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西山瑞麗酒店三樓是一家規格頗高的旋轉餐廳,顧琢挑了個臨窗的位置,將一份打印精美的菜單遞給夏懷真,溫和道:“喜歡吃什麽?自己點吧。”

夏懷真有點不自在,總覺得他身旁“婷婷姐姐”看著自己的眼神頗為古怪,有些隱而未發的戒備,又藏著少許難以察覺的不安。她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坐立難安,下意識縮緊脖子:“我、我都可以的,看看婷婷……顧姐姐想吃什麽吧。”

顧琢很淡定:“她愛吃什麽我都知道,已經點過了,你顧著自己就好。”

夏懷真:“……”

突然有種被強塞狗糧的錯覺。

一旁的顧蘭因偷摸瞟了顧琢一眼,隱隱有些緊張——她是顧琢一手帶大的,師徒二人對彼此的了解俱是無人可及,她知道自己剛見到夏懷真時,流露出的震驚和戒備過於明顯,已經讓顧琢留了心。

但那是身體本能的反應,她控製不住。

夏懷真在KTV打工時,吃的是店裏統一訂的盒飯,那老板上輩子大概是守財奴投胎,摳門摳得厲害,為了省那三瓜倆棗,不知拿了黑作坊多少回扣,盒飯油水少得可憐不說,時不時還來隻小強、壁虎加個餐。

反正接連吃了三年黑盒飯的夏懷真覺得,自己沒有因食物中毒而住院,已經是大廚手下留情的結果。

夥食標準從黑作坊一躍而升至旋轉餐廳,簡直是從地獄到天堂的差別。

她又誠惶誠恐地看了遍菜單,隻覺那些一個比一個閃亮酷炫的菜名就像是另一個次元的生物,實在不知怎麽選擇,隻能挑了幾個似曾相識的:“三杯雞、咕老肉、糯米藕……差不多了。”

顧琢眼神越發溫和:“夏姑娘也愛吃甜的?”

夏懷真和顧蘭因同時注意到這個“也”,下意識看向對方,眼神在半空中短暫交匯,又飛快地挪向一旁。

顧琢就當沒看見似的,給兩個丫頭一人倒了一杯熱茶,接上片刻前的話題:“這麽說,夏姑娘和蘭因早就認識?”

夏懷真偷瞄了顧蘭因一眼,雖然不明白“婷婷姐姐”的提防從何而來,還是一五一十地答道:“是……那年顧姐姐大病一場,我嚇得要死,求了一圈也沒人搭理我。後來有人把顧姐姐抱走……應該就是顧教授吧?”

她是隨口回憶,顧蘭因這個旁聽者卻走了心,看不見的流年暗渡在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裏鬥轉星移過一遭。

可能是兒時回憶觸動了某根隱藏極深的弦,她從見麵以來一直隱隱繃緊的弦終於不著痕跡地鬆弛下來。

顧琢微微一笑,沒承認也沒否認,隻是道:“夏姑娘在福利院裏這麽多年,日子應該很辛苦吧?”

夏懷真把茶杯捧在手心裏,低頭聞了聞茶香,不知是煙氣的緣故還是周圍的環境讓她感到放鬆,眼神顯而易見地柔軟下來。

“一開始是有點,”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不太會跟人打交道,嘴巴也笨,在福利院裏沒什麽人緣,其他人都不跟我玩……後來新來了個老師,他不嫌棄我脾氣古怪,還教我讀書認字,跟他在一起,日子也沒那麽難過了。”

顧蘭因聽見“老師”兩個字,條件反射地看了顧琢一眼。顧教授若有所感,扭頭回了她一笑。

恰好這時,服務員端上一盤糯米藕和一份糖醋排骨。夏懷真本能地伸出筷子,隻聽“啪嗒”一下,和早就盯上糖醋排骨的顧蘭因撞了個正著。

顧蘭因:“……”

夏懷真就像被主人無緣無故敲了一筷子的小貓崽,下意識夾起肩膀,擺出“我錯了”的姿態。然而仔細尋思,她又不知道自己錯哪了,隻得期期艾艾,不知所措。

顧蘭因固然滿腹心事,此時也有點忍俊不禁,她幹脆夾起那塊存有“歸屬爭議”的排骨,送到夏懷真碗裏,主動開口寒暄道:“說來我也好久沒回福利院了,那位老師叫什麽?還在院裏嗎?”

