的“夏懷真”,而是那個藏身連環案件背後,始終若隱若現的“蘇曼卿”。
他隱約明白了什麽。
“如果你是‘他們’的人,見到夏懷真時就該反應過來,並且第一時間設法滅口,但你沒這麽做,”沈愔用波瀾不驚的語氣陳述著令人心驚肉跳的內容,“如果你是內鬼,這個疏漏實在太低級了。”
這個理由很給力,就連以挑刺為己任的薛副隊都找不出毛病。
隻聽沈支隊下一句話道:“而且,如果你是內鬼,應該把自己隱藏得更好些——而不是天天跳腳蹦高,自己將把柄往別人手裏送。”
他停頓了一秒,似乎在斟酌應該如何形容,緊接著,一個冷冰冰硬梆梆的評價毫不留情地甩在薛耿臉上。
沈愔:“太愚蠢了!”
薛耿:“……”
他現在確信了,沈愔絕不可能是那個隱藏在市局內部的“鬼”——一個內鬼囂張欠揍到這小子的地步,簡直是自己找死!
雖然刑偵支隊正副隊長一向看彼此不順眼,可是出於刑偵人員的專業素養也好,多年共事的默契和信任也罷,到了見真章的時候,這二位還是心照不宣地達成共識:內部矛盾暫且擱置,先把那個殺千刀的內鬼揪出來才是正事。
“你打算利用那姑娘把她身後的勢力釣出來?”薛耿猛吸了一口煙,吞雲吐霧似的噴了滿屋,“如果幕後黑手一直不現身呢?”
這一回,沈愔沉默了很久。他一動不動地靠在窗邊,眼睛望向夜色深處,一排蜿蜒不盡的車水馬龍倒映在他漆黑的眼睛裏,流光此起彼伏,匯成一把攢動的萬家燈火。
薛耿詫異地看向他,不明白這麽直接的問題,有什麽好猶豫不決的——還是說,這男人正不為人知地憋著大招,打算拿夏懷真當引子,布一盤將所有人囊括其中的局?
不過隨後發生的事證明,薛副隊想太多了,隻聽長久的沉默後,沈愔終於淡淡歎了口氣,有點艱澀地開口道:“她現在什麽都不記得,就是個普通的鄉下姑娘……如果、如果‘那些人’沒主動找上門,一直這麽下去也沒什麽不好。”
薛耿:“……”
這還是他認識的算無遺策、殺伐決斷的沈支隊嗎?
該不會是被什麽奇怪的東西奪舍了吧!
因為薛副隊的橫插一杠,沈愔回到家時已經是深夜了。他停好車,下意識地一抬頭,就見自己家的窗戶裏亮著微光。
那一刻,沈愔憑空生出某種十分微妙的感覺,仿佛有溫水流淌而過,那些錯綜複雜的案情、撲朔迷離的人心、迄今隻露出冰山一角的神秘組織,以及不知身份的內鬼,全都被嚴絲合縫地掩蓋在溫潤的水波下。
他深深吸了口氣,從聽說葛長春被人投毒後就一直繃緊的那根弦,終於在窗口透出的昏黃燈光裏無聲鬆弛下來。
夏懷真果然已經睡了,不過不是在她自己的臥室裏,而是以一個艱難的姿勢側臥在沙發上——很顯然,這姑娘原本沒打算睡著,隻是實在抵擋不住生物鍾的召喚,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投入夢鄉。
她披散著長發,幾綹發絲海藻似的垂落地板,露出巴掌大的banbian小臉。那柔和的眉眼輪廓洞穿了經年的光陰,層次分明地倒映在沈愔瞳孔裏,短兵相接的瞬間已經卷起一場轟轟烈烈的大火,將所有的冷漠、森寒和顧慮重重的猜疑燒得分崩離析。
沈愔微微歎了口氣,低俯下身,撿起委落地板的毯子,小心翼翼地蓋在夏懷真身上。
他已經盡量放輕手腳,然而夏懷真還是抽搐了下。刹那間,沈愔以為自己吵醒了她,醞釀了滿腔柔情蜜意的歉疚,誰知沒等他把銅牆鐵壁似的心防撕開一條口子,夏懷真突然皺起眉頭,手腳不安地縮成一團。
沈愔先是一愣,不過很快,他反應過來,夏懷真是被夢魘住了。
上了年紀的老人有種說法,被夢魘住的人不能立刻叫醒,否則會驚散魂魄。不過沈支隊作為一名恪盡職守的人民警察,對鬼神之說從來嗤之以鼻。眼看夏懷真臉色蒼白,冷汗順著額角滾滾淌落,他忍不住拍了拍這女孩後背,輕聲喚道:“懷真?懷真?”
