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渡人不渡己

獨眼龍看似不會武功,但是這一刀的力道卻不小,若是挨上了就是一刀兩半。

沈心遠不敢硬接,隻能堪堪躲過。獨眼龍見自己占得上風,一絲喜悅爬上眉梢,又是狠狠的幾刀朝著沈心遠劈了過來,這幾刀依舊是沒有章法,卻刀刀衝著要害而來。

一直躲避也不是辦法,瞅準了時機,沈心遠一個箭步跨了上來,幾乎要緊貼著獨眼龍,抬手使了王八拳中的一招。那個乞丐教這套拳並沒有說其中招式的名字,所以沈心遠並不知道這招叫什麽。

被貼近身,獨眼龍的大刀就不太好施展了,於是用刀柄尾端向沈心遠砸了過來,卻不想被沈心遠雙手架住,卸了力道,緊跟著兩隻手便如蛇一般纏了上來,一隻手捏住手腕用力一擰,將刀繳掉,身子向前送,一個背摔將他整個人扔了出去。

這些動作說起來長,可也隻是一瞬間就能完成的事情。瘦高個和胖子見自己的人被扔了出去,心中驚駭,見沈心遠沒有收手的打算,反而將他們緊緊地盯著,也不打算抵抗,將手裏的兵器扔掉,扶起獨眼龍就要跑路。

“等等!”他們扶人的時候沈心遠沒有製止,等他們要逃跑的時候才出聲。

三個人身形一僵,直挺挺的站在原地。他們已經知道了,眼前這個人雖然年紀不大,但自己絕非他的對手,此刻聽到他的一聲斷喝,嚇的再也不敢動彈。

“嘿嘿……少俠還有什麽吩咐?”獨眼龍貌似是他們中間的老大,硬著頭皮扭過臉來,滿臉堆笑,隻不過笑容太僵硬,顯得他本來就不好看的臉更加難看。

“以後不許再來了。”沈心遠隻是淡淡的說了一句。

“是是是,不來了,打死都不來了……”飛虎山三聖聞言,一改僵硬的身姿,變得點頭哈腰起來,然後不等沈心遠再說什麽,逃命似的跑掉了。路上積雪融化,路也跟著泥濘起來,隨著三人的奔跑,泥點甩到了後背上,他們也顧不得清理,好像沈心遠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轉眼間,三個人已經跑的沒了蹤影。

沈心遠將手舉到眼前,反反複複的仔細打量著,眼神裏充滿了驚喜。

“原來還挺厲害。”沈心遠喃喃道。

雖然這三個人武功稀鬆平常,甚至可以說基本不會,但這是他入江湖以來第一次靠著自己的手打贏的,一種感覺漸漸從他心裏生了出來。這是一種難以言表的感覺,大概就是屬於習武之人的驕傲吧。

回到正廳坐定,韓顧已經回來了。基礎的診斷已經完成,就差問一些發病情況,但管家正忙著修補被砍壞的大門,一時抽不開身,好在這些事沈心遠就能回答。

開藥方這一步可以省略,因為韓顧和沈心遠的診斷相差無幾,藥方也不會差的太遠,現在的當務之急便是竇員外那奇怪的脈象。

聽聞病情異常,韓顧突然來了興趣,兩人就在正廳中討論起來,說到激動時,完全不顧及形象,站起身來在屋中來回走動,狀若癲狂。

直到管家端來飯菜,兩人這才驚覺已經過了午時。這次談論之後,韓顧的話明顯多了起來,態度也不似早上那般冰冷,看來是個慢熱的性格。

大概是前幾晚休息的不好,加之今天心情不錯,這天晚上沈心遠睡得很熟,一覺到了大天亮。

起床收拾了一番,還沒開始練功,房門便被推開。沈心遠看了一眼,是韓顧。

“怎麽了,韓兄,一大早便這麽匆忙,是有什麽發現了嗎?”

“我昨晚想了一夜,想到了一種可能。”韓顧精神狀態非常好,若不是這臉上的黑眼圈,沈心遠絲毫不會相信他想了一個晚上。

大概韓顧就是個這樣的人,他極度癡迷於治病救人,癡迷到說他是個瘋子也毫不誇張,昨天的時候沈心遠還給他起了個外號——“瘋醫”韓顧。

“我想既然這脈象從未出現過,那極有可能是一種新的脈象,現在的人的體質與以往不同,出現一些新的變化也不是不可能。”韓顧十分興奮。

這一番話在沈心遠看來簡直是天方夜譚,要知道,這樣的話說出來就是在否決現在的治療觀念。但是醫道傳承已經近兩千年,從他的觀點能看出來他不走尋常路的處事觀念,或者說的嚴重一些,就是離經叛道。

“這種話還是要少說,若是讓別的醫家聽了去,你會被其他人唾棄的。”沈心遠停下了練功的進度,趕忙走上前來捂住了他的嘴。

韓顧麵露不悅,掙脫開來。

“原來沈兄也如同外界俗人一般,不肯接受新的觀點嗎?”