夏懷真目光微黯,她雖說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過幾年,卻是光長老繭,沒長心眼,心裏想什麽都自然而然地寫在臉上。

顧琢和顧蘭因一個心明眼亮,一個小人精,見狀心頭咯噔一下,隱約泛起一個不太妙的預感。

果然,緊接著就聽夏懷真說:“他叫夏楨……已經過世好多年了。”

顧蘭因:“……”

完了,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不知夏懷真這句話裏哪個字眼觸動了她的情腸,顧蘭因眉目波動了下,居然起了一腔“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心思,眼神軟化了許多。

夏姑娘上輩子可能真是餓死鬼投胎,一頓飯吃得沒工夫說話,腮幫子永遠鼓鼓囊囊,像一隻忙於儲糧過冬的小倉鼠。

顧琢一開始還動兩筷子,後來幹脆不動了,一會兒看看夏懷真,一會兒又瞅瞅顧蘭因,繃不住地樂。

顧蘭因被他樂得渾身發毛,趁著夏懷真去洗手間,可算逮著空當,湊到顧琢耳邊低聲問道:“師父,你笑什麽呢?”

顧琢忍俊不禁,點了點夏懷真的盤子——鋥光瓦亮,比夏姑娘的妝麵還幹淨,乍眼看幾乎以為沒動過。他用耳語戲謔了顧蘭因一句:“當年剛把你接回家時,你也有這毛病,吃飯舔盤子,不能剩一粒米。”

顧蘭因:“……”

她咂摸下嘴唇,有那麽一瞬間,十分想把當年的黑曆史從自家師父腦子裏扒拉出來,來個一鍵清零。

顧琢菜點得不少,縱然夏姑娘敞開肚皮,最後還是剩了許多。顧教授也沒浪費,讓服務員全部打包,又叫了幾樣主食熱菜,湊成一桌七葷八素的菜色,帶著顧蘭因和夏懷真去西山市局送溫暖。

此時牆上的掛鍾已經指向九點整,西山市局燈火通明,走廊上彌漫著泡麵和香腸混雜的氣味,又被香煙摻和一腳,霎時間醞釀成一股新鮮熱辣的生化武器,來勢洶洶地浸透每一處毛孔。

丁紹偉白天挨了省廳領導一頓批,回頭又被羅局和趙副局兩頭老狐狸車輪戰似地數落,整個人喪得能滴出水來,捧著麵碗縮在角落裏,頂個傘蓋就能裝蘑菇。

沈愔把最後一袋玉米腸拆了,慷慨地分了丁紹偉一半,然後在對方眨巴眼睛抬頭看來時,毫不留情地說:“五千字的檢討,一個字不許少,而且要在年終總結大會上當眾朗讀。”

丁紹偉:“……”

還不如關他禁閉呢。

丁少爺苦著一張臉,正想抱緊沈隊大腿求包養,就見門口探進半張巴掌大的小臉,夏懷真忽閃著一雙眼睛,生怕打擾到誰似的小聲問:“還在忙嗎?”

丁紹偉見著她就跟見到救星似的,擠眉又弄眼。夏懷真貼著牆角溜進去,手裏塑料袋嘩啦一響,將滿辦公室的眼光都吸引過去:“喲,這不是小夏嗎?你手裏拿著什麽?”

沈愔左腦堆滿了案情,右腦被丁紹偉鬧出的糟心事填得水泄不通,中間隻剩一條窄窄的縫,冷不妨聽見這聲“小夏”,就像被誰插了一根引線,一點火花濺上去,甭管案情還是丁紹偉捅出的簍子,全都炸了個灰飛煙滅。

他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就見夏懷真將兩個比自己腦袋還大的塑料袋吃力地拎到桌上,幾個警員搶上前幫忙,從塑料袋裏掏出一遝溫熱的塑料飯盒,打開一看:三杯雞、蒜香排骨、杏鮑菇炒牛仔粒、燒味三拚……搭上十來杯正宗的港式奶茶,滿滿當當擺了一桌。

沈愔好懸被泡麵嗆住。

刑偵支隊連日來加班加點,除了泡麵就是香腸鹵蛋,乍一見這麽豐盛的菜色,幾個大小夥子眼睛都綠了。於和輝抓了根排骨,又舍不得叉燒酥,左右開弓,猶自不忘指使人:“小許,去給你於哥拿杯奶茶。”