夏懷真應聲睜眼,但不是被他喚醒的,那一刻,她身體僵直,肌肉繃緊成一團石頭,眼睛裏的光完全渙散開,真的像具丟了魂的行屍走肉。
沈愔嚇了一跳,一口氣晃晃悠悠地吊在嗓子眼。他膽戰心驚地伸出一隻手,在夏懷真眼前晃了晃:“怎麽,做噩夢了嗎?還認得我嗎?”
夏懷真呆怔半晌,不知過了多久,茫然的瞳孔機械轉動了下,緩緩定格在沈愔臉上。
沈愔的語氣越發輕柔:“懷真?”
夏懷真盯著他瞧了片刻,像是艱難地認出了沈愔,睫毛微微一眨,仿佛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懸在頭頂,將瀕臨消散的魂魄挨個塞回去,渙散的視線終於凝聚了。
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嗓子啞得厲害,隻得幹咳兩聲:“你,咳咳……什麽時候回來的?”
沈愔斷了片的半口氣這才續上攤。
他用手背在夏懷真額頭上貼了下,摸到滿把冰涼的汗水,不由又是詫異又是心疼:“夢到什麽了?出了這麽多汗!”
如果是一個禮拜前,夏懷真一定把牙關咬得死死的,寧可被如影隨形的噩夢折騰得死去活來,也絕不對“沈警官”吐露隻字片語。
理由很簡單,夢境這種東西,不論美夢還是噩夢都太私密了,跟不相幹的人討論夢裏發生的事,就像光著身子在大街上裸奔。
想想就覺得羞恥。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眼下,沈愔不隻是“沈警官”,還是“夏懷真的男朋友”,作為已經確定關係的男女戀人,受到驚嚇的女朋友撲到男票懷裏求抱抱求安慰,似乎是很正常的……吧?
“其實……沒太看清夢到什麽了,”夏懷真伏在沈愔臂彎裏,就著他遞來的杯子喝了兩口,熱水和溫暖的懷抱給了她安全感,小夏姑娘一路狂飆至一百八的心率終於緩緩回落,“夢裏隻有一團黑暗,還下著好大的霧,霧氣深處有腳步聲,一直追著我,不管我跑到哪,它都不緊不慢地跟在我身後,好像知道我逃不出它的手掌心……”
她頓了頓,似乎意識到這番敘述七零八落,毫無邏輯可言,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沈愔卻在這時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
“然後呢?”他柔聲問道,“腳步聲追著你,然後發生了什麽?”
夏懷真被他看得瑟縮了下,本能地想蜷縮起來,然而沈愔托著她的手用力柔和卻不容掙脫,她試著掙了下,沒掙動,隻好破罐子破摔地由著他了。
“我、我也不太清楚,隻是覺得身後有個很可怕的人在追著我,拚命地逃,但是怎樣也甩脫不掉,”夏懷真囁嚅著說,“逃著逃著……我就醒了。”
沈愔仔細端詳了下夏懷真的神情,憑直覺判斷,這姑娘沒說謊。
“你做這個噩夢多久了?”他低聲問道。
夏懷真歪頭想了想,不確定地答道:“兩三年了吧?剛開始隻是偶爾夢見一回,這陣子不知是不是經曆的事太多,越來越頻繁了。”
沈愔心頭微沉。
夏懷真小心翼翼地覷著他的臉色,像一隻闖了禍的小貓,隱約意識到自己做錯了事,但真要說做錯了什麽,她又懵懵懂懂:“怎麽了?”
