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小俠

沒過多久,衛雲帆那便的藥便煎好了,足足一砂鍋的藥熬成了濃濃的一碗。

沈心遠這邊還有幾個病人,騰不開手,便讓三嬸幫著喂給吳老三。要說三嬸絕對是照顧家人的一把好手,藥還在往外散著熱氣,她也不嫌燙手,一隻手扶起吳老三,另一隻手將藥碗端起來,吹了幾下,然後才送到吳老三的嘴邊。

現在的吳老三經過沈心遠的一番針灸過後,已經恢複了一點意識,至少不像剛被抬來時那樣牙關緊閉,藥湯喂到嘴裏還會有吞咽的反應。

“呼……”沈心遠長舒一口氣,看來效果還是很明顯的。一副藥下去,吳老三的臉頓時不那麽紅了,隻是身上的熱一時半會兒也退不下去。

此刻天色已經擦黑了,沈心遠這裏實在沒有地方留下病人,便讓衛雲帆叫來幾個人,然後一起將吳老三抬回了他的家裏,並且囑咐三嬸,讓她晚上多留點神,有什麽情況再來找他。

沈心遠之所以在拱門鎮名聲不錯,是因為他收的費用並不高,而且見到家裏實在貧窮的人便分文不取。拱門鎮位置稍偏,來往的行人並不多,鎮上的人多是靠著耕地打柴為生,連獵戶都不見幾個。而那個訂了大量瓷器的人是附近稍大點的城市裏的商販,在這裏交接也隻是圖這裏的房子便宜,租了幾個當倉庫用。

晚飯是在附近的一家小飯館裏解決的,他們這三個大男人沒有一個會做飯,在野外沒那麽多講究,隨手抓兩隻兔子烤了就能吃,可現在好歹算是有個像樣的住處,若是還是天天烤肉吃也不像那麽回事,再說了,這鎮上雖然人口不多,但也是有人,上哪去抓那些野味還是個問題。

所以,沈心遠三人住在這的這段時間,附近的幾家小飯館著實是小賺了一筆。

吃過飯之後的這段時間,是三人一天中難得的閑暇時光,趁著藥鋪還沒關門,沈心遠正忙著置辦一些常用的藥材。畢竟他自己吃飽了,也不能讓同行餓死才對。

“沈大夫!你快看看啊!”沈心遠還沒進門,就聽見自己住的小院子裏傳來一陣呼天搶地的聲音。

推開門一看,是三嬸又回來了,正蹲在地上淚流滿麵的哭喊著,衛雲帆和公輸門在一旁不住的勸著。

“沈大夫,你可回來了!”三嬸聽見院門有響動,轉頭看去,正看見沈心遠從外麵進來,立馬原地蹦了起來,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他的麵前,拽著他的袖子繼續哭喊。

“怎麽了?三嬸,您先不要著急,好好跟我說說怎麽回事。”

三嬸攥的很用力,沈心遠地袖子被拉住,完全抽不出手來安撫三嬸,隻能出言安慰,然後抬起頭來,用唇形問著衛雲帆和公輸門:“怎麽回事?”

衛雲帆無奈的攤了攤手。三嬸進門來隻顧著喊救命,別的一句都沒說,他們也實在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沈大夫,你快跟我去看看吧!”三嬸雖然哭聲變小,然是依舊忍不住地抽泣著。

“是老三叔出事了嗎?”沈心遠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對,連忙問道。

“是……”三嬸應了一句,拉著沈心遠頭也不回的往自己家跑去,沈心遠也隻得一路小跑跟上。別看三嬸年紀不小,這跑起來還挺快,剛開始沈心遠沒跟上,差點被她拽了一個跟頭。

衛雲帆和公輸門想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麽忙,也在後麵緊緊的跟著。轉眼間,一行人來到了三嬸家裏。三嬸這次出來的著實有些匆忙,連自家院門都沒關。好在這裏民風淳樸,就算是夜不閉戶也不會招來別人惦記。

吳老三早已從門板上挪到了自家的炕上,原本已經穩定下來的病情此刻看起來並不樂觀。早些時候,明明已經平穩下去地呼吸現在又急促了起來,牙關也變地緊閉。不僅如此,吳老三的嘴裏還不時地發出低聲的呻吟,手腳也不時地抽搐著,似乎在經曆著巨大的痛苦。

沈心遠見狀,不敢怠慢,連忙上前翻開了吳老三的眼皮瞅了瞅。現在這個時候不算早,天色早已黑透了,沈心遠也隻能借著油燈細細的觀瞧。油燈不比蠟燭,火苗不大,所以亮度有限,沈心遠一番檢查下來,眼睛早已變地酸痛。

“這不應該啊……”顧不上自己酸痛的眼睛,沈心遠伸出手來搭在吳老三的手腕上,然後將眼睛閉了起來,一是為了能夠靜下心來診脈,再也是想借機歇歇眼睛。

屋裏的幾個人也都屏氣凝神,不敢出聲打擾他,除了三嬸還偶爾的啜泣一兩下。大概幾個呼吸之後,沈心遠緩緩睜開眼,臉色又變的凝重起來。

這是認識這麽長時間以來,公輸門第一次見他露出這種表情。他知道沈心遠的醫術造詣不低,能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那看來這病情有變。

“怎麽了?”衛雲帆的話打破了屋裏凝重的氛圍。

“不對啊……”沈心遠沒有回答,自顧自地低聲嘟囔著。

“啊……”這時,吳老三突然抽搐了一下,嘴裏發出了一聲低吟,手腕也從沈心遠的手底下掙脫開,待得身體放鬆後才搭在了一旁。

“不應該啊。”