許舒榮答應一聲,乖乖取了杯冰鎮奶茶,還十分貼心地插上吸管,親手遞到於和輝跟前……然後被丁紹偉中途截了胡。

“我說姓於的,你自己沒手嗎?咱刑偵支隊難得來個警花,你好意思指使人家?”丁紹偉悶頭吸了一口奶茶,臉上的愜意和陶醉就像犯病的癮君子好不容易抽到“肉”,恨不能順著眼角紋路噴薄而出,“哎呀小夏,你也太客氣了,回頭記得讓沈隊給你報銷啊。”

沈愔剛想說話,一張嘴不知被誰塞了滿口油香。他隻得把到了嘴邊的話連著叉燒酥一起咽回去,然後拉過夏懷真,壓低聲道:“他們又不是沒得吃,你自己手頭也不寬鬆,何必破費?”

夏懷真挑了杯熱鴛鴦,插上吸管塞到沈愔手裏,衝門口偏了偏頭:“別人請客,我隻是借花獻佛。”

沈愔順著她的指點看過去,就見顧琢站在門口,衝他點頭示意。

他目光順勢一轉,瞥見顧琢身邊站了個年輕女孩,一雙桃花眼本是溫婉秀氣的模樣,可不知是不是沈愔的錯覺,總覺得這姑娘蹙眉看來時,目光中夾帶著若有若無的鋒芒,近乎淩厲。

那一刻,沈愔心頭警鈴大作,幾乎是出自刑偵幹警的本能,從這看似清秀文靜的姑娘身上捕捉到一絲極隱晦的敵意。

就聽那姑娘皮笑肉不笑地說:“沈警官好,我是顧蘭因,前兩天出國培訓,聽說我師父在西山市期間沒少受您的照、顧?”

沈愔:“……”

他腦中毫無緣由地閃過一個傲嬌氣十足的備注名——師父最愛的小因因!

即便以沈支隊的冷靜縝密,那一刻也不由有點尷尬,幸而顧琢為人厚道,兩句話把顧蘭因支開,然後和沈愔站在走廊盡頭的窗口旁,並肩眺望遠處的都市夜景。

霓虹光影和萬家燈火連成一片起伏不定的汪洋星海,在沈愔深不見底的眼波裏載沉載浮。他突然說道:“警方做了基因比對,證實被困在火場中的死者就是茂林製藥的倉庫經理項維民……也是指使盧洋殺害郭莉的疑凶。”

顧琢目光驟然銳利。

“疑凶?”他一針見血地問道,“也就是說,警方隻是懷疑,並沒有證據證明項維民就是謀害郭莉的元凶?”

沈愔抿了抿嘴唇,口腔裏還充斥著鴛鴦濃鬱醇厚的甜味,喉頭卻泛起毫無來由的苦澀和鐵鏽味。

他似乎想說什麽,身後就在這時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沈愔回頭一看,隻見許舒榮小跑到跟前,將一個文件夾交給他:“這是簡法醫剛才送來的,她說您看了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沈愔翻開掃了兩眼,眉頭似蹙非蹙,像是舒了口氣,又仿佛被什麽沉重的東西壓住,沉甸甸的舒展不開。

“……警方在項維民電腦裏發現大量性/虐照片和視頻,其中就有郭莉,”他沉聲說,“此前警方沒法判斷這些照片和視頻是項維民自己拍的,還是別人發給他的,因此不能武斷結案。”

顧琢知道他話沒說完,沒有插口,隻是安靜地看著他。

就聽沈愔下一句話說:“……其實郭莉遇害時已經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顧琢瞳孔驟縮,手指不自覺地捏緊,關節脆響一聲。

沈愔恍若未覺,語氣平直地把話說完:“警方做了基因對比,已經證實郭莉腹中胎兒的父親正是項維民。”

顧琢:“……”

在沈愔的印象裏,這位顧教授一向是溫和從容的,然而這一刻,他神情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似乎想問什麽,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實在發泄無門,隻得一巴掌拍在窗框上。

——“咣”一下地動山搖,連窗框帶牆壁都被這隱隱含怒的一掌震了三震,顫顫巍巍地抻緊了皮。

沈愔:“……”