沈愔回過神,略帶複雜地看著她,隻是刹那間已經將心頭那絲不祥的預感滴水不漏地壓下去。
“沒必要讓她知道,”沈愔想,“既然她什麽都不記得了,就當個普通女孩子好了,沒必要再牽扯進這潭渾水。”
他一邊飛快地打定主意,一邊伸出手,在小夏姑娘汗濕的額發上揉了把:“沒什麽,可能是累著了,休息兩天就沒事了———對了,下次我加班,別再等了,回屋去睡吧。”
夏懷真低著頭,含混不清地嘟囔了一句。
沈愔沒聽清,下意識追問道:“你說什麽?”
夏懷真於是偷偷瞟了他一眼,小聲道:“可是我想等你。”
她咬了咬牙,強忍著臉上蒸騰而起的熱氣,堅持著把話說完:“……我、我想多看看你。”
沈愔:“……”
他定定地看了夏懷真兩秒鍾,然後俯下頭,溫柔而不容置疑地吻上她額頭。
小夏姑娘當然不是白等著,她特意做了宵夜,放在灶台上的小砂鍋裏溫著。沈愔回來時,那湯汁的熱氣還沒完全消散,稍微熱一下就正好入口。
那是一鍋雞湯,用半隻老母雞燉的,六碗水熬成一碗水,再撇去雜質和油脂,湯汁清澈見底,雞肉的精華都融化在湯鍋裏,香的令人發指。
沈愔吸了口氣,隻覺得一晚上和鬥智鬥力的疲憊就在人間煙火水乳交融的香味中無聲融化了。
他也不用配米飯,就著醇厚鮮香的雞湯連喝兩碗,夏懷真坐在一旁,懶洋洋地趴在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撥弄他的袖扣。
沈愔見她情緒不高,心知她大概是被方才的噩夢嚇著了,有心逗她多說兩句話:“你什麽時候買的雞?我怎麽不知道?”
夏懷真一掀眼皮:“不是我買的,是伯母傍晚讓人送來的。”
沈愔:“……”
他反應了兩秒鍾才意識到,這個“伯母”指的是丁紹偉他家太後———丁凱薇女士。
夏懷真沒發覺他的異樣,兀自笑語盈盈:“伯母真的好熱情,送了好多東西,我翻了下,除了豬蹄牛筋,還有燕窩花膠雪蛤這些滋補品,說是你平時工作太忙了,讓我記得燉給你吃,多補補身體。 ”
說到這兒,她話音一頓,像是終於發現了沈愔難以言喻的古怪表情,唯恐自己又做錯了事,帶著一點心虛,近乎討好地問道:“這些……不能收嗎?”
沈愔揉了揉突突亂跳的太陽穴,憐憫地看了眼被未來“婆婆”當豬養還渾然不覺的小夏姑娘,伸手拍了拍她的小腦袋瓜:“沒什麽,阿姨送來了就收下吧,反正我這兒都是她送來的東西,不差幾包食材。”
夏懷真這才歡天喜地地鬆了口氣。
等沈愔衝完涼,匆匆套了件襯衫,發梢滴水地走出浴室,就見夏懷真還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上,雖然哈欠連天,卻沒有回房睡覺的意思。
沈愔抬頭看了眼掛鍾,發現已經過了十二點,眉頭登時一沉,語氣帶上了微微的嗬斥:“都這麽晚了,還不去睡?”
夏懷真跟他低頭不見抬頭見了兩個月,已經把這男人的脾氣摸得很透,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才不將這點“溫柔的數落”放在心上。她仰著頭,笑嘻嘻地看著沈支隊,伸出兩根手指拈住他敞開的袖口,諂媚地左搖右晃:“我還有話沒和你說呢。”
沈愔一邊牙疼地想“真膩歪啊”,一邊下意識抬起胳膊,環摟住夏懷真腰身,免得這姑娘一不小心摔了自己:“想說什麽?”
夏懷真於是踮起腳,在沈愔臉頰邊飛快地啄了下,輕聲道:“晚安”。
而後瘸著一隻腳,用金雞獨立的姿勢飛快地蹦噠進臥室,“啪”一下關上門。
沈愔:“……”
他整個人呆若木雞地僵在原地,好半天才勉強回過神,伸手在臉上摸了把,從脖頸一路紅到耳後根。他很想繃住八風不動的做派,可惜嘴角不受控製地往上揚,怎麽壓都壓不住。
良久,沈愔看著夏懷真緊閉的房門,同樣輕聲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