經過這一下,沈心遠這才回過神來,將吳老三的胳膊擺正,然後轉身吩咐衛雲帆:“你回去把我的藥匣子拿過來。”

這次出來的急了,他什麽東西都沒帶,衛雲帆和公輸門也忘了這一點,隻顧著跟過來,沒有幫他拿上,現在也隻能回去取。

衛雲帆離開的這段時間,沈心遠也沒有閑著。他解開了吳老三身上的衣服,選中了幾處穴位指給公輸門看,然後兩人一起用手按著。雖說這樣比不上針灸的效果好,但是兩人都是有內力在身的人,這樣按著也遠比普通人按壓有效果。

“來了來了,衛兄,我回來了!”衛雲帆一進院門便大喊起來,沈心遠和公輸門聽到聲音這才鬆開手。

取出包裹中僅剩的幾根銀針,沈心遠將針依次刺進了吳老三的身體裏。原本他的藥匣子裏有很多針,但是今天用掉了一些,用過的針需經過火烤酒泡才能再用,所以隻剩了他手裏的這些。不過好在這些銀針數量夠用,要不然還真的難為住了沈心遠。

經過沈心遠的一番醫治,吳老三的病情終於緩解,甚至連之前一直沒有退下的高熱也漸漸的消散,整個人除了還在昏睡,看不出一點異常。

“太感謝了,沈大夫,您簡直救了我一家的命啊……”見到自己的丈夫好轉,三嬸原本止住的眼淚又流了出來,隻不過這次是帶著欣喜的眼淚,身子一軟,就要朝著沈心遠跪拜下去。

“不妨事不妨事,這是我應該做的,好好休養一番,明日再看,若是還是不見好轉再來找我。”沈心遠連忙拉住三嬸,衛雲帆和公輸門也上前攙扶著她,沒有讓她跪下去。三嬸畢竟算是長輩,若真的跪實了,沈心遠也害怕折壽。

“我家裏的錢不多,今天有些晚了,也不好叫醒其他人,等明天,明天天一亮我就去湊錢……”說道診金,三嬸有些犯了難。她的家境並不富裕,年紀這麽大了也沒個一兒半女的,平日裏的收入也隻靠著幾畝薄田,就連今天白天的診金還沒有付呢,更不用說這夜間的診金。

“我看就算了吧,三嬸您也不用麻煩了,治病救人雖說是我吃飯的手藝,但是若是為了自己吃飯,將別人逼迫的不成樣子,也實非我本意。”沈心遠擺擺手,他知道三嬸家的處境,也不想為難她,便直接將兩次的診金免了去。

說完,沈心遠帶著衛雲帆和公輸門快步離開了三嬸家,並不是嫌棄她家裏窮,而是害怕她再次痛哭,三人還要花費一番功夫安慰。眼不見心不煩,他們走了,三嬸再哭的話,至少他們看不見。

從三嬸家出來,沈心遠的心裏輕鬆了不少,嘴上的話也多了起來:“你們兩個說,我剛才的那番舉動,算不算是大俠?”

“大俠還算不上。”衛雲帆一向是心直口快,再加上兩人也熟悉了,用不著虛偽的吹捧,“你這頂多算是小俠。”

“小俠?什麽意思?”沈心遠有些不解,在他看來,俠就是俠,不分大小。

“知道自己能全身而退,憑自己的本事,救人於危難之中,這是小俠;而即便知道自己沒有勝算,還要不顧自己安危,救國救民,這才是大俠。”衛雲帆輕笑了一聲,倒不是蔑視,而是吐露心聲之後的暢意。

“大俠的境界咱們還做不到,能做個小俠也不錯。”沈心遠聞言,也是暢然一笑。他並非是沒有理想,隻不過這大俠太過飄渺,不是現在的他能夠觸及的。

時間一轉眼便到了第二天,沈心遠還在收拾東西,準備等病人上門,卻聽見外麵的聲音突然嘈雜起來。衛雲帆好奇心重,出門看了看,又一臉驚慌失措的跑了回來。

“不好了,沈兄,不好了!”衛雲帆大叫著,公輸門也放下了手裏的活,湊了過來。

“怎麽了?”沈心遠問道。

“三叔死了!”衛雲帆的話與門外傳來的喊叫聲恰好重合,兩個聲音一起鑽進了沈心遠的耳朵。

沈心遠一驚,連忙推門跑了出去。

吳老三的身體早已涼透了,臉上的表情帶著痛苦,走的很不安詳。

拱門鎮的裏正早已來到這裏,正在跟三嬸了解著情況。見沈心遠跑了進來,三嬸腫的像桃子一樣的眼睛裏又流出了淚水。

“就是他,就是讓他治的,昨天白天沒有治好,晚上又來了一趟,天快亮的時候我起來看了一眼,發現我家老頭子早就涼了!”三嬸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哭訴著,手還緊緊的拉著沈心遠的衣服不放。

“你有什麽可說的?”裏正的一雙小眼睛盯著沈心遠,惡狠狠的問道。

“我確實是按照症狀治療的,中間並沒有出差錯,這點你可以查!”沈心遠也有些急,說話的聲音不由得大了起來。

“喊什麽喊!”裏正的聲音更大,“小小年紀醫術不精還敢學別人治病,這下治死人了吧,我已經稟報官府了,你就等著來人抓你吧!”

沈心遠麵對這種結果也無話可說,隻能祈禱著官府能夠還他清白。

要說裏正為什麽如此針對沈心遠,是因為他家裏有一個親戚在鎮子上開醫館,自打沈心遠來了之後,這個醫館的生意一落千丈,幾乎沒什麽人去了。這個親戚求到了裏正家裏,裏正本來沒什麽機會,正巧發生了這件事,也算是沈心遠自己倒黴,摔了一跤撞到刀口上了。