導師當到顧琢這份上,真是沒的挑了。

“……此外,警方也調查了殺手盧洋的賬戶,發現他兩個月前收到一筆六位數的轉賬,付款賬戶正是項維民,”他淡淡地說,“憑著這份轉賬證明和郭莉胎兒的基因鑒定報告,已經足夠形成完整的證據鏈,郭莉也能瞑目了。”

顧琢低低一垂眼簾,並沒有露出欣慰的神色。

“項維民隻是個小小的倉庫經理,他哪來那麽大的膽子……或者說能力買凶殺人?”他摘下鏡片,用力掐了掐鼻梁,尖利的警笛穿透夜色,紅藍警燈交錯變幻,打在他瘦削蒼白的臉頰上,顯得這人目光深沉、喜怒難辨,“雖然沒有任何憑據,但是項維民身後應該還有別人吧?”

“茂林製藥的總經理叫葛長春,警方在他的電腦裏同樣發現了非法視頻和照片,此外,茂林製藥倉庫裏一批含麻黃堿成分的藥物不翼而飛,台賬也沒有進出明細,”沈愔神色漠然,從語氣到眼神都不見絲毫情緒波動,“警方懷疑葛長春涉嫌製毒、販毒、脅迫賣**,但是……”

他話音一頓,顧琢已經平鋪直敘地接下去:“但是,警方沒有證據。”

走廊裏四下無人,安靜的能聽見長短不一的呼吸聲。

良久,沈愔摸了把衣兜,居然掏出半包不知哪個受害人家屬塞給他的軟芙蓉。沈隊本是煙酒不沾,此時卻無端想點上一根:“來一支嗎?”

顧琢盯著那根煙猶豫良久,冷不防一抬頭,視線和走廊另一端的顧蘭因遠遠對上,顧姑娘將那一身張牙舞爪的乖戾之氣收斂的一滴不剩,眼神關切而難掩擔憂。

顧琢探出一半的手又縮回衣兜:“不了,我不想讓人擔心。”

沈愔循著他的視線瞥了眼,隨口問道:“是您學生?”

顧琢:“嗯,也是我未婚妻。”

沈愔:“……”

顧教授態度坦然,一點沒有藏著掖著的意思,反倒顯得旁人大驚小怪。沈支隊隻得客從主便,跟著一起自然坦**:“婚期定了嗎?提前跟您說聲恭喜了。”

顧琢往走廊盡頭看了眼,笑容帶上些許寵溺和歉疚:“原本安排在今年暑假,可現在……隻能往後推了。”

沈愔本想把香煙往嘴裏送,餘光瞥見走廊盡頭一個嬌小的身影,手指沒來由一頓。

尼古丁和麻黃堿其實沒有本質區別,都能讓人在醉生夢死中得到虛幻的極樂——但是那又如何?

從天堂墜落地獄的一瞬,懸殊的落差對比隻會讓人更加絕望。

沈愔將香煙塞回小盒,揉成一團丟進牆角的垃圾桶裏:“那您打算什麽時候回東海?”

“還得再耽擱一陣,”顧琢說,“至少等案子結了,再把郭莉的骨灰安葬了,我才能放心回去。”

兩個男人一左一右挨著窗口,隔著走廊麵麵相覷。窗外是爭奇鬥豔的城市夜景,大幅的LED屏傾瀉而下,如織的遊人在火樹銀花下徹夜歡歌……而那本該前程似錦的小姑娘躺在法醫室黑沉沉的冷凍櫃裏,等著焦頭爛額的警方還她一個撲朔迷離的公道。

夜風呼嘯著掠過外牆,嗚咽宛如悲泣。

半晌,顧琢沉聲道:“據我所知,就算是重大案件的嫌疑人,拘傳時間也不能超過四十八小時——如果警方找不到證據,到時隻能放人,沒錯吧?”

沈愔“嗯”了一聲:“一時找不到不代表永遠找不到,隻要是他做的,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美國大法官休尼特曾說過,正義也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

不過這話也有另一種解讀方式,盡管正義永存,但對於現實生活中的每一個人來說,“遲到的正義”絕非真正的正義,因為“公正在法律中的第二層涵義是指效率”。

不管市局刑警是不是忙成熱鍋上的螞蟻,也不管這樁案子裏有多少未竟的委曲,四十八小時的時限依然如約而至。

律師領人的當天,沈愔沒出麵,斜靠在支隊長辦公室窗口,居高臨下地俯瞰市局大院,隻見西裝革履的律師和私人助理狗腿似的跑前跑後,簇擁著葛總經理出了市局大樓。葛長春走下台階,忽然察覺到什麽,抬頭向上望去——兩人的視線隔空相對,猶如刀鋒砥礪較勁,迸出一蓬天女散花似的火星。