“這倒不是,在下覺得,隻是想了一個晚上,就將此種脈象與症狀定成新的疾病,似乎有些草率。”

“那你說說,還有別的可能嗎?”

“或許隻是咱們的見識未到。”沈心遠反駁道,“咱們在此爭論無用,我已經寫了書信請了師傅他老人家過來,按腳程推算明後天就到了,屆時聽聽他老人家怎麽說吧。”

“好!若是以往有過此類記載,那我從此再也不行醫!”韓顧一時情緒激動,賭咒立誓道。

韓顧的瘋狂之舉嚇到了沈心遠,不知他之前是否發生過什麽事,才會對此有這麽大的反應。

“此事大可不必,隻是探討而已,用不著立這麽大的賭約。不如再去看看竇員外的病情如何?”沈心遠連忙說了句軟話,給了他一個台階。

韓顧雖然情緒激動,可也是個聰明人,平複了一下心情,跟著沈心遠走出了屋子。剛剛在屋裏光線稍暗,看的不是很真切,此刻在陽光下,他發現了一些不對勁。

“沈兄等等。”韓顧出言叫住了沈心遠。

沈心遠停下腳步,有些疑惑的看著他。韓顧仔細打量著沈心遠,半晌,才有些支支吾吾的說道:“沈兄,嗯……你可覺得那裏不舒服?”

“沒有啊,昨晚睡得很好,現在神清氣爽,並無異樣。”沈心遠更加困惑了,“到底怎麽了。”

“你的臉……紅的不正常,然而,你也知道的……竇員外最初發病時也是臉發紅……”

話還沒說完,沈心遠衝回了房間,找到了一塊銅鏡,仔細地打量著自己的臉。

韓顧說的沒錯,他的臉紅的不正常,不止是臉頰,而是整個臉,包括額頭和下巴位置。臉頰的位置甚至出現了血絲。

“不,不可能啊……”沈心遠大腦一片空白。

他已經做好了防護,即便沒有別人感染,他也不敢大意,每次連布條都多遮一層,而且診斷結束後也會洗手,用醋消毒,怎麽會感染呢……

“沈先生,早飯給您端來了。”這時管家端著跟往日一樣的稀粥鹹菜走了進來,一見沈心遠的臉,嚇的連手中的托盤都摔了。

“啪!”碗筷摔在地上,登時便碎裂開來,和著裏麵的粥,發出的聲音不那麽清脆,反倒有些悶。

沈心遠被這一聲響驚醒,大喝一聲“不要進來”,衝到門邊就將門關了起來。

“沈兄,你開門。”韓顧敲著門,大聲喊道。

“不行,我已經感染,說明此病已經具有傳染性,你快走,不要被感染了,白白搭上性命。”沈心遠緊緊的倚著門,似乎希望將門縫也堵上。

“我不走,見病號在此,我卻見死不救,這有違醫道。”

“嗬,醫道?”沈心遠滑座了下來,身子還是緊緊的堵著門,“我也是個醫者,若是由我在傳染給其他人,那不僅是違了醫道,更是違了人道。”

“你不是醫者了,自你染病開始,你就是個病人,僅此而已。”聽到聲音從斜下方傳出來,韓顧也蹲了下來。

“可是……”

“沒有可是!”見沈心遠還想說些什麽,韓顧厲聲打斷,“醫者不自醫,這個道理你定然聽說過。醫者染病,與常人無異,都是病人。”

“是啊,醫者不自醫。醫者一行,本就渡人不渡己。”說罷,沈心遠站了起來,手還是緊緊的按著門,“我可以開門,但是要等你做好防護之後,以免連你也感染,也成了不渡己。”

“好。”

韓顧拿布塊遮口鼻之時,沈心遠在屋裏琢磨了一下,隨即提醒道:“你多加幾層防護吧,前些天我的防護做的自認為很嚴密,但還是染上病了,看來這病傳染性很強。”

“那不對啊,既然傳染性這麽強,為何一開始隻有竇員外一人感染?”韓顧提出了一個疑問。

沈心遠這才意識到其中有些問題,但又說不出原因,隻能啞口無言。

這一天過的很是煎熬,沈心遠紮紮實實地體驗了一番這個病的病情變化,傍晚時已經虛弱到下不來床了。

正當他渾身難受之際,一個大嗓門地聲音傳了過來,聲音中還夾著震驚與擔憂:“沈兄!沈心遠!你怎麽樣了!你可不能有事啊,你要是出了事我蹭誰的銀子花去啊!”

聽到這個聲音,沈心遠便放下心來。這是衛雲帆地聲音,他回來了就說明師傅也來了。沈心遠頓時心情大好,頓覺身體也輕鬆了一些,用虛弱的聲音喊道:“去你的,我沒事。”

簡單的兩句已經讓他感覺有些疲憊,但還是強掙紮著支撐起身體。衛雲帆已經推門進來了,見他起身,連忙拿了個枕頭墊在他身後。

“師傅呢?”沈心遠也不倚著身後的靠枕,一把將衛雲帆拉住,急急地問道。

這時,管家攙著一位老者走了進來,正是杏林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