葛長春勾起嘴角,衝他露出一個摻著得意、拌著挑釁的笑意,兩根手指齊齊並攏,點在額角處,遠程飛了一個“致意”。

沈愔兩道長眉壓住筆直的眼角,側臉輪廓近乎冷硬,忽聽身後有人敲了敲門板,他轉過頭,隻見夏懷真端著兩杯咖啡,踮著小碎步挪進門來。

沈愔掃見咖啡杯上慘綠慘綠的美人魚頭,隻覺得昨天剛補滿血的錢包又有癟下去的趨勢,心裏霎時涼颼颼的。然而他臉上不肯露出形跡,隻是若無其事地問道:“怎麽想起買咖啡了?”

夏懷真眼睫毛眨成一道閃電:“顧教授說你們查案辛苦了,本想請你們吃頓飯,但是郭莉這兩天下葬,他抽不出空,隻能發個紅包,就當請你們喝咖啡了。”

沈愔從她手裏接過咖啡,動作自然如行雲流水,打開蓋子喝了一口……然後被超標的糖量齁得喉嚨發緊。

他咳嗽兩聲,正想說什麽,忽聽窗外傳來一陣**。沈愔轉頭看去,就見一個陌生男人不知從哪竄出,揪住葛長春不撒手。葛總的司機和律師一擁而上,跟那男人推推搡搡,在市局門口扭作一團。

沈愔沒見過那男人,但是遠遠瞧見他脖子上懸著一麵碩大的牌子,上頭密密麻麻幾排字跡,中間貼著一張照片——那女孩現在還躺在法醫室的冷凍櫃裏。

沈支隊眉頭微微擰起。

夏懷真好奇的湊到他身邊,扒著他胳膊往外探頭:“那是誰啊?葛長春仇家嗎?”

沈愔隻覺得這姑娘兩隻手像一雙軟綿綿的小貓爪子,扒住胳膊的力氣不算大,卻恰好扣住麻筋,皮肉下的神經網直接短了路,熱汗爭先恐後地奪路狂奔。

“是孫芸的哥哥,”他別過頭,權當那條胳膊不是自己的,用最冷靜客觀的語氣解釋道,“孫芸是茂林製藥的員工,因吸毒過量致死,警方懷疑她的死與茂林製藥丟失的麻黃堿藥品有關,隻是還沒查到證據。”

夏懷真恍然:“因為警方調查遲遲沒有結果,所以孫芸的哥哥直接找上門,要那姓葛的血債血償?”

沈愔:“……”

這姑娘看著清秀嬌小,怎麽一張嘴就是滿口凶殘的“匪腔”?

說話間,門口保安和執勤刑警已經衝上前,將兩撥人強行分開,不由分說的帶回市局。沈愔歎了口氣,回頭見夏懷真看戲看得意猶未盡,於是在她腦袋上呼哧了把:“別管人家了,你自己有什麽打算?”

夏懷真頂著一臉懵逼的空白:“啊?”

沈愔呼哧一下沒夠,又揉了兩把:“我那天跟顧教授談了,他還是希望你跟他回東海市,他可以找人幫你準備成人高考,出來後也好找份正經工作。”

夏懷真:“……”

沈愔心口像是被什麽壓住了,語氣卻聽不出異樣:“顧教授規劃的路固然不錯,不過……你自己怎麽想?”

夏懷真輕車熟路的打開櫃子,翻出一包薯片——她身體不算好,除了營養不良,還有低血糖的症狀,沈愔於是在辦公室裏儲了不少零食,讓她什麽時候想吃隨時去拿。

夏懷真拆開包裝袋,掏出一把哢嚓哢嚓地啃起來,理所當然地說:“當然是留下來。”

沈愔深深看著她:“為什麽?”

夏懷真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將“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因為你”這句話惟妙惟肖地刻在眼神裏。

沈愔:“……”

他扭頭轉向窗外,忽然覺得方才還陰沉罩頂的密雲悄無聲息散開,陽光極慷慨地潑撒揮毫,天高地迥、雲淡風輕,盡數倒映在沈支隊池水般不見底的眼睛裏。

他忍不住想:今天天氣不錯。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